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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苑书剑 第十五章

作者:郎红浣

这些日子中,思潜别墅情形十分热闹。

张勇老侯爷和他三位老姨太,碧桃、银杏、紫菱,赵振纲的太太楚云和两位姑娘楚菊、楚樱,这二家人来得最早。

暗二夫人杨吉墀把他们安顿槐屋梅龛两个地方居住。

随后赶到的是四月间在京都铁狮子胡同张府,被番僧击碎肩骨,由蓝立孝医治复原,家住宣武门大街米市胡同,身受吹花大恩,现管皇银的常厚银号少东黄麟,跟他的两位母亲,钟氏、郝氏。

山西巡抚部院李志烈的另一位夫人陈心兰,女公子怀蕙。

怀蕙算是燕月的唯一女弟,她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家学渊源,经纶满月复,而且模样也长得顶好的。

讲起来恰有点像珠大爷大少女乃女乃小红,艳丽无双,华贵绝伦。

她此来碰着一生好做媒人的吹花表姑,强作主张把她说给前部部尚书杨吉庭的二公子成之,郎才女貌堪称佳偶。

来客中路程较远的,要算最近几天由蒙古方面赶至的额尔德尼弼什呼图扎萨克图汗多罗郡王阿喜,和他的福晋牡丹花邓畹君,李五郎李起凤,太太章玲姑。

由西康转道南下的阿咱老土司燕达夫妇,带来两位小扮儿,大哥燕惕字仰叔,二弟郭燕字燕来。

燕来怎么会姓郭呢?大家该记得,当年畹君、小红,姐儿俩蒙难蒙古西藏,河北小孟起郭龙珠,率女儿小晴,李五郎起凤,纪侠,玲姑,沿上江上溯,追贼营救,从成都起早入康,不幸被贼围困阿咱城中。

老土司燕达跟龙珠早年金兰百拜弟兄,为友忘家,孤城苦守。

恰好纪珠大爷潜入郎渡劫法场救了小红,喜王爷阿喜在混塔木忧结婚畹君,两对夫妻协兵驰援阿咱。

凑巧破贼解围那一天,燕夫人夜梦熊飞一举双雄,筵开汤饼,三朝洗儿,燕达伉俪同意把二子承继盟弟为嗣。

龙珠感念兄嫂厚恩,特为继儿起名燕来,表示来自燕家勿忘根本之意。

这次燕达远来,目的便是送燕来交还龙珠。

老人家并未见过吹花,久闲盛名,渴思一晤,却不想偏偏赶着她四十大庆,这也算是适逢其会了。

吹花一到家奉老土司为上宾,对燕来尤为爱惜,呀咐小晴细心抚育。

这位少爷后来甫交六岁,便由她亲自教练武艺,给他打下极好根基,十二岁让他去跟随无玷玉龙郭阿带,周游天下,学成水陆两路绝顶工夫。

阿带传舆八宝铜刘,行侠江湖,所向无敌,人称燕侠,这部书中没有他的事迹,交代过不再重提。

小鹃、纪珠、振纲、念碧约了蓝立孝于八月初十这一天清早赶到。

念碧他还蒙在鼓里,来家照例先去拜见祖母,马老太太留他屋里坐,告诉他说定了柳宝线姑娘做同室。

大媒是吹花姑妈和繁青姑妈,择定十三吉期一同海恰婶子的戴明怀明两位哥哥同日举行婚礼。

老太太承认这回事出于她老人家主张,但事先经过崔小翠同意,吩咐他勿得多讲闲话安心等待做新郎就好。

老太太未了也还给孙儿道喜,称许新娘子贤慧美丽无双。

老人家家教谨严,念碧自幼儿由她课读,祖母兼师保,做孙儿的怕定了她,在她老人家跟前就是一句话吐不出口。

他怏怏地出来便望白玉这边来,见着母亲那就比较轻松得多,跪下去磕了一个头便起来拉住妈妈不依。

抱怨她不该附和老太太的意思为他置同室,说是娶亲还没有两三年工夫就闹这把戏,道理上怎么对得起结发糟糠?

白玉笑着禁止他声张,说是事出孙少女乃女乃出面求准了老太太,一方面傅家姑妈挺身强硬为爱徒作媒。

再则宝绿姑娘情有独钟,非作马家媳妇矢志不嫁,这情形铸定了非办不可,岂容新郎君白讲反对废话。

做妈妈的讲过了一大堆话,满口子又把宝姑娘赞美一顿,笑问儿子几生修到?使得念碧啼笑皆非,万般无奈只好溜走。

走到回廊上,偏偏顶头儿碰着他父亲马松回来,他这边叫一声爸爸慌忙拜倒。

马爷腾跃扑过去,一下抱住他举个过头,哈哈大笑道:“乖乖,你就等到今天才赶回家做新郎,好呀!小妖怪,你爸爸一切为你准备停当了,带你去看洞房啦……”

他双臂使猛劲将儿子抛在半空里,做儿子的遇着这般鲁莽父亲也叫做没办法,只好鹞子翻身,挺腰站到一旁,轻轻的说道:“爸,我不去啦!您由铺子里来的吗?我丈人他在那里?”

