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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帖亡魂記 第 八 章 紅粉之劫

作者︰陳青雲

只見門楣之上,一個貼印,入木三分,中央四個凸出的篆字「死亡敕令」。

死神光顧這巨宅,是否為了少林掌門替身人頭被竊的事?

如果「魔母」母子悉遭「死神」毒手,自己的血仇豈非落了空?

這變故的確大大出人意料之外。

心念之中,舉步跨入莊門,門里,五具莊丁模樣的尸體,業已僵直,周身不見傷痕,宛如熟睡般的,一點不錯,這正是死神殺人的神密手法。

笆棠一顆心幾乎跳出口腔。

再往里行,內院階沿下,又是兩女一男,三具尸體。

死神既已下了手,看來魔母等已無悻理,血海深仇恐怕要落空了。

穿過回欄,到了後院,地上赫然橫陳著三莊主的尸體,側面是兩名青衣小婢,廊柱邊又是一個半老婦人尸體,似是僕婦之流。

前後,已發現了十二具死尸。

偌大一個豪華宅院,無聲無息,加上死尸,頓顯鬼氣森森,進入偏院,是他昨天坐過的花軒,廊沿上有一灘業已凝固變紫的血漬,卻不見再有死尸,巡行一周,仍無所見,看來被害的僅限于那十二人。

笆棠喘了一口大氣,魔母和大二兩莊主既不在被害之列,報仇仍然有望,不過經此一劫,要再找到仇家,可就相當困難了。

魔母和兩子真的能逃月兌死神之手嗎?

少林十長老功力並非泛泛,連死神的形象都不曾看清,便已遭毒手,若非南宮長老事先的巧妙安排,連掌門方丈在內,誰也逃不了一死,如果魔母真能從死神手下逃生,那她的功力可說相當的驚人了。

這些,只是臆測,事實真相如何,還是一個謎。

他不自禁地想到了恩重如山的林雲,他已離開了嗎?抑是……

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雖屬肇因于他受人之托而有求于自己,但那份知遇之情,不惜舍命相救之義,是值得永銘肺腑的。

他暗暗祝禱,唯願那義重如山的義友無恙。

痴立多時,覺得已沒有耽下去的必要,如果魔母與二子不喪命死神之手,總有一天會找到他們。

心念之中,忽听一個冷森森的聲音道︰「閣下慢走!」

笆棠大吃一驚,目光轉處,全身一陣悚栗。

花軒階沿之上,一個面蒙黑紗的婦人,幽靈似的站在那。

這婦人何時來臨,他竟然全無所覺。

她是誰。

從外型看,她決非魔母。

難道她是整座中原武林為之顫栗的「死神」?

想到這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

蒙面婦人再度開口,聲音冷酷得刺耳栗心︰「想不到閣下仍在世間,哈哈哈哈……」

笑聲,含蘊了無窮的殺機。

笆棠為之一窒,冷冷地道︰「死?嘿嘿!本人豈會輕易地離開世間。」

「這是天假其便!」

「天假其便,什麼意思?」

「閣下該死在本座手里!」

「本座?尊駕是誰?」

「當你授首之時,自然會告訴你!」

笆棠頓時怒火上沖,大聲道︰「尊駕到底是誰?」

「到時候便告訴你!」

「尊駕知道在下是誰?」

蒙面婦人發出一串淒厲的笑聲道︰「丑面人魔,你化成灰本座也認得你!」

笆棠駭然退了一大步,「丑面人魔」四個字使他吃驚不小,至此他才意識到問題發生在他所戴的人皮面具上,原來這面具是「丑面人魔」的面皮所制,「丑面人魔」這四個字曾听人說過,是二十年前的第一號恐怖人物,功高難測,殺人無數,據傳言,手下從未放過活口,想不到自己當了他的替身。

這面具是「玉碟堡」屬下刑堂堂主自稱「半面人」的丑女人所贈,「半面人」何來這面皮呢?想來「丑面人魔」必是死于那「半面人」之手,如此說來,「半面人」又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人物了。

「半面人」為什麼要救自己,贈送五副面具,這仍是橫亙心中的一個謎。

看來這蒙面婦人與「丑面人魔」有仇,她自稱本座,是何許人物呢?

她何以不期而至呢?

是了,青龍堡宋二郎與太極掌門李無氣等人,見自己時,聞風而逃,原來都把自己當成了惡魔「丑面人魔」了。

目前,自己是否該顯露本來面目呢?

「半面人」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當自己被婬婦陸秀貞劈死「玉碟堡」刑台,被「半面人」相救,造假冢以瞞堡中人眼目,一再說「甘棠從此已不在人世」,如果自己擅露面目,首先對「半面人」就有嚴重的後果,同時對訪仇緝凶,也將增加困難,但如不揭開面具,眼前就無法善了……

心念未已,蒙面婦人又道︰「想不到‘丑面人魔’重現江湖,竟然冒充‘死神’濫殺無辜,今天宅中的十二條人命,並在一起算。」

笆棠又是一震,這誤會更大了,竟被對方誤為冒充「死神」。

看樣子,對方是剛來不久。

並在一起算,從這句話看來,她與「魔母」必有淵源。

這一來,他打消了揭露真面目的心願,準備從對方身上追出「魔母」下落。他只說十二條人命,當然意味著「魔母」及二子與其余的下人已逃出「死神」魔掌。

追出「魔母」就可連帶追出元凶「魔王之王」的下落。

不過,被誤認為「死神」這一點是很可怕的,必須加以澄清,否則立即就將成為武林公敵,當下冷冷地道︰「誰冒充死神?」

「難道不是?」

「本人鄭重否認!」

「這十二條人命如何解釋?」

「難道尊駕看見是本人下的手?」

「你……真的不是?」

「如果是,尊駕難逃一死!君子不掠人之美……」

「哼!你是君子?」

「是與不是,毋庸爭論。」

蒙面婦人怔了片刻,道︰「本座相信你不是,現在來結結舊債!」

「舊債,什麼舊債?」

「丑面人魔,坦白地講,今天如能殺了你便告訴你真相,否則為了以後的機會,暫時保留。」

「如果你死在本人之手呢?」

「不會有這種事發生!」

話聲中,人已一晃到了院中,身法之輕靈的確像影子閃晃,絕無半點聲息,這一手,較之天絕門的追風化影,有過之而無不及,窺一斑而知全豹,甘棠心中不由微感忐忑。

若非為了追查魔母下落,他可以一走了之,犯不著來頂這黑鍋,他也可以在離此之後,改換面具,什麼問題也沒有,但這婦人與魔母有關聯,而魔母是早已知的仇人之一,自己不變面具,以後定可引出仇家。

