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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客 第二十九章 富貴逼人恩斷情絕

作者︰獨孤紅

夜深沉!白塔寺的夜尤其寧靜!黑漆漆的一片,一點燈光也沒有。

還好,今夜微有月光。盡避月色朦朧,在練武的人來說,已經夠亮了。

一條人影,劃破「白塔寺」寧靜的夜色,疾若鷹集,射落在「白塔寺」後院。

是白泰官,白泰官他一身緊的夜行衣裝,兩手空空,肩上卻背了個小包袱。

他落地稍一打量,立即輕喚︰「大哥,八妹,大哥,八妹。」

一條人影從暗隅里掠出來,直落白泰官面前。白泰官若驚弓之鳥,急抽身後退。

來人卻是那中年僧人,只見他一躬身道︰「悟空見過七叔。」

由泰官一怔,旋即跟步上前︰「悟空,是你?你也來了?」

中年僧人悟空道︰「師父到京里來,悟空不敢不隨侍左右!」

白泰官道︰「你師父跟你八姑呢?」

「七叔、師父跟八姑有事出去了。」

「上那兒去了?」

「師父跟八姑沒交待。」

白泰官皺了眉︰「難道你八姑沒告訴你師父,一兩天我會來找他們。」

「八姑說了,但是他們倆位沒想到您會這麼快來。」

白泰官一跺腳道︰「要命,要命,真要命,我好不容易找到這麼一個月兌身的機會,要讓他們發覺了,咱們可就走不了了。」

悟空臉上也浮起焦急神色,當一沉吟,道︰「這樣吧,七叔,您在這兒等等,我去找他兩位去。」

「你上那兒找去!你又不知道他們倆上那兒去了。」

悟空道︰「我到處踫踫,說不定能踫上。」話落,要走。

白泰官伸手一攔道︰「桂武跟甘聯珠夫婦呢?」

悟空道︰「桂大俠夫婦不在這兒住了,搬到京里一個朋友家去了。」

「什麼地方?」

「不清楚。」

「別讓我站這兒等,帶我進屋去。」悟空恭應躬身,轉身要走。

白泰官突然一指點向悟空身後,悟空應指而倒,白泰官輕輕拍了兩下手。

十幾條人影掠了進來,為首一人是年羹堯,其餘的都是身著黑衣的高大喇嘛。

白泰官道︰「出去了,不在,怎麼辦?」

年羹堯目光略一轉動,一揮手,偕同眾喇嘛立即隨入四下暗隅里,一名喇嘛還抱走了悟空。白泰官會意,騰身撲向茅屋,推開門行了進去,他又關上木門。

夜色又歸於一片寧靜,跟沒發生任何事一樣。一會兒工夫,夜空中傳來一陣由遠而近的衣袂飄風聲,兩條人影射落後院,一男一女,卻是桂武、甘聯珠夫婦!

只听桂武道︰「好像不在。」

笆聯珠輕喚道︰「大師,四姑娘,四姑娘,大師。」

年羹堯等居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別武道︰「真不湊巧……」

「他們倆位能上那兒去?」

「誰知道,也許他們倆位有他們倆位的事,走吧,明天再來!」

說完話,夫妻倆就要走。白泰官的話聲從茅屋里傳了出來︰「兩位慢走一步。」

別武、甘聯珠陡地一驚,兩個人往後退了一步,桂武輕喝問道︰「那位朋友在此?」

茅屋門開了,白泰官走了出來,一抱奉道︰「賢伉儷,白泰官在此。」

笆聯珠驚叫一聲︰「白七俠。」

別武一呆,迎前一步,抱拳道︰「原來是白七俠,桂武夫婦一向未曾見識。」

白泰官道︰「我卻听八妹提起過賢伉儷,知道賢伉儷也到京里來了。」

別武道︰「了因大師跟呂四娘呢,白七俠怎麼會在這兒?」

白泰官道︰「不瞞兩位,白泰官一步走錯,幸蒙八妹夜入‘雍郡王府’找我,曉我以大義,我已決心月兌離‘雍郡王府’了,所以乘夜趕到‘白塔寺’來,會合大哥跟八妹,打算即刻離京,不料他兩位不在,出去了。」