马爷笑道:“老崔喝醉上梧桐馆睡大觉去了,我们两老还不是都为你忙个头昏限花,回家七八天铺子关门啦!”

念碧笑道:“还好,倒没把酒忙忘了……”

马爷笑叫:“混帐,你讲什么?”

笑着,叫着,赶着,念碧拔步便逃。

逃不了十来步恰又碰着繁青从海棠厅出来。这位姑妈老远处便叫:“站住,站住,都给我站住……”

马爷站住了,念碧抢过去打躬请安。

繁青笑道:“我就没见过父亲儿子这般顽皮淘气,父不父,子不子么!”

马爷耸一下双肩,扮个鬼脸说:“别骂,别骂,你大概又在待旦楼赌输了钱……”

边说边一溜烟走了。

繁青干脆不理他,笑着牵起念碧一只手说:“怎么样,孩子欢喜么?今天、明天、后天大喜啦!我这媒人做得不错么?新娘子不但模样儿好,性情儿也顶好呢!”

念碧笑道:“我一点儿也不感激您姑妈!”

说着他夺回手又跑了。

繁青扭翻身戟指着念碧背后叫:“碧哥儿,胆子越来越大啦,回来,回来。”

念碧只得回来了!

繁青说:“哥儿,你得记着,千万别煞风景,今年碰着你师父四十大庆,大家公意让你和怀明戴明两位哥哥后天举行婚礼。

锦上添花为你师父凑热闹,不许假撇清,更不准讲什么丧气话,要是搞得大家都不高兴,当心老太太拿拐杖敲断你的狗腿。

我也先得告诉你,你师父十二分爱惜宝姑娘,连纪玉那丫头都比下去了,你假使得罪了她,管保有一顿好看。

现在别上别处乱跑,赶快去见你的神仙少女乃女乃,我刚由梧桐馆出来,宝姑娘就在她屋里句点汉书,你讲话一定要陪小心,懂得么,孙少爷。”

念碧笑道:“我怎么敢不懂呢?您放心啦!”

念碧相当头痛这位干姑妈,她是祖母跟前红人儿,一张口没遮拦,一说便是一大堆,他真怕她再往下扯,答覆了她的话,急急走开。

走过紫薇轩,恰巧里面出来几位老爷们,第一位邓蛟,后面眼着阿带,小雕和郭龙珠三位爷。

碧哥儿一看赶紧向前请安,四位爷们立刻把他包围上,邓蛟还不过笑着说一句恭喜。

小雕却伸手捉住他叫:“好呀,你原来是赶回来做新郎的,一路上瞒得我好紧呀。等着瞧,后天晚上我要不灌你一百杯酒才怪。”

阿带笑道:“你可别冤人,人家怕太太吃醋,当时在峨嵋山就没敢答应柳姑娘呢!这次算被哄回来的,我们倒要看看他向大太太跟前怎么交代呢!”

龙珠笑嘻嘻地说:“少爷,我要请教,你到底有多大的道行?大太太是一位小谪素娥,二太太又是一位下凡霜女,你简直占尽了人间艳福。”

小雕大笑道:“不成话,怎么好问人家有多大道行呢!”

邓蛟笑道:“你们很不像前辈的样子,好啦,让人家去啦!”

他拉着小雕,龙珠走了。

老爷们好不容易走了,里头又出来了纪侠、燕月、小红、小绿和小晴。

念碧一看纪侠小晴两口子,吓得一抹头拔步飞奔。

纪侠背后尽力追赶,小晴跟着跑,拍掌尖叫:“擒他回来。”

追到梧桐馆大门口广场上,念碧一跃丈余远飞上台阶。

巧,宝绿坐在窗下读汉书,听见外面一片喧哗,抛下书慌不迭赶出去看,念碧抢进她抢出去。

两下不留心,几乎撞到一块儿,那真是几乎其几。

还好两边都是练得好工夫的人,猛可里脚底下一使劲,彼此就都站住了。

可是宝姑娘一颗头差不多已靠在碧哥哥肩胛上,两方面脸都红了。

多谢侠二爷几分忌惮翠姊姊,他就从大门口回头溜了,小晴也没进来。

宝姑娘开口说:“翠姊姊等你好半天了么,你倒留在外面跟谁吵架?”

