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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酿酒 第七章 下人的冒犯

作者:寄秋

一觉醒来,夏和若伸了伸懒腰,蓦地僵住,一双宛如黑玉的眸子睁得又圆又大,充满错愕。

这里是哪里?

她脑海中有无数的疑问,可是找不到能够解答之人。

她犹记得自己在酒坊翻动着蒸饭,然后一瓢瓢地装入缸里,略做搅拌后用平石压住白口,搁置几日再看有没有发酵,然后就等它发出酒味,静置三到六个月。

而后她准备了天麻、大枣、枸杞等中药材为辅料,经切片、粉碎、煮制、炒制、蒸制等工序处理,再以陈醸的上等糯米酒为酒基,浸泡药材,静置一段时日。

起酒时过滤去渣,配上优质蜂蜜、冰糖为调料,最后精酿而成,这便是益智明目、补血生精、清补不燥的贵州天麻酒,一种纯饮的药酒。

尊贵的王爷在一旁清缸、洗缸、抬缸,做一些装缸的事前准备,他竟吭也不吭一声地陪她做了一个日夜。

想到此,夏和若心里有一丝异样感受,似喜似忧,带着淡淡的苦,又有些青涩的甘,五味杂陈。

他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呢?让她有种承受不住的心虚。

指点山河的长乐王是翱翔天际的苍鹰,而她只是长在山野间,仰头望天,平凡到不受待见的野草。

“我不能在这儿,我得回庄子去,不然幽草找不到我会着急……”掀开细滑的水云丝锦被,夏和若匆匆下床,不敢多做停留,穿上绣着海棠花、滚着银边的绣花鞋。

她很清楚这屋子不是她该待的地方,太华丽,充满贵气,处处可见比她家还富贵的摆设,大气而奢华。

心里有个猜测却不敢落实,她心生惶恐,有些人、有些事是她不能奢望的,只能埋在心底深处。

“做我的女人。”

“不要。”

“为什么不要?”

“因为高攀不起。”

夏和若脑海中不断浮现这四句话,同时也在警惕自己,她不过是一个商家女,小小酿酒娘,千万不要有非分之想,皇室宗亲是她望而仰止的高山,她看得见,却终其一生也爬不上去,太遥远了。

“夏姑娘,你要去哪里?”细尖的声音忽地一起。

果然是他。

一见长英的身影从弯曲的花丛小径走来,夏和若高高吊起的心终于落下,有些安心。

这里是长乐王的一处居所,八九不离十。

“回郅我来之前所在的地方。”她绕过长英,打算从大门出去。

不过宅子太大了,前后十几个相连的大小院落,加上院子里有五行八卦的阵法排列,没人带路是走不出去,所以她只能瞎转。

“哎呀!泵娘呀,你是爷带回来的,没有爷的嘱咐,谁敢让你这般随意离去?你还是回屋里等着吧,爷事情忙完了自会去寻你。”长英像打发苍蝇似的挥手一赶,语气中没太多敬意。

他把她当成主子带回来暖床的玩意儿,虽然得主子看重,却也不必太在意,毕竟留也留不久,他堂堂王府的内监总管哪需对她卑躬曲膝。

“聿……我是说王爷他不在吗?我还有事要做,不能逗留太久。”有些酒得翻缸,不然会变成酸醋。

他冷哼一声。“爷的去向是你能过问的吗?你的事跟爷的事一比,根本不值得一提。”

真当自己是金镶玉嵌呀!要不是主子长年不近,让他有点怀疑主子是不是憋太久出了毛病,她这点姿色的女子还能留在府里吗?早被他叫王府侍卫丢出府了。

长英是宫里出来的,形形色色的美女不知看过凡几,他鉴赏女人的眼光可是很高的,不是绝色不入眼。

夏和若的容貌是差上一点,进宫只能当宫女,但她胜在眼神清澈,全无杂质,干净得有如雨后晴空,这才让长英高看她一眼,破例多说了几句。

“我没打算和王爷相提并论,只是我也有我该做的事,不能因王爷的一时兴起而打乱。”抬目所见的亭台水榭、花团锦簇让夏和若离开的决心更加强烈,这里不是她该待的地方,再不走只怕会困在美丽的虚幻中。

从了我、跟了我,这些话从没一句是明媒正娶,正式花轿上门来,难道她重生一回就是为了沦为男人的侍妾?