別武肅然抱拳︰「原來如此,白七俠能懸崖勒馬,及時回頭,我夫婦好生敬佩。」

白泰官道︰「白泰官只有慚愧,怎敢當倆位這敬佩二字?兩位也是來找我大哥跟八妹的?」

別武道︰「是的,不過沒什麼要緊事,我夫婦只是來奉知他們倆位一聲,我夫婦現住‘二閘’一個朋友家。」

白泰官道︰「等他們倆位回來,我自當轉告。」

「有勞了!」桂武道︰「也請代為轉奉了因大師,我夫婦不能送幾位了。」

白泰官道︰「彼此不外,賢伉儷何用客氣。」

別武道︰「我夫婦就不等他們倆位了,告辭。」他抱起雙拳。

既然套出了桂武夫婦的住處,白泰官也恨不得他夫婦趕快走,忙也抱起雙拳。

笆聯珠突然道︰「白七俠在胤禎處,可曾見著家父。」

白泰官道︰「不敢相瞞,令尊確在‘雍郡王府’。」

笆聯珠道︰「謝謝。」一抱拳,偕同桂武騰身揀上瓦面。飛躍而去。

白泰官望向年羹堯藏身處︰「年爺可曾听見,‘二閘’?」

只听年羹堯道︰「听見了,進屋去吧。」

白泰官答應一聲,當即又掠回了茅屋內。

半個時辰以後,又是一陣急促衣袂飄風聲由遠而近,後院里落下兩個人,一男一女一僧一俗了因、呂四娘。

白泰官開門奔了出來︰「大哥,八妹。」

了因、呂四娘雙雙一怔。

白泰官已到了近前,砰然一聲跪在了因跟前︰「大哥,我該死,我好不容易找到這月兌身的機會,咱們快走,遲恐有變。」

呂四娘一陣激動,美目涌淚︰「七哥……」

「七弟,快起來。」

了因也為之一陣激動,伸手要去扶白泰官,忽然有所警覺,霍地轉身喝問︰「什麼人?」

呂四娘也一驚轉身,年羹堯率眾喇嘛自各處暗隅中行出。

年羹堯冰冷道︰「你們走不了了,拿下。」

一聲「拿下」,白泰官雙掌並出,各出指點住了因與呂四娘。

了因與呂四娘做夢也沒想到白泰官會施詐,當即雙雙中指倒地。

年羹堯仰天而笑︰「好計,白老弟,兵不刃血,多虧了你了,回去後,馬上讓四爺給你記上一功。」話落,冷然揮手。

兩名喇嘛過來扣起呂四娘與了因,白泰官看了昏迷中的呂四娘一眼。

年羹堯一笑說道︰「放心,白老弟,人是你的,誰也不會踫她一根指頭的。」

白泰官臉一紅,陪上一臉窘笑。

年羹堯道︰「走吧。」一縱身躍上圍牆,白泰官,眾喇嘛先後跟了上去。

口口口

回到了「雍郡王府」,四阿哥帶著甘瘤子等正在院子里等著呢。

一見年羹堯、白泰官等回來,四阿哥立即拍手笑道︰「雙峰真是馬到成功啊!」

年羹堯道︰「四爺,白老弟應該居首功。」

白泰官忙道︰「不,不,不,屬下不敢居功。」

「你就別客氣了。」四阿哥笑道︰「雙峰說你該居首功,那就準沒錯,我給你記上一功,另外還給賞,想要什麼,你自己說吧。」

「這個……,四爺,您看著賞吧。」

四阿哥大笑︰「好,好,我看著賞,我看著賞,來人,把這兩個給我帶下去。」

兩個喇嘛過來又抬起了了因與呂四娘。

年羹堯道︰「四爺,別忘了您的諾言。」

「諾言?你是說……」

年羹堯指了指呂四娘。

四阿哥恍然大悟,大笑︰「你不說,我還真差點兒忘了,好,把這位呂四姑娘,送到白七俠的房里去,這個和尚,暫時給我打下地牢。」兩名喇嘛應聲而去。

白泰官忙躬身︰「謝四爺恩典,謝四爺恩典。」

四阿哥道︰「行了,你辛苦了,回屋歇著去吧,賞賜少不了你的,只記住,今兒晚上別太辛苦了。」

