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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灑黃沙紅 第五章 賭局驚艷

作者︰獨孤紅

雙龍鏢局的大門關了一天。

金大龍跟金小龍都沒出門,兄弟倆在院子里陪著金老頭喝茶、下棋、談天,其樂也融融。

是既沒選吉日往柳家去,也沒有往甄百萬家各處走走。

委實令人有點納悶。

這天晚上,金大龍換過一件干淨的衣衫,著實地打扮了一番,然後一個人開了鏢局的後門,飄然而去。

在北京有個天橋,在金陵有個夫子廟,在開封有個大相國寺,在揚州有個二四橋,在長安則有個開元寺。

開元寺在長安,一如天橋、夫子廟、大相國寺、二四橋之在以上諸地,是個諸技雜藝會集之所,既熱鬧,繁華,而且品流雜。

每當長安城華燈初上,你站在遠處看,開元寺前一片燈海,人聲鼎沸,萬頭攢動,熱鬧得不得了。

在開元寺左一片空地上,有一座佔地頗大的平房,這間平房內燈火輝煌,進出的人極其之多。

但是,一條厚厚的棉布簾掛在門口遮住了屋里的情景,若是外來人,很難知道那是什麼所在。

這當兒,一個青衫客背著手,步履灑月兌地到了門前,伸手一掀簾,燈光、熱氣、煙味兒、汁味兒、人聲,一起透射而出,令得青衫客眉鋒為之一皺。

這一下看清楚了,那是一大間,屋中擺著幾十張桌子,桌子四周坐滿了人,只听骰子在碗里當當作響,骨牌在桌上砰砰然,押寶的帶吆喝,個個聚精會神。

耙情,這就是長安城里唯一的賭場所在。

瞧那眾生相吧,有贏得眉飛色舞,嘿嘿直笑的,有輸得青筋暴起汗水直流,嘴里直咒罵,拿牌出氣的。

有……

總之,個個表神不一樣,個個神態不相同。

再看四周,站著十幾個歪戴帽,斜瞪眼,抱著胳膊,插著腰,滿臉邪像的打手地痞。

明眼人不難看出這十幾個,個個都有幾手。

最里,是櫃台,櫃台里,坐著個瘦削老頭,嘴里叼著旱煙袋,眯著眼,蹺著二郎腿,正在那兒養精神。

青衫客這里一掀棉布簾,那十幾個地痞一起望了過來,只听有人呼道︰「是金局主……」

隨見一個瘦高黑衣漢子滿臉堆笑地迎了過來,一哈腰,奉承道︰「稀客,稀客,金局主,今夜是什麼風……」

癟台里那瘦老頭被驚動了,他睜開了眼向這邊溜了一下,隨即又閉上了眼養起了神。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閣下認得我?」

那瘦高黑衣漢子忙道︰「金局主忘了,昨天晚上還在長安酒樓上叨擾了金局主一頓呢,金局主,我是開元寺前鐵……」

金大龍道︰「原來是稱霸開元寺一帶的鐵羅漢,恕我失禮!」

「好說。」鐵羅漢忙堆笑道︰「那是長安朋友抬愛,還請金局主往後多照顧!」

金大龍寒喧著往里行去。

鐵羅漢回身喝道︰「來個人,給金局主搬張椅子來!」

答應聲中,一名地痞兩手提著一只椅子飛步而至。

鐵羅漢一邊擺手讓座,一邊又道︰「給金局主沏壺好茶去!」

那地痞應聲而去,金大龍含笑說道︰「羅漢兄,別跟我客氣,我初來貴寶地,想創點基業,往後還要請多多照顧!」

鐵羅漢忙道︰「沒那一說,您不是別人,見過您的人,誰不翹起拇指,喝采一聲,憑您,還怕闖不出招牌……」

金大龍含笑說道︰「那得諸位往後多照顧。」

鐵羅漢謙遜著道︰「局主大駕光臨,是……」

金大龍道︰「听說這兒有家賭場,我來看看!」

鐵羅漢忙道︰「您有意思……」

金大龍微微一笑,道︰「對賭,我不懂,是個十足的門外漢。」

鐵羅漢道︰「那是您客氣,要不要試試手氣?」

金大龍道︰「我真不懂……」

鐵羅漢笑道︰「金局主怎麼這般謙虛,就算不懂,一回生,兩回也就熟了,有很多朋友都說不會,但沒出幾天就成了老手。」

金大龍淡然笑道,「是麼?」

鐵羅漢笑道︰「不信您請試試,我在旁邊給您瞅著點兒,您想上哪一桌?」

金大龍搖頭說道︰「恐怕不行!」

鐵羅漢笑道︰「您是位武林中的大英雄,無論再怕人的鏢都敢保,難道還怕這個?輸贏也不過幾十兩!」

金大龍似乎有點心動了,猶豫著道︰「那麼……」

抬手往左一指,道︰「羅漢兄,那是多少?」

鐵羅漢連看也沒看便道︰「局主,那是押寶,憑運氣,還得靠點經驗。」

金大龍笑道;「挺好玩的……」

鐵羅漢笑道︰「那您就請上那上桌試試!」

金大龍搖頭說道︰「羅漢兄,我沒帶銀子……」

鐵羅漢道︰「沒關系,我先墊著,您要什麼?」

金大龍淡然一笑,探懷模出一顆明珠,道︰「羅漢兄,你看這顆珠子值多少?」

鐵羅漢兩眼一亮,笑著搖了頭,道︰「局主,對珠寶我是門外漢……」

金大龍道︰「可有識貨的?」

鐵羅漢道︰「得拿到櫃里請掌櫃的看看!」

金大龍道︰「那麼麻煩鐵羅漢兄一趟,我在這兒等著。」

隨手把那顆珠遞向了鐵羅漢。

鐵羅漢小心翼翼地接過了珠子,快步走向櫃台。

到了櫃台,他把那顆珠子遞了進去,低低的說了幾句。

癟台里,那瘦老頭敲了敲旱煙,慢吞吞地站了起來,接著珠子攤在手掌心看了看,然後在燈下照了照,仔細地看了好半天,似乎生怕是顆假的,然後他手一翻,伸出兩根指頭,始終沒說一句話。

鐵羅漢忙接過珠子走了過來,近前說道︰「局主掌櫃的說,這顆珠子值兩千兩。」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掌櫃的是位識貨行家,他出身是……」