心念之中,沉聲道︰「這里主人與尊駕有何淵源?」

「這你何必知道?」

「本人為這里主人母子而來!」

「那好極了,你越發該死了!」

話中之意,不言可喻,這婦人與魔母之間大有淵源。

「納命來!」

喝聲中,蒙面婦人已出了手,招式之玄奧狠辣,為他出道以來所僅見。

心頭微震之下,也攻出一招。

天絕武學有攻無守,他除了閃讓便是攻擊。

「砰!砰!」

人影一合而分,雙方俱是奇詭無倫的手法,竟然彼此各擊中了對方一掌。

笆棠真的駭然了,自己才完成第八段武功,功力比以前已高了一層,自己因本門迥異正軌的武學,中掌不受傷是意料中事,但對方中了自己八成功力的一掌而夷然無損,就有些不可思議。

蒙面婦人似以能與對方硬拼一指而無損,信心大增,冷哼聲中,再度出手。

一場驚心動魄,武林罕見的拼搏展了開來。

轉眼便是十個照面。

笆棠心中的駭意莫可言宣,他想不到對方的武功也是走的詭異路子,竟然能與「天絕武學」分庭抗禮。

放眼武林,能接下這蒙面婦人一擊,恐怕少之又少。

具備這高的身手,當非等閑人物,她是誰呢?與「魔母」是一丘之貉?

蒙面婦人招招俱是致命殺著,那股怨毒之氣,象征著她與「丑面人魔」仇恨之深。

又是五個照面。

笆棠自忖,若非就近完成了八段武功,根本不是對方的敵手,武林人外有人,武學一道無人敢稱第一,即使窮畢生之力,再加上奇緣,所學仍然有限。

驀地

四個錦袍老者,悄沒聲地從四面掩上,各佔了一個方位。

笆棠偷眼瞥見之下,心念疾轉,對方顯然有備而來,如不立施殺手,今天恐怕難以如願。

心念動處,驀聚全部真力,大喝聲中,「天絕武功篇」中,最具威力的一招殺手,「天翻地覆」攻了出去。

悶哼聲起,蒙面婦人登登登連退了七八步,嬌軀連搖不止。

笆棠身形也晃了兩晃,胸部一陣起伏。

這一招「天翻地覆」僅只是把對方擊退,依然傷不了對方,不由心頭泛寒,如果四個錦袍老者加入戰圈,情況就未可樂觀了。

蒙面婦人惡狠狠地道︰「丑面人魔,今天如讓你逃出手去,本座立即自刎!」

她有什麼把握而作此語?

話聲中,緩緩舉步前欺。

笆棠迅速地照口訣默運神功,內元在眨眼間恢復如初。

四個錦袍老者,如四尊石像,不言不動,但從眼神中可看出是在全力戒備。

場面在死寂中透著無比的殺機。

笆棠心念電似一轉,如果施展與敵人皆亡的絕著「逆珠碎玉」自己受傷難免,但憑本門「生機不滅」的根基,加上「功力再生」的至上修持,決不會發生嚴重後果,而對方縱使不死也非重傷不可,只要制止這蒙面婦人,便可追索仇家下落。

但事實是否一如自己推測,必須預先證實自己並非真正的「丑面人魔」,決不可殺害無辜。

蒙面婦人業已欺身到身前八尺之間。

笆棠冷喝一聲道︰「站住!」

蒙面婦人寒聲道︰「你有什麼遺言?」

「听口氣你準能傷得了本人?」

「不信你可試試看。」

「報出你的身份?」

「本座說過當你咽氣時會告訴你,決不讓你作冤鬼!」

「如不說出身份,你會後悔無及!」

「魔鬼,不可能了,這種事情不會發生。」

「最後一句話,你與此間母子什麼關系?」

「告訴你無妨,手足之親!」

笆棠登時殺機狂熾,栗聲道︰「如此殺你不為過了!」

蒙面婦人陰冷地道︰「遲了!」

就在此際,甘棠鼻中嗅到一種如蘭似麝的異香,腦中立生暈眩之感,不由肝膽皆炸,暴喝道︰「你用毒?」

蒙面婦人電閃般飄退丈外,口里道︰「不錯,對付你這等人物,用毒有何不當。」

栗喝聲中,甘棠身形電彈而起,一招「迸珠碎玉」挾以畢生修為發出。

蒙面婦人早以料到在毒性沒有制住對方之前,必有這駭人的撲擊,幾乎與甘棠發動攻擊的同時,嬌軀向橫方向閃去。

對方動手快逾電光石火。

「天絕武學」豈是等閑,蒙面婦人反應不為不快,但仍被威力半徑所波及,悶哼聲中,跌跌撞撞地沖出八尺,胸前一片殷紅的血漬。

笆棠但覺天旋地轉,身形搖搖欲倒,急探手入懷,取那「闢毒丹」……

一道排山狂勁,罩身卷到。

笆棠避無可避,「砰」然一聲,栽了下去,但仍不忘神「闢毒丹」,再度探手入懷……

「轟!」

又是一道狂飆匝地卷到,慘哼聲中,被震得騰起丈來高又跌回地面,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神志復蘇之時,但覺全身月兌力,毫無勁道,仍有混混噩噩之感。

他努力鎮定了一下心神,暗忖,我難道還沒有死,要想伸展一下肢體,卻是分毫不能移動,尤其一顆腦袋,重若千鈞。

撐開沉重的眼簾,眼前金光亂進,雜亂無章的彩色光暈,重疊迷幻,分不出是何形體。

眼前是一座大廳,木偶般排列了數十人影,迎面一座香案,燭光搖曳,香煙絛繞,案上高供著一塊神主牌。

自己,被反縛在一張檀木大椅上,面對神主。

活祭,這是活祭的場面。

他的心神整個恢復了。

身旁,站著一個風韻依稀的中年婦女,從身材上看,正是那蒙面婦人。

只見她滿面淒厲,手中托著一柄明晃晃的牛耳尖刀。

不言可喻,對方把自己當作「丑面人魔」活祭報仇。

一個錦袍老者,站在案側,口中高唱一聲道︰「上香!」

中年婦女把牛耳尖刀放置案上,然後上了三炷香。

「祝告!」

中年婦人跪了下去。

接著是一陣悉索之聲,廳內所有的人,全跪了下去。

中年婦女口中喃喃有聲。

笆棠半個字也听不進去,全身汗出如洗,這樣的死,豈能瞑目,說了真相?但對方是「魔母」的手足之親,依然活不了,反之將給「天絕門」帶來更嚴重的後果,任由對方宰割?又實在不甘心。

他鼻中已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他想象著,鋒利的刀尖,刺進胸膛,然後……

「獻祭!」

那悠長的唱禮聲,像是死神的召喚,使人毛骨悚然。

難道我甘棠就這樣不明不白地當了犧牲?

