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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面客 第十八章 恨劈雙尊

作者︰陳青雲

方石堅搖了搖頭,道︰「在下也不知道,是個很神秘的人物。」話鋒一頓,又道︰「這件事可能就如此結束了,師太請便吧,如果有別的問題,由在下應付。」

「妙修」臉上又回復了悲淒之情,喃喃地道︰「他死了,他真的死了,為什麼天不假其年?這是大解月兌,花間朝露,水上蜉蝣,一切都歸于空幻!」說完,凝視著手中斷劍血領,淚珠大粒地掉了下來,她把它重新包好,遞還方石堅道︰「請方少俠把它掩埋了吧,貧尼自茲無掛無礙,一心悔愆,還我真主口,求證菩提。少俠珍重!」合什頂禮,飄然而去。

方石堅手里捧著那布包,心里感到無比地淒惻,一個女人的終生幸福,兩個男人的生命,一根無從接續的心弦,這便是結束,隨著這布包一起埋葬。

正在發楞之際,只見牟庭光氣急敗壞地奔了回來,遠遠便大聲道︰「那女尼呢?」

「走了!」

「什麼,她……走了?」

「怎麼樣,有什麼事未了?」

牟庭光奔到近前,兩支眼緊緊盯著方石堅的布包,神色十分怪異。

方石堅劍眉一緊,道︰「怎麼回事?」

牟庭光急吼吼地道︰「她留下了這東西?」

「是的!」

「她說了什麼?」

「請在下把它埋掉!」

「請交與區區!」

方石堅大惑不解,遲疑了一陣,把布包遞與牟庭光,道︰「那位‘傷心客’呢?」

牟庭光接過手,一邊打開,口里邊道︰「走了,沒見到他本人的廬山面目……」布包打開了,他拿起帶柄的那一截斷劍,旋開劍柄,劍柄是中空的,兩指一鉗,取出一個紙卷,匆匆展開一部分,審視了一番,又塞回去,深深地透了口氣,重新包好,揣入懷中。

方石堅連眼都看直了,期期地道︰「兄台,這是怎麼回事?」

牟庭光抬頭正視方石堅道︰「這場餅節算是揭過去了,剛才言語莽撞,方兄勿怪。」

方石堅茫然地道︰「在下不懂。」

四下里掃了一眼,方石堅以低沉的聲音道︰「這是敝門的一樁秘密,但不能不告知方兄,劍柄所藏,是一卷寶芨,敝門賴以成立綿山劍派。說起來,也是師門丑事,區區那不肖師兄王世宇,急欲揚名天下,認為家師藏私,是以盜芨而逃離師門。區區奉命追回這卷傳派至寶,同時清理門戶,如非‘傷心客’指示,還真想不到秘芨藏在劍柄之內,幾乎永遠沉淪。」

方石堅月兌口道︰「奇怪,‘傷心客’怎會知道這秘密?」

牟庭光搖頭道︰「他沒說出原因?」

方石堅深深一想,倏有所悟,這包袱曾落在「傷心客」的手中,可能是他偷偷找開竊視,無意中發現的,但這類秘芨寶典,武林人見了無不眼紅的,他為什麼不據為已有?如果他偷偷取走,可說神不知鬼不覺的,死無對證,看來他是個怪人。

牟庭光又道︰「方兄,你我一見如故,與兄率交,真是三生有幸。區區現在得立即趕回師門,如果再出江湖,定有相見之日,方兄珍重,區區就此告辭!」說完,深深一揖。

方石堅也不勝依依地說道︰「兄台珍重,盼不久再見!」

牟庭光走了,方石堅又陷入了沉思中,有恩于自己的「芒山老人」鐵一凡,尚埋恨地下,除了找到少林「廣覺」和尚,這血案之謎無由揭開。天下之大,何處去找「廣覺」和尚呢?這等同大海撈針。還有,自己的身世,由于「芒山老人」慘遭凶死,勢將永遠成謎了。「廣覺」和尚為什麼要殺害老人呢?原因是什麼?

他不期然地又想到了「無回玉女」蔣蘭心,一想到她,便覺渾身不對勁,他分不清對她是恨是愛,她實在是個敢恨敢愛的女子,那種走極端的做法,別的女孩子是辦不到的,在誤認已經失貞的情況下,她奉獻了身體,其情可憐,但手段則可鄙,這一樁情海公案,將來是何了局?

