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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龍策(上) 第十五章

作者︰季璃

深夜里,從夏侯容容所居住的「知風堂」里還亮著燈火,也同時傳出了申吟,那是略帶著一點悲慘與痛苦的嗚咽聲。

夏侯容容沒哭,她只是覺得難受,趴伏在床榻上,讓婉菊在她的身上涂著膏藥,「在背上多涂一些,好痛。」

「好好好,小姐,你的手肘紅紅的,疼嗎?」婉菊把買來的膏藥為主子涂上厚厚一層,看見她兩只手肘已經快被自己捉破皮,紅得只差沒出血。

「你說呢?」夏侯容容回眸,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抓了好痛,不抓又好癢,我現在全身都很難受,對了!腿,還有腿,也多涂一點。」

說完,她撩起褲管,指著小腿肚要婉菊幫忙涂藥。

「小姐?!」婉菊看清楚狀況,不由得驚聲尖叫。

「婉菊,你小聲一點啦!」夏侯容容摀住她的嘴,可不想讓她大驚小敝,被喬允揚給發現她這一身慘狀。

其實,渾身干癢得難受也不是她自個兒願意的,說起來也不算是示弱,但她就是不想在他的眼里顯得可憐兮兮,被迫要接受他的幫助!

而且,說不定他根本就幫不上她的忙,何必被他白白給同情了?!

「可是小姐你的腿……也快被你抓破皮了!」婉菊又驚又憐,想她主子一身細皮女敕肉,如今卻是除了臉蛋之外,其余的地方都有著紅色的抓痕,簡直就只能用「觸目驚心」來形容。

「因為兩條腿也都會癢啊!」說著,她又忍不住想伸手抓,最後是被婉菊眼捷手快地逮住手腕,說什麼都不讓她踫到自己已經脆弱不堪的肌膚。

「小姐,我求求你,你就別再抓了!婉菊給你多涂點藥膏,明兒個我去問溫陽,看他有沒有什麼好法子可以止癢。」

「我不知道我不在的時候,你跟溫陽那家伙交情變得有多深,但他是喬允揚的手下,要是他知道了,肯定會去告訴他主子,所以,婉菊,你要敢去透露一字半句,小心我饒不了你!」

「好好好,我不說,不說就是了!」婉菊忍不住好氣又好笑,她這主子的刀子嘴,不知情的人听了還以為這位主子有多壞心,其實,跟在主子身邊的這些年,她從未受過半點委屈。

誰敢說她半句壞話,給她半點臉色瞧,主子就會揪著她一起去把公道討回來,想那些年崔嬤嬤與崔容蓮在夏候家作威作福時,她難免會受到一點波及,不過,她的主子就是有辦法讓這對母女下場比她難看!

「快點!涂多一點,你再不涂藥上去,我可是要開始抓了!」

「好好好,我涂!你別抓,千萬別抓。」

「快點!」夏侯容容忍不住哀聲催促道。

「好好!」婉菊連忙應聲,挖起厚厚的膏藥往主子的背以及腿涂抹,想她一身嬌貴的身子要受這折騰,眼淚就差點要掉下來。

夏侯容容伏在床榻上,忍住渾身的痛癢,沒再吭半聲。

她不允許自己想太爺爺、想夏侯家、想京城,就怕想了,心里會變得軟弱,怕自己要怨太爺爺為什麼鐵了心不要她!

她閉上美眸,讓自己想該如何查出究竟是哪些人拿「鼎銀」來騙商家,她想要是能揪出凶手,不知要多大快人心呢!