他想提聚功力,然而一點作用也沒有。

「天絕武功」並非一般點穴戳脈之法可制,那該是毒的作用了。

中年婦人站起身來,手執牛耳尖刀,回身面向甘棠,面罩恐怖殺機。

笆棠五內如焚,世界上沒有比這種遭遇更殘酷的事了。

死吧,被仇人剖月復挖心。

「武聖」之後,「天絕門」少主,無論那一重身份,結果仍然是死。

他做夢也估不到有這般結局。

一個黑衣漢子,手捧一個紅木托盤,來到香案前,單膝下跪,托盤高舉過頭。

場面冷酷而肅殺。

到現在,他還不知道對方是什麼身份,所報何仇?

大丈夫生為何歡死何懼!死,對一個刀頭舌忝血的武林人而言,算不了什麼,但,如此死法,如此死所,是無法瞑目的。

一切放不下的恩怨情仇,也將從此次飛煙滅。

中年婦女帶煞的目光直照在甘棠面上,恨恨地道︰「‘丑面人魔’你不愧是個人物,竟然臨死面不改色。」

笆棠能說什麼呢?只用一雙恨毒交集的目光,回敬對方。

中年婦人接著又道︰「你現在知道本座是誰了吧?」

天曉得,他根本茫然無知。

中年婦人咬了咬牙,厲聲道︰「現在本座要與本門遭害者報仇,把你剖月復挖心……」

話聲中,緩緩揚起手中牛耳尖刀。

笆棠目眥盡裂,眼角血水橫流,內心有一種被撕裂的感覺,他仍不吭聲,是的,如果揭露身份,徒使仇者稱快,萬一對方以自己為人質,要挾本門,其後果更不堪想象。

他不相信命運,然而此時,面臨死亡的那一剎那,他對命運低頭。

他數歷死劫,卻坦然無懼,現在他顫栗了,不是怕死,而是死得不得其所。

閃亮的刀尖,寒森森地接近胸膛……

驀在此刻

一個極其耳熟的聲音道︰「媽,慢著!」

中年婦人驚異地一縮手。

笆棠不期地扭頭一看,呀!發話的赫然是結識不久的林雲,林雲跪在行列最前面的居中,他一直沒有發現他。

這是漆黑的夜幕中閃現的燈火。

他不怕死,然而當有一絲活的希望時,求生的本能自然地抬頭,因為他不能死,他還有許多心願未了。

但這意念,隨著另一個意念破滅。

看情形,林雲是這中年婦人的兒子,而中年婦人自稱是「魔母」的手足之親,林雲在巨宅中稱「魔母」為姨媽,稱「邪子」為表兄,他所謂至友尊親,從友而稱呼等,卻是假話,他,也許就是那留牡丹花柬的人,也許留牡丹花柬的是「魔母」的女兒?

向仇人乞命?

再一次接受仇人的恩惠?

不!決不!

他垂下了頭,讓絕望與痛苦,啃嚙自己的心。

中年婦女惑然道︰「雲兒,什麼事?」

林雲期期地道︰「媽,事情似乎不妥!」

「什麼不妥?」

「他不是‘丑面人魔’本人!」

此語一出,滿堂皆驚,甘棠不自禁地又抬起了頭。

中年婦女駭然道︰「你說什麼?」

「他可能不是老魔本人!」

「你根據什麼這樣說?」

「孩兒看他是帶了面具!」

「面具?天下有這般精巧的面具能瞞過為娘的眼目?」

「看他手腳勁項的膚色與臉孔截然兩樣而且……」

「而且什麼?」

「這雙眼楮孩兒似乎在何處見過。」

笆棠全身一震,一切只有听天由命了,想不到林雲的目光如此銳利。

林雲是「奇門派」少主,這婦人自稱本座,那她是奇門派掌門無疑了,想不到同天絕門同屬武林神秘幫派的奇門派主是個女人。

中年婦女淒厲的目光移回甘棠面上,激動地道︰「你到底是誰?」

笆棠一咬牙,不予理睬。

中年婦女側顧林雲道︰「孩子!你錯了!」

「我……錯了?」

「如你所說,他為什麼面對死亡而不分辨?」

「孩兒不信!」

「不信?好!」

中年婦人伸手朝甘棠臉上一抓,面具應聲而落。

把劍

驚呼之聲,響成一片。

隱在面具之下的,赫然是一張俊秀絕倫的少年面孔,這簡直是讓人難以置信的事,這少年是誰?為什麼甘替丑面人魔受死?這是每一個在場者心中的疑問,只有林雲一個人除外。

林雲似乎被突然的意外情況驚愣了。

中年婦女愕然退了兩步,顫聲道︰「你……」

廳外一個聲音道︰「稟門主!」

「誰?」

「主壇弟子尉遲風!」

「什麼事?」

「他就是救弟子性命的天絕門少主!」

「哦!」

中年婦人目光移向林雲,再深深地注視了甘棠一眼,然後向眾人一揮手道︰「各位請退下!」

「遵命!」

轟應聲中,紛紛施禮而退,只剩下林雲一人在側。

笆棠鐵青著面孔,一言不發,但內心卻紊亂已極,這又是他始料所不及的結果,林雲算是第二次救了他的命,這筆帳,將來如何償還?

林雲終于迸出了一句話︰「賢弟,想不到是你!」

笆棠苦澀地一笑,算是回答,他能說什麼呢?

林雲上前解了甘棠的縛,然後兩指一夾,從甘棠腎俞穴上抽出一根三寸長的銀針。甘棠這才明白何以真氣不能提聚的原因,天絕武學根本不受制于普通點穴手法,這種銀針穿穴的手法,還屬初見。