白泰官心花兒怒放,這當兒什麼都忘了,顧不得臉上發燙,一陣風般沒了影兒。

四阿哥搖著頭笑了。

年羹堯望著甘瘤子道︰「甘老在京里有朋友麼?」

笆瘤子微微一怔︰「年爺問這……」

年羹堯把白泰官先踫見桂武夫婦的經過,說了一遍。

笆瘤子搖了頭︰「我不記得有那位朋友住在京里。」

年羹堯道︰「那許是令婿或者是令媛的朋友,不管他了,我的意思只是讓甘老知道一下,令婿,令媛住在‘二閘’附近。」

笆瘤子忙道︰「是,謝謝年爺,我這就去一趟。」甘瘤子是不得不說這句話。

偏四阿哥會做人,道︰「天這麼晚了,不急在今夜,好在我給了甘老三天工夫,甘老只三天之內讓他們離京就行了。」

笆瘤子何等老練,還能不知道該怎麼做,當即一整臉色,道︰「不,四爺,遲早總是要他們離京的,早一天讓他們離京,我也早一天沒心事了。」一抱拳,轉身而去。

四阿哥望著甘瘤子的背影,唇邊浮現一絲陰森笑意︰「你看,要不要派個人跟去看看。」

「用不著,」年羹堯道︰「除非他不打算在這兒待了,要不然他會把這件事兒辦得好好兒的,您既然說過相信他,就該做一次給他看看。」

四阿哥微一點頭道︰「好吧,听你的。」

年羹堯緩緩說道︰「有件事兒,咱們得先防著點兒。」

「什麼事兒?」

「‘江南八俠’,咱們只掌握了三個,還有另外五個,一個比一個難啊。」

四阿哥臉色一寒,冷笑一聲道︰「就算他們全是三頭六臂,也不過區區五個人……」

年羹堯道︰「四爺,您不該跟江湖那麼隔閡,真正的高手,是不能以人數的多寡來估量他們的,這就跟兵在精而不在多,將在謀而不在勇的道理一樣。」

四阿哥依然不服︰「難道說,我養的這麼多人,連他們這五個人都對付不了。」

「不,」年羹堯道︰「不是對付不了,只要事兒防範得宜,絕對付得了。」

「那就事兒防範不就結了麼。」

「我的意思,就是要您不掉以輕心。」

「我做事一向慎重寧可只是慎重,絕不是驚慌。」

「四爺,年雙峰是沉不住氣的人麼?」

「誰說你是了,這件事就交給你辦,你是一個大將,能攻能守,餘者略韜,交給你我放心。」

日口口

白泰官進屋的時候,剛巧那個喇嘛從他屋里出來,沖他神秘地笑了笑。

白泰官裝沒看見,頭一低就進了屋。

喇嘛只管送人來,不管點燈。白泰官自己點上了燈。

呂四娘靜靜的躺在床上,跟睡著了一樣。

燈下看呂四娘,雪白的衣衫,凝脂般膚肌,更為動人,白泰官臉上泛起了紅熱,兩眼之中出現奇光,人也跟著有些激動。

他緩步走了過去,緩緩伸手模模呂四娘的嬌靨。

他的手帶著輕顫,呂四娘的嬌靨吹彈欲破。

白泰官更激動了,臉上的紅熱更濃,目中的奇光也更盛了。

手,從呂四娘的嬌靨下滑,到了呂四娘的衣領,帶著顫抖,輕輕一撥,扣子開了一顆,二顆……,突然,白泰官停了手。

不,他沒停手,而是他的手改了方向。

他先閉了呂四娘四肢的穴道,然後拍活了呂四娘的「昏穴」。

呂四娘睜開了眼,猛地一睜。她看見了站在床前,神色怕人的白泰官。

她有一陣出奇的激動,想動,動不了。她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也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了,因為在‘白塔寺’是誰在背後施偷襲,她還記得。