这是她所不能接受的,即使不能做到夫妻白头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最少让她能选择嫁与不嫁,门当户对才是最终的归宿,起码两人的地位相当,不至于一尊一卑。

她十分清楚,以她的身分是成不了王爷正妻的,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微,可见其地位之低下。

“夏姑娘,你似乎没有自知之明,在爷的面前你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只有爷召唤你的分,没有你想要怎样就怎样,明白了吗?”长英用着倨傲的态度给人下脸子,他见过的贵人多如牛毛,她身分太低,还不够格让他一个王府总管奴颜婢膝,另眼相待,把她捧得高高的。

宰相门前七品官,别看他是无根之人,好歹也有五品官职在身,知府以下的官员见了他还得毕恭毕敬。

被人嘲弄了一番,夏和若面色发烫。“不管是蝼蚁或参天大树,王爷都不能随意拘禁一名女子,我不是王府养的狗,任人呼来唤去,你大可不必冷嘲热讽。”

“哟欢哟!脾气见长了,不知是被谁宠出来的,之前还畏畏缩缩地不敢抬头见人,活似见了猫儿的小老鼠,这会儿倒敢大呼小叫了,长进了不少。”

哭出所有委屈后,夏和若觉得她的眼界变宽了,不再拘泥于后宅。

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重走幽冥路,当个铁骨铮铮的明白鬼。

“不是我硬气,恃宠而骄,而是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我做的事没有错就敢理直气壮,我要回去,看谁敢拦我。”她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有几分蛮横无礼的意味。

她没有恃宠而骄,只是知道段玉聿对她有好感,因此有底气,纵使她横冲直撞的闯出门,项上脑袋还是保得住的。

人心是肉做的,她不想见陪她酿了一夜酒的男人,因为她怕见了就再也走不了,一颗脆弱的心丢在他身上,甘愿当他身边一个小小的存在,终其一生为此人沉沦而不悔。

“哟!胆子长横了,好久没人敢在我眼前说这种话了,得,我不拦你,看你走不走得出去,我等着看你笑话。”长英双手环胸,坐视她自取其辱,反正他好话说尽了,听不听在她,小酒娘也敢撼大树,不自量力。

“走就走,脚长在身上,我还走不了吗?”她生气了,一看长英脸上的嘲讽和轻蔑,硬着头皮也要试试。

“请。”他伸手一送。

看了他一眼,夏和若拔腿就走。

但她显然高估了自己,在绕了一大圈,走了将近两个时辰后,又回到原点的她十分沮丧。

明明她是依屋子的格局往正门走,可是转了个回廊,水波荡漾的湖泊又映入眼中,宜人景致始终不变。

太邪门了,为什么走不出去?

哼!她就不信这个邪,路是人走出来的,怎么可能陷入无路可走的境地,肯定是别院太大了,她弯错了路,再让她多走几回就能找到出路了,人不怕懒,怕勤快。

走到双腿有点打颤,夏和若仍不肯认输,她又走了一个时辰左右,满身是汗,气喘吁吁的坐在院子门口的台阶上,举止不雅地用手搧风,想把一身燥热搧走。

“放弃吧,夏姑娘,你做不到的。”

声音忽地飘至,长英幸灾乐祸的身影现身。

“又是你,你怎么阴魂不散,再跟着我小心我踹你!”又累又渴的夏和若火气不小。

“啧!这脾气跟谁学的?听起来真像我们爷。”有着天下唯我独尊的霸气,可惜少了几分火候。

“不是我,你能在府里乱逛吗?早被隐身暗处的侍卫给拿下,关进又脏又臭的水牢。”

王府别院是能随便乱闯的吗?是看在她是主子抱进府的分上,他才特别对她宽容。

夏和若一听,微微心惊,原来四周有看不见的人盯紧她,那她做的种种蠢事不是让人看得一清二楚?