銀針一除,真氣開始流轉,「功力再生」在這種情況下發生了妙用,瞬息之間,功力竟告全部恢復,他仍坐在那椅上不動。

「林兄,小弟又欠了你一筆!」

「賢弟,不可說這樣的話。」

中年婦人粉腮一連數變之後,沉聲道︰「施天棠,你是雲兒的朋友,希望你據實回答本座幾個問題。」

笆棠當然想象得到對方想問的是什麼,當下冷冰冰地道︰「恐怕尊駕會失望!」

中年婦人粉腮一緊,道︰「本座是奇門派第二十四代掌門令主,諒來你已有所知!」

「嗯!」

「現在請回答本座,這個丑面人魔的面具何來?」

「一位武林異人所贈!」

「武林異人所贈?」

「不錯!」

「那異人是誰?」

「這一點歉難奉告!」

「施少主,你明白本座追尋丑面人魔的苦心?」

「知道!」

「所以請你據實相告。」

「在下所能奉告止于此。」

奇門令主粉腮又是一變,道︰「這是本座生平大願,無論如何必須知道事實真相。」

笆棠當然不能說出半面人的名號,否則豈非恩將仇報,這副面具的來歷,在他仍然是一個渴想揭開的謎,當下冷冷地道︰「這一點在下十分抱歉。」

林雲接口道︰「賢弟,你已知道家母的苦心,如無困難請看小弟薄面,賜告如何?」

笆棠望了林雲一眼,無可奈何地道︰「林兄,這副面具的真正來歷,我也不知道,但,贈送的人,對小弟有救命之恩,小弟不能出賣她!」「我相信你,這……」

「林兄,小弟如不死,當盡力為林兄查出這面具的來源,怎樣?」

林雲目注乃母,似在請求意向。

奇門令主頷首道︰「可以看在你與雲兒相知份上,這一點暫時如此揭過。再一個問題,你曾保有的‘鷹龍魔牌’又從何而來?」

一句話,勾起了甘棠滿月復仇怨,家門慘遭血洗的無邊恨毒,又在血管里奔流激撞,對方與魔母是姐妹倆,可能同是魔王之王門下,也可能,她也是參與血洗「聖城」的凶手之一,心念及此,目光中泛出了殺機,若非看在林雲份上,他真想出手。

心念數轉之後,毅然道︰「要在下說出來可以,但要有條件!」

「條件!」

「不錯!」

「說說看!」

「洛陽城廂巨宅主人與令主是何稱呼?」

「舍妹!」

「如此,請賜告令妹母子與魔王之王的下落!」

奇門令主面色劇變,蹬蹬退了兩步,目露迫人厲芒,栗聲道︰「你好大的膽子!」

笆棠恨聲道︰「這是條件!」

「辦不到!」

「那在下無可奉告!」

「由不得你!」

「哼!」

林雲面上也變了色,那神情急、怒、恨、怨俱有,復雜極了。

奇門令主厲聲道︰「施天棠,你如不能坦白說出鷹龍魔牌的來歷,便休想活著離開!」

笆棠傲然道︰「本人並未一定奢望活著離開!」

「你即使想死,目前已辦不到了,除非你回答了問題!」

「那是妄想!」

奇門令主冷厲地一笑道︰「施天棠,天絕門對你是不會見死不救的吧?」

這話使甘棠心頭巨震,栗聲道︰「怎麼樣?」

奇門令主面泛殺機,語意森森地道︰「把你囚禁某個地方,然後放出空氣,讓天絕門弟子奔走營救,你不說,別人會說,即使一般門下不知情,至少可以供出天絕門開宗立派的地點,然後,你可以想象得到後果將是什麼!」

笆棠陡地站起來,雙目暴射栗人煞芒,咬牙切齒地道︰「你敢!」

奇門令主「嘿」地一聲冷笑道︰「有何不敢?告訴你,本座讓天絕門留下一雞一犬,便不算人。」

這口吻,與魔母完全一樣。

笆棠滿臉怨毒地道︰「本人如果不死,誓必誅絕你等魔子魔孫!」

「可惜你死定了!」

「未見得!」

林雲忽然喚了一聲︰「母親……」

奇門令主一揮手道︰「不許開口!」

「讓孩兒單獨與他談談?」

「不行,記住,永遠不行!」

林雲低下頭去……

笆棠大喝一聲︰「看掌!」

笆棠挾以畢生功力,快逾電光石火地劈了出去。

奇門令主可領教過了天絕武學的奇詭厲辣,封攔等于硬拼,閃避也無法完全月兌出威力圈外,當下毫不考慮地一塌身,離地三寸,游魚般地向側面平射而去。

這一著,的確匪夷所思,妙到毫顛,但能施展這一招的,武林中恐怕沒有幾人。

笆棠雙手一劃,忽失對方人影,硬生生地收招撤勢,一式「追風幻影」鬼魁般從廳門消失。

這是他早已算好了的一步棋,他不能落在對方手中,被當人質。報仇,再來不晚,面對這些不可一世的仇家,單憑功夫硬拼是下下之策。

奇門令主並沒有追出廳外。

笆棠出了廳門,閃電般登上屋頂,一連幾個起落,估計已離開百余丈,方才剎住身形,打量方向,目光掃處,不由暗道︰「苦也!」

一眼望去,房舍鱗次櫛比,較遠之處,似濃雲籠罩,視力根本穿不透,回顧之下,剛才離開的廳門,仍在腳下,奇門令主母子,站在階沿上,悠閑地望著他,實際上,他等于仍在登屋之處,沒有離開。

他立即意識到怎麼一回事了,這些房舍,本身就是一個陣圖,他對此道一竅不通,登時進退失據,手足無措。

如果再要盲目奔竄,徒然招人譏笑。

下去吧,後果如何?

事實上,又不能這樣僵持下去。

拼,挾人帶路離開。

這是目前唯一可走的路,但想到對方的「毒」,又不禁躊躇起來,而且身在龍潭虎穴,單抵掌門令主一人,就必須全力對付,再加上一些高手,要想如願,的確是難上加難,成功的希望極微。

心念百轉,籌思無計。

奇門今主仰面發話道︰「施天棠,不必枉費心機了,你插翅也難逃出此間。」

笆棠目光掃向痴立在身畔的林雲,腦中靈機一動。

如果先含「闢毒丹」在口中,然後伺機出手,挾制林雲問題便可解決。

但,這是大丈夫所為嗎?林雲曲意相交,兩度救命,自己能以這種卑鄙手段對付他而達到目的嗎?

如果不如此,又將如何?

照對方奇門令主所說的話,用自己作餌,引誘天絕門弟子上鉤,探出門派所在地……這後果何堪設想。

自己奇緣巧合,被太夫人收為義子,繼承天絕門,輸功授笈,使自己能有今日的身手地位,而自己對天絕門一無貢獻,難道要因自己私仇,為本門招致可怕的血劫嗎?

拼,至死為止,但,血海深仇何人去報?甘氏香煙誰來接續?照樣死不瞑目,而且成了千古不孝罪人。

這時節,感覺生也難,死更難,生與死之間,他連選擇的余地也沒有。

仇!仇!仇!