她唇畔勾起一抹微彎的笑痕,彷佛已經可以預見那一天的到來……

「你這小表是跟著我做什麼?」

大街上,人來人往,夏侯容容定住腳步,轉回頭,雙手擦腰,斂眸瞪著面前這個跟了她一整路的小表頭喬裴意。

當然,在喬裴意的後頭還跟著溫陽與婉菊,不過,他們一個是喬允揚派來保護她安全,另一個則是她的貼身婢女,不像喬裴意是不請自來,還大搖大擺在她身後從頭跟到尾。

「我听說小娘在查『鼎銀』的事,我覺得自己可以幫小娘的忙,也想知道究竟誰是幕後真凶,所以就跟來了!」

今年才八歲的喬裴意個頭約莫到夏侯容容的肩膀,神似喬允揚的眼眉此刻漾著笑,看起來似乎頗喜歡她這位小娘。

「你叫我什麼?」

「小娘。」

「誰是你小娘?」

「你。」

听到他最後斬釘截鐵的回答,夏侯容容忍不住心里冒火,但仍舊掛住淺笑,略偏嬌顏,「是你阿爹要你這麼喊我的?」

「不是,阿爹說喊你小娘,你肯定要生氣的。」

聞言,她在心里冷笑,喬允揚這男人真的當她肚子里的蛔蟲當上癮了!而令她生氣的是,他幾乎是每說必中,儼然真在她肚子里住餅一樣!

「既然你知道我會生氣,又為什麼要喊我小娘?」

「因為我賭你說不定……不會生氣。」他說完,低頭斂著眼眉,那逆來順受的模樣,似乎在等她開口罵人。

夏侯容容原先真的已經打算罵他了,不過見他那可憐兮兮的模樣,想他娘親下在身邊,阿爹又一心想要迎娶別的女人,他才幾歲的孩子而已,眼下這情況只怕他心里也是不好受的吧!

「算了!」她輕哼了聲,轉過身再度提起腳步往前走。

喬裴意沒等到預料中的責罵,略感訝異地抬起頭,看見她遠走的身影,急忙地追趕上去,不由得在心里笑想道,阿爹果然是阿爹!在小娘面前裝可憐樣,她真的就罵不下去了呢!

他們一路走訪了幾家「懷風莊」旗下的商號,小販小商則不問,因為能收到「鼎銀」的商家,大多有一定的生意規模,要不,光一錠銀子,尋常的小攤販可能要賺上大半年才行,根本就不可能有本錢把銀子給兌開。

幾個商號掌櫃早就收到總號的通知,所以夏侯容容人才到,他們已經都做好準備,凡是她有問題,他們就必定回答,絕不隱瞞。

因為在行前就與喬允揚有過約定,她答應不說出自己的身份,免得讓人知道「懷風莊」的夫人當小闢,存心要教外人笑話。

對于他的小心眼,夏侯容容頗不以為然,卻不知道他有更深一層的盤算,當日,他將她擄回「龍揚鎮」時,那浩大的陣仗人盡皆知,可是,他卻沒教人知道,他所擄回的女子就是當日逃親的夏侯容容!

而她主動當小闢,更是遂了他的心意,如今,人們盡知「懷風莊」來了一個模樣極美的容小闢,因為莊主吩咐特別照顧而顯得身份與眾不同,卻沒有人將她與夏侯容容聯想在一起。

「小表,在問過那麼多人之後,你心里有什麼想法?」在回程的路上,夏侯容容不經意地開口,問向喬裴意。

小男孩眨眨眼,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頓了頓,才道︰「我想,應該不只是一人所為,因為他們形容拿銀子來兌的人樣子都不同。」

「嗯,不過,幕後主使者應該都是相同的。」

「為什麼小娘可以肯定呢?」

听他又喚「小娘」,夏侯容容沒好氣地撇了撇女敕唇,卻沒反駁,只是繼續說道︰「因為那銀子的底面火色俱是相同,估是同批做出來的,想來應該是來試試反應,我現在怕追得不緊,那歹人會見好就收。」

「要是捉不到人,那我們不就白費力氣了嗎?」

「是我白費力氣,你是來鬧來跟的!」夏侯容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又開始覺得手臂干癢,曲起一只手背,輕輕地摩擦另一只手的前臂。

婉菊看見主子的手又開始不安分,連忙跑了過來,拉過主子的手,背對著喬裴意與溫陽,替她擦上藥膏,低聲道︰「小姐,婉菊求求你,就不要再抓了,昨兒個不是才給你擦上乳油嗎?大嬸說那極有用,我也擦了,很快就不干癢了呀!」

「你不癢,我還是癢啊!那油對我沒用,你再去問問。」

「好好,那就先用藥膏撩著,你先別撓啊!要是又像昨晚那樣……小姐,婉菊求你,先忍著吧!」

「好,我知道了。」夏侯容容無奈地瞪了她一眼,覺得她那語氣像是在哄三歲的孩子。

婉菊得到主子的允諾,才放心退開,這時,喬裴意卻忽然沖上前,大喊道︰「小娘,有蟲子!」

「什麼?!」夏侯容容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見小家伙猛然跑過來,在她的袖子上揮拍,似有心若無意地撩開她的衣袖,她見情況不對,立刻抽回手,把袖子蓋回手臂上,不教他看見被她撓得紅痕遍布的肌膚。

