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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药可治 第二十章

作者:韩子苑

InTheEnd

回到顶楼,那套房的门没锁,傅崇恩开了门,见苏淇旻站在窗边望着外头,一动也不动的。

“是她吗?”他问:“是她威胁你,是吗?”

静了好半晌,她才启口:“就算没有她,我们还是不适合。”

他没吭声,等着她的下文。

“我们的身份差太多了。”她回过头来,望向他。“未来,你的家人会怎么看我?会怎么看沛忻?我可以不管那些眼光,可是沛忻呢?她还小,她不懂,她只会觉得被人欺负。我不要给她那种环境。”

——就算能给她一个爸爸,也不愿意吗?

傅崇恩差点就这么说出口,但是他没有。孙智媛的狠话犹在耳边。

即使他理直气壮,即使他们之间确实没有婚外情,但他不想将她们母女俩卷入这注定两败俱伤的战场里。

“去接沛忻吧。”

他认了命,仿佛被人掐着脖子,他还能够多说什么?不说,是失去她;多说,是害了她。

总之进退两难,他还有什么路可以选?干脆自己切月复比较快。

“不必了,我自己去就好。”她冷冷拒绝。

“你的车子不是撞烂了吗?你怎么接?”

“我不能用走的吗?我连接自己的小孩都必须依靠你了,那我以后怎么办?”

拥着的时候有多甜,失去的时候就有多苦。她几乎是吼着,然后拿了钥匙就往门外去。

“你自己走吧,不送!”语毕,甩上门。

当悲伤到了极点,便成了恨。

她恨他那张脸,每多看一眼,心上便是多一刀。一路上,她哭个不停,管他引来多少人的侧目,她想,她待会儿必须笑着接沛忻回家,所以她要一次哭完、一次哭够。

是啊,结束了。

都结束了。

对她而言,这段感情绚烂得像火花,却也短暂得像火花,就像那五颜六色的烟火。在他们的两人世界里,其实从来就不是两个人。

离婚、单亲、一笔债、一份工作。

从来就不只是两个人。

Heart&Hurt

傅崇恩几乎成了医院里的一缕幽魂。

除了看诊之外,其余时间他大概全是恍惚着的。苏淇旻就像是直接从他生活里蒸发似的,仿佛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只是假象。

果然,她搬走了,没留下只字片语。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他确定苏淇旻已经不住在那扇门里的时候,当下的杀伤力其实远远超过自己的预想。

偶尔他会拿起手机,想听听她的声音,可是考虑到最后总是无言地放下。

他怕,他是真的怕。一个人的时候,他可以冲,反正筹码是自己,败了顶多拍拍尘灰,再战就是。可是现在不同,那筹码是她、是她女儿,他如何战?横竖挥刀都是砍伤自己最想保护的人。

自从那天她当着他的面甩门离去之后,他的心脏便一直是揪着的,就像是被什么给拴住,吸气也痛,吐息也疼。

于是他干了一件蠢事。

他拿着自己的健保卡到柜台挂号,挂了自己哥哥的门诊,然后穿着白袍坐在候诊区里发愣。

“这医生是怎么回事?”

“他是医生吗?”

“医生怎么坐在这里?”

旁边好像有人这么窃窃私语着。

他不在乎。

当傅知贤看见崇恩走进门诊的时候,一时以为他只是有事来商量,想也没想的就说:“怎么了?要很久吗?”

傅崇恩没答话,迳自一在他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要多久,不是你来决定?”

“……你在说什么?”

倏地“啪”一声,傅崇恩的大掌落在那本病历上。

“我现在是病人。”

低头看仔细,还真的是他的名字。傅知贤呆愣了一下,心想,这弟弟是发什么神经,竟然还挂号。

“你发疯吗?”

