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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欺滿月 第十章

作者︰古潤

雕刻精致的門邊,一張小臉鬼鬼祟祟地探頭探腦。

淨明書坊內人來人往,比其他日子都還要多人。

今日是淨明書坊每半個月發行小報的日子,此次內容,除了淮都城的大小事外,還包含「武狐傳」第八四與「春梅記」第五回,是以,從淨明書坊里出來的客人,幾乎人人端著一份小報。

「小兄弟,你是來買小報的嗎?」

一只大掌從後方伸來,朝門邊的鬼祟之人拍去,讓緊緊趴在門邊的人跳了起來,頂著一頭被風吹亂的短發,兢兢業業地回頭。

「籍三哥。」

「你是……咦?」認出眼前的「小兄弟」,南宮籍驚駭地倒退兩步,還撞上側邊走來的路人,急忙彎腰道歉。

「有這麼奇怪嗎?」滿月露出困惑,順了順腦上的短發。又是一陣冷風吹來,讓她緊了緊領口。

「滿月,你怎麼變成這樣?原先的長發呢?.跑到哪兒去了?」這頭短發,讓她更像男孩了!

「就被我剪了。」滿月干笑。

南宮籍盯著頂著一頭短發的滿月,許久才道︰「是不是你一時頑皮,把頭發給剪了?」

回想滿月的事跡,這種揣測還真有可能。

「不是啦!是有人討去,我就剪給他了。」

「大哥知曉嗎?」

「他知道,還親眼瞧我剪了發。」

「什麼?」南宮籍發出一陣怪叫。大哥竟然沒阻止滿月?

小時候,他與二哥想學大哥卷玩一下滿月的發,就被大哥一人一下的拍頭,嚴令告知滿月的頭發是他瞧上眼的,只有他才能動手,要他們不許胡亂玩弄。

這種擺明表示「這是我的玩具,除了我,誰也不能玩」的態度,讓他和二哥感到不公平好一陣子,在心底抱怨那個霸道大哥。

現下,有人與滿月討一頭長發,大哥不但知曉,還讓滿月剪了給對方?真是見鬼。

「大哥難道沒阻止?」

「沒有。」

真的假的?南宮籍好生詫異,正想再問下去,卻听見淨明書坊里傳來喊他的聲音,他隨口朝坊內喊了聲,又看向滿月。

「滿月,那就不招呼你啦!你是來找大哥的嗎?他現在應該在里頭。」

「唔……嗯……這個……」

「怎麼了嗎?」

「那個……我才不是來找南宮書……」

「什麼?」字字句句含在嘴里,沒听明白她說什麼,南宮籍干脆直接伸出大掌推著她,從坊廳一路到通往中堂小院的門,「你熟門熟路的,便自己找大哥吧!」

說完,南宮籍便急忙轉回前廳。

滿月掀開布簾,往中堂走,最後楞楞地停在小院前。前頭是一面大影壁,浮刻著松竹梅歲寒三友,精致而華美,不過,這面影壁的右邊一小角落,還突兀地刻著幾道小痕跡——是她六歲的杰作。

話說,南宮老爹還沒有生得女兒時,十分喜愛這位小小的,活潑無比的女娃兒,甚至把滿月當作女兒一般對待,每當滿月母女來書坊買書,也就讓滿月在坊里的每一處來來去去玩耍。

因此對于南宮家,滿月自是熟得很,加上後來她成為南宮書底下的作者,每回前來交手稿,南宮一家子更是讓她自行來去。

滿月看著她頑皮所刻的不像小花的小花,心里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去找南宮書。

她已經一個半月沒听見他了。

與南宮書歡愛後的隔天,一大清早,寨子便飛來一只信銬,信上署名給南宮書,他瞧完,親了她又親,哄了她又哄,要她乖乖等他回來,便鐵青著臉,收了包袱,匆匆與眾人告別。

她看著他的背影,差那麼一點就要跟著他的腳步離開,是二干爹拉住迷迷蒙蒙的她,問她吃過早膳沒,她才猛然回過神。

到底是什麼事情,讓南宮書這麼緊急離去?

這個問題讓她日日夜夜不停想著,成天像游魂似的,在南宮書曾經待過的地方晃蕩,甚至當有人經過時,她總會猛地轉頭探看。

南宮書在寨子里時,她滿心牽掛著他,原以為他離開後,自己便會恢復原樣,然而當他真的離開,她的魂依然在他身上打轉,怎麼也喚不回來。

前些日子,她便打算來看看南宮書,瞧他到底在忙些什麼,卻始終拿不定主意該不該來尋他。

見面後,她該說什麼?