她顿时懊恼不已。

“王爷还没回来吗?”她语气有些软化了。

“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她。

“你为什么不知道?你不是王爷身边信重的人?”他几乎是跟前跟后,侍候得无微不致。

“爷是天上的星辰,我是地上的泥,你以为我有多大的脸面能事事明了?你在嘲笑我连奴才都做不好吗?”长英心里也有气,上次遭到围剿受了伤,大伙儿都好得差不多了,唯独他还在养伤,一动作太大胸口就痛。

他一向在爷身后追随,每一回爷出府都跟着,从不落下,是爷最忠心的左右手。

可这回因为受伤而跟不了,他那口气呀,憋着难受,他气自己不中用,也恨阉人的身子好得慢,偏有人来踩他的痛脚,他顿时如炸毛的猫一般。

“你……你火气别太大嘛,我没瞧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想找到王爷……”好离开。

“王爷、王爷,你当爷是你的呀!痴心妄想,梦少作一点,我们府里连铺床的侍女都比你美貌三分。”他真不晓得爷看上她哪一点,明明一无是处。

长英这话倒是说到重点了,在别院服侍的侍女的确是貌美如花,个个娇艳无比,没一个丑人。

但是因为生得美,都有些骄气,自视甚高,大多存了攀附之意,她们见夏和若的容貌不及众人后便心生蔑意,不愿意降低身分侍候她,因此原本应该在屋里服侍她的侍女一个也不在,以此表示对她的鄙夷。

只是夏和若不知道此事,她一醒来身在陌生环境,四周又无人可询问,自是心慌又恐惧,一心想走。

拿她跟下人比,夏和若也不依了。“是我自个儿来的吗?我要走为何不成?你们府里的侍女那么好,怎么不上了天,当个九天仙女给你舞一曲?我不捧你的臭脚,所以你给我滚远点。”

“你……你这个泼妇,竟敢对我咆哮!”长英尖细的嗓子更尖锐了,连莲花指都比出来了。

“我是泼妇又怎样?我还在贵府撒野呢!段玉聿你出来,快给我出来!别当缩头乌龟,出来……”人家都踩在头顶上了,她还能不吭声吗?

“哎哟!我的姑女乃女乃,你别喊了,爷的名字是你能挂在嘴边的吗?真是胆大包天,快快住口……”长英冲上前要捂住她的嘴,不让她毫无分寸的四下喊叫,坏了规矩。

有人追,夏和若还不跑吗?“段玉聿、段玉聿、段玉聿、段玉聿、段玉聿、段……”

一跑一追、一追一跑,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就在花木扶疏的院子里追逐,花坛石雕之间人影晃动。

突地,一座山挡在前面,煞不住脚步的夏和若一头撞上,正中鼻头,痛得泪花直冒。

“谁在喊本王?”

咦?这声音……

“段玉聿?”

低头一视,段玉聿冷峻的面容化为一阵春风。“是你呀!小东西,怎么不在屋里歇着,侍候的人不尽心惹你不快了?”

“侍候的人?”谁呀?

一见她茫然的神情,他目光一沉。“花红柳绿呢?”他问的是长英。

“爷呀,奴才没瞧见。”他忽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直觉有事要发生。

“杖毙。”

杖……杖毙?“是。”他吃了一惊,但并未反驳主子的决定。

“连分内事都做不好的人不必留下。”段玉聿这话是杀鸡儆猴,提醒在暗处的人不要心存侥幸。

宫里送来的人真不好用,明着是侍候,实则为监视,他每年都要杀掉一拨人,不久又送来一批,男的、女的都有,但以美貌女子居多。

人人都认为长乐王是血气方刚的男人,怎能坐怀不乱,不为所惑。可指望仗着容貌兴风作浪的美人儿大多没好下场,她们都太急进了,以为能勾动长乐王的铁石之心,进而得到他的宠爱,成为王府第一人,都没料到迎来的是香消玉殡的结局。

段玉聿不是怜香惜玉的人,他放浪不羁的面孔下比谁都狠厉,他不在乎双手染血,只求一时痛快。

“花红柳绿是人?”夏和若轻声地问。

“很快就不是了。”只是两具尸体。

“你要把人活活打死?”她眉头一拧。

“你想替她们求情?”段玉聿眉宇舒展。

一见他眼底的笑意,她心里咚的一声。“那是你府里的事,我才不插手,省得遭人怨。”