「傷心客」真的走了嗎?以他的神秘莫測,與專揭隱私的作風,何不向他打听一下「廣覺」和尚的下落,也許……

心念之中,他茫茫然挪動腳步,在亂冢之間穿行。

人的行為,往往會受潛意識的支持而不自覺,方石堅不知不覺走向後山。

突地,一個冷得刺耳的聲音道︰「站住!」

方石堅猝不及防,大吃一驚,止步抬頭,不由又是一震,一個冷艷絕倫的素衣女子,俏生生站在身前一丈之處,赫然正是被自己誤為蕭美玲,曾向自己打听歐陽仿下落的神秘少女。當下定了定神,道︰「姑娘有何指教?」

冷艷少女面籠寒霜,冷極地道︰「冷面修羅,你為什麼要騙我?」

方石堅下意識地心頭一沉,倏地想起自己曾胡謅了一篇話,說歐陽仿被人謀算喪生,她質問的定是這件事,只好硬著頭皮道︰「在下騙姑娘什麼?」

「你說歐陽仿已經被人謀算而死?」

「是的!」他只有硬挺下去。

「是在開封茶樓中听人說的?」

「有這回事!」

「說這話的是兩個衣著長相一樣的老者?」

「在下聲明過看不真切,不能保證。」

「哼!狡辯無益,根本沒這回事……」

「沒這回事?」

「你的謊言拆穿得太快了,你想不到吧?」

「怎麼是謊言?」

「唔!你幾乎使我錯殺無辜,‘太湖雙俠’兄弟,正巧到洛陽,是五年來的頭一次,根本沒到過開封,更沒說過有關歐陽仿的事。」

「在下根本不識‘太湖雙俠’,也沒說是雙俠的消息。」

冷艷少女口角一撇,道︰「北方武林中,長相衣著相同的,只雙俠兄弟,出必成雙,此外再沒別人,你不說他兄弟,是指誰?」

方石堅冷漠地道︰「在下用不著負這責任吧?」

冷艷少女冷極地一笑,道︰「你不必負責任,歐陽仿的死訊是你傳出來的。」

方石堅吸了口氣道︰「在下只是听人傳說!」

冷艷少女強頑地道︰「此中必有原因,你非明白交代不可。」

「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就算強你所難吧!」

「難道姑娘想動武?」

「可能的!」

方石堅大感為難,說過的話不能改口的,但他的確不願意與這冷艷少女反臉動手,不知道她為什麼急于追查歐陽仿的下落?自己受歐陽仿輸功傳藝之恩,他生前如果有什麼末了的過節,自己應該替他接著才是,可是看對方的樣子,尋仇的成份不大,那到底是什麼事呢?心念之中,放緩和了聲音道︰「姑娘到底為什麼要急于尋找歐陽仿?」

冷艷少女冰聲道︰「這是私事,與你無干,我只問你,為什麼要騙我?」

「……」方石堅在轉著念頭,該如何應付這件事。

「我不知道你葫蘆里賣的什麼藥,看來你是認識歐陽仿的,這並不止于听說過,但你為什麼要說已死了呢?」

「他……他是死了!」

冷艷少女粉腮更寒,挑眉道︰「怎麼死的?」

方石堅硬起頭皮道︰「在下不能奉告!」

「為什麼?」

「因為關系重大!」

「那你是承認所謂在茶樓听兩個老人談起的話,是假的了?」

「在下不否認。」

「為什麼要說謊?」

「情非得已,各人有各人的顧忌與責任。」

「現在可以說實話了?」

「不能!」

冷艷少女前欺了兩步,冷極地哼了一聲道︰「你說個不能的理由。」

方石堅靈機一動,道︰「理由很簡單,姑娘自己就沒說實話,連來歷都不曾吐露,卻要強迫別人說實話,于情于理,似乎說不通。」

冷艷少女粉腮變了變,寒颼颼地道︰「如果我非要你說不可呢?」

方石堅不假思索地道︰「辦不到!」

冷艷少女素手緩緩上揚,手掌齊腕變為玄玉之色,口里道︰「真的辦不到嗎?」

方石堅心頭大震,暗叫了一聲︰「菩提手!」他不知道「菩提手」是那一門武功,厲害到什麼程度,但從上次「毒心公子」被驚走的情形而論,當是十分駭人的絕學,逃嗎,他當然不屑為,接嗎,毫無把握。

