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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魔星撩一生 第三章 有美入梦来

作者:雷恩那

邬落星离开清晏馆时,并未跟思飞楼的主人道别。

她被他藏起,他替她疗伤,他喂她喝药,他把吃食全堆到她面前……邬落星记起自己也曾做过类似的事,年少时她曾在雪地里拾回一只跌断腿且冻得奄奄一息的野犬,她替牠治腿,将牠的狗窝弄得又软又暖和,细心喂养。

她彷佛是那头野犬,是被他拾到的宠物,明明把他的地方搅得惨不忍睹,他还是欢喜,那清俊五官瞧不出一丝不耐烦,白晰面容没有惧色,却会对她露出腼腆淡赭。

被人当宠物豢养,于她而言是奢侈的幻想,她亦无力去宠谁养谁。

当年她救回了那条大黄狗,可某日她结束在瀑布底下的锻炼,返回与师父、师妹同住的竹坞时,师父告诉她,大黄自个儿跑掉了,跑得不见踪影。

她没有去找大黄,许是内心隐约有了答案。

师妹体弱多病,狗毛易引起师妹哮喘,但偏偏断腿痊愈后的大黄总爱扑人。

她后来明白,凡事要有自知之明才好,不管是当一个人抑或是一条狗,不管命中出现什么样的岔道,永远要懂得退回原来的位置。

于是她把男人给的吃食认真吃掉,不发一语看着他梳洗打扮。

他像也不介意被她紧盯着看,几次目光在磨得发亮的大铜镜中交会,他还会对她浅浅牵唇,瞳心若水波荡漾。

他换上一袭尽显春日烂漫的彩衫,红黄紫白深深浅浅交迭,艳色腰带系出腰身优美的弧度,张扬无比的布面,松紧有致的剪裁,被他穿出自成一格的风流。

他将头发梳得又黑又亮,束成一大把垂荡在背,束发的缎带与腰带颜色相同,他特意让两条长长的艳红发带随乌丝飘下,与妆容相衬,俊逸更添丽色。

外头的天光染成一片霞锦,清晏馆内华灯初上。

凤鸣春再次上楼敲门,他不急着去应,却来到她跟前,眉眼俱柔。

“回里头密室吧,妳需要再好好睡上一觉,听话。”道完,他转身就走。

邬落星不明白为何会有这般举措,她蓦地拽住他一只阔袖。

她背靠墙坐着,抬起下巴仰望,他彩衫艳带长身而立,回首垂眸。

“邬姑娘想说什么?”他眉微挑。

她被问倒。

她根本不知自己想说什么、想干什么,会拽住他完全是本能之举。

“姑娘不想我去……是吗?”他面容微偏,眼底含笑亦带沉吟。

她唇瓣掀动,试过一次又一次,终于艰涩地磨出声音——

“要真心喜爱,真心……想去亲近,好在一起……那才不委屈。你这样……是在委屈自己,跟自己为难。”她清楚听到他与春老板之前的对话,知晓今夜来访的贵客是他不喜的。

琴秋静瞅着她一会儿,低声问道:“那邬姑娘妳呢?杀人为业真是妳喜爱的?说穿了,妳何尝不是在委屈自己,与自己为难?”

她闻言一怔,抓握阔袖的五指陡松,将他放了开。

四周陷入短暂寂静,她听到他的嗓音幽柔又起,如琴声尾韵——

“如若哪天邬姑娘不再委屈自己,记得知会我一声,我就跟着妳一块儿,咱们谁都别再自己欺负自己,可好?”

她没再答话,瞅着他推门而出,听到他的脚步声一步步踏下石阶。

从未与谁有过如此深入的谈话,她二十余载的生命中,亲近的人只有师父和师妹,师父待她……算是好的吧,但总有距离,师妹常在病中,永远需要她护卫,她再无别的亲朋友人了,误打误撞闯进清晏馆头牌公子的楼中,与对方相识不过一日,就有一种内心被“侵门踏户”的感觉。

她有些慌,微微感到惧意,怕的究竟是什么,一时间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一晚,她返回密室换回自己的夜行衣,一双银刃兵器重新置回双臂的暗鞘里,她离开时脚步仍蹒跚,然已较昨夜好上太多。

