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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运年年 第一章 重生的好处

作者:千寻

透过树叶,阳光筛落满地金色圈圈,树上啁啾鸟鸣,勾起一季喧哗。

热闹的声音,静止的空间,分明矛盾,可置身其中,却是无比协调。

顾绮年蹲在树底下,白皙的手指握住石头,不停地在泥地上写字。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同样的三个字,重复地扩大心中谜团。

她叫做顾绮年,父亲是七品小辟,母亲死后,父亲续弦,有了后娘便丢了亲爹,都是这样的,她并未为此感到埋怨。

大卫王朝选秀,按例是三年一选,朝中官员家里十三到十六岁的适龄女子均要参选。

选上的女子若是有福气的,为妃为嫔,一飞冲天,再小的麻雀也能飞进凤凰窝;没福气的,被选作女官或宫女,就得等到二十五岁才能放出去,到那时候年岁已大,就算出宫,怕也难以婚配。

所以就算福气不足,只要被挑选进宫,所有人都会力求表现。

若能攀上贵人,出宫后还能帮衬家里一把,自然不会被嫌弃,要是混不出个名堂来,这未来路可就茫茫然,不知所谓。

为了少吃家里几年饭,再省下一笔嫁妆,继母逼着顾绮年的亲爹把女儿改了年纪,送进宫里。

她自小就是个眉清目秀、漂漂亮亮的小女孩,进宫自然没问题,只是十一岁稚龄充作十三岁,再美丽也是稚气未月兑,岂能得到贵人青睐?

然而进宫前,爹爹还是打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好算盘,再再嘱咐她,要想尽办法攀上贵人。

然而贵人是可遇不可求的。

从小爆女一路爬到皇后身边服侍,这一走便是六年光阴,她从不指望好运道,只求再过几年能平安顺遂地出宫,即使年纪大了、容貌丑了,再没好男人肯与她搭伙过日子,凭着多年来存下的月银和赏赐,买几亩田、开间铺子,紧着点过,总能过完这辈子。

一辈子说长很长,说短也短,只是……

她是谁?

迷糊了吗?是啊,她自己也觉得迷糊,她到底是谁?

五年前一场斑烧,她没烧糊了脑袋瓜子,却烧出一身好手艺,她做的菜被娘娘身边的姑姑瞧上,将她送到皇后娘娘身边伺候,她的厨艺替皇后固了宠,憋得宫中嫔妃有怨难诉。

可惜皇上再宠,终究没让皇后再生下一儿半女。

至于其他的嫔妃……她只能说,娘娘好手段,她生不下皇嗣,旁人便也生不出来。

因此当今圣上,只育有两名皇子——?母妃出身低贱的大皇子卫翔祺,以及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卫翔廷,大皇子早在五年前立府娶亲,而早该立府的二皇子仍然住在后宫。

离题了,现在谈的是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的顾绮年。

发烧后清醒,除了做菜的手艺外,她还发现自己会认字读书,能背诗念词,若不是手边没有合手的琴瑟,她想试试还有多少本事在手?

她害怕的不是傍身技艺,而是……这些东西都不是顾绮年该会的。

如果不是顾绮年,她是谁?为什么她满脑子里只有顾绮年的记忆?越想,心越慌,手上的石子挥舞得更快。

“绮年。”

大宫女茹瑄一路寻过来,发现她躲在树底下,停下脚步,看一眼地上的字迹,抿嘴浅笑,这丫头的疯病又发作啦?有事没事就跑到树下质疑自己。

她走近,伸出右脚,把那些字迹抹平,笑着勾起她的手,把她拉起来,说道:“你叫顾绮年,今年十八岁,性子平和,做人最是温柔,长得一副媲美西施的花容月貌,让主子忍不住抬举。”

对着茹瑄淡淡一笑,顾绮年拍掉手上的细沙,问:“怎么没在娘娘身边伺候?”