告訴他她想他?不不,她又沒有多麼想念,只是三不五時腦海里跑過他的影子而已。

質問他是什麼原因匆忙離開寨子?不不,這樣也不好,表現得她好像非常關心他的事情,她只是……她只是想知道原因,如此而己……

滿月踫踫懷里的小布袋,一枚玉佩就躺在里頭。

直到昨日,爹爹笑呵呵的拿著一塊小綠玉佩來找她,說這是大嬸在南宮書住餅的房里拾到的,要她今日拿來還他。

有了玉佩,她終于找到借口來找他了,她可以好好取笑他一番,指著他的鼻頭笑他,說他東西亂亂扔,像小娃一樣。

思及此,滿月用力呼吸,挺挺胸,才揚起步伐,繞過影壁,朝中堂走去。

遠遠的,就瞧見兩個人生在中堂喝茶。

「哎呀!這不是滿月嗎?」南宮老爹一眼便望見她。

「榮叔、音嬸嬸。」滿月朝南宮老爹猛揮手。打小她就好喜歡榮叔,除了他對她很好,還因為他笑起來像彌勒佛。

「滿月,許久不見。」南宮夫人也笑著,她覺得每回只要瞧見這女孩,就像夏日來臨,周遭氣息都明艷起來。

「滿月,你的發是怎麼啦?」等到滿月一靠近,南宮老爹才怪叫著。

「這不打緊……」

「怎會不打緊?姑娘家就是要漂漂亮亮才行呀!」

「榮哥,你這話不就是說滿月短了頭發就不漂亮?」

「咦?沒沒沒,我不是這意思。」南宮老爹急忙澄清,「我只是可惜滿月先前那麼漂亮的發,怎麼突然就變短了?」

「榮叔,頭發再留就有,沒關系啦!」滿月踫踫不及肩頭的頭發,「那個……榮叔,南宮……在里面嗎?」

即使沒有指名道姓,南宮夫婦自然明白滿月說的是誰。

滿月稱二兒子作冊二哥,稱三兒子作籍三哥,卻一直不肯稱大兒子為書大哥,理由他們也明白,因為大兒子實在太愛鬧這小女娃了,管也管不听。

女孩子是拿來疼的,不是讓他這樣鬧的。他們曾經為此向滿月的娘親道歉,但她娘親卻笑著說不打緊,任由他們的兒子無傷大雅的小鬧。

要是小鏡被那討厭的女婿這般玩弄,他鐵定會要回小鏡,才不會在乎女兒是否已經嫁了。南宮老爹咬牙暗想。

「阿書在里頭呢!」南宮夫人優雅地說。

「我方便找他嗎?」

「當然,快去吧!」南宮夫人笑著,看著滿月匆匆消失的背影,端起茶來啜了一口。

「滿月怎麼這麼急著找阿書啊?」南宮老爹咕噥,害他想多聊一下都沒門。

「嗯……誰知道呢?」

「唉……倘若滿月是咱們家的女兒,那該有多好?」嗚嗚……他的小鏡,不曉得翟商殷那個臭家伙有沒有好好待她?

「倘若滿月出生在咱們家,就不會是滿月了呀!」

「這麼說也是。」南宮老爹抓抓腦袋,「要不,讓阿冊或阿籍娶她?」

阿書是不可能了,他們兩個孩子就像水與火,一點也不融洽。

「榮哥,當心孩子們對你掀桌抗議。」

「哼!沒在怕啦!」南宮老爹好豪氣的拍胸。

唉……等到兒子抗議,瞧榮哥還能不能如此?只怕屆時要槌心肝痛哭了。

南宮夫人在心里暗想。

南宮書的廂房外室是他看作者手稿的地方,而今卻安安靜靜,沒有半點紙頁被翻動的刷刷聲音。

滿月從半敞的門扉探頭進去,雙眸對著室內轉了一圈,最後在案桌後發現南宮書的身影。

嗯……沒瞧見他的臉,他趴在案桌上睡著了。

滿月輕手輕腳進去,對著案桌上的男人探頭探腦。

他睡得可真熟。

她好像從未見過他熟睡的模樣,即使是那天的歡愛,被他抓著進行一次又一次的聳弄,每回都被撞得頭暈眼花,連連哀求要他停手未果,最後她干脆昏睡在他的懷里,等到天明醒來,他早已睜著雙眼,含笑地瞧她。