念碧笑道:“纪侠么,这位爷口里向来长不出象牙。”

宝绿笑笑,脸红红,头点点,腰扭扭,回头便走。

小翠迎在屋门口,笑道:“爷回来啦,路上辛苦了。”

念碧急忙说:“没有什么……你好。”

说着他往屋里走。

宝绿道:“姊姊,你们谈,我看姥姥去。”

小翠笑道:“今天你还往老人家那边跑,不方便的,别去啦!”

宝绿垂着脖子说:“我也不能老赖在你屋里呀。”

小翠笑道:“碧哥哥还不是顶熟人,你还闹什么别扭呢?”

宝姑娘跳一下脚说:“你坏嘛!”她着急要走。

小翠道:“好吧,那么你到玲姑娘那儿玩一会,可别去找小绿和小晴,她们会取笑你的。”

宝姑娘道:“我不怕她们,她们的故事太多啦……”边说边去了。

小翠回来屋里,眼看念碧趴在桌上翻阅宝绿圈点的汉书。

她挨近前轻轻笑,拜拜手,放低声说:“恭喜啦,碧哥哥,宝妹妹绝世丰姿,绝顶才调,还不比我强得多……”

念碧人没动,嘴里说:“你还敢打趣我?这回事真是从那儿说起,你要是肯帮我一点小忙,早点写封信通知,我也还会落这个圈套?

不讲理嘛,我们结婚还没满三年,你倒肯做好人,我没有脸见人么?谁不说翠姊姊德工言容举世无双?

我还要不知足再弄个人,兄弟姊妹们暗里都在取笑我,你晓不晓得?一向我总是顶快乐的,你何苦下狠心教我一辈子不自在。”

小翠看他满脸不高兴,话讲顶神气,她笑笑不作声,先把屋里两个丫头打发开,下了竹帘子掩上门。

这才过去倚着桌沿坐下,悄悄说:“少爷,你那来这么多牢骚呀?要怪我让你去怪好了,反正我知道你还不讨厌我,同时我也承认,你不是的人,够了么?

少爷!当然我不是妒妇,然而这回事与我愿意不愿意,赞成不赞成毫无关系,宝妹妹的决心,祖母老人家的慈命。

你师父的大媒,一家老少善意的凑和,四个大原因造成铁一般的事实,天心人事安排下的局面呀!

你想吧,宝妹妹的决心不可动摇,老太太慈命孰敢不听,千手准提的大媒岂许不融,大家的善意何得不从,这不都结了么!

宝妹妹,租母,吹花姑妈,乃至一家人,为着尊重我,各以智慧的辞令,聪明的手腕来征求我的同意。

我除了竭力成全以外,还有什么更有什么更合适的办法呢?这问题关系宝妹妹太大,我话说错了一点儿就可能铸成大错,更不要讲反对。

再说我又为什么反对呢?事情于你无害,于我有利呀,这其中还有很多的大道理想我暂时不能奉告,总而言之我得遇宝妹妹感觉非常安慰!

事到临头也不惜你不屈服就范。我是说既然不可避免就该顺水行舟,何必装幌子搞得大家都不舒服呢?”

翠姊姊说到这儿,忽然巧笑倩兮,爬到念碧耳朵边细语:“你若是吵得宝妹妹心里不痛快,后天晚上良辰美景,你得当心有一场折磨。”

念碧顺势儿拥住地,噘着嘴说:“我总觉得太过对不起你。”

小翠笑道:“三代之下惟恐不好名,你就算成全我好名好啦,别装做猴儿相,我要你拿出笑脸迎人。

不要怕弟兄姊妹取笑,他们还都不如你老实,见一个爱一个。你不瞧燕月那末神气,牵上莲姊姊又恋着绿妹妹,结果还不是一箭双雕?

小红妹妹何等尊严娇贵,卧榻之侧也还容得下喜萱姊姊。纪侠老二眼前虽然只有个小晴,小伙子还能靠得住终身不二色?

别看晴妹妹顽皮淘气,小妮子度量儿也很宽。眼见燕月、纪珠、你,三位哥哥屋里各有两位嫂子,她早晚管保也要为侠哥哥身边再弄个人,这当然还都是好名。

大概稍知自爱的娘们就都不免沾染好名毛病,你不许我算一个么?崔小翠她怎肯顶起醋婆子,母夜叉的头衔呢。”

说着她撒个娇,眨眨眼,再送个媚笑,这就站起来,伸手按一下髻儿,整一下裙儿,又说:“你看,床上,台上凳子上全是宝妹妹的嫁衣裳。

这都得归我检查,该加滚边的,该改钉钮扣的,该拆的拆,该缝的缝,吉期迫在眉睫,我忙个不得了。

你可别打搅,宽恕我没工夫去为你弄点心,爱什么你自己吩咐张妈办。做新郎也要像个做新郎的样子,赶快洗个澡,换换衣服拜客去。

待旦楼、蓼儿洲、桂斋、槐屋、梅龛、紫薇轩,这几个地方住的是义勇侯张爷爷,横江白练章爷爷,混水孽龙刘爷爷,杨家老太太,阿咱老土司燕爷,这些长辈跟前先往请安,回头再到桃花水榭,海棠厅走走。中午回去陪老太太用膳,懂得么?爷。”