冷艷少女再次道︰「冷面修羅,老實告訴你,除非你練就了金剛不壞之體,否則難當一擊!」

方石堅把心一橫,陡地抽出半長不短的鐵劍,冷傲地道︰「在下一向不喜歡被人威脅,姑娘的‘菩提手’固然霸道,但在下手中的劍也弱不到哪里,照樣說句老實話,此劍能切金斷玉。」

冷艷少女怔了怔,道︰「話雖不錯,但要看如何運用,本姑娘的掌功,不受空間阻制,三丈之內,一樣可以殺人,你的劍便辦不到!」到字出口,人已退站到兩丈之外。

好厲害的女子,方石堅為之心頭一凜。她說的可是一點也不含糊,是實情,丈半之外,鐵劍便無法發揮威力,先發制人,後發受制于人,彈身出劍,絕對不及對方揚掌待發便捷,想圖兩敗俱亡地一拼都辦不到。

冷艷少女寒聲道︰「怎麼樣?」

以時間換取空間,是方石堅目前唯一可行之道,但成功的機會極微,不過,他不能不勉力一試,當下凝聲道︰「姑娘真的要拼上一拼?」

冷艷少女道︰「看來只好如此了!」

在得手的機會極少的情況下,方石堅不能再猶豫,他不能讓對方先自己出手,否則機會便等于零,于是,他猛一挫牙,電射向對方,把不輕用的鐵劍絕招出了手,這是背城一戰的一擊,論氣勢,的確驚人至極。

同一時間,冷艷少女的「菩提手」揮劃而出。

方石堅的劍勢只展出一半便被一道其強無匹的撼山潛功,震得倒翻而回,一口逆血,涌到了喉頭,但他硬生生把它吞了回去,功力有被震散的感覺,太駭人了,「菩提手」的確是銳不可當。

他橫劍兀立,俊面有如噴血。

冷艷少女似乎十分意外,栗聲道︰「想不到你能接‘菩提手’一擊!」

方石堅心里明白,一方面,他仗恃百年內力,另方面,灰衣老人贈送的護身寶甲與歐陽仿傳授的捱打功擋了一半,否則,後果已不堪設想了。他緊抿著嘴不說話,星目睜得滾圓,那氣勢有說不出的懾人之感。