一剎那之間,她趨於平靜,眼一閉,道︰「七哥,你傷透了我的心,你寒透了我的心。」

「現在我已經不在乎了。」

呂四娘猛睜美目︰「你想干什麼?」

「我終於得到你了,不是麼,小妹?」

「你敢……」

「我為什麼不敢,我大可以在你昏迷中佔有你,可是我不願意那麼做,因為那麼做沒意思。」

「七哥,你,你……」

「什麼都不要說了,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說什麼都遲了。」

呂四娘嬌靨煞白︰「你要是那麼做的話,你永遠別拍活我的穴道。」

「為什麼?」

「因為我馬上會自絕。」

白泰官笑了,笑得猙獰,笑得狡滑,「小妹,別拿死來嚇我。」

「你知道我的性子,你明知道我不是嚇你。」

「小妹,我拍活你的穴道,並不是要你跟我說這些的。」

「對你,我已經沒有什麼別的話可說了。」

「小妹,答應我,別讓我用強,我不願意用強,答應我,你本來就屬於我的。」

「不,你可以殺了我,我只答應你殺了我。」

「小妹……」

「我已經不是你的小妹了。」

「小妹這麼絕情。」

「不是我絕情,是你不仁不義。」

「小妹,我不會殺你,我照樣可以得到你?」

「你得到的只是軀殼,是一具尸體。」

「小妹,難道你沒對我表示過情意,你不是原就屬於我?」

「七哥。」呂四娘的兩眼模糊了︰「我原有意思把終身托付給你,你原可以輕易地得到我,可是現在……」

「現在不同了,是不?」

「是的,我慶幸沒有把終身托給你,我再也沒想到你會是這樣的人。」

「看樣子,小妹打算罵我幾句。」

「不,我不屑一罵。」

白泰官的唇邊掠過一絲抽搐︰「小妹,我沒有一點惡意,我愛你,愛你愛得發狂,只是想早一點得到你。」

「你這是愛?」

「小妹,我可以發誓,要是有一點玩弄你的心,叫我遭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

「你或許愛我,可惜你不配愛我,我已經對你寒了心。」

「小妹,你真……」

「我的性情,你應該最清楚。」

白泰官猛一陣激動︰「小妹,你已在我手掌中,得到你,不過是舉手之勞。」

「不用嚇我,我說過,你得到的是軀殼,是一具尸體。」

「小妹,你死了又能怎麼樣?豈不是白死?」

「人生於天地間,本就是這麼回事,要活,就活得仰不愧,俯不詐,要不然不如死了好。」

「你用不著罵我。」「你不配我罵。」「小妹,你不要逼我。」「一個人到了願意死的時候,她還什麼好怕的?」「我後悔拍活了你的穴道。」「我說過了,真要那樣的話,你永遠別拍活我的穴道。」「我就不信。」白泰官陡揚雙眉,伸手抓住了呂四娘的領口。

呂四娘閉上了美目,晶瑩淚珠從眼角流下。

白泰官獰笑道。「你怕了?」「我不是怕,我是為心痛,以你的條件,在武林中大有前途……」白泰官冷笑道︰「我豈甘長久留在武林之中。」「武林之中怎麼了,武林之中有什麼不好,總比棄宗忘祖,賣身投靠強得多。」白泰官臉白了,額上蹦起了青筋︰「小妹,你,你們為什麼這麼不了解我。」「我們真是不了解你,要是了解你的話,也不會有今天了。」

「小妹,你還這麼硬,難道你就不能說兩句好听的,求求我?」呂四娘香唇邊掠過一絲森冷笑意︰「我願意死,求你什麼?」「好!」白泰官咬了牙︰「我就成全你。」

手一緊,就要扯下,可是……突然,他停住了,緩緩松了手,痛苦地抱著了頭︰「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這話該我問你。」

白泰官猛然放下了手,就在這一剎那間,他像變了個人,臉煞白,眼通紅,神態怕人︰

「小妹,我是愛你啊?」

呂四娘睜開了眼,柔聲道︰「七哥,你要真愛我,馬上放開我,放出大哥,跟我們走。」

白泰官連搖頭!

「不,不,不,遲了,遲了……」白泰官連搖頭!

「不遲,七哥。」

「不,遲了,已經遲了,我不能,我不能?」

「七哥,是不願,還是不能?」

「我,我……」白泰官低下了頭,混身俱顫。

「你要是不願,我也不勉強你!」呂四娘又閉上了一雙美目。

白泰官猛抬頭︰「小妹,我……」頹然坐下,抱住了頭。

燈焰在跳,其他一切都是靜的靜,靜,靜得隱隱令人窒息……

口口口

「二閘」!「二閘」的夜!也是靜的,寧靜。

「二閘」在「東來門」外三里處,就是讓城河所設的第二水閘,正名「慶譽閘」!第一閘在東來門外,往來行人囂雜。

從一閘到二閘間,水深而潤,清流叢碧,雜樹連天。

這兒的水,來自大逼河,蕩名逼惠,為元太史令郭守敬所鑿。

大逼河,源出冒平山地,會雙塔,玉泉諸水,而入於三海護城河,東流出東便門,稱為大逼河,至逼野之石壩,共計四十里,其間各設五閘蓄水,水位各有不同,而屬二閘最為清幽。二閘一帶,春則細柳拂岸,秋則蘆花飛雪,多少人在此浮魚舫,放風箏,試快馬。