茹瑄笑盈盈地望着顾绮年,这丫头是个难得的,分明一副好样貌,却从不往主子跟前凑,倘若她有几分心机,说不准早早成了后宫贵人。

不过现在也好,能跟着靖王爷,也是条好出路。

低调沉默的顾绮年,怎会与靖王扯上关系?

是这样的,前些日子,皇帝又往永和宫来,顾绮年呈上一盅温补药膳,皇帝用得好,心念一动,想见顾绮年一面。

顾绮年在永和宫多年,皇后一直防备着她,不让她到皇帝跟前招摇,没想到皇帝会临时兴起,果然这一眼便龙心大悦。

很难不龙心大悦啊,顾绮年虽然身材单薄,但肌肤莹白如玉,粉妆玉琢的五官,虽不施半点脂粉却也洁腻娇女敕,绝俗的容颜、芙蓉般的清姿雅质,便是宫中丽人拍马也追不上。

皇后心急,一个善于药膳料理的貌美女子,若把她留在皇帝身边,谁知后宫会不会冒出几个皇子公主,她岂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皇后急中生智,笑说:“臣妾有一事想与皇上商量。”

“说说。”

“儇儿成亲已经五年,膝下尚无子嗣,也不知与当年的箭伤有无关系?绮年是臣妾放在身边教的,想把她送到儇儿身边服侍,就算他眼光高,看不上这丫头,至少那手厨艺能帮儇儿养养身子。”

皇后一番话让皇帝敛下心思。

确实,卫翔儇、卫翔祺这对难兄难弟,都二十三、四岁了,却连半个孩子都没有,难道卫家男人都像他这样子嗣艰难?

皇帝满意地拍拍皇后手背,说:“还是皇后想的周到。”

“除绮年外,臣妾还备下柔儿,那孩子一手疏通经脉的按摩功夫很是了得,臣妾本打算把她给祺儿,偏祺儿瞧不上眼,当面拒绝臣妾。这两个孩子都是好的,不如都给儇儿吧,不管是祺儿还是儇儿,能早点为皇家开枝散叶都好。”

皇后的话引得皇帝呵呵大笑,只是笑容未达眼底,反倒勾出一抹深沉。

不管是祺儿还是儇儿,能早点为皇家开枝散叶都好……为什么把儇儿也给点上名?莫非是……皇后知道了?那么葛氏一族全都知道了?

皇帝的笑容持续着,没有人看出不对劲,只是在旁服侍的茹瑄心头泛起阵阵颤栗,皇上的笑……太渗人。

茹瑄拉过她,笑道:“娘娘让我来唤你,靖王妃进宫了。姊姊先在这里恭喜你喽,往后就是高高在上的贵人,有机会的话别忘记提拔咱们这几个好姊妹。”

茹瑄的话让顾绮年的笑凝在颊边。

那日娘娘对皇帝说的事,即便没下懿旨也是板上钉钉的了。

这些天,娘娘没令自己到跟前说事,却让心月复姑姑来叮嘱不少话,无非是要她惦记着娘娘的大恩大德,往后永和宫便是她的娘家,靖王府水深,唯有娘娘能保她……林林总总的话一堆,想表达的事全是同一桩——?听话。

皇后要她听什么话?她不确定,更不敢猜想。

然顾绮年心知肚明,在她和张柔儿当中,真正需要“听话”的,是被靖王看重的那个。

她想不想出人头地?想不想得到靖王的宠爱?

轻摇头,在后宫多年,若还不明白越早出头的鸟死得越快这层道理,也算白活一遭了。

“谢谢茹瑄姊姊。”

“东西都整理好了吧?”靖王妃的脾气看起来不太好,千万别让她久等,否则那个下马威……不知道绮年能不能承受?至于柔儿,那是个擅长钻营的主儿,不劳她操心。

“整理好了。”

她不爱穿金戴银,攒下来的月例全让四儿哥哥换成十两一张的银票,那些钱原是打算出宫后安身立命用的,没想到终究等不到那个日子。

想到这里,她不禁心情微微低落,这便是当奴婢的悲哀。

看她这副模样,茹瑄叹息,绮年与一心想进王府的柔儿不同,除善于按摩外,柔儿还有一副好嗓音,黄莺出谷似的,声音清脆娇女敕,是男子都会被勾引。

知道自己被赐给靖王,这段日子事情可多啦,柔儿买布裁衣、打钗制环的,时不时联络宫外爹娘送好东西进来,哪像绮年,纹风不动地。

是不在意、不上心,还是压根不想进靖王府?