“不然你帮我转精神科。”

“少跟我疯言疯言,你到底要干嘛?”他倒也习惯崇恩的无厘头。

“我心脏痛。”

傅知贤听了,吃了一惊。

“痛?怎么会?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他以为是手术的后遗症,便戴上了听诊器,追问:“哪一种痛法?”

“我分不出来。”

“什么叫分不出来?”左听听,右听听,好像没什么异状。“还是安排个检查比较保险——”

收回听诊器,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傅知贤的脑海。

——他,指的该不会是另一种“心痛”吧?

“……”傅知贤静了几秒,确定自己是被耍了。“你是说,被女人甩掉之后的那一种痛法吗?”

噗!

旁边的护士不小心笑了出来。

“对不起……你们继续。”她道歉,憋得好辛苦。

“我说我分不出来。”

傅知贤叹了一声,连病历也不翻了。“如果是我说的那一种的话,那你没救了,转安宁病房吧。”

“你……这是身为医生可以说的话吗?”他苦笑。

“这是身为你哥要说的话。”

听了,傅崇恩翻了个白眼,干笑两声。

唉。

傅知贤直接拿来下一名病患的病历表,继续道:“别闹了,我要继续看诊,中午休息我再去找你吧。”

“去安宁病房找我吗?”

啪!暗知贤拿着那本病历往他头上巴去。“快滚。”

“没人性。”

傅崇恩先是故作心碎的表情,然后才识相地离去。

待中午休诊时,傅知贤却找不到弟弟。他不在休息室,也不在办公室,打他手机也没接。

绕了老半天,最后是在中庭找到他。

见他呆呆坐在那儿,像尊雕像似的,那模样让傅知贤既同情又好笑。

他走到傅崇恩身旁,坐下。

“怎么回事?”他扭开手上的瓶装乌龙茶,灌一口。“我听说你和智媛复合了?”

傅崇恩听了,觉得这流言未免也太夸张。“你开玩笑吗?她还让我活命就已经阿弥陀佛了,还复合?”

“我想也是。”他吁了口气,转上瓶盖,然后一同盯着前方。“是她逼你和那个单亲小妈妈分手?”

这话让傅崇恩顿了一下,他转过头,怔怔地看了傅知贤几秒。

“你好聪明。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你写在脸上。”

“……”他无语了。

“但是我很好奇她怎么逼得动你。”傅知贤皱了皱眉,纳闷着。

这弟弟从小就不太理会旁人的意见,如果有一种动物可以形容他,那一定是月兑缰的野马。

一个女人要怎么逼得了这匹野马?

傅崇恩没抢着答,他还在思考着:那到底算是威胁他还是威胁苏淇旻?总之——

“反正,大概就是我如果再靠近她的话,智媛就会提告。”

“告?告什么?”

“妨害家庭。”

“……你是在离婚前出轨?”

“当然不是啊。”

“那她要告什么?”

傅崇恩又笑了。

“你傻了吗?她是律师,白的都可以说成黑的。”

“也是。”傅知贤低下头,苦笑,就说他最讨厌学法律的人了。

“所以我现在简直像是躺在砧板上的鸡。”随时担心着会有一刀挥下来。

“那也没办法。”傅知贤笑了一笑,幸灾乐祸。“谁叫你那么急,踢到铁板了吧。”

“什么铁板?”他皱眉。

“你呀。从以前就是这样,做事一向不管别人怎么看,就算你和智媛早就跟离了婚没啥两样,可是在别人看来,还是会认为‘你才刚离婚就搭上别的女人’。这点对你很不利。”

傅崇恩不语,仿佛是伤口被人一脚给踩中。

“等一阵子吧。”这是最由衷的建议。“等孙智媛没空理你、等那些人忘了这段八卦,你们再开始交往也不——”

“她已经搬走了。”傅崇恩打断他的话。“连地址都没留。”

“废话!随时会被告,谁还敢跟你有牵扯。”

这话让傅崇恩哭笑不得。“……原来是这样。”