今夜無人浮魚舫,因為夜已經很深了。

突然……,三條人影,劃破了二閘的寧靜夜色,一前二後,飛馳來到。

三條人影來得快,停得也快,停在一片樹林前,樹林里隱隱約約,似有燈光。

這三條人影,甘瘤子,還有兩個面目冷峻的黑衣老者!笆瘤子微一抬手。

一名黑衣老者撮口發出一聲短而尖的哨音,聲音起時,樹林里燈光滅了。

聲音落時,樹林前多了兩個人,桂武、甘聯珠。

他夫婦雙雙跪下︰「爹,二叔,三叔。」

笆瘤子很快地一陣激動,很快地轉趨平靜,兩眼之中射出寒芒︰「別忘了,你們已不是甘家的人了。」

「我們來京,就為找您……」桂武夫婦一轉而起。

「我知道。」

「沒想到你竟先找上我們了。」

「不行麼?」

「女兒沒這麼說!」

「你是誰的女兒?」

「女兒還姓甘,永遠姓甘。」

笆瘤子冰冷一笑︰「姓甘的沒有你這種不肖兒女。」

別武忍不住道︰「岳父……」

「住口!」甘瘤子怒喝道︰「誰是你的岳父?」

別武雙眉一揚道︰「岳父,聯珠她並沒有做錯什麼。」

笆瘤子怒笑道︰「她沒有做錯什麼?你不說我還不氣,要不是你,她還不至於這麼大膽背叛我……」

「您錯了!」桂武道︰「聯珠深明大義,就算她沒有踫見我,遲早也會離開您,因為她不滿您的作為,已經不是一天了。」

「大膽,您給我住嘴。」甘瘤子暴喝。

別武道︰「我這是實情實話,不信您可以當面問問聯珠!」

笆瘤子的冰冷目光,掃向甘聯珠︰「是這樣麼?」

笆聯珠毅然點頭。

「是這樣,好,好。」甘瘤子獰聲怒笑︰「你長大了,你翅膀硬了,既然這是實情,那就怪不得我不顧父女之情了,我正好趁這機會清理門戶,除去你這個不孝的東西。」甘瘤子揚掌欲劈。

「慢著。」桂武陡揚沉喝。

笆瘤子冰冷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別武道︰「您不能責聯珠不孝。」

笆瘤子哇哇大叫︰「我這個做爹的養她這麼大,她竟不滿我這個做爹的作為,背叛了我這個做爹的,我這個做爹的還不能責她不孝。」

別武肅然道︰「岳父,真要說起來,不孝的並不是聯珠。」

笆瘤子道︰「不孝的不是她,難道不孝的是我。」

別武道︰「絲毫不錯,岳父不但不孝,甚至還不忠、不仁、不義。」

「住口。」甘瘤子暴喝。

別武听若無聞︰「岳父忘了,自己是先朝遺民,漢族世冑,忘了自己的國仇家恨,竟賣身投靠,強顏事敵,進而不但忠言逆耳,反要殺害除去大義的親生女兒,這不是不忠、不仁、不義是什麼?」