都有吧,这丫头性情沉静,事事不上心,唯一听过她对未来的想象,也不过是想顺利出宫。

但她这样一副好容貌,怎能顺遂心意?

茹瑄见她满脸的低落,忍不住掐她一把,佯怒道:“你啊,该怎么说你才好?我明白你没有攀高枝的心思,可进王府后,不管乐不乐意,你都是靖王爷的女人,这辈子恐怕再也出不了靖王府大门,想在那一亩三分地里活得自在……别嫌我唠叨,还是奉劝你一句,不能事事拱手让人。

“靖王爷是个好人,百姓间评价极好,你若能替王爷生下一儿半女,后半生也算有所依靠了。”

顾绮年淡然一笑,哪有那么容易,若真让王爷瞧上眼,娘娘这边事情不会少,轻则让她吹吹枕边风,把王爷拉到二皇子阵营,可靖王和宁王之间的交情,天底下恐怕没有人不知晓,倘若无法拉拢,皇后不断叮嘱她“听话”,那些话的内容肯定会让人胆颤心惊。

她没有野心,对人生的要求不过是顺遂两字而已,她清楚得很,荣宠背后囊括着太多女子的嫉妒与怨恨,若非万不得已,何苦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争?从来不在她的选项内。

见顾绮年沉默,茹瑄心急。“你以为不争就没事?错!你不争,世事偏由不得你来作主,不想沉沦也会被拉着沉沦,哪个高门大户的女子能够置身事外?何况怀璧其罪,光是你的容貌,就会是王妃的威胁。想在王府安然活着,你无权软弱。”

是这样的吗?前有狼、后有虎,说到底,她要求的顺遂只是空想而已?

“我明白姊姊一心待我,不如姊姊给我说说靖王府的事儿,免得我两眼一抹黑,做错事还不清楚错在哪儿。”

茹瑄舒口气,这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靖王妃是皇后娘娘的侄女,虽是庶出,可模样能耐样样不输嫡女,既然亲姑姑是后宫之冠,葛氏女自然是京城名门求娶的对象,最终是娘娘作主,让她成为靖王爷的正妃。

“当年一起嫁进王府的还有孟太傅的女儿孟可溪,听说大婚那天晚上,靖王府热闹得很,谁也不知道王爷和孟可溪之间发生什么事,只晓得从那晚之后,孟可溪便被禁锢在王府的园子里,再没有人见过她,直到年后一场来势汹汹的病,要了她的命。

“外面传说靖王夫妇伉俪情深,靖王妃宽厚良善,可成亲多年肚子迟迟不见动静,便陆陆续续为王爷纳进不少新人,外头的人把王妃夸上天。其实,靖王妃时常进宫向娘娘请安,从她的言行举止看来,那是个绵里藏针、心机深沉的女子,便是娘娘如此手段,也觉得这个侄女不简单……”

茹瑄叨叨絮絮地说个不停,并非刻意往顾绮年心底插钉子,只是担心,这样一个恬然静好的女子,涉入靖王府那潭水不能全身而退。

听着茹瑄的担忧,顾绮年笑着拍拍她的手背,这便是后宫女子啊,百般手段、千种算计,句句话都暗藏玄机,识人、认人的本领早已淬进骨子里,靖王妃瞒得过天下人的眼,怎欺得了后宫女子的火眼金睛?