她知道那位海宁侯世子被迎进思飞楼内,因为挨在一楼的壁墙外,她再次听到男人的嗄喘……她拳头也跟着越捏越紧,每个指节紧得剥剥作响,指甲捺进掌心肉中,自虐般强迫自己听完整个过程,直到一切平静下来,她才有办法起身离去。

身为清晏馆头牌公子,迎宾入幕、卖笑卖身,那是他赖以为生的活计,就如同她,出卖武艺,杀人为业赚取钱银,皆为活下去罢了,她与琴秋没有差别。

多余的只是郁闷,闷到胸中作疼。

她都自身难保了,却还要为他郁闷难受。

离开时,她以为能走得断然,毕竟萍水相逢,没什么好留恋,可翻上墙头时还是忍不住回首一瞥—— 她看到思飞楼楼上亮起烛火,看到半损的窗台出现主人家的身影,登时心间作乱。

莫不是……楼下才完事,他、他就急着上楼探看她吗?

忽地,楼上那道往密室方位快步行去的清影顿住步伐。

她脑门一凛,有种古怪错觉,彷佛隔着好长一段距离,他目光一下子已在夜中搜寻到伏在墙头上的她。

他看到她了。他在看她。

不!定然是她多虑,他仅是朝破损的窗外将目光远放,不可能看到她。

咻—— 砰!

漆黑天际窜出一道亮光,在高高的天顶上炸开。

响炮。

燃点的位置在西边城郊,是师父在召她回去。

她朝思飞楼上那抹修长身影再望一眼,下意识将那好看的人儿烙进心底,接着毅然决然跃出墙外,头也不回地奔远。

却全然不知啊,那思飞楼上的人,袖中五指就按在窗棂上,在她纵身消失于高墙另一边时,思飞楼的主人险些将窗棂硬木掐成粉碎……

她的不告而别着实惹恼了某人。  

帝京西郊。

“师父……”

“为何迟了一日才回来?”竹坞朴素的小厅里,男人清臞脸庞被烛光分出明暗,貌似温和,语调亦缓,注视着夜归人的目光却深沉了些。

邬落星忍住咳嗽,低声答。“对方最后反悔,不肯交出东西,只得动手抢。”

“那东西呢?确实到手了?”男人倏地从圈椅上立起,眉目间显出厉色。

邬落星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只扁匣,恭敬搁在竹桌上。

揭开匣盖,见到成株完整的深紫色灵药,邬定森表情一缓,嘴角这才现出些软意。“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既然帮对方消了灾,说定的报酬就必须付到底,若想悔,便拿命来抵。”顿了顿。“你除了抢,是否把对方也一并了结?”

邬落星抿抿唇,头一点。“是。”

“做得很好。”邬定森重新落坐,忽问:“你是因受了伤才迟归,是吗?”

还以为自己掩饰得挺好,原来师父已看出来。邬落星终于忍不住,她撇开脸轻咳两声,一会儿才摇摇头道:“徒儿无大碍,自行调息行气就能复原。”

此际,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一抹纤细人儿出现在小厅门边。

十五、六岁模样的姑娘见到邬落星返家,带病气的脸蛋登时眉开眼笑。“师姊!巧儿就知道是你回来啦,我睡着、睡着,好像就听到你的声音,过来一看,果真是呢!”

邬巧儿跨进厅里,直接扑进邬落星怀中。

邬落星才抬手模了下师妹的头,邬定森已起身来到她俩身旁,轻手将邬巧儿扶开,边温声道:“你师姊忙那么多日也累了,你别缠着她不肯睡,来,爹带你回房,欸,这么晚还自个儿模过来,要是被什么东西绊倒怎么办?”

“爹,人家今晚想跟师姊同榻嘛,好不好?”嘟唇软语。

“不成。你蹭着你师姊睡一块儿,肯定要说上一整夜的话,你师姊禁得起,你可受不住。”

“爹啊,拜托嘛……”两手来回摇着爹爹的一条胳臂。

“不成。”

“哼!”