念碧笑道:“我见过岳父再出门还不迟。”

小翠道:“他老人家喝醉了睡在阁楼上,不许吵他。”

边说边去床沿上坐下,手中又拿起了针线。

念碧悄悄过去挨着她说:“今天晚上我要睡在你这儿。”

小翠道:“听我话,还是住那边书房里好,长途跋涉,你还不够疲倦?后天做新郎也应该养好精神。”

念碧道:“你不答应,我赖也赖定了。”

说着他喊小丫头打水洗澡去了。

□□□□□□□□十三这一天自然是真热闹,当天赶到家的有绰号诸葛亮先生的绿仪,和她的夫婿杨存之夫妻。

云姑水姑的洞房设在桃花榭,白芙院马老太太卧室两个大套间指为宝绿青庐,海棠厅权作女家,紫薇轩是举行婚礼的所在。

三位新娘由海棠厅坐上彩车抬到紫薇轩,这一段短短路程中就用了两百名鼓吹手,其它的铺张场面那就都不必说。

且说礼堂上,三位新娘见到吹花忽然感激涕零,云姑伏地啜泣不起,水姑呜咽若不自胜,花姑宝绿竟是哭出了声。

别看吹花好强,她心肠儿却是软得很,嘴里虽然一叠声叫:“伴娘,快搀小姐起来。”

可是她嗓子分明已在发抖,偏偏那一位绰号画眉儿杨吉庭夫人眉姑,和念碧的母亲白玉,她们的婚姻大事也都亏吹花一力成全。

尤其是白玉,她当年失身非人沉沦不能自拔,蒙吹花救出火坑配与马爷,今日眼见佳儿佳妇花好月圆,睹今思昔,悲喜交集,她又如何不伤怀?

本来含着一泡泪水没敢往下抛,这会被三位新娘子一招,那也还能忍得住,她一哭眉姑也哭了。

旁边还有一位傅小雕的二夫人杨吉墀,她也有一段历史,她也在吞声哽咽。

哭泣这回事,在娘儿们方面可比流行性感冒传染极快,一霎时满堂夫人少女乃女乃,小姐姑娘们都弄得鼻酸眉赤眼泪汪汪。

就这不过片刻工夫,阿咱老上司燕达急忙过去眼燕夫人讲了几句话。

燕夫人赶紧教两个女乃妈放下燕惕和燕来,亲自哄小孩子溜到三位新娘子拜毡上。

燕惕伸出一双小手扯住云姑叫:“不要哭!起来!起来。”

他使狠劲拉,燕来却爬在宝绿旁边说:“丑呀,哭多难看。”

这两位双胎出世的小扮儿还未满三岁,刚学走,刚会讲话,可是口齿顶分明,大家一听都乐了。

三位新娘子爬起来,底下还得参见很多人,可笑小宝宝上了瘾,跟定旁边一同起落跪拜,伴娘反而做了他们的褓母,新娘却也要顺着他们行事。

小孩子长得胖胖的白白的,模样儿漂亮,穿的戴的又讲究,看了他们一对哈巴狗似的噘嘴拱爪,蹒跚起伏的姿势,谁能不笑?

一片笑声洋溢里结束了见厅的礼节。

接着三对新夫妻各自坐上一辆特制的扎满鲜花的香车,用两匹小驷驾辕,分别驶往白芙院,桃花水榭两地。

两地都排有百十来台丰富喜席,一凭客人爱留那一边招待。

在理说桃花水榭陈家兄弟双喜临门,而且迎娶的还是结发元配,这边应该要比白芙院马家风光些。

然而人家那边却也并不寂寞,原因是怀明戴明年纪较大,长年出外经商,难免跟一班兄弟姊妹稍为生疏。

念碧在平辈间最吃香,崔小翠又是大家所敬重的大姊姊,再来三位新娘子中人缘最好的要算宝绿。

于是如燕月、纪珠、纪侠,邓家化鹏、蒙古喜王爷、小红、小绿、喜萱、楚莲、小晴、纪玉、杨家女神童颂花,李家小姐忆蕙、牡丹花畹君,小泵娘楚菊、楚樱,他们都不过上桃花榭敷衍应酬一下就赶来白芙院淘气。

喜事要靠年轻人捧场,所以这边反要比桃花榭热闹些,因此这边的一对新郎新娘,也要比那边的两对新娘新郎多受罪些。

□□□□□□□□第二天十四,凡是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或是挂个名儿的胡吹花门徒,他们凑份儿排定这一天为吹花暖寿。