笆瘤子須發為之暴張︰「反了,反了,桂武,小畜生,你好大的膽子,我先斃了你。」

揚掌劈出,淒厲掌風直卷桂武。

別武一拉甘聯珠,閃身飄起「那里走?」甘瘤子如影隨形跟上,揚手又是一掌。

別武拉著甘聯珠,又閃身飄起。「好畜生。」甘瘤子跟上又是一掌,這一掌他出手快若閃電,似乎不容桂武再躲。

別武一身所學並非泛泛,拉著甘聯珠又躍離掌力範圍。

笆瘤子暴叫道︰「小畜生,你以為一轉躲閃就算了。」

別武道︰「我不會再躲了,剛才是看在您是長輩份上,禮讓三招。」

笆瘤子目眥欲裂,暴笑說道︰「好,好,好,好畜生,今夜我若不把你碎尸萬段,難消我心頭之恨。」陡地右掌一翻,劈了出去。

這一掌比前三掌都要凌厲,都要威猛,似乎真的非置桂武於死地不可。

別武跨前一步,攔在甘聯珠身前,單掌一翻,硬迎了上去。

兩片掌力相接,砰然一聲大震。

別武一身武學雖非泛泛,但卻仍不是成名多年,一方霸主,功力深厚的甘瘤子之敵,身軀一恍,往後退去。甘聯珠忙伸手扶住︰「大哥……」

獰笑聲中,甘瘤子舉步欺上,揚掌劈下。

笆聯珠情急之下顧不了許多,皓腕探腰,錚然聲中,寒光暴閃,直到迎著甘瘤子右掌遞出。甘瘤子再厲害,肉掌卻不敢踫百煉金鋼,一驚收手,叫道︰「好丫頭。」

就趁這一剎那間工夫,甘聯珠已搶步攔在桂武身前,道︰「大哥請坐下調息。」

原來桂武硬接一掌,已被震傷,此刻依言在甘聯珠身後盤膝坐下。

笆瘤子大叫︰「丫頭,給我閃開。」

笆聯珠冷然道︰「爹真要殺桂武。」

「廢話。」

「爹當真一點兒女親情也不顧了。」

「要我顧兒女親情不難,你們倆個跟我投效四阿哥去……」

「爹。」甘聯珠珠淚奪眶而出︰「女兒夫妻情願死,要殺就先殺我吧。」

「你當我狠不下心。」甘瘤子揚掌劈下。

笆聯珠暗一咬牙,長劍遞出,甘瘤子嚇得又收回右掌,切齒叫道︰「沒想到你不但敢還手,居然還跟我動兵刃,好。」

手往後一抬︰「把你們的兵刃拿一把來。」

笆瘤子身後兩個老者很怪,自到了二閘以後,不但一直沒說話,一直沒動一動,就連臉上的神色也始終沒有一點變化,簡直就像兩尊石像。

此刻右邊老者抬手探腰,掣出一把奇形怪狀的軟劍,遞到甘瘤子手中。

這把軟劍彎彎曲曲,劍尖上有一個小小的月牙,寒光閃閃,望之懍人。

笆瘤子接劍在手,停都沒停就振腕遞出,只見一團杯口大的寒光,向著甘聯珠飛了過去。

笆聯珠不躲不閃,咬牙出劍,「當!」地一聲,架開了攻來的這一劍。

笆瘤子冷笑一聲,刷、刷、刷一連攻出三劍。

笆聯珠站立不動,一連封架了甘瘤子三劍。

笆瘤子沉哼一聲,第五劍遞出。這一劍大異於前四劍。

前四劍都疾快無比,這一劍卻是緩緩前遞。

劍是軟的,緩緩前遞,劍身理應彎垂,可是這一劍仍然筆直。

笆聯珠臉色陡然一變,右臂貫足真力,揮劍迎了出去。

「當!」地一聲金鐵交嗚。

兩把劍並沒有因相撞而蕩開,反而像鐵踫上了吸鐵石似的黏在了一起。

黏是黏在了一起,不過兩把劍並不是靜止不動的。

笆瘤子的劍漸漸往前,甘聯珠的劍漸漸後縮。

一寸,一寸,一寸……,甘聯珠的身軀漸往後仰。

笆瘤子唇邊泛起了冷酷笑意︰「丫頭,你的劍術是我傳授的,你應該知道這一劍的厲害,現在躲開還來得及。」

笆聯珠沒說話,但她突然一曲膝跪了下去。

她的軟劍往上頂,手臂起了輕微的顫抖,額上也見污跡。

然而,甘瘤子的劍仍往下壓,往下壓。「丫頭,你還不閃開。」

「不。」甘聯珠牙縫里迸出一個字。

「你真要跟他一塊兒死。」

「真的。」

「好丫頭。」甘瘤子一聲撕裂人心的大叫,人正在氣頭兒上,一橫心,一咬牙,右臂貫足其力,就要往下壓。

驀地里,一碧如波的夜空里,傳來一聲嘹亮鷹啼。

笆瘤子臉色大變,猛一收勢,陡揚沉喝︰「快走。」

三條人影,閃電後射,幾個起落便沒入夜色中不見。

笆聯珠定過了神,急忙抬眼上望,夜空一碧如波,萬里無雲,那里有鷹的影子。

笆聯珠忍不住道︰「神鷹,神鷹,不愧是神鷹。」

話落,就打算跪下叩謝。

只听樹林中一個清朗話聲叫道︰「甘大姐,快來。」

這時候,恰好桂武調息已畢醒轉,一張眼看不見了甘瘤子,忙問道︰「聯珠,岳父呢。」

笆聯珠無暇細說,當即道︰「快來。」

當先往樹林撲子過去。桂武忙翻身退了過去。

夫妻倆雙雙進了樹林,樹林里站著個十八、九歲,身著儒服的俊逸少年。

笆聯珠忙道︰「玉兄弟,什麼事。」

俊逸少年道︰「剛才那聲鷹啼是我學的。」

笆聯珠一怔︰「怎麼說,玉兄弟,是你!」

俊逸少年道︰「姐姐告訴我說,甘伯父生平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養著一對神鷹的‘金羅漢’呂宣良,剛才我看你情勢危急,靈機一動,就學了那麼一聲鷹叫,沒想到還真有用,居然把甘伯父嚇跑了。」