顾绮年说道:“我明白了,日后绮年若能顺风顺水,待姊姊离宫后,别忘记来找妹妹。”

车行辘辘,葛嘉琳背靠着软垫,心绪起伏难定。

五年三个月又十七天,她嫁入靖王府已经好久,起初王爷厌恨自己,理由很简单——?她是葛氏女。

葛皇后扶持的不会是大皇子,而王爷是大皇子的人。

于是她豁出一切,下了一场豪赌,她把赌注压在王爷身上。

她对王爷推心置月复,自愿为他所用,她告诉王爷,嫁鸡随鸡,她不再做葛氏女,即便最后的结局是死无葬身之地也没关系。

这番话让她拢住了王爷,他们成为真正的夫妻。

然而一年年过去,她渐渐明白,爷给她尊贵体面,该有的规矩行事样样不差,后院也全交付给她,只是……王爷对她并不上心。

为此她无比痛苦,她温柔小意、体贴大方,用尽办法企图掳获王爷的感情,但是一次次热脸贴上冷**,她火热的感情被王爷用冷水浇熄,再多的努力都得不到回应,她怀疑,王爷根本没有心。

她猜过,王爷心里在意的,是不是被幽禁在待春院的孟可溪?

她试探,请王爷把孟妹妹放出来,谁知一个眼刀,吓得她噤若寒蝉。

所以问题不在孟可溪身上?

答案如此,多疑的她非要等到孟可溪死去,王爷下令丧事低调处理,她才愿意相信,孟可溪不是两人之间的问题。

她也想过,是否王爷好男风,喜男不喜女?

为表现自己的体贴,她找来几名小倌,一个个都是人上之姿,但王爷连看都不看小倌一眼,于是这个念头被否决了。

王爷不喜欢男子,对风华绝代的美丽女子也是淡淡的,难道爷天生对这方面不热衷?

若是如此……她悄悄松口气,她得不到他的爱恋,别的女人也得不到,她便安安稳稳正坐王妃位置,为他生儿育女,与爷相伴一生。

可她尽全力了,却始终无法美梦成真。

她是个再自信不过的女子,不会一味苛责自己,她认为问题在王爷身上,于是试着停掉侍妾们的避子汤,瞧!多有趣,侍妾们接二连三怀上孩子,独独自己的肚皮毫无动静,这让她情何以堪?

她当然不会让那些孽种安然出生,爷的孩子只能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所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上头沾满血腥。

这点,令皇后娘娘很满意吧?

二皇子年纪尚稚,无法与宁王和靖王较量,若两人始终无子嗣,对二皇子便少了威胁。

她不懂皇后在怕什么?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相较之下,皇上更喜欢二皇子,因为他的性情、长相与皇上最像,更别说皇上处处倚重皇后,这若不是在为二皇子铺路是为什么?

该担心的人是她吧,她把所有宝全押在王爷和宁王身上。

不过她不会这么快认输,宁王赢在年纪,赢在经验与才干,再加上有自家王爷的鼎力相助,鹿死谁手,尚且不知,何况这些年王爷和宁王帮着皇帝处理朝政,颇得百官赞赏倚重。

所以皇后的手段越来越不入流了,一次两次挑拨宁王与靖王的感情,还让自己在靖王耳边吹风,鼓吹王爷站到二皇子阵线。

她有没有做?曾经试过,效果……

这是最令她心慌之处,近年来,王爷益发深沉,她无法臆测他的心思,他与宁王间的感情一如过往,与二皇子似乎也攀上交情,她不确定王爷到底站在谁那一边?

父亲常差人来问,为着维护王爷,她报喜不报忧,强加附会,把爷说得好似属意二皇子,可她半点把握都没有。

看一眼顾绮年和张柔儿,葛嘉琳暗暗冷笑,皇后是不再相信她了吧,皇后心急王爷模棱两可的态度,认为自己没有大力游说?

肯定是,否则怎会插手靖王府后院,一个张柔儿不够,再补个顾绮年,王府的通房丫头还不够多吗?

葛嘉琳不担心张柔儿,她的心思太活络,一双邪魅大眼里野心昭然若揭,这等女子王爷看不上眼,但,顾绮年……

她长得太好,眼耳鼻唇无不精致,半句话不说,但沉稳的目光里透露出睿智,她只是个小爆女,必须对着自己伏地叩首,可是她的从容自若、不卑不亢,竟让她……感到自卑?威胁?