以她的身分也不适合开口,一旦起了这个头就回不了头。

“也来不及了。”她总算心硬一回了,不再善良可欺。

他话语一落,不远处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喊,一声高过一声。

过了一会儿,哭声渐弱,没了声息。

不远处,一名壮硕的侍卫拖着两“块”血淋淋的长条物行走,而后置于后门边满是黑色

斑污的板车上。那是凝固的血一层一层迭上风干的痕迹,可见这样的情形不是第一次了。

到底有多少他人的眼线潜伏在四周,段玉聿无从得知,只知杀了一批再来一批,永无止境。

虽然看到血肉模糊的血人儿,但听见惨烈叫声由有到无,夏和若瑟缩了一下。“你的人你怎么处理我管不着,可是别在我跟前,我会作恶梦的。”

“吓着了?”段玉聿一手弹向她的脑门,假意要将她飞走的魂儿叫回来。

她想点头又摇头。“有点。”

“多见几回就习惯了,司空见惯。”以后这种事她会常常见到,见多了便习以为常。听他讲得稀松平常,好像人命不值钱,因死过一次而特别珍惜性命的小酒娘怒了。“我为什么要习惯?我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酿酒娘,我好好的酿酒,哪来的打打杀杀。”

她才不想常常看人被打死,那得流多少血呀!到处是腥浓的血味……呃,怎么好近的感觉?他们在上风处,理应闻不到下风处的气味,为什么那味道越来越近?

“你在嗅什么?”狗鼻子似的。

“血腥味。”她不加思索的回答。

段玉聿目光一闪,掩去腰下的血迹。“哪来的血腥味。你尚未进食,想要吃点东西吗?”

她一听,这才发觉真的饿了,叫人面上讪讪的月复鸣声适时地响起,她耳根子都热了。

“我好像从昨儿早膳过后就没吃了,所以……唉,不争气的肚皮,叫什么叫。”往小肮一拍,她小声的咕哝着。

看到她自我嫌弃的模样,段玉聿好笑地扬唇,但是……“长英,你是这样招待爷的娇客?”

一声冷喝传来,抖着双腿的长英立即跪下。“奴才以为夏姑娘还在歇着,不便打扰,所以……”

“你认为爷该接受你这睁眼说瞎话的借口?”长英跟了他几年了,岂会模不清他的脾性?

自做主张的奴才。

“是奴才的错,奴才不该如此,是奴才小心眼,奴才该死……”长英重重的往脸上搨着巴掌,左一下、右一下。

“那就去……”死。

处在段玉聿如今的地位,他丝毫不允许底下的人有一丝异声,对他所下的命令只能做一件事——服从,谁敢阳奉阴违便有叛主的可能性,必诛之以防后患。

即使是他身边的人亦然,越是亲近的人越有可能是别人安排的,他没法一个一个去查,只要一有异状便杀无赦。

宁可错杀百人也不放过一人。

“王爷,他是好人,对你忠心耿耿,你不能让好人没好报。”长英之前是刁难她,可至少没有恶言恶语伤人。

“蓝光?”段玉聿问。

“嗯。”她点头。

“起来吧,这次是你运气好。”有人求情。

“我还发现另一种青光,是守财奴。”一说到“守财奴”,她吃吃发笑,像是知晓了谁的秘密。

接触的人越多,夏和若看到的光也越多,有三环色、四环色、五环色,也有散光、雾光、聚合光,单体的蓝很少,大多是不好不坏的褚青色,代表意志不坚的人,这种人可以是好人,也可以是坏人,全在一念之间。

县里的陈大户便是守财奴,守着一大片家业却不肯拿出一两银子吃点好,惹得儿子媳妇怨声载道。

“是吗?”见她笑了,段玉聿也扬唇莞尔,眼神柔和。

听不懂他俩在打什么哑谜,什么蓝光、青光的,流了一身冷汗的长英只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没命丧于此。

如今他清楚了眼前的小酒娘开罪不起,主子对她的在意似乎过了头,远远超过他。

他,失宠了。

“不对,你是不是又受伤了?好浓的血味……啊!有血!”眼尖的夏和若瞧见一小片血渍,她讶然一呼。

“被你瞧见了,我该不该杀人灭口……”

段玉聿的身体异于常人,他的伤口好得比别人快,往往同时受伤的人伤处还在流血,他的伤口已结成血痂,复原能力是别人的五倍。

此事唯有少数人才知,夏和若便是其中一人。

因为上一次他中箭便是她日夜不休的照顾三天三夜,即便是高烧不退,十分危急,可他一醒来没多久,伤便好得差不多了,让人以为他伤得不重。

这一次又受伤,伤在腰上,是一道由上而下砍出的伤口,皮肉外翻,差点伤了腰骨,若是刀口再利一些,横切几寸,他这辈子就别想再站立,只能瘫瘦在床。

一事不烦一一主,这次又是夏和若来上药、包扎。

“你看遍了我的身子,你得负责。”光着上身的段玉聿肌理分明,结实的胸膛看得出布满力量。

这么无赖的话他怎么说得出口?亏他还是堂堂亲王。夏和若因他的无耻而涨红脸。“侍候你入浴的侍女看得更多,你怎么不叫她们负责?”