鐵羅漢忙道︰「不大清楚,是敝東家聘來的。」

金大龍笑了笑,道︰「那麼,就請鐵羅漢兄把這顆珠子押在櫃上,給我取五百兩銀子出來,我試試自己的運氣。」

鐵羅漢忙答應著而去。

這里金大龍也舉步走向那押寶的一桌。

他到了桌前,鐵羅漢也捧著銀子到了,而且那名沏茶的地痞,也捧著一只精致的茶壺來到。

鐵羅漢殷勤地讓金大龍坐下,然後站在金大龍身旁。

金大龍瞪著桌面,似乎有點茫然,回過頭來道︰「羅漢兄,這怎麼賭?」

鐵羅漢彎著腰忙道︰「局主請看,大伙兒不是往五個點兒上押麼?您等搖寶的搖好之後,您愛往哪個點兒上押,就往哪個點兒上押……」

金大龍道︰「我明白了,押不中莊家吃我的,押中了,莊家賠我的!」

鐵羅漢將頭連點連應了三聲對。

金大龍道︰「只是,押多少?」

鐵羅漢道︰「那隨您,您想押多少就押多少,一兩也可押,您要是把五百兩銀一起放上去也行,完全看您的意思。」

金大龍目光一掃,只見桌面上最大的押注不過五十兩,最少的也不下十兩,當即他道︰「我先拿一百兩試試!」取出一百兩銀子,放在了三點兒上。

搖寶的原就等他一家,他放好了銀子,莊家開了寶,吆喝一聲寶開處,是個六點兒。

吃的吃,賠的賠,金大龍那一百兩銀子成了人家的。

他笑道︰「這玩藝兒好,一進一出真容易。」

的確,是容易,轉眼之間他那五百兩銀子全送了人。

鐵羅漢替他往櫃台上又跑了兩趟,每次五百兩,可惜,那每次的五百兩銀子在他面前沒能待多久。

一個時辰不到,一千五百兩銀子長了翅膀飛了。

金大龍他面不改色,鐵羅漢卻微微動容,兩眼中,還閃耀著異樣光彩,他彎下腰,低低說道︰「局主,我看您歇歇吧,今天您運氣不大好……」

一頓,隨又接道︰「真抱歉,原是想請您玩玩的,卻不料……我很不安!」

金大龍灑月兌笑道︰「羅漢兄,豈有這一說,想玩的是我,再說,那有包每賭必贏的?小意思,幾千兩銀子我輸得起,鏢局也不會因此關了門兒,再麻煩一趟,我……」

目光忽地凝注,住口不言。

賭場門口進來個人,那竟是長安酒樓的帳房井洪,眾地痞擁了過去,神色之間頗為恭敬。

只听鐵羅漢叫道︰「井老,金局主在此……」

井洪一震,忙轉眼向這邊望來,然後他揮手支開了眾地痞,快步走了過來,近前笑著打了招呼︰「金爺……」

金大龍含笑站起,道︰「怎麼,井老也是常客?」

井洪赧然一笑,道︰「不瞞金爺說,我平生無他好,就喜歡沒事兒跑這兒來坐坐,但今夜我志不在賭,是專為找您……」

金大龍「哦」地一聲,道︰「井老到局里去過了?」

井洪點頭說道︰「踫見了二局主,他說金爺逛開元寺來了。」

金大龍笑道︰「我是這麼交代的,井老找我有事?」

井洪道︰「不是我,金爺,我是為人跑腿……」

金大龍道︰「那麼是……」

井洪道︰「金爺,是柳老找您。」

金大龍忙道︰「是什麼事兒?」

井洪笑道︰「金爺怎麼忘了!您接他的那筆生意……」

金大龍「哦」地一聲道︰「那豈能忘懷?怎麼?」

井洪道︰「柳老沒見您上門,著了急,所以著我……」

金大龍笑道︰「此老也太性急,吉日還得過幾天……」

井洪道︰「這件事固然耽擱不得,但柳老也的確是太性急了,這樣行麼?我陪您去一趟,給他回個話。」

金大龍笑道︰「我賭興方起,井老奈何太煞風景。」

鐵羅漢一旁忙道︰「局主,您也該歇歇了。……」

金大龍回目笑道︰「羅漢兄,胳膊肘兒往外彎,像你這樣的要多幾個,恐怕不出半個月,這家賭場就要關門了。」

鐵羅漢赧然一笑,道︰「我還不想自砸飯碗,不過怎麼說您是頭一次光臨。」

金大龍雙肩微聳,道︰「好吧,只有忍忍賭興陪井老走一趟……」

鐵羅漢忙道︰「那麼,局主,我給您把剩下的……」

金大龍一擺手,道︰「不用了,先放在櫃上吧,反正我明晚會再來。」

井洪一旁笑道︰「敢情金爺真賭出興趣來了。」

金大龍搖頭笑道︰「有人說,賭跟喝酒一樣,會上癮,一天不喝一壺,不賭那麼一回,渾身就不舒服,看來恐怕是真的。」

說罷,他自己笑了。

井洪跟鐵羅漢也一旁笑了兩聲。

笑語聲中,金大龍跟井洪相偕而去。

送走了這兩位,鐵羅漢臉上泛起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表情,那表情讓人猜不出,模不透。

然後,他急步走向了櫃台……

第二天晚上,金大龍果然如言而至。

但是,慘得很,手氣壞得很,倒霉運仍跟著他,前後兩個更次,他輸了一千五百兩。

加上昨晚的,整整是三千兩雪花花的銀子。

他絲毫不在意,而且面不改色,同時他的興致更濃。

這是第三天上燈的時候,他來了!