吹花这天不出门,跟傅侯小雕,二夫人杨吉墀坐在家里陪客品茗聊天。

掌灯时光,紫薇轩大敞厅上,由地下起一直排到大横案,雁翅般燃着百十来对寿烛,徒儿们捉对成双登堂拜寿。

平辈里只有小孟起郭龙珠年纪比吹花小一岁,他算盟弟,也要来给姊姊点烛磕头。

小辈中唯独小翠,吹花对她像对龙珠一样接受她半礼,因为她也算是法明大和尚徒弟。

这当儿大厅上非常肃静,只听得一阵阵环佩铿锵,裙裾悉率,起落跪拜和轻轻说,浅浅笑,柔和的,甜密的谦让声音。

这班小辈行过礼退在一边,平辈的爷们,郭阿带、杨吉庭、赵振纲、马松、邓蛟邓鳅、陈阿强、阿壮、崔巍、燕达。

娘们是新绿、眉姑、楚云、白玉、繁青、海恰、海悦、燕达的夫人和邓鳅的太太,他们一哄向前,大伙儿围着寿母贺喜。

他们可不比小辈那么拘谨,单是繁青,眉姑两张嘴,就不晓得讲了多少话,一霎时笑语哄哄闹成一片。

好不容易把这一段拜寿仪节结束了,便由纪珠、纪侠、念碧、燕月四弟兄和小红、小晴,小翠、小绿、纪玉五姊妹,分头赶往迎接杨老太太、马老太太、章安、刘策、蓝立孝、义勇侯张勇和三位老姨太碧桃、银杏、紫菱、黄麟的两位母亲钟氏、郝氏前来赴宴。

一场酒排到三更天还没有散席。

大家酒都够了,只有郭阿带,杨吉庭还没过瘾,他们俩棋逢敌手,各不相下,另外搬到一旁去,要了两坛子酒继续放对。

张勇十分醉,醉里吵着要听音乐,他是这些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位贵宾,他要不走,谁都不敢走。

吹花顾忌到老年人不宜熬夜,好歹劝说酒后弄音乐决不能好,说这儿会音乐的人还真多,明儿白天无事,咱们到桃花水榭去玩一天。

一边劝一边招呼小雕,要他搀扶老人家进去休息。

小雕亲自服侍他洗脸换衣服,又给喝了一碗醒酒汤,-看着他躺下去睡着他才出来交差了事。

杨老夫人,马老太太、章安、刘策、几位老前辈却已由纪珠等弟兄仍用小肩舆给送走。

□□□□□□□□有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吹花她就在屋里打坐半个时辰,便又起来梳洗更衣。

多少年来她就是没有好好的打扮过,今天这一着意修饰,画起眉毛点上胭脂,不要讲站在一旁的丫头使女和她的两个梳头妈看着喝采,挂在帘下的那一只白鹦鹉也会朝着她美呀,美呀叫个不停。

她倒是有点感伤的样子,怔怔地望着镜里出神,她想起妈,妈长得跟她一个模样儿,妈当年仰药死的时候,年纪还没有她大。

她慢慢的眼眶儿红了,慢慢的垂下了眼帘,慢慢的滴下了眼泪。

服侍她的使女老妈们吓坏了,有的悄悄跑到佛堂去通知二夫人。

吉墀刚好做完了早课,慌不迭赶来看视,她不来还好,来了吹花率性抱住墀姊姊放声大哭。

墀姊姊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讲了两车子好话把她劝住,亲自给她重施脂粉,整理钗环。

再向床上喊醒小雕,迫定他漱口洗手脸喝杯茶,穿下长袍马褂,陪她去给长辈们磕头请安。

她出来先到杨老夫人那边,回头再找马老太太,张勇老侯爷和三位老姨太并章安、刘策、燕达、蓝立孝。

忙个大半天归来,家里已经堆满了客人,上自督抚提镇,下至府县巡检,纺集寿堂上立等吹花出来拜寿。

吹花绕道溜走了,一切交给小雕去料理。

李五郭起凤,他在紫薇轩后面初白园待旦楼照料几位老人家。

这会儿横江白练章安跟阿咱老土司燕达在下棋,两位工夫差不多,下得正吃劲。旁边混水孽龙刘策负手观局,他也观得出神。

那边角落里崔巍和蓝立孝在放对喝酒,他们也喝得很快乐。

起凤没有事,拿了一本书歪在短榻上看。

一会儿傅侯小雕来了,他来寻吹花,吹花不在这儿,随便向下棋的、喝酒的打个招呼又走了。

小雕走了蓝立孝过来吩咐起凤两句话,起凤立刻下楼,找遍了每一个地方都没有吹花的踪迹。五郎是个精细的人,越找不到越要找,结果自然让他找到了。

□□□□□□□□这会儿,吹花躲在蓼儿洲那边岸旁,垂竿钓喜鱼,已坐了一两个时辰什么就没有钓上,望见起凤她便叫:“别来打扰我,大半天了,鱼影子也没有么。”