這意念似乎要在剎那間把他腐蝕、融化。

先作不義之人,事了之後,再還他一個「義」。

是的,只有這樣做。

他痛苦萬分地作了這決定,決定挾持林雲月兌身。

于是

他一飄身下了屋門,瀉落院地之中。

目光,不期然地飄向了林雲,對方那憂急而又惶惑的表情,使他的決心發生了動搖,他必須再考慮。

雖然,這是事急從權,但「不義」兩個字,是俠義道所寧死而不為的。

奇門令主冷冷地道︰「你是坦白供承,還是要本座下手?」

笆棠再次下了決心,以歉意的目光一掃林雲,語含深意道︰「林兄,小弟事逼此處,冒瀆之處,容後贖罪!」

話聲未落,鼻端已嗅到與洛陽城廂巨宅中被擒時同樣的迷香氣味,對方猝施毒襲,使他來不及取用「闢毒丹」,當下立止呼吸,身形電彈而起,撲向奇門令主,就在雙方即將接觸之際,身形突地變勢,撲向一側的林雲。

奇門令主口中方驚呼出聲,林雲腕脈已被甘棠扣住。

快,快得猶如火花一閃。

「砰!」挾以一聲悶哼,甘棠踉踉蹌蹌地退了七八個大步,俊面全變了色,但手中仍緊扣林雲並沒有放松。

這又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想不到林雲在腕脈被制之下,仍能出手攻擊,看來,奇門派武學詭異之處,並不亞于天絕門。

林雲這一擊是出自自衛的本能,出手相當不輕,換了別人,不死也要重傷。

奇門令主本已準備出手,見狀又收了勢。

林雲眼圈一紅,啞聲道︰「賢弟,我不是有意傷你!」

在這種情況下林雲仍說出這種話來,使甘棠如中電擊,大叫一聲︰「罷了!」松開了扣住林雲的五指,向後退了一步。

迷香發作,使他幾乎穩不住站立之勢。

奇門令主微一招手,射出一絲銀線。

笆棠只覺背後一麻,勁道全失,栽了下去,一股無形的力量,支持著他神志尚清,盡力掙出半句話道︰「林兄,小弟別無所求,但求一死,但……此事與天絕門無關,請勿……」

話聲未完,人已失去了知覺。

宿露濕衣,曉寒侵體。

一陣刺骨砭膚寒風,使甘棠悠悠醒轉,一看,不由駭然驚怪,疑幻疑真,自己竟然置身在郊野的一座土阜之上。

在奇門派總壇,分明已中毒被擒,怎會到了此間?

默運內元,功力仍在。

這確實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定了定神,發覺手里似握了什麼東西,張手一看,是一張字條,業已被露水浸濕,攤開字條,首先映人眼簾的赫然又是一朵墨繪牡丹花,不由心頭狂跳,月兌口道︰「又是她!」

字條上娟秀但卻潦草的短短三行字︰「我本該殺你,然而卻忍不住要救你,為什麼?」

笆棠不由呆了。

她是誰?

為什麼三個字說得妙,是的,為什麼?她為什麼要救自己?

她是誰?

笆棠再一次在心中發問。

摹地

一聲輕嘆,隱隱地傳入耳中,聲音像自天外飄來,輕的近于虛無渺幻,若非听黨特別敏銳的高手,根本就無從發覺。

笆棠心中一動,目光順著聲音所來的方向掃去,心頭不由狂震起來,十丈外,枝柯掩映之中,隱約呈現一個身材極其窈窕的女子背影,秀發雲披,身著一襲淡淡的水色宮裝,雖是背影,已足以說明這女子必非凡品。

「準是她!」

笆棠自語了一聲,彈身奔了過去。

窈窕的身形一閃,如幽靈般從視線中消失,甘棠心中一急,身形加快,只一晃,便到了那女子原來停身的地方,但鴻飛冥冥,伊人已杳,寂落的林木,空蕩蕩的。

樹枝上掛著一張小柬,柬上最觸目的仍是一朵水墨牡丹。

柬上有兩段潦草字跡,看來是匆匆用眉筆寫的,上段是︰「郎如陌上塵,妾是堤邊絮,相見兩悠揚,蹤跡無尋去。灑面撲春風,淚眼零秋雨,過了別離時,還解相思否?」

這是南宋詩人姚寬的一闕《生查子》。

笆棠不由大愕,前半段寓意飄塵飛絮,不期而遇,又悠然賦別,看那背影,完全陌生,這是從何說起呢?後面的灑面、淚眼、別離相思,就更難以索解了。

下段是毛滂的《調笑》詞︰

「芳草恨春老,自是尋春來不早。落花風起紅多少?……」中間略去了兩句,接下去是︰「此恨平生懷抱。」

笆棠手持牡丹柬,怔住了。

前半闕隱有相見已晚之意,後面的一句「此恨平生懷抱」更使人迷惘,有何「恨」之言呢?

心念數轉,不由猛打了一個寒顫,她是「魔母」的女兒,林雲的表妹。

想著,又覺得好笑,魔女竟然對自己生情。

旅邸,被識破真面目,留柬。

酒樓,傳柬約晤,求治母病,由林雲代為出面。

前後事實連貫起來,明白不過,對方早已存上了心了,而自己卻懵而不覺。

從奇門派救出自己,留柬說︰「本該殺了你,卻又不自禁地救了你,為什麼?」為了醫治母親的病?柬上沒有提。而說為什麼?

為了「情」,一見鐘情,又因了「仇」的出現,其結果必然是「恨」,平生懷抱「恨」。

心念之中,感到下意識地惘然。

林雲風標絕世,與他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她不愛他,而愛自己這可怕的仇人,這是從何說起呢?

當然,她可能還不知道彼此間的仇恨到了什麼程度,否則,她絕不敢因一念之私救這不共戴天的生死對頭。

「仇」,否定了一切。

笆棠把字柬撕碎,信手拋棄。

那窈窕動人的背影,並未留給他什麼深刻的印象,他立即又回到了現實。

雖然他曾被困奇門派,但這神秘的門派究竟座落在何處,他根本一無所知,要回頭去算帳,事實也不可能,好在對仇家的線索,已差不多模清楚了,所欠缺的,只是證實當年實際下手的是哪一些人,「魔王之王」的生死下落,「魔母」母子現在藏身之所,這些,是他必須傾全力要去做的。

于是

他取出了另一副面具戴上,算來,這是第四個面目,第一副病容少年,在「苦竹庵」中喪命白袍怪人之手,雖然死後復活,但也可以算是死了。第二副是中年文士面目,旅邸中被識破。第三副意外的是一代巨惡「丑面人魔」,被林雲之母奇門派今主揭去。現在,第四副,是什麼形象呢?