鐵羅漢仍是那麼殷勤,那麼熱絡。

金大龍似乎仍不靈,轉眼之間,板凳還沒坐熱,一千兩銀子就剩下了二百兩,八百兩又輸出去了。

他搖頭一笑,道︰「看來我得孤注一擲了,羅漢兄!勝負在此一下,借點運氣給我。」說著,他向著鐵羅漢抓了一把。

在鐵羅漢的笑聲中,他把二百兩銀子攤在十點上。

還好,諒必老天爺垂憐,這回竟讓他押中了。

金大龍好不高興,「哈」地一聲笑道︰「羅漢兄!你的運氣果然不同凡響,三夜來這是我頭一次押中,看來是時來運轉借了光了。」

砰然一聲,莊家寶扣上了桌子。

與賭的人紛紛押注,金大龍推了二百兩銀子在三點上。

妙,老天爺仍然垂憐,再不然就是他當真時來運轉了,寶開處,一點不多,一點不少,三大點。

二百兩一下子變成了六百兩,金大龍別提有多高興了。

鐵羅漢也湊趣笑道︰「看來局主明天長安酒樓上得請我喝一杯。」

「當然,當然。」金大龍點頭笑道︰「全仗好運,那少得了羅漢兄的。」

說話間又是二百兩贏了回來。

鐵羅漢仍是笑。

但漸漸地,他那笑由爽朗而勉強,由真而假,最後他笑不出來了,就是想擠也難擠出一絲。

那只因為在有輸有贏的兩個時辰後,金大龍面前銀子堆積如小山,曲指算算,嚇人,竟然有一萬多兩。

那是沒辦法仔細算,要能有辦法仔細算,鐵羅漢他定能發現,金大龍他不但本兒撈了回來,而且還掙了一萬多兩銀子,這稱得上豪賭,金大龍他的確轉了好運。

瞧,連他自己都瞠目不知所以︰「這是怎麼搞的,這是怎麼搞的,羅漢兄,你的確鴻運,明晚我請你上長安酒樓大大吃喝一頓去。」

搖寶的莊家不敢再搖了,四周的賭客個個都呆在那兒,鐵羅漢一面點頭應付,一面向那櫃里飛遞眼色。

癟台里那老頭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怪他沒能及時阻攔金大龍,然後向旁邊招了招。

一名地痞飛步而至,老頭兒向著他一施眼色,他轉身一頭鑽進了後牆上垂著棉布簾的那間屋。

轉眼間那棉布簾掀動,由里面走出個人來,此人一出現,賭場那輝煌的燈光為之一暗,比金大龍的豪賭還引人,幾聲驚呼乍起,此起彼落,揚了開去。

「啊!紅姑娘……」

「瞧!紅姑娘出來了。」

「今天是怎麼回事兒,紅姑娘……」

耙情她叫紅姑娘,那該是她芳名中某一字,實際上,她由頭至腳,一身墨綠。

一頭梳得油亮而整齊的烏雲下,是張美艷絕倫的嬌靨,彎彎的眉,大大的眼楮,眸子漆黑,光亮深邃、清澈,像一泓秋水,又像那能吞舟的汪洋大海。

懸膽一般的小瑤鼻下,是張沒點胭脂的櫻唇檀口,那用不著點胭脂,事實上那一點紅得像熟透了的櫻桃。

那剛健婀娜的嬌軀上身,是一襲墨綠色寬窄正合腰身的大襟大襖,往下看,是一襲墨綠色的八幅風裙。

那隱約裙下的繡花鞋,襯飾工絕,也無異色。

甚至,連她那雙欺雪賽霜、皓腕上戴著一只玉鐲的柔荑里所拿的那塊手絹兒,也是墨綠色的。

她一出門,立奪全場,當她望見金大龍那第一眼時,也有著一剎那間的錯愕,隨即,她展顏而笑,如百花怒放,左邊的粉頰上,還有個淺淺的酒窩兒,那一口玉齒,更是個個如扁貝,白得迷人,白得令人心跳。