话声未绝,湖里面忽然连抛上来三四条一尺来长的大鱼,摔在草皮上打挺蹦跳。

吹花扭回头看着发呆,冷不防起凤月兑掉身上长袍马褂扯下靴子,猛可里翻筋斗倒栽葱一头扎下湖中。

先头只见水面冒起一连串泡儿,紧接着离岸两三丈远处跃出一条人影。

这个人头上挽对丫髻,穿一件蓝背心,下面蓝布裤叉子,人长得非常雄壮,个子却不大,浑身肌肉还顶洁白,像白鲨那么快法,转抡一双臂膊拍水如飞。

水花儿再起,李五郎探身出水,脖上缠着发辫,他穿的是白绸子短裤褂,说样子就没有人家干净俐落。

然而他的水上工夫本来很不错,一看距离那人不过七八丈处,那算什么?

忽的把身子平伏浪里,载沉载浮的合掌向前伸,使个狠劲儿,雁翅张翼两条长臂分两边向后划。

下面两条腿一夹一踹,整个人便像一枝水箭射出了七八丈。

对面人刚好翻过身倒坐着反泳来看他,看他来得凶,他只好又往水底沉。

起凤扑个空没抓到人,火速腾身鱼跃,倒竖蜻蜒穿下水,那人却又由岸边钻出头来。

吹花岸上叫:“兀那汉子,你是干什么来的?”

汉子笑嘻嘻说:“来看看你的呀,为什么叫人擒拿我?”

说着他又沉下去,起凤跟着又窜上来!

吹花急忙高喊:“五郎,别鲁莽。”

那人远远地浮在水面,打个哈哈说:“阿哥,你水里原来也很了得!”

这一下起凤没有动,那汉子施展踏水法,端的高明,腰以上全出了水,两只手向吹花作拱抱拳,踏得那么快,站得那么直,如履平地的一迳走到岸旁,堆着满脸笑,忽的一耸身,人便跳上岸头,扑翻身望着吹花便拜。

吹花赶紧扔下钓竿起立,嘴里叫:“哟,不敢当,你太客气了。”

她竟然伸手去搀他起来。

那汉子起来了又跪下一条腿说:“小人鱼壳,特来给前辈拜寿,谨具薄礼,伏祈哂纳。”

他双手兽上一颗小小汉玉印。

吹花一听鱼壳两个字,喜得打跌叫:“鱼壳……你就是鱼壳?起来,起来。”

回头急找起凤,起凤湿淋淋地却站在她背后。

吹花道:“五郎,赶快回去换衣服,另外给带一套裤褂来,还要一大壶酒,一点什么吃的,你可别吵得人家都知道。”

鱼壳叉手毕直的站在一边笑吟吟说:“我驶一条小船进港的,船上带有穿的,酒倒是要拜领两杯。”

起凤横人家一眼,捡起地上靴帽袍自去了。

这里吹花下死劲瞅紧鱼壳,手中握着他送的礼物汉玉印就没看。

鱼壳也在打量她,忽然他又拜手说:“前辈丰采还像二十许人,真是天上神仙!”

吹花笑道:“那里,那里,老了,满四十岁了,你今年尊庚了?”

“小人十九岁。”

“是么,我也看差不离。真是英雄出少年,你出来行侠好几年了?”

“小人十五岁流落江湖,虚度日月毫无知识。”

“你过谦了,请坐,请坐。”

说着彼此就岸头坐下。

坐下了吹花才去看掌中握住的玉印,那是一方极品的汉玉印,钮上雕刻着非常工致的九条龙。

看了九条龙心里觉得可疑,急忙再看印文,印文深篆四个字“四海一家”。

看了这四个字,猛记起那天晚上在御书房里,雍正帝给她沿途向地方官要长的字条儿,上面钦盖的正是这一枚花章。

她立刻叫起来:“那来的这件东西,你取了皇上的?”

鱼壳从容笑道:“是的,前辈,你不妨说我偷来的,前辈既然称呼他皇上,小人只好随俗叫他一声万岁爷。

炳哈!这位万岁爷说是来给你拜寿的,不知道怎么搞的却逛上了洞庭湖,洞庭湖眼前就有一场大水患。

长江上游连朝大雨,江水剧烈上涨,可能倒灌入湖成灾。小人怪他做皇帝的微服闲游,熟视无睹,不服气乘夜偷了他这一颗图章。

人都说这儿鄱阳王邓蛟,声威远镇洞庭,小人深恐给邓英雄引起误会,以致牵累到前辈盛名。

所以特来拜谒威仪,缴呈此印。前辈如果不以小人为是,小人自甘就缚座前,决不皱眉的。”

吹花眨眨眼笑道:“放心,我还不是这样人,我晓得你的意思是想来斗邓蛟,我可以告诉你,他这个人可以说与人无忤,与世无争,自从二十几年前参加过一次南昌府举义反清失败以后,他就洗手什么也不干了。

要说鄱阳王这三个字,那是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他不敢自居于英雄豪杰之流,近来上了年纪了,更是一点儿野心也没有,你又何苦来呢!