「蟲子飛了!小娘可以放心了!」他瞇瞇地笑道,乖巧地退開,轉身往前方奔去,「懷風莊」就在不遠之外,而喬允揚也正好回來,「阿爹!」

喬裴意笑著揮手,蹦跳著跑到喬允揚面前,回頭看了看夏侯容容,然後伸手拉了拉他阿爹的袍袖,示意他傾耳,湊首在他的耳邊說了幾句話。

「是嗎?」喬允揚的眼眸有一瞬間的沉黝,「阿爹知道了,你去吧!」

「嗯!」喬裴意笑著點頭,一溜煙地跑開。

夏侯容容見跟了她一整天的小家伙竟然三兩下就被他給遣開︰心里頗不是滋味,抬眸瞅了喬允揚一眼,意興闌珊道︰「我累了,想先回房歇了,晚膳就讓婉菊端到我房里吧!」

說完,她就想越過他的身畔,走進大門,卻只見他高大的身形一掠,眨眼間就擋去了她的去路。

「你先跟我來,我有話要對你說。」他低沉的嗓音充滿了不容被拒絕的專斷,斂著她的眸光也是無比的深沉銳利。

夏侯容容見他的神情,知道他擺明了沒給她拒絕昀余地,而昨兒個一夜難眠,讓她現在沒力氣與他爭執。

「好,我就听你說,不過要記得長話短說。」說完,她狀似無奈地晾晾手,先他一步進門去。

喬允揚對她頤指氣使的態度只是付之一笑,屏退了溫陽與婉菊,提起腳步跟隨在她的身後。

「你的『昊風院』比我的『知風堂』格局好。」夏侯容容站在他寢院的書房里,不太像是客人,倒像是個挑剔的主人家,「還有這書房,怎麼我『知風堂』里就沒個書齋,只有個櫃子擺了幾本書,看了就教人寒酸。」

「如果你喜歡這里,大可以搬過來沒關系。」喬允揚笑著回道,明明是主人家,現在倒像是她的陪客。

「我的意思是我那兒也要個書房!」她朝他皺了皺俏鼻,「我現在可不是閑人,需要一間書房,可以看帳做事。」

「一個小闢能有多少事做?」

「改明兒我跟郭掌櫃說要成為正式的伙計,想他也不會不允才對。」

「你這是作弊。」他不由得失笑,止不住的渾厚笑聲在屋里回蕩不絕。

夏侯容容瞪著他的笑臉,好半晌沒有言語,雖然她不願意承認,但是,她喜歡看他笑。

不過,心頭沒由來的一陣揪緊,卻教她忍不住覺得煩躁,「不要笑了!你叫我進來,到底是想跟我說什麼?」

喬允揚歇住笑聲,揚眸直視她,「今天調查的結果如何?」

「我怕是要無疾而終了。」她撇了撇女敕唇,還以為他想說什麼重要的事,竟然只是追查「鼎銀」的這回事。

他見她投睨了他一眼,轉身就要離開,他箭步上前,揪住她的手腕,又笑問道︰「為什麼你會有如此想法呢?」

「因為我問過收到這些銀子的商家,從最早開始,到最近的一次,經過大概三個月,每次的數目都不大,所以我想對方應該只是想試水溫,從最近的一次到現在,已經又經過了快一個月,依我猜想,他們真正要下手的目標,不在『龍揚鎮』!就怕受害最深的幾間商號不敢出面聲張,畢竟收到的還是『鼎銀』,雖然見火化去,只剩六程真銀,但還不致于損失慘重,所以,為了維護商號的顏面,這些東家怕是會默默吃下這悶虧了!」

喬允揚斂眸不語,瞅著拋嬌顏氣忿的表情,勾起一抹淺笑,俯首湊近她的頸窩,在她的肌膚上輕嗅了幾下。

「你嗅我做什麼?會臭嗎?」她掙扎著要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腕,伸出另一只手掩住被他湊聞的肌膚,想到自己涂了大把的藥膏,一定會有味道!