抬頭一看,數丈之外,便是一條小溪,當下移步溪流,俯身一照,竟然是一個俊美無倫的美少年。隨著,他月兌去了外套的土布長衫,露出本來的儒衫。

愛美是人的天性,甘棠自不例外,他很滿意于這一副英俊的面具。

他由面具而想起了救自己性命而又贈送自己改容的「半面人」,她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呢?為什麼屈身「玉碟堡」任刑堂堂主之職?

五副面具,不用說是五條人命,其中「丑面人魔」乃是不可一世的魔頭,竟然也被剝了面皮制成面具,這就有些難以想象了,其中定有一個駭人听聞的故事。

若非這面具,可能不會揭開奇門令主的底牌,多了一個仇家的線索,這得感謝「半面人」恩賜。

心念,不自覺又回到林雲身上,若非彼此間存在有血海深仇,他一定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

這纏在仇中的恩,將來如何報償呢?

還有魔母女兒這一筆,大丈夫恩怨分明,總不能一筆抹煞……他曾應允林雲查出「丑面人魔」的死因,這一點,不論雙方仇有多深,恨有多重,是必須要做到的。

突地,他想到自己被魔母之女救來此地,判斷必距奇門派總壇不遠,而魔母母子也極可能因避死神追蹤下手而匿身總壇之內。

于是,他決心采探「奇門派」總壇所在,待時機報仇。

心念既決,立即展開身形,向林外奔去,他準備搜索十里之內的每一個角落。

他先向前奔出五里,然後折向左方五里,再轉向右。如此繞了一個大圈之後,再逐漸縮小範圍。

整整兩個時辰,一無所獲,連一處可疑的地方都役有發現。

當下一橫心,擴大搜索到二十里之內。

奔行之間,突地發現一個山坳,隱隱露出一段牆堞,不由心中一動,向那牆堞之處馳去。看來近實遠則足足有五里之遙,距離原來被救停身的土阜,已有三十里之多。

漸奔漸近,看出是一座寨堡,堡樓高聳,十分氣派。

心頭不覺一緊,暗忖,可能找到頭了。

到了堡前,一看,大感意外,堡樓橫額之上,三個擘窠大字︰「青龍堡」。

想不到誤打誤撞的來到了「青龍堡」。

腦海里立時浮現出已解除婚約的未婚妻西門素雲,被迫食「毒中之毒」慘死,尸化血水的那一幕。

他曾自誓要管死者報仇。

雖然,她父親西門嵩勾搭他的繼母陸秀貞,數次對他下毒手,他也誓言要血洗「玉碟堡」,但這是兩回事,西門素雲不甘被迫下嫁「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這一點而言,就值得替她報仇,因為錯不在她,她的心目中仍有幼定的婚盟存在。

堡門洞開,但不見半個人影。

這是異常的現象,一個名震武林的大堡,不說門禁森嚴,至少有幾個堡丁守門呀!難道發生了與「魔母」巨宅同樣的變故不成?

心念及此,不由打了一個冷戰。

躊躇了片刻,終于舉步向堡門欺入。

方入堡門,目光所及,那奇慘而恐怖的景象,使他驚呼出聲,汗毛根根倒豎,一顆心也狂跳起來。

門內,通道上,四濺血水,浸著四具焦黑的枯骨,腥臭觸鼻欲嘔。

這是死于蓋世劇毒「毒中之毒」的情狀。

是誰下的毒手?

照此而論,「青龍堡」遭逢意外慘禍是不移的事實了。

西門素雲服「毒中之毒」自殺,現在「青龍堡」被人以「毒中之毒」光顧,這其中有什麼可怕的蹊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兩次栽在「奇門令主」手中,都是為了不曾防範,迷香之毒,一想到毒,心中警惕頓生,忙取出兩粒「闢毒丹」含在舌下,然後才舉步往里趟進。

慘!

一路進去,廊沿房角,殿堂院地,無一處不是血水焦骨,全是中「毒中之毒」而亡,看來全堡已無一幸免。

這下手之人,的確可以稱得上心狠手辣四個字而有余。

一個名震武林的門派,全部死于劇毒,不但是空前僅有,而且駭人听聞。

由外而內,別說活口,連一具尸體都沒有。

後院,由那些月兌化了的衣飾看來,內眷也無一幸免,這下手者與「青龍堡」之間,除了仇深似海之外,不可能下這般絕滅人性的毒手。

他本是替枉死的西門素雲算帳而來,情況既已如此,夫復何言。

長嘆一聲,正想退出……

驀地

一陣女人的尖銳笑聲,傳入耳鼓,聲音中隱含著媚蕩之意,系來自左首偏院之中。

此時此地,竟然有女人笑聲,的確有些不可思議。

笆棠這一驚自然非同小可,轉身便朝通往偏院的角門走去。

角門外,是一個布置得極其幽雅的庭園,時雖冬令,但仍有不少奇花異卉吐露芬芳,假山竹樹,亭榭宛然。

笑聲時斷時續,傳自假山池後的一間精舍之內。

笆棠謹慎的向四下掃了一眼,才舉步向精舍走去。

「何方朋友駕臨?」聲音冷漠得使人入耳生寒。

笆棠不期然地止住步子。

假山之後,轉出一個紫衣人,看年紀在二十五六歲之間,生得倒也秀逸,只是眉目之間那股陰險之氣,令人看了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厭惡之感。

難道這紫衣人便是施毒凶手?