“唉,你现在想再多也没用,这种事需要时间。”见那哭丧的脸,傅知贤也只能拍拍他的肩。“先这样吧,我待会儿和胸腔内科的医生有个会议,要先上楼了。”

“你去忙吧。”傅崇恩浅笑,向他摆了摆手。

却在傅知贤转身迈出几步之后,他高声叫唤了对方。“对了,知贤,还有一件事。”

“什么?”对方回过头。

“我想离开医院。”

一怔,傅知贤先是愣住,随后便懂了他的意思,然后他耸肩。“我没意见,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三百多公里。

这是苏淇旻拉出来的距离。

在那之后,她以三千八的价格在台南市郊租下一间大套房,空间整整是过去那小窝的两倍大。

看着沛忻乐得在里头又跑又跳,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却也必须出声制止:“好了,你不要这样乱跳,不然等一下跌倒了就不要哭。”

被这一念,小沛忻搞笑地故作立正站好,那模样逗得苏淇旻直想捏捏她的小脸。“你唷。”

“那,妈咪妈咪!”小沛忻马上破功,又兴奋了起来。

“干嘛?”

“叔叔什么时候会来?”

这一箭直穿脑门。

她愣住,先是空白了一会儿,才笑道:“你要乖,叔叔他工作很忙很忙,最近应该没空过来陪你玩。”

“那,叔叔为什么很忙很忙?”

“因为叔叔的工作就是要帮小朋友看病啊。”

“那,我不生病的话,叔叔是不是就不用上班了?”

“你想太多。你以为全世界只有你是小朋友哦?”

“那,要怎么样才可以让全……”她画了个好大的圈圈。“世界的小朋友都不生病?”

“你很罗唆耶。”

“那,叔叔什么时候会来?”

“你刚才问过了。”这小孩真的好烦,她干脆用威胁的:“我警告你哦,你再继续叔叔叔叔叔不停的话,我就不带你去玩。”

小沛忻即刻闭上嘴,又立正了。

“嗯,很好,很乖。”

当晚,是她们母女俩搬来这里的第一夜。小沛忻的睡眠毫无障碍,完全没有认床的问题,反倒是苏淇旻,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天花板,没有一丁点儿的睡意。

她瞄了一眼床头的闹钟——PM11:48。

他应该下班了吧?

不过,转念她又笑自己傻。他下班了干她何事?是她自己选择逃到这么远来,又有什么资格去想他?

翻来覆去,她干脆下床,从背包里拿个东西便走到阳台上。

她点了根烟。

那是今天下午瞒着沛忻偷偷买来的。然后她吸了一口,呼出,望着夜空,发愣着。

好奇怪,住台北那么多年,她从来没像此刻一样在夜里站上阳台发呆。不过想想也是,台北可不是每间房子都有阳台。

想着想着,她不自觉扬起浅浅的苦笑。

干嘛没事逃这么远呢?与其说是不想让他找到,不如说是克制自己不去找他。距离可以相隔千百里,那思念呢?离得愈远,就愈不容易想起吗?

显然没有。

不过就是降低残火落在死灰上的机率而已。

“抽烟对健康不好哦。”

那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忆起傅崇恩那天的模样,她忍不住看了指间那根燃了一半的烟,脑海里不自觉地浮出与记忆全然不同的画面。

——她打开烟盒,里面是空的。她咕哝抱怨一句,然后离开。

她想,如果没有最后的那根烟,她和傅崇恩就没有起点;或是她当时没有留下来多抽那根烟的话,今天的结局又会是什么?

可能,她就不会多一段如此幸福的记忆,当然也就不会在路上哭得那么凄惨了。

那夜在路上狠狠痛哭的情绪已经沉淀了,然而,那就像罐子底的铁锈,即使用力刮去了,也还是有痕迹。

她突然觉得呼吸好难。

她闭上眼。

如果距离可以相隔千百里,那人的思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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