“巧儿听话。瞧,你师姊又取回一株灵蓟草,咱们就快凑足七株了,爹跟你保证,很快就能养好你的身子骨,治好你身上所有病痛,你先乖乖的,别教爹操心啊,好不好?”爱怜地抚着闺女儿的脑袋瓜。

从邬巧儿出现,邬落星从头到尾未发一语,亦无她开口的时机。

眼前这幅父女天伦图,她静静看着,看了这么多年,说心底没有一丝丝羡慕那是假的,她也会偷偷幻想被拍头安抚、被放在心上呵护是何种感觉,她明白,那定然不适合她,只是……就是……乱想罢了。

而果真是乱想了,她此刻脑中竟浮现思飞楼上的一幕幕,自然,也浮现了那位头牌公子清俊温雅的面庞,他扬唇笑时,左右两颊有着一深一浅的酒涡,微扬下颚时,那颗可爱小痣格外招人眼。

此际细思,她幻想过的“拍头安抚”、“细心呵护”,好像……他都对她做了?

“落星,想什么?”邬定森突如其来一问。

邬落星险些跳起来,回过神才发现两耳发烫。“没、没想什么。”

“师姊看来真的累得够呛,都傻傻发起呆了。”邬巧儿一脸不舍。

邬定森将扁匣盖上取走,对徒弟道:“夜深了,先歇息吧,倘若肚饿,灶房里还有今晚的剩饭剩菜,橱内也存有一些干粮。为师先送你师妹回去安置,有什么事,明日再谈。”

“徒儿明白。”邬落星敛睫轻应,眼角余光瞥到师妹对她偷偷吐出小舌咧笑,她也悄悄眨眼,嘴角回了一记轻软。

回到竹坞后头那一间独属于自己的寝房,邬落星忽地一个踉跄往前扑跌,是及时扶住桌角才稳住身形。

发现内息乱得很,她咬牙撑持,连忙爬上平榻盘坐,练起内功心法以调息。

这是未清除干净的毒素在她体内起了反复。

她在师父面前太逞强了,一松懈下来,那力道突然反扑,但只要静心行气就成,抓稳呼吸吐纳的方法就能缓缓恢复。

所以不急,无碍的,她一个人可以应付。

师父问及她的伤,她本还有些心虚,师妹在那当口出现,一下子攫取师父所有关注,她自然而然被搁到一边,虽说心头有些涩然,却也松了口气。

她是在一个月前离开竹坞的。

她家师父在杀手这个业界混迹二十余载,未入任何组织,向来独立办事,但有一位合作多年的江湖掮客,人称“老道”。

老道长年布置在江湖的暗桩多如牛毛,手下遍及各行各业,论消息之灵通,他称第二,没谁敢说自己是第一。

当年她家师娘因难产香消玉顼,可怜师娘搏命产下的孩儿竟先天不足、体弱多病,且有早亡之征,师父十年前曾从老道那儿探得一线生机——只要能备上七株灵蓟草,再酬以黄金百两,辽东奇岩谷谷主就能为师妹改换体质,令其气血重生。

那位奇岩谷谷主素有“鬼医圣手”之称,治愈过无数疑难杂症,经老道牵起这一条线后,遂开启了这十年来师父与她寻找灵蓟草的漫漫长路。

灵蓟草这般灵药之所以难入手,是因它仅生长在西域血月族的圣池中。

而长年以来,中原武林对待血月族并不友善。

就在五、六年前,两边还曾实打实交锋过,那时邬落星正随师父一边上天入地寻找灵药,一边接单替金主们消灾,虽未亲眼目睹,却也知晓整个中原武林被一名血月族青年闹得鸡飞狗跳、人人自危。

血月族封闭且神秘,圣池的位置外人无从得知,师父与她数次西行亦不得其门而入,灵蓟草一株难求,最终师父只能从老道那儿放出消息也以重金买消息,查探谁人手中握有灵蓟草,只要能拿出灵蓟草当报酬,再难的事都给办,再难杀的人绝对一次又一次暗算到底。

今夜她带回来的灵蓟草已是十年来的第六株。

对方是个小门派里的长老人物,门主被身边亲近之人连手谋害,长老遂以手中灵蓟草为酬,想以杀惩杀,欲正门派之风。

她没想到任务办妥后,对方竟反悔,异想天开想用少少银钱打发她。

“姑娘,这……这可是灵药啊,不仅能延年益寿,还能回春不老,老夫能得这株灵蓟草全赖机缘,有一无二,咱、咱不能给你!不能够!”