她无法理解自己的感觉,但……她的确怕顾绮年……

她会在王爷心底落了根吗?她会突破王爷心中那扇门吗?

无端的恐惧自心中生起,葛嘉琳接连深吸几口气,亦无法压抑心中抑郁,怎么办?她能阻止顾绮年站到王爷面前吗?她可是皇帝亲口赐下的,她岂能违圣意?如若不能,那么她要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

来了!带着一点点的兴奋,卫翔儇迫不及待地走往静思院。

重生的好处——?他知道什么时间会发生什么事,因此预作布置、占尽先机,这几年葛兴儒的左膀右臂被他暗中解决不少,这一世的葛氏势力大不如前。

葛皇后在后宫的日子也不太惬意,待张美人月复中胎儿诞下……光是想象她的精彩表情,卫翔儇就满肚子畅快。

迈开步伐,心,隐隐地加速着,和前世一样,张柔儿、顾绮年奉皇后的命令进王府。

明知道情势逆转,顾绮年再无机会对他造成伤害,但,他以为自己能够不动如山,却没想到即将面对前世的夺命仇人,他还是按捺不住。

他急着见那个一刀划过自己喉管,却哭得梨花带泪的女子。

那时,她是怎么说的?她说:“王爷,对不住,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她不想死,所以他就该死?

前世的自己怎么蠢得这般离谱,明知道是葛皇后派来的人,却还是对她动了心。

为什么?因为她的天真烂漫?因为她没有城府心机?因为比起葛嘉琳她的善良简直是天仙下凡?

呵呵,他到底是看上她哪一点?美貌?天真?带着些许粗鲁的真性情?

他完全想不起来,直到……

直到走进静思院,直到再次看见顾绮年,卫翔儇找到原因了,前世看上她、善待她,真正的理由是罪恶感。

葛嘉琳非常不安,她尚未想到法子让顾绮年消失,谁知王爷刚下朝便迫不及待到静思院来。王爷从不对上心,一下朝便专程绕到静思院,理由是……他喜欢顾绮年?

难道两人早就眉来眼去?或者说,顾绮年是王爷向皇上求来的?

这些想象让葛嘉琳心跳加速,双手在衣袖下紧握,薄薄的汗水透过衣衫,在背脊间形成一股寒意,分明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她却感到一阵阵寒凉。

跪在一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张柔儿没教葛嘉琳心慌,但只着宫装、半点环佩镯钗都没佩带的顾绮年却让自己无法不在意。这女子分明低调,无心相争,葛嘉琳心底的恐惧却越来越深。

葛嘉琳相当自信,再年轻貌美的女子,她都能毫不介意地把她们送到王爷的床上伺候,因为她清楚,任凭她们再有本事,都迷惑不了王爷,但是顾绮年……她不确定了。

是预感吗?预感顾绮年将会夺走一切?

慢条斯理地啜口茶水,慢慢咽下堵在胸口的那分憋闷,葛嘉琳告诉自己:不会的,自己可是高高在上的王妃,顾绮年不过是个小爆女,弄死她不过是小菜一碟,不会有事的。

她试着平静,试着理智,试着表现出像过去那般的泱泱大度。

葛嘉琳偏过头,看向坐在身边的卫翔儇。

阳光从窗外射进,照在他英挺的五官上,一身绣着金蟒的朝服显得他身形愈加挺拔修长,一表人才、气质翩翩,眼底熠熠生辉、炯炯有神,两道剑眉,一身英气。

五年了,他依旧雍容贵气,依旧坚毅沉稳、俊美出色,这样的男子是她的丈夫,身为他的妻子,她无比骄傲。

“都抬起头来,让王爷瞧瞧你们的好容貌,看谁能引得爷上心。”葛嘉琳带着调笑的口吻对两人说话。

身为主母,用这样的口气太轻佻,就算身分卑下,她们总是皇后赐下的,怎么也该给两分薄面,不该拿她们当青楼妓子对待。

但,又如何?一旦踏进王府大门,她们还能出去向皇后告状不成?