我讲的你大约总能相信,这话可以不谈。现在请问,雍正帝怎么来的?坐了什么船?带了多少保驾侍卫们?这时光他是不是还在洞庭湖?”

鱼壳笑道:“这个皇帝倒没有什么大架子,坐的是一只不很大的画舫,身边带四个人,两位是护卫,两个好像剑客之流。

本来他今天是必来这儿的,现在不敢说,因为失落了心爱玩物,大概他会留在那边来一个大索天下。”

吹花笑道:“来一个,你知道要牵累多少人?这样啦,我带你去见他,有什么事你可以当面请求,当然我要负责你的安全,敢去吗?”

鱼壳笑道:“他那四个保驾将军全很了得,而且还都是水陆两路人物,但是我并不怕,我又为什么不敢去呢!”

吹花道:“你能够上他的船,偷他随身的物件,我不能不佩服你艺高胆大。不过你要明白,也许那是侥幸!

别管四个保驾的多好脚色,光讲允祯本人恐怕就不容易对付,他的水里的能耐颇不等闲呢……”

话说到这儿,李五郎亲自持个大菜盒,远远地穿花拂柳来了。

鱼壳望了半晌问:“这位少年确是一条好汉,前辈的什么人?”

吹花得意笑道:“我的徒弟嘛!我再告诉你,我这儿水上好本领的人可真多,邓蛟邓鳅两叔侄和他们一家人。

男的女的这个不必说,此外有陈阿强阿壮怀明戴明父子叔侄兄弟,我的四个姊姊,楚云、燕黛、海恰、海悦、海皇帝无坫玉龙郭阿带,前辈老英雄横江白练章安,混水孽龙刘策。其余我的儿女徒弟,他们大约水里也都会两下。”

听了这几句话,鱼壳骇然汗下,惭愧万分地说:“小人班门弄斧,有眼不识泰山……”

花青赶紧摆手说:“快不要讲这些话,五郎来替我敬鱼英雄一杯酒。”

起凤一边已经打开了菜盒,这便拿起酒壶斟满一大杯酒来敬鱼壳。

鱼壳跪倒地下面向吹花再拜稽首,站起来双手捧杯一饮而尽。

他从容地看住起凤说:“阿哥,可否劳驾你带我去拜见海皇帝、鄱阳王,章刘两位老前辈……”

吹花笑嘻嘻说:“不忙嘛!你把这两壶酒喝完,我们就动身赶往洞庭湖,回头再去迎接你的母亲,一同来我这儿住。

我这儿什么都便当,有的是江湖上来往的豪杰、侠客,让你也多认识、多交几个知心朋友……”