老人家出尔反尔,枯指拽紧扁匣,身后一干改而听他号令的门众大有要一拥而上将她置之死地的气势。

她开抢,出手重创不少人。

但她刚刚欺骗师父了,她其实并未对那些人下杀手,仅是抢到扁匣,确定里头是灵蓟草无误,然后就打趴那一群人,跑掉。

她也不敢让师父知道她是如何受的伤。

本可以提前几日返回,她却是先藏起灵蓟草,溜进忠勇公府里又干了一场。

有些事遇上了,非做不可,不去做的话,自己会跟自己过不去。

“睡吧,什么事都别想,让我帮你。”

“躲好……你很弱……”

“……你可知,心软的才是弱者,姑娘心软,你才是弱的那一个。”

耳中毫无预警地掠过这短短交谈。

男嗓幽柔,女音轻哑而脆弱。

邬落星顿觉内息运行陡然一乱,以为非收功不可,神识却沉沉坠跌,瞬间像被一股无形重力拽着往下,坠得非常之深。

她撞进一团无边无际的浑沌里,当坠跌止势,她并未摔疼,只是茫然。

“终于允我进来了。”前一刻才记起的那道幽柔男嗓,此时在她意识中响开。

邬落星撑地爬起,张圆的双眸瞬也不瞬,直勾勾瞪着前方一团黑压压的浓雾。

浓雾兴波,如诡谲卷动的风云,就见一道修长的男性身影从雾后踏出。

男子徐步而来,一袭颜色多彩的飘逸宽袍,轻散着流泉乌丝,面色透白,白到微微晕亮,让整张俊逸轮廓如梦似幻,不太真切。

“我、我定然……定然是走火入魔……”下意识喃喃,她想不出其他原因。

“非也。你仅是起心动念,想起我了。”美男来到她面前,目光专注又空灵,像要看进她血肉神魂里,去掌握她每一丝思绪。

眼前的人靠得太近,邬落星不禁想后退。

她绝非胆怯之人,对方也绝绝对对文弱得很,估计她一根指头就能毫无悬念地将他放倒,她却不懂内心那股紧绷感从何而生。

最终她没有退开。

“琴秋……”她讷讷唤出,接着抬手扶额,边摇头边不可思议般自言自语。“不对……不是走火入魔……呼吸吐纳俱寻常,也无丝毫气血翻腾造成的不适,那、那所以是作梦了?定然是太累,何时睡着都不知晓,然后……梦到一个男人……从来不会胡乱作梦的,这会儿竟累到梦见男人了,还是……还是清晏馆里的头牌公子,我梦到他想干什么?邬落星,你想干什么?”

以为自己正深陷梦境的她,话突然变多,表情也变得丰富,与原本寡言又面无表情的那个姑娘相差甚远。

这般天差地远的模样,令来到她面前的男人不由得讶异挑眉。

“所以说,梦见了我,你想干什么?”琴秋顺着她的话问。

邬落星抬眼重新望向他,四目交接,她脑门微微泛麻。

等不到她答话,他面庞一绷,指责般道:“你不告而别,无半点江湖道义。”

明明是梦境,她却可感受心窝猛地揪疼,想到他被迫迎宾入幕,还有完事后他急急上楼探望她的身影。

“师父放出响炮寻我了,我自行干了忠勇公府那一票,没让师父知道的,然后我又受了伤迟迟未归,师父肯定担心至极……我其实把第六株的灵蓟草藏起,总共要七株呢,如今仅差最后一株就大功告成,我得去把藏好的那株取回来才好,师妹需要它救命,师父在催我回去,我……我不是有意那样对你……”许是认为身处梦境,对她有恩的男人又语带怨慰地逼到面前,望着他有些愠怒又莫名可爱的俊脸,她难以抵挡地放任自己,想到什么说什么。她并未察觉,面前的美男在听到“灵蓟草”时,双目陡地细眯。

琴秋好一会儿才缓声问:“灵蓟草……你师妹要它何用?”

这是梦,过分离奇又真实的梦。邬落星既这般认定了,那在这个梦中,她便也毫无戒备,有问必答。

她将关于为何寻找灵蓟草的一切,简洁扼要全告诉了他,亦提及江湖掮客老道以及辽东奇岩谷“鬼医圣手”的事——

“这些年来师父带着我已凑足黄金百两,七株灵蓟草如今仅差一株了,相信再过不久就能送师妹到奇岩谷医治,改换体质。”

琴秋听完,眉目沉静似山雨欲来,淡淡又问:“你师父当年将稚龄无依的你收留在身边时,你家师妹可出世了?”