张柔儿心底不满,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乖巧地抬起头,对着卫翔儇嫣然一笑,眉目含春,偏着娇俏小脸,说道:“奴婢柔儿给王爷、王妃请安。”

卫翔儇勾起嘴角、淡淡一笑,如记忆中般,张柔儿的声音柔女敕娇甜,让人听着心头跟着发软。

前世的自己被她的声音吸引,最终却宠上顾绮年,为何?早已遗忘的原因在此刻鲜明。

顾绮年跟着抬头,平静的脸上没有分毫表情,只是淡淡地说:“奴婢顾绮年。”

没错,就是这双干净澄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是这双……和小瑀一模一样的眼睛,小瑀……他的萧瑀……

顾绮年敛着眉目,视线并未与他对上,但卫翔儇已经想起,自己是因为这双眼睛而宠爱顾绮年,之后她的天真、她的莽撞、她的粗鲁,让他误以为她不会是皇后挑上的人选。

他错得太厉害,最终以性命做为错误代价。

傻瓜,他怎会忘记,女子最善于作戏,贤德宽慈的葛嘉琳不就是这号人物的代表?他不言语,并非不晓得她手下挂着多少条人命,并非不知自己多少子嗣断送在她的掌心。

再度审视顾绮年的眼睛,前世的她神采飞扬、顾盼自若,大大的眼睛里盈满笑意,对自己频频放送秋波,怎么现在摆出一副恬然安适、宁静淡定的姿态?想改弦易辙,换个法子勾引他?

哼!再不会了,他再不会多看她一眼、多听她一句,任凭她是个再高明的戏子,都无法撼动他的心。

他倒想看看,一个没有观众的戏子,还能演多久的戏?

带着戏谑笑意,卫翔儇扬起浓眉,这辈子,就让她用一世的清苦孤寂来偿还上辈子的夺命之恨。

不过依顾绮年的性格,她恐怕不会沉寂太久,此生没有自己的维护,葛嘉琳会怎么整治她?

笑颜上带着两分恶意,他竟有些期待,他刻意作态的弯下腰,勾起顾绮年的下巴,迫得她眼神与自己对上。

一眼,顾绮年看清楚卫翔儇,好……熟悉,在哪里见过吗?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淡淡的心疼,为什么眼底浮起酸酸的涩意,为什么控制不住想要向他靠近的心?为什么蠢蠢欲动的感觉在心底汹涌?

相同的问题再度浮现,她是谁?他又是谁?他们之间有过什么?他与她真的只是卫翔儇与顾绮年?

四目相对,彼此凝视的眼神加深了葛嘉琳的不安。

她猜对了?顾绮年将会打破藩篱,走入王爷心底?

这个念头让葛嘉琳惶然。不许!自己进不去的地方,任何女人都不许进!

眨眼间,她设下十几条计谋,不过是个小爆婢,夺她性命有什么困难?

卫翔儇明知道这个举动会替顾绮年带来多大危险,但他就是故意的,就是要让她难堪,可是……她的眼睛让他想起小瑀,让他想起那个明媚开朗的女子,明知道顾绮年不是小瑀,明知道她是个戏子,明知道她将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他却还是不忍了。

不忍心对一双小瑀的眼睛做坏事,不忍心她这样看着自己,像是无声求助。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愚蠢,可他蠢了,因为最后一刻,他决定放弃对顾绮年的报复……苦苦的涩意染上眉间,是啊,谁让她有一双小瑀的眼睛?!

他表情瞬变,眼底浓冽的厌恶一层再添一层,勾住彼绮年下巴的手用力甩开,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全身散发出冷酷寒意。

王爷讨厌顾绮年?他的态度让葛嘉琳看不透了。

带着试探意味,她笑言,“王爷,再不让两位妹妹起来,小膝盖真要跪坏了,到时看王爷心不心疼。”

试探他?卫翔儇板起脸孔,朝葛嘉琳望去,他最看不得她这副样子,分明是只豺狼,偏要装兔子,那也得装得像,那双眼睛都能杀人了。

“不过是个暖床工具,王妃还互称姊妹,好宽阔的胸怀。”卫翔儇冷讽。

王爷是真心不喜顾绮年?按捺住兴奋,葛嘉琳强抑笑颜,柔声回话,“终究是皇后娘娘的赏赐,身分怎同一般?”