含著笑,她風擺柳枝一般裊裊走了過來。

鐵羅漢像見到了老佛爺,忙迎前兩步躬身陪上不安笑道︰「姑娘,您怎麼來了?」

泵娘她嫣然一笑,美目卻盯在金大龍臉上。

「閑著沒事兒,在家里悶得發慌,所以來看看。」

鐵羅漢忙道︰「老爺子安好!」

泵娘她微頷臻首,從小瑤鼻里輕輕嗯了一聲︰「好,看來,咱們這場子要關門兒了。」

鐵羅漢一驚忙道︰「姑娘,這位是雙龍鏢局的金局主,今晚手氣……」

泵娘她輕「哦」了一聲,笑問道︰「就是剛開張,前幾天在長安酒樓宴客的那位。」

鐵羅漢忙道︰「正是!正是!……」

轉身一拉金大龍,道︰「局主,請歇歇手。」

金大龍猶自望著桌面出神,如今,也許是賭吸引了他,對于姑娘的出現,他似乎茫無所知。

鐵羅漢這一拉他,他恍如大夢初醒一般,「嗯」了一聲,但卻是望向了鐵羅漢,道︰「羅漢兄,什麼事?」

鐵羅漢道︰「局主,我們姑娘來了……」

金大龍似乎這才發現身旁多了位美艷奪人的姑娘,移目轉望呆了一呆,隨卻含笑站起說道︰「恕我失禮!」

四目交投的一剎那,姑娘她神情一震,嬌靨上飛快地掠過一抹紅暈,而金大龍卻泰然接問道︰「羅漢兄,你說這位姑娘是……」

鐵羅漢道︰「敝東家的千金,紅姑娘。」

金大龍含笑拱手,道︰「原來是戚姑娘……」

泵娘含笑說道︰「金局主,我叫戚嫣紅。」

金大龍道︰「我這個名字俗得很,叫金大龍。」

戚嫣紅笑道︰「我這兩個字,也不見得雅,再說,名字俗並沒有關系。」

那麼,什麼才有關系,姑娘她沒說。

金大龍笑了笑,沒話找了話,道︰「戚姑娘常來賭場巡視?」

戚嫣紅道︰「談不到巡視,這是家父開的,我對它沒興趣,只是偶而覺得煩悶來走動走動……」

目光一轉,落在那銀子上︰「金局主今晚手氣好。」

金大龍笑道︰「我是門外漢,全沾了羅漢兄的光。」

戚嫣紅微愕說道︰「這話怎麼說?」

鐵羅漢似是生怕姑娘懷疑他暗中幫了忙,急忙把這‘沾光’二字解釋了一遍,最後還補充了那麼一句

「所以金局主認為是沾了我的光。」

听畢,戚嫣紅淡然笑問︰「是麼?」

鐵羅漢忙道︰「是的,姑娘。」

戚嫣紅揚眉一笑,道︰「恐怕像有眼不識泰山,要以我看,金局主是賭中老手,此道中有數的大行家,你信麼?」

鐵羅漢為之一怔,忙轉眼望金大龍。

金大龍笑道︰「羅漢兄,你該明白,真正走眼的該是戚姑娘。」

戚嫣紅微笑道︰「不管怎麼說,我希望金局主手下留情。」

金大龍搖頭笑了笑道,「姑娘這話令我啼笑皆非,也承當不起,不過,我願意敬遵芳諭,就此歇手就是。」

戚嫣紅含笑說道︰「戚嫣紅這里代家父謝過……」

金大龍一句不敢尚未出口,戚嫣紅已然揚眉輕喝︰「鐵大,先里面奉茶侍候,然後把這些銀子替金局主收拾好。」

鐵羅漢連忙答應,拔腿要走。

金大龍適時一把拉住了他,道︰「羅漢兄,且慢。」

鐵羅漢回身說道︰「局主還有什麼吩咐?」

金大龍淡淡笑道︰「好說,除了我的本兒及那整數外,剩下的二千兩算我謝謝羅漢兄的幫贏鴻運,請笑納。」

二千兩不是小數目,這位出手之大方,慷慨嚇煞人。

鐵羅漢幾疑非真,也許他沒听清楚,一怔,瞪眼叫道︰「怎麼?金局主你……」

戚嫣紅淡然笑道︰「還不謝過金局主的賞賜。」

鐵羅漢連忙謝過,愣愣然走了。

這里,戚嫣紅含笑擺手︰「金局主,請里面坐坐。」

金大龍含笑說道︰「緣僅初會,怎好打擾。」

戚嫣紅嫣然一笑,道︰「金局主是白詡身份,羞與長安下九流為伍,還是怕這賭場臥虎藏龍,誰能吃了你金局主。」

金大龍雙眉微揚,道︰「姑娘,論身份,金大龍原是塞外牧馬兒,至于後者,保鏢生涯又豈能畏縮懼龍潭虎穴。」

戚嫣紅目閃異彩,道︰「那麼,該兩者都不是。」

金大龍含笑點頭,道︰「是的,姑娘,兩者都不是。」

戚嫣紅道︰「那麼金局主還有何猶豫?」

金大龍道︰「只要姑娘不怪我唐突孟浪。」

戚嫣紅嫣然一笑,道︰「金局主,是我敬邀。」

金大龍道︰「我敢不從命。」

話落,二人互觀而笑,戚嫣紅笑得有點……

這是一間座落在賭場後的一間屋,屋里的擺設頗見氣派,也不月兌雅細,戚嫣紅舉手讓客,二人隔幾而坐。

坐定,鐵羅漢奉上兩杯香茗,然後垂手哈腰而退。

剎時,這一間里,就剩下隔兒而坐的他兩個。

戚嫣紅含笑舉杯邀客,淺飲一口之後,她含笑問道︰「金局主,我冒昧動問……」

金大龍忙道︰「不敢,姑娘有話請說。」

戚嫣紅接道︰「金局主認識家父麼?」

金大龍微愕說道︰「姑娘何有此問?」

戚嫣紅微笑說道︰「請金局主先答我問。」

金大龍搖頭說道︰「金大龍長年牧馬塞外,以次乃初來貴寶地……」

戚嫣紅道︰「這麼說,金局主並不認識家父?」

金大龍搖頭說道︰「是的,姑娘!」

戚嫣紅笑了笑道︰「那麼,這賭場的其他人呢?」

金大龍搖頭說道︰「也不認識。」

戚嫣紅黛眉微一皺,道︰「那我就不明白了。」

金大龍道︰「姑娘有什麼不明白的?」

戚嫣紅道︰「這賭場上下,金局主既不認識任何一個,那金局主跟這賭場中的任何一人就該談不上什麼怨仇,他們也沒人得罪過金局主,金局主以為對麼?」

金大龍倏然而笑道︰「對的,姑娘。」

戚嫣紅道︰「那麼,金局主為什麼深藏不露,假充生手,跟家父所開這座賭場餅不去呢?」

金大龍淡淡一笑,道︰「顯然,我剛才說的話,並不能取信于姑娘。」

戚嫣紅笑了笑,道︰「事實上,戚嫣紅這雙眼從沒看錯過人。」

金大龍笑道︰「有可能這是姑娘第一次看走眼了。」

戚嫣紅微微搖頭說道︰「我不以為會有這一說。」

金大龍苦笑說道︰「我真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姑娘執意不信,我無可奈何。」

戚嫣紅淡淡一笑,截口說道︰「金局主,你是位武林高人,我父女則是跑江湖的,說起來,彼此都該是一路,我以為金局主該明白,吃這一口飯,並不容易,在這種無怨無仇的情形下,我以為金局主不該……」

金大龍搖頭笑道︰「姑娘,請听我說,為表示我毫無跟貴場有過不去的意思,我願意將今夕所獲雙手奉還……」

戚嫣紅搖頭說道︰「多謝金局主好意,那倒不必,這個賭場萬兒八千兩銀子賠得起,也不會因此就關了門。」

金大龍道︰「姑娘,這就令我大大地為難了。」

戚嫣紅搖頭說道︰「我無意,也不敢為難金局主,只請金局主說出個原因,讓我父女明白一下,然後請金局主放手饒人,賞我父女一口飯吃,能如此,我父女就感激不盡了。」

金大龍搖頭苦笑道︰「姑娘奈何如此不能信人。」

戚嫣紅淡淡說道︰「那皆因戚嫣紅對自己這雙眼太過自信。」

金大龍雙手一攤,道︰「既如此,我只有任憑姑娘了。」

戚嫣紅雙眉微揚,道︰「金局主分明武林英豪,奈何這般小氣,難道說這昂藏七尺軀,須眉大丈夫,連個承認的勇氣都沒有麼。」

金大龍淡淡一笑,道︰「姑娘,非我小氣,也不是我沒有承認之膽,實在是……」

戚嫣紅淡然說道︰「金局主令人太以失望……」

砰然一聲,那低垂的棉布簾向內猛然揚起,門內,大步行進一人,此人是個神態戚猛的矮胖老者。

濃眉、大眼、獅鼻、海口、虯須如蝟,一雙大眼之中精芒四射,滿臉怒容,直逼金大龍。

金大龍入目這矮胖老者先是一怔,繼而目閃寒芒,含笑站起,道︰「這位是……」

戚嫣紅也早已站起,聞言接口說道︰「這是家二叔。」

金大龍「哦」地一聲,道︰「原來是戚二老先生……」

向著矮胖老人一拱手,尚未說話。

那矮胖老人卻突然轉注戚嫣紅,抬手指了指金大龍。

戚嫣紅略一猶豫,微頷臻首。

她這里臻首方頷,矮胖老人那里陡然冷哼,一句話未說,跨步欺進,其快如風,向著金大龍當胸便抓。

金大龍微愕說道︰「二先生這是……」

嘴里說話,腳下不閑,身形往左一側滑步,輕易地躲過矮胖老人那快捷威猛的一抓。

戚嫣紅目閃異彩,面有異容。

矮胖老人則一怔,繼而再揚冷哼,一翻腕,抓勢不變,旋身又襲金大龍胸前要穴,比前一式更快。

金大龍道︰「二先生,這卻是為何?」

身形只一閃,矮胖老人那快如閃電的一抓又落了空。

戚嫣紅美目圓睜,嬌靨上倏現驚愕神色,道︰「金局主好高絕的身法!放眼天下尚無人能躲得過家二叔……」

金大龍一笑說道︰「那是姑娘夸……」

「獎」字未出,矮胖老人大喝一聲,人如旋風般撲過,須發憤張,單臂顫抖,當胸又是那麼一抓。

這回金大龍未躲,搖頭說道︰「事不過三,二先生奈何如此逼人?」

容得矮胖老人五指沾衣,他上身突然向後微仰,僅差一發,矮胖老人招式用老,五指落了空。

適時,金大龍右掌閃電翻起,五指一探,輕易地扣上矮胖老人腕脈,戚嫣紅大驚,剛一聲︰「金局主……」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姑娘放心,我無意傷令叔。」