邬落星对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不明就里,但仍照实回答。“听师父说,师娘是因难产血崩而亡,我遇到师父时尚不足七岁,师妹也才刚满周岁。”

“所以……说坦白了,你其实是你师父捡回来跟闺女儿作伴的,教会你武功后,还能让你服其劳,帮忙攒钱,帮忙寻药,是吗?”

他的说法令她的瞳心畏疼般蓦然一缩。

“怎么?在下说得不对?”琴秋再问。

面前的男人表情似笑非笑,目光却略泛寒意,邬落星瞬时明白过来,他仍因为她的不告而别怒火中烧,火气在假笑和凉薄底下翻腾。

她摩挲两片唇瓣,涩然开口——

“若非师父将我带回,在山洪肆虐中失去双亲的小女童想活下,想求一顿温饱,也许会被人贩子卖进娼寮妓院,又或者……正如你说的那样,我就是被带回来陪伴师妹的,又恰是个底子好的,吃得了习武之苦,能帮师父攒钱、帮师妹寻药……是这样,那又怎样?”

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戳进她内心深处,但她从来就不是悲秋伤春的性情。

难受的情绪会有,但该看明白的事,她不会自欺。“……能被师父所用,能护住师妹,那总比饿死在路边或沦落风尘好上太多太多。”

这一次换他瞳心骤绷。“那么你之所以不告而别,走得那样匆促,全是因为清晏馆就是个风尘所,是个再肮脏不过的地儿,是吗?”

……再、再肮脏不过的地儿?

邬落星先是瞠大眼睛,跟着沉下双眉,咬牙切齿般辩道——

“不是!我走,是因为迟归,师父在寻我了,也是因为我……我……”气息突然一哽,她努力咽下堵上喉头的那口气。“我心里难受至极,觉得自己竟那般无用,然后就是……无地自容。”

琴秋两丸深邃瞳仁又一次紧绷,这会儿不是发火,而是迷惑。“为何觉得无用?觉得无地自容?”

深以为身在梦中的邬落星没有藏话,放任心绪外流。“你本是局外人,你的思飞楼却因我被糟蹋得那般惨不忍睹,连一张琴都保不住,最终承了那些王公贵人的情,还不得不低头去曲意承欢,将厌烦至极的客人迎为入幕之宾,我若够义气,该要带你离开那里,但、但我不能……师父、师妹需要我,我没法儿护你周全,所以只能走,只能在你受辱的那时走得远远的,什么都办不了……”

她发现男人谜一般的瞳底彷佛落进星点,细细闪烁,似被安抚、被取悦了。

“这个梦……好真……”她竟能感觉到耳根热烫,不禁往后退开一步。

她后退,琴秋便往前踏近,嗓调慢幽幽。“所以梦到我,是因为你感到内疚,觉得有愧于我,觉得对我不够义气,是这样吗?”

她微仰脸容怔怔然与他对视,下意识低应了声。“嗯……”

“当真如此?”他俊庞朝她俯落,鼻尖与她的巧鼻差不到一拳之距,嘴角微翘。“难道清晏馆头牌公子的美色完全吸引不了你,不能引你坠梦?我本以为你多少是看上我了,难不成是我一厢情愿?”

他的问题没有立时得到回答,因为姑娘傻住,杏眸圆瞪。

“姑娘对琴秋当真无意?”他勾人心魂般低幽再问,脸放得更低。

或须臾、或片刻,也或许是花了更长时间,邬落星发烫的双耳终于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

“我与公子相识不过一日夜,哪里谈得上什么……什么有意无意?”

她面前的男性俊庞漾开笑意,怒火已消散于无形。“是啊,相识不过短短时候,咱俩已共过患难,我还看了你的身子,你也全程目睹我卸衣着装,此际又允我踏进来这里,你若未动念,我便无可奈何,但你动了,便是对我有意,又怎地不肯承认?”