“麻雀就是麻雀,会因为换主子就改了名称?府里规矩不能乱,上下尊卑谁都不能踰矩,谁送进来的人都一样。”

葛嘉琳轻轻垂下眉睫,把他的话和表情做过千百次分析,恍然大悟!懂了,王爷肯定认为顾绮年是皇后在他身边安插的棋子,没错,王爷最痛恨这种事,洞房花烛夜,王爷不也因为如此狠狠打了自己的脸。

葛嘉琳松口气,她找到的理由让自己安下心来。

卫翔儇的憎恶却让顾绮年满头雾水,她不懂自己哪里做错,招惹出他满脸的鄙夷?

但这不是她能控制的,她只是个身分卑贱的小爆女。

打从踏出宫门那刻,她便清楚有多少危机横在眼前,王妃明摆着讨厌自己,如今王爷也表现出不喜,不讨喜的自己是会更危险还是更安全?她没有把握。

其实,像她这样的小角色,再怎么扑腾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受着,最坏就是个死字,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只是,唉……这要她怎么甘心?

她的人生、她的未来,怎会操纵在两个陌生人手里?

轻咬下唇,顾绮年面上却仍是一副事不关己、波澜不兴的表情。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再惶恐也得装出无惧,落在猫掌心的老鼠越是惊慌失措,越会逗得猫起了兴致,若未来无法改变,何必让自己当丑角,为人平添笑料?

她有自己的骄傲,即便下场只是别人桌上的盘飧。

顾绮年并不知道,自己的漠然引起卫翔儇的兴趣,他在等她委屈、等她憋红双眼,这一招前世的顾绮年可是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谁知道她没哭,张柔儿倒是红了眼眶。

暖床工具?麻雀?王爷如此不怜香惜玉,她的殷勤全做给瞎子看了!

她一肚子气却无处可泄,只能紧咬下唇,任泪水纷飞,委屈又伤心,她微偏头,把楚楚可怜诠释得淋漓尽致。

看着顾绮年如入定老僧似的纹风不动,卫翔儇皱眉,不畏惧吗?不想争取吗?这可不像她。

卫翔儇冷笑了,还是作戏吧?行,他倒想看看,她能演到什么程度。

难怪说,三个女人就能演一出《红楼梦》。

大厅里,张柔儿哭红双眼,深情款款地望着卫翔儇,顾绮年却视若无睹,魂魄不曾停留现场似的,至于葛嘉琳,憋上一天的郁气缓缓吐出,终于云开见日,她暗嘲自己杞人忧天。

灿然而笑,多心的她决定再添一把火,“妾身明白,但她们终究是娘娘给的,王爷不能太冷落,即便不喜也得给娘娘做做面子……”

冷笑,卫翔儇瞥了葛嘉琳一眼,还真是个不省心的。“留下那个声音好听的。”

听见王爷点名自己,眼泪还挂在腮边,张柔儿展眉,露出笑靥。

葛嘉琳却忍不住想笑,她那没有道理、说不出因由的恐慌,被王爷亲手掐死了,是阴错阳差?是王爷算准皇后认定他会挑顾绮年?不管起因如何、历程如何,只要结果不是顾绮年,她便安心了。

王爷终究把大业看得比重。

觑一眼喜不自胜的张柔儿,葛嘉琳暗自轻蔑,就凭她那副张狂样儿,能拢得了王爷多久?

“那么另外一个……”葛嘉琳问得小心。

“随王妃处置。”

葛嘉琳暗自欣喜,她不是个蠢货,不会一进门就把人弄死。

屈膝为礼,她温柔回答,“妾身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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