鱼壳简直不能把话听清楚,扑倒虎躯乱碰了一阵头,跳起身便向那边芦苇深处,啜口两声口哨,那边顷刻哟哟呀呀的摇出一只小小渔舟。

这里鱼壳再去地下抢起酒壶一口气灌到肚里,小渔舟也就靠上了岸头。鱼壳先跳下船换衣服,吹花却把起凤打发了回去。

起凤放心不下,他回去急找玲姑商量,却不想小翠也在白芙院,玲姑将话转告翠姊姊,翠姊姊暗约人家两夫妻悄悄同上洞庭。

起凤赶往备船,小翠玲姑回家拾掇应带物件,百忙里翠姊姊把喜萱找来盼咐了一篇话,这才瞒着一家人偷偷跟起凤玲姑溜了。

起凤玲姑两夫妻很不相信鱼壳,小翠力说无妨。

他们两口子兀自不能放心,玲姑暗穿油绸子水套,赤了双脚扮个鱼婆子模样,船后夹舵打桨。

起凤在船头左舷上加了一张橹尽力摇,他头上戴着竹笠儿,肩上披一件短袖渔衫,敞开胸膛露出虬结的筋肉。

下面白布短裤,裤头挂一柄带皮鞘的小撬子,脚底下舱板边放倒三枝标枪两支鱼叉,水里面打斗惯用的三棱剑,却就插在背后舱蓬上。

玲姑后面也有严密的戒备,她的兵器是一张铁胎弹弓,一柄两双分水镰。

为着保护翠姊姊安全,还带有一面避箭盾牌,一个大背袱藉防万一。

小翠地却是个没事人儿,安闲自在盘上腿儿端坐舱里。

他们这条船看样子很普通,一叶扁舟,其实是一只极佳的快艇,赶起路来电掣云飞,顷刻百里。偏碰着起凤玲姑又是一对绝好的驾舟人,眨眼间这条船便要驶过瓮子口。

五郎望见前面鱼壳的渔舟,他便去竖起布帆抢风追赶。

这地方是个热闹的去处,舟楫帆樯来往如梭,鱼壳自然没注意到后面来船有异。

吹花她还不是就站在鱼壳身旁,也没想到起凤夫妻改扮尾追而来。

饼了瓮子口,船入长江,也不过又走了一程,远处迎面发现一只画舫,左右八枝桨放流而至。

这时候快艇跟鱼壳的渔舟距离不及七八丈远近,玲姑教五郎下了帆徐徐催橹前进,忽然耳听吹花柔声儿尖叫:“前面画舫来的可是四爷?胡吹花来接您啦。”

胡吹花三个字惊动了左右前后大小船只过往客商,一霎时江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敢大声讲话。

那边画舫舱门上立刻出来三四条汉子,打前头的是个硕长人,光袍子卷起两边袖口,扬着手大笑:“吹花老弟,我特意赶来给你拜寿。”

吹花急忙叫:“不敢当么,爷。”

画肪渔舟来得都快,问答中间两边相隔不及两三丈。

吹花心存顾忌,回头吩咐鱼壳两句话,从容耸肩腾虚而起,没看见她怎么样施展,人已经拜倒画舫船首上。

她拜罢刚站起,这边起凤蓦地暴雷似的高声大叫:“崔小翠轻舟求见!”

这一声叫不知道叫慌了多少人。

吹花却也不免吓了一大跳。

那硕长汉子仍然沉着,长袖一挥镇住了身旁三个保驾将军,他反而向舱边走,而且堆起一脸笑,抱拳拱手说:“难得,难得,马夫人,久违了。”

快艇靠上画肪,小翠慢慢的由舱里钻出来。

吹花上前搀她登舫,硕长汉子迎着她笑道:“咱们不要客气。”

她还是跪下去磕了一个头轻轻说:“崔小翠恭叩圣安。”

汉子大笑道:“你也未能免俗,请舱里坐。”

说着他先进了舱。

吹花紧牵着小翠一只手悄悄问;“你来有什么事?”

小翠笑笑不吭声。

她们俩并排儿步入舱门。

舱虽小俨然像个小朝廷,不过雍正帝还不愿意在胡吹花、崔小翠面前排他九五之尊的架子罢了。

舱壁四围有简单的排设,地下铺着地毡,当中放一张书案,案后一张大圈椅,此外就什么都没有。

这可不有点像什么“殿”的排场?

而且地毡,窗惟,椅披,全是黄色的丝绸质料,茶碗,茗壶,花瓶,果碟又都是定制的宫窑,内行人一看还能不晓得主人是什么身份?

当时雍正帝进了舱便去大圈椅上一坐,椅背后围列着那四位保驾将军。

吹花搀小翠渡入舵门,眨眨眼便笑说:“陛下,我觉得太招摇了。”

雍正帝笑道:“这都是舅舅多余,本来就是,一个人南下的么。你说,我难道还不会出门?”

他傲岸来个哈哈大笑。

吹花道:“带几个人那倒无所谓,我讲这是毫无好处的陈设铺张。”

雍正帝道:“还有一对更讨厌的活宝呢?”

说着便向舱后叫:“泡壶茶。搬两张凳子来。”

舱后出来两个小太监,改扮个不像男的也不像女的,腼-地各抱着一张小凳子出来。

吹花看着也不禁好笑。

她和小翠接过凳子并肩儿坐下,笑笑说:“请示陛下现在意欲何往?”

雍正帝道:“见到你,拜了寿我就不想再上翡翠港了。我准备回去。”

吹花笑道:“陛下忘记了在洞庭湖失窃的物件?”

雍正帝蓦地一翻朗目,大笑道:“原来又是你捣鬼……”

吹花笑道:“图章我带来缴还陛下,但是有个要求……”

雍正帝轻拍一下大圈椅靠手叫:“了不得,你又来敲竹杠!”

吹花道:“不,我要介绍一位英雄拜谒龙颜,他叫鱼壳。”

雍正帝脸上微微变色,点点头,嗯一声说:“他行窃,让你抓到的?”

吹花道:“那里,那裹。”

雍正帝道:“不是你抓他,就必是他向你承案。我要请教,是不是说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找我开玩笑呢?”

吹花正容拱手说道:“陛下为阿哥时誉满江湖,凡是有毫末技能的人无不躬亲接纳,今日贵为天子何至不相容一个鱼壳?”

雍正帝道:“我认为他简直侮辱我。”

吹花道:“不然,真本领要卖与识货人,鱼壳身负绝技,不甘寂寞,稍露身手,无非希图陛下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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