她被他的话绕得有些头昏。

有什么不太对劲。

她意识到不对劲却理不出个头绪,只觉他的眼、他的瞳、他的语调、他的嗓声,还有……还有他徐徐荡在她鼻端的温浅气息,动与静之间形成一个无形大网,兜头罩来。

她本能地闭起双眸,可以不看,却无法不去听,听男人吟歌般轻声细语——

“你是江湖中打滚,有今朝没明日,我是风尘里漂荡,情是虚意是假,难得咱俩相遇,你肯护我免于猛犬的撕咬,还晓得替我心疼,我也是要承这个情的。”

感觉他的唇移到她右边腮畔,她半边脸肤被他的气息烘得暖呼呼。

然后他问:“琴秋会伺候得很好的,姑娘想试吗?”

邬落星朱唇发烫,既软且湿润的触感覆盖而下,染着檀香的好闻气味将她的口鼻全面占领,夺了她的呼吸吐纳。

她心头一惊,倏地张开眼睛。

男人的脸靠得好近好近,事实上是太近啊太近,他俊挺的鼻侧贴着她的,俊容略偏,敛下的长睫如蝶翼颤颤,以唇封堵她的嘴。

唔,这样似乎……不太对,但……但……

满心乱糟糟,邬落星惊张的双眸像被催眠,眼皮一颤一颤地掩下,脑门泛麻,思绪搁浅,被抚慰的感觉遂从唇舌与内颊间漫开,不自觉间,她学起男人闭起双眼。

他吻住她,她响应他唇瓣的邀请。

她从未试过。

就像她从未梦见过男人,从未作过如此奇诡的梦。

但一下子全都发生了,虚与实变得模糊不清,然……诸事皆有脉络,事反必妖,这样真的……

真的不对!

灵台陡凛,那力道贯穿背脊,她狠狠打了个哆嗦,不知何时平贴在他胸前的双掌在这一瞬间骤然使劲。

她猛地推开男人,双眸被吓狠了般瞠张,发现自己已不在那团混沌里。

一室沉寂,幽静如常,她在榻上醒来,身姿仍维持盘坐的模样。

是梦。

但这……这实在太糟糕!

她简直不敢置信,自己竟在行气调息之际睡沉了!

自六、七岁起随着师父修习武艺以来,这样的事从未有过。

思量沦落到这般地步的一切可能,最后只能说云遥山灵真道人为忠勇公府所设的阵术果然不容小觑,不过是没躲过一道“七星连发”,疼痛尚能强忍,体内余毒却悄悄作怪,若非毒素未清影响到心志,她断不会……不会乱梦。

满额薄汗,她抓住衣袖擦拭,胸房跳得略促,鼻息与脸肤亦异常温烫。

指尖挪动着,下意识碰触自己的两瓣朱唇,整张小口从里到外被辗转碾吮过的感觉从梦中一路来到现实,唇齿间甚至尝到极淡的一丝血味……她莫不是作了那样的梦,激切到把自己都咬伤?

“噢……天啊……”她双掌捣脸,倒榻低嚎,压疼背上的伤亦不在乎了,只觉贪恋对方美色,太无良。

同一时候,帝京城南,清晏馆的思飞楼楼上,有人亦在一室幽沉中掀开墨睫。

楼上被糟蹋过后的乱象还未收拾,桌椅衣箱依旧东倒西歪,衣物以及小对象四散,大片轻纱一层迭着一层犹坠在木质地板上,只有内房的那张广榻仍保持齐整干净。

榻上,身着彩衫、乌丝轻散的美男原是盘坐,那姿态就像在气行周天、驭气于神,忽然间他往后倒,平躺成大字型,再缓缓曲起一臂为枕。

唇间有血味,是他的血。

姑娘家灵台一清、骤然将他推出来时,贝齿刮过他的唇内女敕肉,留下小小血痕。

会低头封吻她的小嘴,说坦白,这举措颇出乎他自己预料。

全怪她当下的表情愣怔得那样好欺侮,隐藏在面无表情下的真性情其实很姑娘家家,话变多了,神态亦变得丰富,心绪外显,也会脸红羞涩。

但姑娘家的心志仍是坚定的,没随他起舞到底。

不易被攻破啊,所以他不能抢快,得徐徐图之。

“唔……这般性情,看来是个能哄的,但不好糊弄。”望着上方,他低声自喃。“颇好啊。”

抿抿伤唇,他指月复模上嘴角,发现那里的弧度翘翘的。

梦术被破,入魂术也没能彻底奏效,他却变态地感到欢喜。

见猎,心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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