笆棠不由下意識地心頭嚴寒,沉聲道︰「閣下何方高人?」

紫衣人打量了甘棠一遍,才冷冷地道︰「高人不敢,區區在下‘百毒公子馮奇’。」

笆棠倒是沒有听說過這名號,月兌口道︰「百毒公子?」

「一點不錯,朋友你呢?」

「在下,‘過路人’!」

前車之鑒,甘棠不敢再報出天絕少主的名稱,怕為本門招致意外,他知道「魔母」與「奇門令主」正在追尋「天絕門」的線索。

「百毒公子」馮奇面上陰氣轉濃,似笑非笑地道︰「過路人!這名號很別致?」

「這與你何干?」

「朋友,你未免太小覷本公子!」

「怎樣?」

「就算你是‘過路人’吧,反正報名與否都是一樣!」

「什麼意思?」

「你死定了!」

「閣下不怕風大吹閃了舌頭?」

「確然如此!」

「大言不慚。」

「就馬上給你答復。」

「毒洗此堡,諒來是閣下的杰作?」

「你說對了!」

「不嫌太過殘酷?」

「殘酷兩字何解?」

笆棠心火大發,殺念陡起,這種殘毒之人,豈能留在世間,但真象未白之前,他還不打算貿然下手,也許,其中尚有別情,當下冷笑了一聲道︰「閣下毒洗‘青龍堡’必有理由?」

「過路人不嫌問得太多?」

「在下非問不可!」

「哼,有意思,如果本公子不打算告訴你呢?」

「恐怕辦不到。」

「念你听到本公子大名面不改色這一份膽識的份上,讓你死了做個明白鬼,本公子此來是為了報仇。」

「報仇?」

「不錯!」

「所報何仇?」

「強奪女友之恨!」

「為了一個女人,閣下毒洗全堡?」

「對了!」

假山後的精舍中,又傳出那女子刺耳的笑聲。

笆棠心中一動,道︰「那是閣下的女友?」

「恰好相反!」

「那閣下……」

「過路人,不告訴你看來你死不瞑目,你听著……」

話鋒至此一頓。「百毒公子馮奇」話鋒一頓之後,恨聲道︰「本公子女友被迫嫁與衛非之子衛武雄,听說已自盡而亡……」

笆棠如中雷擊,蹬蹬蹬連退三步,激動無比地道︰「閣下的女友?」

「一點不錯,怎麼你……」

「不久前在下曾埋葬了一個少婦,據稱是‘青龍堡’少主夫人!」

「你埋葬的?」

「不錯!」

「葬在何處?」

「洛陽城郊林中!」

「哦!」

笆棠心中悲憤莫名,他滿以為西門素雲逃婚自決。是為了顧念幼時父母所訂的婚約,想不到她別有情人,是為了「百毒公子」而殉情,自己巴巴地趕來為她報仇,的確是絕大的諷刺。

想不到她父女竟是一丘之貉。

他自嘲地笑了笑,心里不知是什麼滋味,跺跺腳回頭便走。

「百毒公子」一晃身阻住去路,道︰「慢!」

笆棠滿月復怨毒,沒有好氣地道︰「閣下打算怎麼辦?」

「你既有收尸之德,本公子不殺你了……」

「哼!」

「不過,你似乎言不由衷?」

「怎麼樣?」

「你到此必有所為?」

「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你別迫本公子改變主意!」

「迫你又待如何?」

「你真的想死?」

「何妨試試看!」

「殺你不過舉手之勞!」

「彼此!彼此!」

「你倒是高傲得緊,本公子問你,我那女友如何死的?」

「本人不想告訴你!」

「好小子!」

喝話聲中,呼的一掌劈向甘棠當胸,這一擊之勢,詭辣萬分。甘棠無氣可出,冷哼一聲,全力反擊過去。

「砰!」挾以一聲悶哼,「百毒公子」暴退數步,口角溢出了鮮血,本已陰沉的面上,頓現殘狠之色,栗聲道︰「好小子,原來真的有兩手,但你仍然活不了!」

話聲中單掌虛空一揚。

笆棠知道對方施展拿手好戲「用毒」,但他早己含了「闢毒丹」在舌下,了無懼意,對方之毒無色無臭,只這揚手之間,甘棠似覺腦海一沉,但隨又復原,知道「闢毒丹」已生奇效,登時大放寬心,若無其事地道︰「閣下有多少毒盡避全部施為就是。」

「百毒公子馮奇」大驚失色,駭然道︰「你……不畏劇毒?」

「區區之毒,還毒不倒本人。」

「你……究意是誰?」

「百毒公子」慘然氣沮。

笆棠一揮手道︰「滾!」

「百毒公子」狠狠地瞪了甘棠一眼,道︰「過路人,我們會再見的!」

說著身形一彈……

「回來!」

「百毒公子」聞聲殺勢,道︰「怎麼樣?」

「衛非子女是否在毒死之列?」

「少了罪魁衛武雄!」

笆棠心中不由一怔,記得在苦竹庵中,衛武雄的替身率眾焚庵,逼害「棄塵」女尼,他本人始終未露面,現在又逃過了毒劫,他究意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心念之中,手指精舍道︰「那女子怎麼回事?」

「衛武雄的胞妹衛媛媛,大概一時半刻還死不了。」

「告訴你,你那女友死于‘毒中之毒’!」

「什麼?‘毒中之毒’?」

「不錯!」

「唉,想不到給她防身之物,卻成了迫命之符!」

「你以劇毒給她防身?」

「是!」

「百毒公子」一副黯然若泣之色,顯然他對西門素雲感情很深。這使甘棠心中老大不是意思,西門素雲原來是他的未婚妻呀!

笆棠暗忖,西門素雲身懷「毒中之毒」何以不用以毒殺對方,反而自甘用以自殺,的確使人不解,莫非她心地善良,不願使用這般殘酷手段,抑或是她念及「玉碟堡」與「青龍堡」之間關系深厚,怕影響到上代交情,但這些似乎都不是理由……

「閣下何時結識西門素雲的?」

「西門素雲!誰?」

「閣下女友!」

「她?她告訴你她叫西門素雲?」

「難道不是?」

「她叫陳玉芝,天龍幫主陳大輝的千金!」

笆棠駭然大震,顫聲道︰「她不是西門素雲?」

「不是!」

說完,閃身急掠而逝。

笆棠窒在當場,做聲不得,這可是做夢也估不到的事,自己所埋葬的,竟然不是西門素雲,而是天龍幫主之女陳玉芝,這怎麼可能呢?

青龍堡主衛非只有一個獨子衛武雄,西門素雲改嫁衛武雄之日,也正是自己到「玉碟堡」退婚之時,張燈結彩,大辦喜事,是親眼目睹的,這怎麼錯得了,怎的又變成陳玉芝呢?

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精舍中的笑聲,又變成了一種奇異的哼聲。

笆棠心中一動,精舍中的女子,據「百毒公子」說是衛武雄的胞妹衛媛媛,要揭開這謎底,只有問她,只不知「百毒公子」在她身上做了什麼手腳?