「不,不臭,是藥味。」他抬起眸,直勾地瞅著她。

夏侯容容觸及他近乎質詢的眸光,吃了一驚,使勁兒想抽手逃開,卻在這時,手腕泛起了銳利的刺痛,令她慘叫,「痛!」

「你怎麼了?」喬允揚想起剛才裴意說的悄悄話,迫聲追問道。

「不要踫我,會疼……」

「你受傷了?」

「不是,我沒受傷,你別踫我就是了!」

他不想再跟她多說廢話,打算眼見為憑,握住她縴細的手腕,強硬地將她拉向自己,隨即就听見她尖銳的叫喊。

「喬允揚!」

「你不要口口聲聲連名帶姓叫我,我知道自己的姓名!」他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撩起她腕上的窄袖,然後斂眸看她的手腕外側,一瞬間他怔愣住了,看見她干澀的肌膚上橫著兩道傷口,很明顯的是已經干涸的傷口又迸裂開來。

在終于被他目睹真相之後,夏侯容容反倒不作聲,只是倔強地別開美眸不看他,她不是不痛了,只是不想在他面前像個驚慌失措的弱女子。

喬允揚又撩起她另一只衣袖,雖然沒有傷口,卻也是同樣紅痕斑斑,他不敢置信,一時之間,差點被涌上心頭的怒氣淹沒理智,「告訴我,你這女人要頑強到什麼地步才肯罷休?!」

她不敢相信他竟然罵她?!夏侯容容瞪圓美眸,再也按捺不住委任與憤怒,朝他大吼道︰「我又沒有麻煩到你,你是憑什麼罵我?只要你肯送我回京城,不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嗎?」

「不,你不能回去,你是我的女人,這里就是你的家。」

「我不是!我不會是!」

「你遲早會是!」他渾厚的嗓音斬釘截鐵,卻在瞅見她倔強中帶著苦痛的眸光時,微微地軟化了,「我現在不想跟你爭論這個,傷口很疼嗎?是什麼時候裂開的?」

雖然心里還氣憤著,但听見他關切她的傷口,她還是忍不住心里微微悲酸,垂下美眸,小聲道︰「昨天晚上,睡到半夜時忽然覺得割似的疼,手一換覺得濕,讓婉菊點了燈細瞧,才知道破皮流了血。」

「干裂得那麼嚴重,怕是我們在路上時,你已經覺得不舒服了吧?」他低沉的嗓音柔得像是四月春天的風。

她不情願對他承認,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我不適合住在『龍揚鎮』,你還不明白嗎?我涂過了香膏,涂過了油脂,可就是不管用,現在不只有手腕,我連腿都覺得疼,說不定今天睡到半夜,會發現腿也破皮流血了,那很疼的,你知道嗎?」

「這身細皮女敕肉的,哪有不疼的道理?」喬允揚笑嘆,俯首在她傷痕畔輕輕地啄吻了下,既心疼又憐惜。

她低頭看著他,感覺被他吻過的地方熱熱燙燙的,破皮的地方似乎不再那麼疼了,反而有一股子酥麻。

夏侯容容不知道是因為身子不舒服,所以心里脆弱,又或者是一時貪戀被他嬌寵的滋味,抑或者只是想找個人訴苦,忍不住悶聲抱怨道︰「我想要好好洗個澡,要用皂,要洗得干干淨淨的,不要每天只能用清水沾洗,而我覺得最糟、最糟的是就算只用清水洗,肌膚都還是會干會癢,會裂開,我受不了了!你听見了沒?我受不了了!」

「如果你肯乖乖上花轎,就會知道,我讓人知會你太爺爺,給你一路上準備了不少必須用到的東西,不過,現在還不遲,你想要好好洗澡,我成全你。」他笑嘆了聲,第一次見到她像個孩子似的撒嬌,讓他忍不住心生憐意,大掌輕撫過她還稱得上軟女敕的臉頰,「還好,你一路上涂黑用的油膏,讓你保住了這張芙蓉似的臉蛋,不過,也因為你這張臉沒出事,就讓我也跟著掉以輕心了。」

她拍掉他的手掌,氣惱地瞪著他的笑臉,看著他那吃吃的笑,覺得自己就像是笨蛋一樣,這些日子白白受了這些不必要的苦楚,「現在沒出事,也快要出事了!如果你有本事幫我,就不要多說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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