“我从不让人服侍,我害羞。”全身不着一物时是防备最弱的一刻,他不许别人近身。

段玉聿曾在沐浴时遭人剌杀,对方是服侍他多年的老太监,他一掌将其击飞,从此洗漱的时候不留人。

一听“我害羞”这三字,她觉得一口老血快呕出来了。“王爷,你量过自己的脸皮没?”

肯定脸皮都没他厚。

“聿。”他目光柔得似水。

“王……”

她话还没说出就被堵住了,霸气十足的吻毫不客气的辗压,还伸出舌头在她唇上描绘一番。

“下次再喊错,我直接让你成为我的人。”哼!早该这么办了,省得她一再抗拒,只想当她的小酒娘。

夏和若羞红了脸,又急又恼,却又不敢反抗绝对的极权。“没人这样的,你不可以强迫别人。”

“在我的封地上,你们就是我的子民,我是你的王,我要一个女人还要和你们商量不成?”他在嘲笑她的天真,同时在她没看见的时候对她眼露宠溺。

“霸道。”她气呼呼地怒斥。

他坏坏地勾唇。“那是对我最大的恭维。”

“你……不要脸。”哪有人把强抢民女说得理直气壮,人不是圏养的羊群,任他挑肥拣瘦。

“要脸干什么,你不知道灯下黑吗?什么都看不到,自己模索才更有趣味。”他语气懒洋洋的,好像什么事都不重要。

“……”夏和若无言以对,这人的厚颜非常人所能理解,她自知应付不来,甘败下风。

“你不想知道我怎么受伤的吗?”他伸手一揽,搂着刚为他上完药的小女人,轻嗅她散落胸前的发。

“不……呃,想。”见他又想凑上来对她加以逗弄,她连忙将头往后仰,顺着他的话尾接下去。

“侍卫们查出一处山庄中隐藏无数逆贼,他们在我的封地上招才纳贤,跟本王抢人,所以先请他们学点做客的礼数,我段玉聿一向非常好客。”来了就别走,全留下。

还有西陵王、武真王、东汉王也别想太好过,要不是三王的怂恿和暗自资助,他们怎么会挑中他的封地呢!

沉寂太久了,本朝权贵都忘了当年的血流遍野,他正好提醒提醒他们,他的尖牙露出来了,准备大肆厮杀。

“你亲自带人去是不是太危险了?王爷的身边不是有很多亲兵吗,你何必自个儿涉险?”挣不开,她已经放弃挣扎了,看着面色微白的男人,她心里有几分异样,想爱又不敢爱。

两人身分悬殊,她进一步、退一步都是粉身碎骨。

“你关心我?”他咧嘴一笑。

夏和若眼神闪烁,闪避他的注视。“在你的封地上,我们安居乐业,丰衣足食,没人苛收重税,也无强征兵丁,比起幽州、林县一带,你是最好的藩王,我不希望你有事。”

“还有呢?”他追问。

“没有了。”她才不说讨他欢心的话。

“我要听实话。”他态度强硬。

抿了抿唇,她扳起小脸,有点严肃。“强人所难的事我做不到,要不你写篇文章我背给你听。”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段玉聿忍俊不已。“好,我不逼你,等生米煮成熟饭的时候你就会乖乖就范。”

“……我要回去酿酒。”她抬眸一瞅,这一眼包含着不满和控诉,觉得自己此时陷在水深火热中。

“不行。”他一口回绝。

“为什么不行?你不能拘禁我。”她据理力争,想尽快回到酿酒作坊,在酒香中她才能感到安心。

“我说过,你是我的女人,你得待在我的身边。”看到她,他才有安宁的感觉。

“可我不愿意呀!虽然我一连被退婚三次,可是我还是想找个能两心相守的人,他不用太富贵,也不必长得多好看,只要与我永结同心、白头到老,我便此生圆满了。”她要的是最平凡的幸福,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简单的日子便是快乐。