念動之下,舉步繞過假山,向精舍走去。

房門暗扣,聲聲低哼,從房中不斷傳出。

笆棠移步窗前,從窗孔向房內一張望,頓時大吃一驚。

房內,錦衣繡榻,分明是女子閨房,一個白衣少女,粉靨酡紅,雲鬢蓬松,在床上不停地扭動滾轉,口中發出陣陣極其怪異的申吟。

那面孔,並不陌生,似乎在何處見過。

笆棠皺眉苦想,去記憶中捕捉這似曾相識的嬌靨。

陡地,他想起來了,苦竹庵外,一個白衣負劍少女,在威迫「棄塵」女尼,動手之下,她一劍把他外衫洞穿了九孔,他一照面間,打得她吐血而逃。

是她,一點不錯,想不到她會是衛武雄的胞妹,那擊殺替身的人,也該是她了。

白袍怪人,「青龍堡」,「棄塵」女尼三者之間,似有一種極復雜的關系存在。

對那美絕天人的「棄塵」女尼,甘棠始終無法忘懷,因為她是第一個印上他心版的女子,她的身世來歷,仍是一個謎,這謎也許今天可以得到解答。

他輕輕地喚了一聲︰「衛姑娘!」

白衣女子充耳不聞。

連喚數聲,仍無反應,對方似乎已喪失了神志。

笆棠頓感束手無策,他不願闖入女子閨房,但又無法使她出來,思索再三,他打開房門站在門外,發話道︰「衛姑娘……」

對方的神情,使他以下的話無法出口。

白衣少女衛媛媛,乍見甘棠現身房門,突地坐起嬌軀,眸中射出一種火焰的異彩,兩頰紅暈欲滴,臉上似笑非笑,嬌喘吁吁地道︰「來呀!」

嬌聲媚氣,令人綺念橫生,蕩氣回腸。

笆棠倒吸了一口涼氣,百毒公子不知給她服下了什麼亂性毒藥,好歹先用「闢毒丹」給她解了毒再說。

心念之中,舉步進房,向床前一步步移去。

衛媛媛口中發出一長串歇斯底里的狂蕩笑聲,玉臂環張向甘棠撲來。

笆棠心頭劇震,閃身避了開去。

衛媛媛撲空之下,踉踉蹌蹌地直撞到房門邊,扭轉嬌軀,喘吁吁地道︰「冤家,你……

你忍心折磨我嗎?嗯!來嘛……不,你別走!」

「砰!」房門上了栓。

笆棠手足無措,臉紅耳熱,一顆心幾乎跳了出來。

衛媛媛杏眼歪斜,嬌軀亂顫,忽地自解羅帶,衣、裙蟬蛻般地月兌落地面……

笆棠大喝一聲︰「你做什麼?」

衛媛媛連月兌帶撕,抹胸、兜肚、褻衣,羊脂白玉般的肌膚。

笆棠血脈賁脹,冷汗淋灕,他想沖出房去,但對方緊緊堵住房口,而且已上了栓,事實上已無法通過。

情急之下,一掌拍向窗門,打算穿窗而出。

掌風過處,窗欄絲絲未損,這間精舍,赫然全是鐵鑄的。

這一來,他可真急煞了。

只這轉眼之間,衛媛媛業已月兌得半絲不掛,諸般妙相畢呈。

笆棠幾曾見過這般陣仗,急得幾乎暈了過去,額上汗珠滾滾而落……

哧嚀一聲,衛媛媛電撲而至。

笆棠迫得展開「追風化影」身法,一晃到了她身後。

衛媛媛「噫」了一聲,扭轉身形,格格浪笑道︰「俏冤家,我……不能再等待了,你好殘忍!」

眸中欲焰熊熊,櫻口半開,喘息可聞,像一頭饑渴的野獸。

笆棠把心一橫,迎上去伸指便點,當手指將要觸及對方肌膚的剎那,他下意識地一窒,手顫抖得幾乎無法認穴……

就在這一窒的電光石火之間,一個賽雪欺霜的赤果胴體已纏上了身。

「砰!」挾以一聲慘哼。

笆棠全身發麻,雙目緊閉,他不敢看,這一擊是出于本能。

慘哼,不斷傳出,顯見她傷勢不輕。

笆棠鋼牙幾乎咬碎,恨極了「百毒公子」這種殘酷而齦齪的手段,他此刻才意會「百毒公子」的用心,女友被人強娶,準備毒洗全堡之後,奸污對方以泄憤,這種大悖武林道義的存心,的確人神共憤。

他後悔不該出手傷及一個喪失神志的弱女子。

他再次睜開了眼。

衛媛媛櫻口溢血,人已站起來了,目中欲火仍熾,鼻息咻咻,雙臂無力地虛空擁抱,嬌軀搖搖欲倒。

笆棠雖面對這種場面,但一絲邪念也沒有起,武道特有的俠義感,加上憐憫之心,使他鎮靜下來。

上前兩步,虛空戳出一指。

「砰!」

衛媛媛應指而倒。

笆棠松了一口大氣,忙抓起地上的衣裙,胡亂覆上她的果軀。

然後,迅速地取出綠玉小瓶,倒了一粒「闢毒丹」塞入櫻口之中,解了她的穴道,硬起心腸,按住她的嬌軀。

衛媛媛雙目電睜,欲張口呼叫,「闢毒丹」順口而下。

笆棠急以掌按上她的「脈根穴」,逼入一股真元,助藥力速效。

衛媛媛拼命地扭動嬌軀,口里亂嚷著︰「冤家,我的心肝,你……好……殘忍……給我呀!傍我……」

「我快死了,你……給我呀……」

笆棠額汗如雨,全身劇顫不止,這陣仗,鐵石人也把持不了。

半盞熱茶功夫,衛媛媛情況絲毫未見好轉。

笆棠的精神幾乎崩潰了,他想,也許中毒太深,藥力不足,他又塞了三粒「闢毒丹」在她口中,加緊迫入真元。

又是盞茶時間過去。

衛媛媛猛地一掙,那一掙之力,巨大無比,甘棠猝不及防,一跌坐開去,衛媛媛娥虎撲羊似地抱住了甘棠,雙雙滾倒地面。

笆棠不由急煞驚煞。

血漬未干的櫻口,覆上了他的口唇,少女特有的幽香。

笆棠雙目盡赤,好不容易抽出一只手疾點對方穴道。

但,怪事發生了,穴道竟然不受制,而對方纏夾的力道,大得驚人,以他的功力修為,竟甩之不月兌。

他緊抿著嘴,而滑膩的香舌,兀自在唇瓣間蠕動吮吸不休。

一股熱流,自丹回升起。

笆棠暗道一聲︰「不好!」理性的堤防眼看就要崩潰了,那後果是相當可怕的。

目前,唯一的辦法是施展「天絕掌」或「天絕指」,但,後果更不堪設想,無論掌指,一經施展,對方勢非香消玉殞不可。

他豈能辣手摧花,取一個無辜而可憐的少女的性命。

他把「百毒公子」恨到了極點。

對方纏夾得更緊了,使他差點透不過氣來。

「闢毒丹」竟然失效,這是他始料所不及的。

莫非「百毒公子」不是用毒,而是施的一種邪門手法?可惜,他沒有參研過《歧黃篇》,對江湖中的一些獨門邪功,也很陌生。

除了取對方性命,他無計可施。

熱流透及全身,腦海漸感昏噩,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可怕的沖動。

他只見得天旋地轉,眼冒金花。

那滑膩而灼熱的胴體,此刻才顯出真正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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