想起那目的情況,滿月急忙拍拍燙紅的臉頰,命令自己不許再想。

前陣子都在揣測他離開的原因,根本沒心思回憶那場歡愛,直到現在瞧見他的身影,那些片段才紛紛朝她襲擊而來……

呀!不許、不許再想了!抬手咚咚槌著腦袋,直到把那些粉色畫面推出腦海,她才打量起南宮書沉睡的面容。

他的一雙黑眉直入發鬢,眼角有些吊吊的,鼻梁骨有一小塊凸起,一張嘴唇稍嫌薄扁。

排除她的「偏見」,其實他也沒多好看,只是一身氣質,是透著溫和的書卷味,令他瞧起來比一般男子還要氣宇軒昂,讓他與「春煙」站在一塊時,是多麼融洽,像一對氣息相似的鳳與感……

一陣冷風沿著敞開的窗欞吹入,打斷滿月的思緒。

時節已至秋末,呼嘯而過的風透著即將邁入冬日的冷意。

她縮縮肩膀,扯緊衣襟,跑到窗欞前關上窗扇,回首瞧見南宮書的睡顏,沒做任何細想,便跑到後廂他的床搧旁。

他怎麼還是蓋薄被?不冷嗎?

她一邊想,一邊抱著薄被回到案桌邊,攤開薄被往南宮書身上蓋時,這才留意到他手里還握著一支毫筆,臉下枕著一張墨稿。

滿月伸手將毫筆抽下,卻沒想到南宮書醒了過來。

他掀動眼皮,撐起趴在案桌上的身子。

滿月瞪著他。

南宮書還未清醒,半睜著眼。

滿月情不自禁緊張起來,腳跟往後退了一步。

她在緊張什麼呀?

「滿月?」南宮書的嗓子是甫睡醒的嘎啞,臉上是難得的迷蒙。

「呃……你繼續睡、繼續睡,我、我先離開……哇呀……」滿月一邊說,一邊要退出屋里,冷不防地卻被男人一把抓入懷里。

男人的臉往她的頸窩蹭了一蹭,尋到了一處,才舒服地嘆息,也漸漸清醒過來。

「滿月……滿月……」他呢喃。

滿月僵硬著身子,動也不敢動。

「滿月,你怎麼來了?我還猜想你會不會來找我呢?」嗯……是她的味道,他真開心。

「爹讓我把玉佩拿來還你。」滿月掙扎著從懷里掏出小布袋,袋口打開,是一枚磨得晶亮的碧綠玉佩,被他這麼一抱,原先滿肚子的嘲笑草稿,早已消失無蹤。

南宮書看了又看,隨後輕輕一笑,接過放在案桌上,「謝謝。」

「那是二昆嬸找到的,你應該謝她才對。」

南宮書又貪婪地吸了口她的味道。

該要謝的,是熊寨主,這枚玉佩並不是他的,改天得送還給他。

要想這麼一計,怕是難為了向來直腸子的熊寨主,熊寨子應該撓破腦袋,才苦思出這法子解女兒的相思苦吧?

「南宮書,你……你可以放開我了嗎?」滿月動了動肩膀,微微偏著腦袋,望著肩窩處的男人。

「再一下子。」環在她腰際的手緊了又緊。

滿月過了半晌,才問︰「你最近是不是很累?」

否則也不會睡在案桌上。

他是守規矩的人,坐姿挺直,不似她總是歪歪扭扭還蹺腿;站姿優雅,不似她偏愛一腳前一腳後,像個小流氓。這樣的他,就算要稍作休息,至少也會到一旁的躺椅上。

「有些。」南宮書也不否認。

一個半月前,三弟南宮籍緊急傳來手信,說是已經售出一千零三本的《海圖記》,被人說是抄襲隔壁城鎮刻坊所售出的書,雖然他不願在獲得滿月的初次後就離開她,但礙于情勢緊迫,只好匆匆下山處理。

當他回到坊內,已經有許多流言在文人客倌之間流轉,滿城風雨。

他花了許多時間明察暗訪,最後發現真是他底下的作者抄襲,接著又用了一些時間至隔壁城鎮,與那位素未謀面的作者見面,除了當面賠罪,還進行物質方面的補債。

至于那本《海圖記》,他則要三弟發出公告,全面回收,導致淨明書坊賠了不少錢。

至于那名作者……唉……

成名難,毀名易,一名作者要在廣大書市上成名,是必須花費許多時間,一步一腳印的慢慢累積,然而,一旦失足,毀名就像捏死一只摟蟻那樣容易,惡名更是會在一夕之間響徹雲霄。