笆聯珠吁了一口氣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我還當真是呂老神仙來了呢。」

別武愕然問道︰「怎麼回事,聯珠。」

笆聯珠當即把適才的經過說了一遍。

听畢,桂武目注俊逸少年道︰「多虧玉兄弟的機智,要不然我夫妻今夜非落個雙雙慘死不可。」

俊逸少年笑道︰「要謝別謝我,大姐,大哥該謝里頭那位。」

只听一個甜美輕柔的話聲傳了過來︰「玉弟向那兒多嘴了,還不快請大姐、大哥進來。」

俊逸少年含笑擺手道︰「此開居停催駕了,兩位請吧。」

別武、甘聯珠雙一抱拳,邁步往里行去。

俊逸少年瀟灑地跟在後頭。林深處此時又透出一點燈光。

走近了看,燈光是從一明兩暗,一座茅屋里透射出來的。

此刻茅屋中間一間門口,站著一個身著粗布衣裙的少女。

少女約二十歲上下玉滑冰肌,風華絕代,粗布衣卻掩不住她的天香國色,反而襯托得她清麗高雅,不沾人間一點煙火氣。

她嫌瘦了些,但瘦不露骨,卻益顯清奇。她也顯得柔弱,大有難以禁風之概。

「多謝仲孫姑娘。」

「奇妹妹,謝謝你了。」桂武、甘聯珠雙抱拳。

清麗少女道︰「別听玉弟的,快請進來坐。」她側身讓路。

別武、甘聯珠、俊逸少年先後進入茅屋。

只見茅屋里的陳設很簡單,但卻窗明淨幾、一塵不染!