五指一松,閃身飄退。

他雖是一觸即收,矮胖老人卻機伶一顫,愣在當地。

戚嫣紅只當是矮胖老人被制,臉色一變,閃身近前急呼道︰「二叔,您……」

矮胖老人須發暴張,臉色倏轉赤紅,嗔目大喝,雙手一抖,瘋狂一般撲向了金大龍。

戚嫣紅神情一松,忽又一緊,她要攔阻時,矮胖老人已然撲近了金大龍,雙掌一翻,猛劈而出。

金大龍雙眉揚起,微一搖頭道︰「姑娘恕我,令叔太以逼人。」

他未躲,也未硬拼,雙掌並出,一翻攫上矮胖老人雙腕,目中忽射寒芒,直逼矮胖老人。

矮胖老人雙腕被制剛一驚,倏地悶哼一聲,威態倏斂,跟著,矮胖的身形泛起了輕微顫抖。

戚嫣紅驚聲說道︰「金局主,你要干什麼?」

金大龍淡淡說道︰「沒什麼,姑娘,我消消令叔暴烈的脾氣……」

雙眉陡揚,雙腕微抖,矮胖老人蹌踉而退,接著,他單臂往後一拋,身後響起一聲驚呼,隨見一條瘦小人影由他身邊掠過,蹌踉向前沖去。

再看時,矮胖老人木然而立,他身旁,已多了個人,是那櫃台里的瘦老頭兒,他一臉驚容怔在了那兒。

金大龍的手里,多了根旱煙袋,掂了掂旱煙袋,他搖頭淡笑道︰「閣下好快好狠,若非我發覺得早,命門穴上豈不要挨閣下一煙袋鍋,下次別拿這東西傷人,拿去。」

手往前一伸,遞出了旱煙袋。

那瘦老頭兩眼眨動,遲疑著沒動。

戚嫣紅喝道︰「還不謝過金局主手下留情,接過去。」

那瘦老頭一張臉好紅,強笑說道︰「謝謝局主手下留情!」

跨步向前接過了旱煙袋。

金大龍並未動他,淡然一笑收回了手,目注戚嫣紅道︰「戚姑娘,我不懂手勢,令叔處請代我道個歉。」

戚嫣紅道︰「我也謹代表二叔謝過……」

抬手便要比,忽地一怔手停在了半空,道︰「金局主知道家二叔……」

金大龍笑了笑,道︰「見了令二叔後,我知道了不少。」

戚嫣紅圓瞪美目,道︰「金局主都知道什麼?」

金大龍道︰「姑娘要听麼?」

戚嫣紅一點頭,道︰「我是想听听……」

金大龍笑了笑道︰「那麼我就告訴姑娘……」

頓了頓,接道︰「令尊聾,令二叔啞,倘姑娘真是令尊的愛女,就不該姓戚,應該姓漆雕,對麼,姑娘?」

戚嫣紅臉色一變,道︰「金局主知道……」

金大龍點頭說道︰「是的,姑娘,令尊令叔人稱聾啞雙殘。」

戚嫣紅神色立趨平靜,微一點頭,道︰「金局主既知道,我就不好再瞞了,家父及家叔正是聾啞雙殘漆雕聰、漆雕言,我是家父義女漆雕嫣紅。」

金大龍含笑轉注瘦老頭,道︰「那麼這位就是他二位的開路使者,威震武林的奪命煞公孫龍閣下了。」

瘦老頭為之一驚。

漆雕嫣紅點頭說道︰「今夕何夕,幸逢高人之余,令人有置身夢中,幾疑非真之感。」

漆雕嫣紅道︰「金局主這話……」

金大龍淡淡一笑道︰「曾幾何時,威震環宇的聾啞雙殘竟隱于長安,改名換姓,在這開元寺前開設起賭場來了,豈不……」

漆雕嫣紅神色一黯,忽又淡淡笑道︰「那也沒什麼,世間事白雲蒼狗,本就變幻無常,曾幾何時滄海能變良田,二位老人家厭倦了武林恩怨紛爭,血腥廝斗,所以才隱居長安……」

金大龍淡淡一笑,道︰「姑娘,是麼?」

漆雕嫣紅點頭一笑道︰「是的,金局主!」

金大龍道︰「那位鐵羅漢也是他二位的人麼?」

漆雕嫣紅道︰「原不是,那鐵羅漢本是長安城的大地痞,二位老人家來了之後,施以恩惠,收在身邊充任賭場……」

金大龍道︰「姑娘,他二位跟長安酒樓的帳房井洪是熟識?」

漆雕嫣紅神情一震,道︰「是來到長安之後才認識的。」

金大龍道︰「他二位跟姑娘對那位井帳房,僅是認識麼?」

漆雕嫣紅臉色微變,道︰「金局主這話……」

金大龍淡淡一笑,道︰「不知道姑娘是否知道,井洪前天晚上來過……」

漆雕嫣紅道︰「這不算什麼!他原是這賭場的常客。」

金大龍道︰「我看貴賭場的這些打手,對那位井帳房頗為恭謹。」

漆雕嫣紅道︰「對老主顧、熟客人,都是這樣,誰叫漆雕家如今吃的是這口飯,做生意原該如此,再說,他們對金局主不也一樣恭謹麼?」

金大龍道︰「那不同,姑娘,對那位井帳房,恭敬之中,似乎還有點畏懼的成分在。」

漆雕嫣紅「哦」地一聲,道︰「那麼,金局主以為……」

金大龍淡淡一笑,道︰「姑娘,恕我直言,我看此中內情頗不簡單!」

漆雕嫣紅忽地格格嬌笑說道︰「我明白金局主的意思了,金局主,你要弄清楚,家父跟家叔是聾啞雙殘,並不是那些不足道的人物,放眼武林,尚沒有能使他二位俯首听命之人。」

金大龍點頭說道︰「事實如此,姑娘,就因為他二位這種威震武林、縱橫宇內的人物,隱于長安改名換姓開賭場,我才以為此中內情絕不那麼簡單。」

漆雕嫣紅淡淡說道︰「信不信全憑金局主,我沒有多解釋的必要。」

金大龍道︰「姑娘,我既不強迫問也不敢多管閑事,只是,我為他二位扼腕,也為他二位一世英名惋惜!」

口中說著,目光移向了漆雕言。

漆雕言竟面泛難以言喻的神色,微微低下了頭。

漆雕嫣紅的嬌靨上,也掠過一抹黯然神色,但是她沒說話。

金大龍淡淡一笑,道︰「姑娘,陰陽二怪委曲為酒樓、客棧帳房,聾啞雙殘更自抑身份在長安改名換姓開賭場,其中似隱藏著莫大的事端,這,耐人尋味,但我不願過問許多,我只有一句話,倘姑娘認為有值得我效勞之處,請盡避派個人到雙龍鏢局招呼我一聲,我隨叫隨到,願竭盡棉薄,言盡于此,告辭了!」