這段日子,他一直為此奔波忙碌,最近才把風波止息。

「我最近都沒睡好,方才看稿子,看著看著覺得有些困,想說眯眼休息一下,沒想到再睜開眼,便瞧見你了。」他放開懷里的人兒,模了模她有些泛涼的面頰。

「既然累,干嘛不直接回室內歇息?趴在案桌上睡,很難看。」現下天氣又變涼,很容易著涼的。

「是是。」南宮書受教地點頭,卻發現滑落在身後的薄被。

「那是……那是我怕你受寒,榮叔會擔心,所以才幫你披上,你可別誤會。」

呵……不打自招,真可愛。

「只有我爹會擔心?」

「音嬸也會。」

「那滿月你呢?你難道不擔心?」大臉往滿月湊近幾分,瞧見她的臉頰突然泛紅。

「誰會擔心你!」滿月嗤了一聲。

南宮書低笑,再將她拉入懷里,感受她軟軟的身軀貼著他。

他用手蹭蹭與俏臉同樣微涼的小手。

「你怎麼穿這麼少?」她一向怕冷,快到冬日時,總是會比其他人快上一步穿上大衣,以往都會被他戲稱為小白熊。

「又不會很冷。」說著,她想抽離被握住的手,卻被抓得更緊。

「要不,我拿件厚衣給你?」這只手溫了,換只手。

「誰希罕穿你的衣服。」

「原來你想穿我衣裳的呀!」他啄了下眼前女敕女敕的耳垂。

「我哪有……」氣勢減半,因為耳垂被某人含入嘴里。

「別這麼害羞,你真要喜歡,我就拿我的披風給你。」那張被滿月批評為「稍嫌薄扁」的唇,順著耳垂緩緩吻上,對著她的耳殼不斷啃咬。

「你別這樣啃我,我不是瓜子。」她甚至能听見他伸出舌尖吻吮她的潤澤聲。

該糟,她的腿兒開始軟了……

「我知道你不是瓜子,而是串糖葫蘆。」既甜又膩,令他百嘗不倦,舌忝了還想再舌忝,「你的發長了些,記得我離開時,還不到耳下四寸。」

「你離開這麼久,當然會長。」滿月哼了聲,沒留意自己的語氣里,夾帶非常明顯的抱怨。

南宮書低低沉笑,被他緊抱著的滿月,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然後那起伏漸漸止息下來。

「滿月,留下幾日吧?」南宮書突然這樣說。

他想起印七星的話,印七星說,滿月不適合待在城里,但有什麼適不適合呢?只要滿月願意,就一定能夠適應。

他一定會迎娶滿月,到時候她勢必得搬離寨子,進城內生活,畢竟他的生活都是在城內發展,無論與作者見面取板,或者和刻坊師傅討論事情,抑或其他。

他知曉滿月的性子跟打小在城里生活的姑娘截然不同,也可以說是鶴立雞群,但她總得適應,除非她不打算嫁他……不,他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說過了,他很霸道的。

「什麼?」滿月猛地抬頭。

「在這里住上幾日可好?」趁此機會,他想觀察看看,印七星所說的不適合,究竟嚴重到什麼程度?

滿月擰眉,「不要。」

「為何?」南宮書的視線抓住她的面容不放。

「我就是不想。」

「我爹前陣子還不停質疑我是否虧待了你,要不然便是操心你是否病了,所以才沒親自來交手稿,我想,我爹若知道你住下,應該會很歡喜。」他理所當然也會開心,甚至比他爹更喜悅。

「我沒回去,我爹會擔心。」滿月抿抿嘴角。

「你不必擔心,寫封信讓信鴿傳去,不就成了?」

「還有手稿等著我回去寫。」

「我手邊還有你三篇手稿等著刻板師傅排版印刷,就算你到明年再開稿動筆,也還來得及。」

「我沒帶換洗衣裳來。」

「這不打緊,小鏡雖然嫁人,但有些衣物仍放在這兒。你的身材與她的有些差距,不過我想應該不會差太多才是。」

滿月還在猶豫。

「滿月,留下來吧?」南宮書的氣息噴在她臉上,甜甜地吻著她的嘴角。

過了半刻,一只信鴿啪啪啪地飛離淮都城,帶著滿月的手信,朝郊外山巒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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