四個人落了座,甘聯珠神色微黯,道︰「剛才的一切,奇妹妹想必都看見了,我爹他不只是一時糊涂吧。」

清麗少女含笑道︰「甘伯父不但是一時糊涂,而且是騎虎難下,大姐請放心,他老人家總會有明白的一天的。」

「怕只怕等到他明白了,也就遲了。」

清麗少女道︰「大姐,這件事並不是眼前頂要緊的事。」

「奇妹妹的意思是……」

「甘伯父並不知道有我大姐這麼一個朋友,是不?」

「不錯,他是不知道?」

「那麼,甘伯父他怎麼找到小妹這兒來的?」

別武、甘聯珠雙雙一怔。

別武道︰「對啊,岳父他是怎麼找到仲孫姑娘這兒來的?」

笆聯珠道︰「這,這……」

清麗少女道。「我記得大姐說過,跟大哥上‘白塔寺’去,想把小妹的住處告訴了因大師跟呂四姑娘的時候,踫見了白泰官,兩位就把小妹的住處告訴了他。」

「對了。」桂武道︰「一定是白七俠告訴岳父的。」

「確是這樣。」清麗少女道︰「桂大哥甘大姐,只怕了因大師跟四姑娘出事了。」

笆聯珠一怔急道︰「奇妹妹是說……」

俊逸少年一旁接口道︰「大哥、大姐,了因大師跟呂四姑娘進胤禎手里了。」

別武一震,道︰「這,這怎麼會,白七俠到‘白塔寺’去,是為會合了因大師跟呂四姑娘離京啊。」

清麗少女道︰「真要那樣的話,甘伯父就不會知道小妹的住處,兩位是住在小妹這兒了。」

笆聯珠變色而起︰「對,好個白泰官,走,大哥,咱們去探胤禎府去。」桂武剛要往起站。

俏麗少女抬手一攔道︰「二位去不得。」

笆聯珠道︰「奇妹妹,救人如救火啊,」

「我知道,只是二位都不是甘伯父的對手,胤禎府內奇人異士甚多,二位又怎麼能救出人來。」

別武揚眉道︰「仲孫姑娘,顧不了那麼多了,他二位落入胤禎手中,危險勝似落入虎口……」

「桂大哥,這我知道,可是二位沒去以前,只關進去三個,二位去了以後,卻要關進去五個,那一樣劃算。」

別武一時沒能答上話來。

笆聯珠著急地道︰「話是不錯,可是我夫婦總不能見死不救啊。」

「大姐,人是要救,可卻不是這麼個救法。」

「奇妹妹以為該怎麼個救法?」

「這件事交給玉弟去辦吧,先不忙動,打探清楚以後再說。」

俊逸少年一笑站起,飄然走了出去。桂武瞪大了眼。

笆聯珠訝然道︰「奇妹妹,你……」

清麗少女嫣然一笑道︰「大姐,你我認識不是一天了,我什麼都不瞞你,唯獨這件事,請恕我要暫時保一下密。」

別武道.「仲孫姑娘會武?」

「桂大哥,有些事不必非會武不可,會武的人,有時候反而不如不會武的。」

「奇妹妹擁有個什麼秘密組合?」

清麗少女笑而不答。

「仲孫姑娘……」

「我剛跟二位告過罪。」

別武住口不言。

笆聯珠看了桂武一眼,道︰「總而言之一句話,咱們夫妻走眼了。」

清麗少女笑了,笑得好動人,連桂武看得都為之一呆!

沒多大工夫,俊逸少年回來了。清麗少女道︰「辦妥了麼?」

「辦妥了,」俊逸少年道︰「明天晚上這時候回話。」

清麗少女點了點頭道︰「那就行了。」

轉望桂武、甘聯珠道︰「大哥、大姐請等著消息吧。」

笆聯珠道︰「多謝奇妹妹了。」

清麗少女道︰「大姐怎麼禮多起來了,小妹現在可以告訴大姐、大哥,這件事已經不只是大哥,大姐的事了,我也不只是幫大哥、大姐的忙了……」

笆聯珠道︰「奇妹妹的意思是……」

清麗少女道︰「一句話,甘大姐,我這是為漢族世冑、先朝遺民盡一份心力。」

笆聯珠道︰「我沒想到奇妹妹你……」

清麗少女截口道︰「不,甘大姐早就應該想到了,大哥、大姐是當今天下的忠義之士,大哥、大姐如果不是看清了小妹姐弟,絕不會交小妹姐弟這個朋友,對不對。」

笆聯珠呆了一呆,一時沒答上話來。

清麗少女轉望俊逸少年,道︰「玉弟,咱們該搬搬家了!」

別武、甘聯珠听得一怔。

俊逸少年道,「那用得著搬家,姐姐在這樹林里布置一番不就行了麼!」

清麗少女微一搖頭道︰「不,要能那麼做,我就不用搬家了。」

俊逸少年道︰「有什麼不能那麼做的?」

清麗少女道︰「這個地方不比別處,萬一驚世駭俗,招惹的麻煩更大。」

別武忍不住道︰「仲孫姑娘所以要搬家,是怕我那位岳父再找來?」

清麗少女微一搖頭道︰「甘伯父未必會再找來,可是胤禎不知道‘金羅漢’的厲害,他也未必把‘金羅漢’放在眼里,他一定會再派人到這兒來。」

笆聯珠點頭道︰「這倒是,沒想到倒給奇妹妹惹了麻煩了。」

清麗少女道︰「甘大姐,咱們的交往非比世俗,大姐不該說這種話,再說,剛才我也已經告訴過大姐了,這件事並不單單是你跟桂大哥的事了。」

俊逸少年道︰「姐,咱們什麼時候搬?」

「這就搬,」清麗少女道︰「早一步要比遲一步好。」

俊逸少年道︰「那就走吧。」

清麗少女站了起來,道︰「大哥,大姐請跟我來。」她裊裊往外行去。

別武,甘聯珠忙站起跟了出去。俊逸少年過去吹熄了燈。

一行四人,繞到屋後,模黑往林外走。出樹林一片草叢,草叢中一條羊腸小道,清麗少女在前帶路,順著這條羊腸小道往前走。

笆聯珠緊跟上一步,道︰「奇妹妹,要是明天晚上有了……」

清麗少女道︰「大姐放心,我走到那兒,回音就會送到那兒去。」

這句話,又為清麗少女增添了一層神秘,甘聯珠滿月復重疑,但卻隱忍未問,因為人家讓她夫婦暫時不要問!

一路往前走,四個人都沒說話,約莫走了一個時辰之後,來到一處地方。

這地方是個山腳下,有樹林,有農田,緊挨著山腳,座落著幾幢茅屋,看樣子像是農家。

這時候夜已經很深了,幾幢茅屋都熄了燈,黑忽忽的。

一行四人剛走近,從一處暗隅里竄出一黃、一黑兩條大狗,月兌弩之箭般,直向清麗少女撲來。甘聯珠、桂武一驚,各一跨步到了清麗少女身前,揚掌蓄勢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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