言畢,舉手瀟灑一拱,轉身行去。

他剛走兩步,突然

北後傳來漆雕嫣紅一聲嬌喝︰「金局主,請留一步!」

金大龍停步轉身,含笑問道︰「姑娘有何教言?」

漆雕嫣紅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金大龍淡淡一笑,道︰「姑娘莫非改變了主意,認為確有值得我效勞之處?」

漆雕嫣紅未答,淡然反問,道︰「你真姓金?」

金大龍微愕笑道︰「當然,姑娘!」

漆雕嫣紅道︰「你真叫金大龍?」

金大龍笑道︰「當然,姑娘,更錯不了!」

漆雕嫣紅目光微轉,揚眉說道︰「武林之中,何時出了個能使家二叔難敵三招的金大龍?」

金大龍道︰「姑娘,長江後浪推前浪……」

漆雕嫣紅道︰「我沒听說過塞外有這麼一位高人?」

金大龍道︰「姑娘,一個牧馬為生的人,沒有必要炫露自己,再說,姑娘如今知道,也不算遲!」

漆雕嫣紅道︰「是的,金局主,一萬兩銀子在櫃上,你請吧!」

金大龍並未動,目光凝注,道︰「難道姑娘叫我,只是問我這些麼?」

漆雕嫣紅道︰「是的,金局主,能勝過家二叔之人,放眼武林,屈指可數,而我不以為這屈指可數的人中,有個金大龍。」

金大龍笑了笑,道︰「倘只為在姓名上探究,姑娘未免令人失望!」

漆雕嫣紅道︰「金局主,同樣地,你也令我失望!」

金大龍道︰「姑娘,可否說明白些?」

漆雕嫣紅方欲張口,忽地臉色一變,閉上檀口。

金大龍自然也有所覺,轉注那低垂的棉布簾,道︰「是哪一位,請進來!」

門外,那棉布簾的那一邊,發出一聲輕響,隨即,棉布簾掀動,鐵羅漢手持一物,快步而入。

近前,他陪上一臉不安的笑,道︰「金局主,櫃上沒那麼多銀子,再說,一萬兩銀子您拿著也不方便,這兒有張一萬兩的銀票,您拿到長安城里的各處錢莊,立可兌換。」

說著,把那張銀票雙手遞了上來。

金大龍伸手接過,含笑說道︰「羅漢兄辦事高明,令人佩服,我謝了!」

鐵羅漢忙道︰「不客氣,應該的!」

隨即轉向漆雕言與漆雕嫣紅,一哈腰,陪笑說道︰「二東家,姑娘,大東家適才命人傳話,賭場要沒什麼事兒,請您二位趕快回去,他候著二位呢!」

漆雕嫣紅一點頭,道︰「我跟二叔這就回去。」

鐵羅漢應了一聲,轉向金大龍,一哈腰陪笑說道;「金局主,您包涵,賭場要上門了!」

金大龍笑道︰「羅漢兄這是下逐客令,我這就走。」

言畢拱手,含笑轉身出門而去。

鐵羅漢緊跨一步,跟了出去。

事實上,鐵羅漢並沒有說假話,賭場里,板凳都已上了桌子,正有幾個地痞在那兒打掃。

金大龍邊走邊道︰「羅漢兄,今晚怎麼散得那麼早。」

鐵羅漢忙笑道︰「櫃上的銀子我全讓您贏了去,再賭下去,拿什麼賠人家,所以只好提早關門了,金局主……」

嘿嘿一笑,接道︰「您真是不露像的真人,這一來我可慘透了,稍時見了敝東家,有一頓排頭好挨的了。」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羅漢兄,不會吧!」

「怎麼不會!」鐵羅漢道︰「一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而且我走眼硬拉您入局的。」

金大龍笑道︰「那全仗羅漢兄的鴻運,可別把我當什麼高手。」

說話間,已到了賭場門口,鐵羅漢停了步,道︰「金局主,您好走,我不遠送了。」

金大龍含笑說道︰「羅漢兄,好朋友,別跟我客氣,過兩天我來找你,咱們上長安酒樓好好吃喝一頓去。」

擺了擺手,灑月兌邁步,飄然而去。

望著金大龍那頎長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鐵羅漢臉色倏轉陰沉,回身進賭場,隨手掩門往里行去。

里面那一間里,漆雕言、漆雕嫣紅與公孫龍,猶站在那兒發呆,鐵羅漢進門便是一聲冷笑。

漆雕嫣紅雙眉微揚,道︰「鐵大,你冷笑什麼,人是你引來的……」

鐵羅漢一點頭,冷冷說道︰「不錯,人是我引來的。」

漆雕嫣紅道︰「一萬兩銀子白白送了人……」

「那是小事。」鐵羅漢冷笑截口說道︰「東家有的是雄厚財產,不會心痛這區區萬兩銀子,倒是有人有叛離之意會令他痛心!」

漆雕嫣紅臉色一變,道︰「鐵大,你這話什麼意思?」

鐵羅漢嘿嘿陰笑說道︰「姑娘是個明白人,這還用問我麼?」

漆雕言突然冷哼一聲,須發微張。

漆雕嫣紅忙伸手一攔,道︰「二叔,別跟他一般見識……」

鐵羅漢目光一轉,嘿嘿笑道︰「對了,還是姑娘明白,二先生,您別忘了,賭場里一旦不見了我鐵大,東家面前可不好說話。」

漆雕言威態一斂,身形暴顫。

漆雕嫣經叱道︰「鐵大,你可別含血噴人……」

鐵羅漢嘿嘿笑道︰「姑娘是明白人,我鐵大也不糊涂,老實一句話,別對那姓金的寄太大的希望,他泥菩薩過江,自身都難保,二位要不信,盡避請試試看,我絕不阻攔,也可以不向東家稟報……」

漆雕嫣紅揚眉說道︰「鐵大,別拿他威脅我,必要的時候,我可以死……」

鐵羅漢嘿嘿一笑,道︰「大先生跟二先生恐怕舍不得!」

漆雕嫣紅臉色一變,默然垂下臻首。

鐵羅漢嘿嘿一笑,又道︰「對了,姑娘,大先生跟二先生心疼你,你嘛,也請心疼心疼大先生跟二先生,乖乖地听命于東家,往後,自會有咱們的好處的,你不見那兩家鏢局已成東家掌中物了?」