“你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盯着她,眼神幽深的段玉聿像站在高山上,俯视。夏和若没回答,却也是回答。

许久许久,淡淡的药味蔓延,两人一坐一站,就是不对上眼,风安静地吹过树梢,一窝小鸟瞅瞅的声音听得分明。

“我给——”

一阵月复鸣声响起,打断段玉聿的未竟之语,一个面上发窘,一个怔了怔,接着放声大笑。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长英,让你摆个饭你给爷摆到山之巅、海中心了吗?要不要爷当奴才给你送饭……”

越来越轻慢了。

“来了、来了,爷别催,奴才就来了。”长英弯着腰、低垂着头进屋,脸色带了抹意味不明的急色。

“大鱼大肉呢!酱鸭子和红烧果子狸,醉糟鸡和脯雪黄鱼,问政山笋好了没?你让爷餐风飮露吗?”早早叫厨房准备了,可一样也没上桌,饿着了他的小若儿绝不轻饶。

“爷呀,出大事了!”长英眨着眼示意,表示此事很紧急,和主子大有牵连。

段玉聿双目微眯。“说。”

“京城来人了。”以往没这么高调,这次一群人喳喳呼呼大摆阵势,去王府找不人又转往别院。

“谁来了?”他冷然。

“是……呃,周公公……”长英说得吞吞吐吐。

“周公公?”他讶异。

周公公是慈安宫的内务总管,慈安宫里住着六十多岁的太皇太后,她身体还算健朗,比先帝和先太后活得还长久。

宫中除了皇帝就她这尊大佛,底下的孙子、曾孙辈都对她恭敬有加,虽然在宫中很能说得上话,但平时深居简出,鲜少过问后宫的事。

她唯一放不下心的是四十岁才生的么儿,那时她年岁已高,生得困难,卧床快一年才有力气起身抱抱他,日后的教养更是力不从心,小儿子等于是大儿子带大的,先帝将小弟弟当成另一个儿子来教,还教他御下之道。

所以母子俩并不亲近,即便她有心拉近与儿子的关系,但儿子已经渐渐长大了,不愿多个人管他。

纵使如此,太皇太后还是时时关心段玉聿的终身大事,年年送五品以上官员之女的画像给他看,每年询问他可有相中的人,举办茶会、赏花会、吟诗大会,欲从中挑选佳媳。

“他带着太皇太后的懿旨,让爷接旨去。”还趾高气昂的吆喝,如入无人之地,简直是找死。

“母后她又想干么,上回送的那两个没让她尽兴?”段玉聿一脸恼怒,一张脸冷得像冰。

太皇太后每每催促他大婚,厌烦了的他直接送了两个貌美如女子的少年进宫,请太皇太后享受,把太皇太后气得差点直接赐婚。

哪有给亲娘送男人的,爷呀,您这不是尽孝,而是想气死太皇太后呀!长英想想都想掬一把泪。

“她……好像是……那个……大概……对爷好……”苦呀!他不敢直言。

“说清楚!”

段玉聿一喝,长英身子抖了抖,趴地一跪。“给爷您赐婚来着,说是天赐良缘、佳儿佳媳?”

“赐婚?”他怒极反笑。

又是老把戏。

“爷,周公公还等着呢。”那位也是个难缠的,仗着得太皇太后的宠,连皇亲国戚都敢呼来喝去,以长辈自诩。

因为太皇太后的辈分,周公公也跟着水涨船高,宫里的大小太监都喊他一声爷爷,各种孝敬随之而来。

“长英,你忘了你主子是谁了吗?”段玉聿扬眉冷笑,穿好外衫,一脚蹬在椅子上。

“奴才没忘。”他对主子忠心不二。

“先摆膳。”晾他一会,一个阉人还需要爷倒屣相迎?

“周公公他……”不好让人等吧?

“不用理会,管……”

他才要说管他去死,一只葱白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赐婚是大喜事,由不得你胡闹。”心中一阵不适,夏和若忍着酸涩,轻松相劝。

“喜事?”看着她小脸一暗,段玉聿忽生一计,将人拉着走向正堂,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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