漆雕嫣紅猛抬臻首,道︰「我一直想問,他這是什麼意思?」

鐵羅漢微一搖頭,陰笑說道︰「東家雄才大略,他的心意豈是別人可以猜測的,姑娘若想知道,請去當面問東家。」

漆雕嫣紅道︰「衛振東、申一鳴跟他無怨無仇,何苦用這種手段對付人,非害得人傾家蕩產不肯罷休,這種事我漆雕家……」

鐵羅漢聳肩截口說道︰「姑娘,何止是三位,像這種有損陰德的事,我鐵大也不願做,無如身在人手,若之奈何!」

漆雕嫣紅臉色慘變,默然未語。

鐵羅漢嘿嘿一笑,探懷模出一物,那是個小紙包,他一揚手,笑道︰「姑娘,這是今後三天份的,拿去吧!」

隨手丟了過去。

漆雕嫣紅沒動,公孫龍卻跨步而前,伸手接住,轉注漆雕嫣紅,悲淒地道︰「姑娘,請為二位老人家著想,您服用了吧!」

雙手把那小紙包遞上。

漆雕嫣紅沒說話,身顫,手顫,緩緩地接了過去。

打開小紙包,里面有三顆豆一般大小的赤紅藥丸,她一雙美目凝注在三顆藥丸上,神色難以言喻。

突然,她張口抬掌,將三顆藥丸盡納檀口之中。

鐵羅漢嘿嘿笑道︰「姑娘!別忘了,每隔三天要吃一次藥就行了。」

側身讓路一擺手,道︰「莫讓大先生久等,請回吧!」

漆雕嫣紅沒說話,扶著漆雕言,還有鐵羅漢護駕,只有奪命煞公孫龍沒走,他也有幾個人陪著。

鮑孫龍送走了漆雕言跟漆雕嫣紅,滿臉黯然與悲淒地轉回賭場,進了里頭一間,他隨手關上了門。

必上門後,他直奔長幾,長幾上,擺著一只小壇子,他到了長幾前,捧起小壇子,仰頭就要喝。

驀地,一聲輕笑響自身後︰「閣下,豈不聞籍酒澆愁愁更愁?」

鮑孫龍一驚松手,小壇子飛墜而下。

適時,背後伸來一雙白晰修長的手,一把抄起了小壇子,一個清朗聲也隨之響起︰「閣下是要驚動外面那幾個?」

鮑孫龍強一定神,霍然旋身,眼前,手執小壇子,笑吟吟的站著那位雙龍鏢局的局主金大龍。

他倒抽一口氣,失聲說道︰「金局主,你沒走?」

金大龍微笑說道︰「走了,又回來了!」

鮑孫龍大吃一驚,道︰「那麼你適才……」

金大龍抬手攔住了他話頭,把那只小壇子輕輕地放在長幾上,然後微微一笑,側身擺手,道︰「恕我奪主,你我坐下慢慢談談。」

鮑孫龍沒動,緊張地搖頭說道︰「金局主,外面還有……」

金大龍笑道︰「威震武林,黑白二道聞風喪膽的奪命煞,今日對幾個長安城中的地痞竟這般畏懼,豈不是奇聞!」

鮑孫龍瘦臉一紅,隨即揚眉,道︰「我倒不怕,我只是為……」

金大龍道︰「只要你閣下不大聲呼喚,有意驚動他們,諒他們不會知道!」

鮑孫龍略一遲疑,毅然舉步。

金大龍笑道︰「這才是。」

舉步跟了上去。

適才座位上,二人隔幾而坐,坐定,公孫龍突然說道︰「金局主,為了我那兩位主人及姑娘,還是請……」

金大龍截口說道︰「倘閣下真是為他二位及嫣紅姑娘,就該跟我坐在這兒詳談,毫不隱瞞地把該說的說給我听。」

鮑孫龍默然,半晌抬眼說道︰「金局主既去而復返,那麼適才的一切,就該已悉入耳目。」

金大龍點頭說道︰「不錯,我听見,也看見了!」

鮑孫龍道︰「那金局主還要我多說什麼?」

金大龍淡淡說道︰「我想多知道一點,閣下可願多說些。」

鮑孫龍沒說話。

金大龍道︰「閣下,站在你的立場上,眼見兩位主人及姑娘……」

鮑孫龍突然開口說道︰「為二位主人及姑娘,公孫龍可以萬死,但事關重大,我不得不先弄清楚,我冒這個險是否值得!」

金大龍微笑說道︰「適才那幾手還不夠麼?」

鮑孫龍道︰「對我主僕夠了!」

金大龍道︰「那麼,閣下以為對誰還不夠?」

鮑孫龍道︰「對你金局主要知道的那個人。」

金大龍笑了笑,道︰「我大膽妄測,他該是甄百萬。」

鮑孫龍大驚欲起,但終于坐著沒動,剎時間轉趨平靜,點頭說道︰「既然金局主知道,那最好不過了。」

金大龍搖頭說道︰「甄百萬竟是這麼個人,很出我意料之外,但是我並不以為他有多可怕,有多難斗!」

鮑孫龍淒然一笑,道︰「聾啞雙殘受制,陰陽二怪效命,眼看這長安城便要盡入他掌握,難道這還不夠麼!」

金大龍笑道︰「在我看那還不夠……」

鮑孫龍訝然說道︰「還不夠?」

金大龍道︰「至少,他得把雙龍鏢局也奪過去。」

鮑孫龍道︰「金局主認為他不能麼?」

金大龍笑道︰「假如他能,我還有工夫管別人的閑事麼?」

鮑孫龍遲疑了一下,道︰「在我看,他仍是個可怕而難斗的人物!」

金大龍笑了笑,道︰「好吧,你閣下可得替我保密一二。」

鮑孫龍毅然點頭,道︰「只為二位老人家及姑娘,我死都願意。」

金大龍微微一笑,附耳對公孫龍低低說了幾句。

鮑孫龍神情猛地一震,駭然凝住,道︰「我不信!」

金大龍雙手一攤,笑道︰「我說了實話,你不信若之奈何!」

鮑孫龍道︰「你可願證明……」

金大龍沒說話,伸出右手,單掌一抬向公孫龍面前伸出,只見十只掌影飄動著罩向公孫龍。

鮑孫龍大駭,霍地站起,失聲說道︰「飄零掌,你果然是……」

金大龍一擺手,笑道︰「相信廠就好,別往下說了!」

鮑孫龍果然閉上了嘴,雙目凝注,一眨不眨,半晌,突然搖頭說道︰「不對,不對,他不該是這個樣子……」

金大龍淡淡一笑,道︰「那麼,你說,他該是什麼樣子?」

鮑孫龍道︰「他該是兩眼已瞎,容顏已毀,身上還……」

金大龍截口說道︰「肋下一劍貫穿。」

鮑孫龍點頭說道︰「不錯!」

金大龍微微一笑,道︰「你要不要我解開衣衫給你看看?」

鮑孫龍一怔,旋即說道︰「可是這雙眼與容顏……」

金大龍道︰「但識得獨門飄零掌,你還猶豫什麼,至于雙眼與這容顏,你慢慢就會知道的。」

鮑孫龍機伶暴顫,默然不語。

金大龍一擺手,笑道︰「閣下,請坐下談。」

鮑孫龍愣愣地往下坐,一面卻搖頭喃喃自語︰「這真令人難信,這真令人難信!」

金大龍截口說道︰「什麼事使閣下難信。」

鮑孫龍道︰「那有兩點,一是這雙眼與容顏,二是……要以他的性情跟當年的作為,他不會伸手管人……」

金大龍一笑,說道︰「閣下,天塌一角女媧尚能煉石補之,何況這區區雙眼及容顏,至于後者,閣下,那是當年,如今他的性情……」

話鋒忽頓,目中飛閃寒芒,震聲接道︰「閣下,你怎知他兩眼已瞎,容顏已毀?」

鮑孫龍道︰「听人說的,怎麼?難道……」

金大龍截口說道︰「听誰說的?」

鮑孫龍道︰「听鐵大說的,有一次……」

金大龍急道︰「就是那鐵羅漢的鐵大?」

鮑孫龍點了點頭,道︰「不錯,正是他,有什麼不對的?」

金大龍倏斂威態,搖頭淡然而笑,道︰「沒什麼,我只是隨口問問,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鮑孫龍狐疑地望了金大龍一眼,道︰「有一次他喝多了酒,無意中說出來的……」

金大龍忙道︰「他還說了些什麼?」

鮑孫龍搖頭道︰「他還沒有往下說,就被井立命人架走了。」

金大龍雙眉一揚道︰「被井立架走了……」

一頓接道︰「事後你沒有問過他麼?」

鮑孫龍搖頭說道︰「問是問過,只是他說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酒後說過什麼。」

金大龍略一沉吟,點頭說道︰「好,這件事到此打止,你我還是談正經大事吧,如今該可以說了,漆雕二位究竟是……」

鮑孫龍目光一凝,道︰「我還想弄清楚……」

金大龍截口說道︰「如今別問我,問我我也不會說,剛才不是說過麼,你既識獨門飄零掌,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鮑孫龍默然不語,旋即,他猛然一陣激動,霍地站起道︰「局主,這件事也只有您能伸手了,二位老人家跟姑娘,也只有您能救,大恩不敢言謝,請先受公孫龍一拜。」

他話聲方落,金大龍右掌已攫上他左臂,道︰「閣下,等辦好了事再拜不遲。」

硬把他拖著坐下,堂堂奪命煞,竟然分毫掙扎不得。

他坐定,金大龍松了手,笑道︰「閣下,別耽誤時間了,說吧!」

鮑孫龍一嘆說道︰「我遵命就是,局主,我先說明,名義上,這家賭場是二位老人家開的,實際上後台老板是甄百萬……」

金大龍道︰「我沒有料錯,他究竟是何人?」

鮑孫龍搖頭說道︰「不知道,至今只知道他姓甄名世賈,世代商賈,是長安城雄據一方的豪富,也是遠近知名的巨紳。」

金大龍道︰「我不以為以聾啞雙殘的身分,會听命……」

鮑孫龍一嘆說道︰「此中內情復雜,他二位有很大的隱衷。」

鮑孫龍道︰「這個我想像得出,適才也听見不少,但究竟是……」

鮑孫龍長長吁了一口氣,截口說道︰「事要從多年前說起,局主可記得當年黑道武林朝金頂,人人咬指血書立誓之事麼?」

金大龍點頭說道︰「我知道,那是因為當年武林中出一功力極其高絕,行事極其陰狠毒辣的神秘人物,他以一種詭異奇絕手法,使得黑道武林人人降服,是年七月十五夜登金頂朝拜于他,並人人血書立誓,俯首听命,任他驅策,及至我聞訊趕到時,金頂已然空蕩寂靜,不見人影,但我又苦于不知朝金頂的都是誰,所以也無法找人追問詳情……」

鮑孫龍嘆道︰「事實確是如此,二位老人家就是黑道武林朝金頂行列中的一對,那神秘人物確有他驚人之能,以二位老人家的身分聲威,竟然震懾畏懼,不敢不俯首听命……」

金大龍道︰「你說下去。」

鮑孫龍道︰「當年,朝金頂之夜,除了血書立誓,俯首听命外,听二位老人家返來後說,那人並出示一信符,聲言只要朝金頂之人在世一天,一旦見著那信符,就得立即放下一切,俯首听命任他驅策,而事隔多年後,二位老人家在家中突然發現這塊信符,信符下並壓一信箋,那等于一紙令諭,著他二位立即前來長安听候差遣,于是,二位老人家帶著姑娘跟我就連夜趕來長安……」

金大龍揚眉說道︰「敢莫那甄百萬就是……」

鮑孫龍搖頭說道︰「只怕不是,二位老人家到了長安之後,一住三月,毫無一絲風吹草動,是既未再見指示,也未再見那信符出現,就在這時候,姑娘不幸罹病,二位老人家為她延醫治病,不料從此為他人所制,永遠不得月兌身……」

金大龍道︰「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鮑孫龍道︰「姑娘的病好了,但卻又得了一種怪病,三日發作一次,痛苦難當,所以每隔三日必得服藥一次……」

金大龍道︰「我明白了,那鐵羅漢適才給嫣紅姑娘的,就是那藥物。」

鮑孫龍點頭說道︰「是的,局主。」

金大龍道︰「所以他二位只得俯首听命,任人擺布。」

鮑孫龍嘆道︰「確是如此,局主。」

金大龍道︰「你不認為那甄百萬就是當年那神秘人物?」

鮑孫龍搖頭說道︰「二位老人家到了長安三個月後才為他所制,恐怕不是,倘他就是那神秘人物,何必候諸三個月後,又何必在姑娘身上下手?」

金大龍點頭說道︰「有理,只是,那信符調他二位來長安,他二位又在長安被人所制,這未免太巧了些……」

頓了頓,接道︰「你可記得,那信符什麼模樣?」

鮑孫龍搖頭說道;「我不知道,因為見過那信符的,只有他二位,他二位不說,人也不問,姑娘曾問過,但他二位不肯說。」

金大龍道︰「你還知道些什麼?」

鮑孫龍道︰「我除了知道甄世賈有意奪佔兩家鏢局外,別的一無所知。」

金大龍沉吟了一下,忽地站起,道︰「那麼,我走了,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辦,只要閣下記住,千萬別把你所知道的告訴任何人,就連你主人他二位跟嫣紅姑娘也不例外,否則,我辦不了事,救不了人,明白麼?」

鮑孫龍忙跟著站起,道︰「局主放心,這個我省得。」

金大龍點頭笑道︰「那就好,我由後窗進來,如今仍由後窗出,閣下別送了,請早點安歇吧,我走了。」

言畢,他邁步進入了布幔後。

鮑孫龍果然沒送,他站在那兒,呆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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