冷艷少女放落了手掌,道︰「我相信你的劍術相當夠火候,如果距離再近些的話,情況便有所不同。算平手,我們不要再打了。現在我告訴你實話,我叫蕭淑玲!」

蕭淑玲、蕭美玲,是姊妹嗎?方石堅激聲道︰「姑娘叫蕭淑玲?」

「不錯,怎麼樣?」

「認識蕭美玲嗎?」

「你……說蕭美玲?」

「是的!」

蕭淑玲陡地欺近到八尺之處,冷霜似的粉面,驟然變得十分激動,顫聲道︰「她是我姐姐,我就是要找她,你認識她?」

方石堅點頭道︰「認識。在下明白,姑娘找歐陽仿的目的,便是要探查令姊……」

蕭淑玲迫不及待地道︰「是的,是的,一點不錯,我姊姊現在哪里?」

瘋女蕭美玲的倩影,浮上了方石堅的心頭,不由月兌口嘆息了一聲,道︰「可憐的女子!」

蕭淑玲再迫前一步,道︰「可憐?她……究竟怎麼樣了?」

「她瘋了!」

「什麼?她……她瘋了?」

「是的!」

「為什麼?」

「為了不能與歐陽仿結合,受不了相思的折磨。」

蕭淑玲狂激地道︰「她人在哪里?」

「不知道!」

「為什麼不知道?」

「說來話長。在下認識她,是在荊山外小鎮附近的一座神秘宅院,她曾誤認在下是歐陽仿,有位叫田大娘的在照顧她……」

「田大娘?是的,是的,田大娘,後來怎麼樣?」

「她們悄悄地搬了家,找不到了。」

蕭淑玲的眼角,亮出了兩粒晶瑩的淚珠,咬著牙道︰「為什麼要搬家?」

「不知道,那宅院的主人,是個可怕的女人,在下沒見過,僅听過她的聲音,她還有兩名手下,叫黑白雙妞。一黑一白,極易辨認。」

「啁!一黑一白兩個少女……」

「是的,姑娘見過?」

「我姐姐發瘋是被歐陽仿遺棄嗎?」

「不,歐陽仿遭了意外,雙方十年不曾見面,令姊發了瘋,歐陽仿也離開了人世……」

「歐陽仿真的死了?」

方石堅黯然頷首道︰「是的,是死了。」頓了頓,又道︰「在下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里,踫上了垂死的歐陽仿,所以才知道這個淒慘的故事。」他說這話,是怕她追根究底。

蕭淑玲舉頭望著天際,喃喃地說道︰「我會找到她的!」

方石堅心中一動,道︰「莫非姑娘知道……」

嬌軀一轉,蕭淑玲道︰「謝謝你提供的線索!」說完,暴閃而逝。

方石堅張口欲呼,但還沒叫出口,人影已杳,他不由窒在了當場,想不到蕭美玲還有這麼個妹妹,姊妹倆都是人間尤物,看上去姊妹倆的年齡差了十歲以上。突地,他想到了「傷心客」也正急于要找那莊宅主人的下落,看蕭淑玲的樣子,她可能有了線索,何不追去問個明白?

心念之中,正待……

驀在此刻,一個頗不陌生的聲音道︰「就是這小子,外號‘冷面修羅’,也就是‘神燈’的傳人!」

方石堅轉過身,先是大吃一驚,繼而殺機雲涌,眼前站著三條人影,一個矮冬瓜型的老者,赫然正是詭計多端的「賽神仙」,剛剛發話的就是他。方石堅恨之人刺骨。另兩個是面無血色的枯瘦老人,神情十分詭異,使人見了會起雞皮疙瘩。方石堅帶煞的目芒掃了兩個長人一眼之後,落在「賽神仙」的面上。

「賽神仙」沖著方石堅詭異地一笑,口里說道︰「兩位,沒我小老兒的事了,看著辦吧!」說完,轉身便走。

方石堅冷喝一聲,道︰「老矮子,留下命來再走……」身形才動,兩個長人一左一右,欺了近前,「賽神仙」加速身形疾馳而離。

長人之中,鷹勾鼻子的開口道︰「小子,‘棺中人’是你殺的?」

方石堅一震,道︰「不錯,怎麼樣?」

另一個留有兩撇八字胡的陰惻惻地一笑,道︰「不怎麼樣,殺人抵命而已。小子,你真的是‘神燈’的傳人?」

方石堅輕輕一抖手中劍,道︰「又怎樣?」

那鷹勾鼻子的狼嗥也似地一陣怪笑道︰「你小子不是與‘芒山老人’一道嗎?嗯!你們三方面之間,到底是什麼關系?」

提到「芒山老人」,方石堅內心一陣刺痛,咬了咬牙,道︰「兩位報個名兒?」

留八字胡的接口道︰「你小子真是有眼無珠,連老子倆你都不知道,老子叫‘勾魂尊者’,他叫‘攝魂使者’,一向被人稱作‘追命雙尊’,你沒听說過?」

方石堅不問也知道對方是邪門人物,不屑地冷嗤了一聲道︰「從沒听說過你倆這一號人物!」

「好哇,小子,我要你下一世人都記住老子倆的名號!」

「出口不遜,找死!」

「    ,听小子的口氣,還真是新鮮,比芒山老兒……」

「住口,死者為尊,不許再提他老人家名號。」

「小子,他在陰司路上等你,不過,你可能不這麼快追上他,有些話要問你。」

方石堅心中一動,厲聲道︰「他老人家是你們殺害的?」

鷹勾鼻子嘿嘿一聲怪笑道︰「死在‘追命雙尊’手下,算是一種榮幸,等閑的老子們還不屑于下手。」

方石堅登時熱血沸騰,想不到殺害老人的是這一對鷹鬼,當下往前一欺身,目眥欲裂地道︰「為什麼要殺害他老人家?」

「因為他與你小子,還有神燈沾上了關系!」

「就為了這一點?」

「小子,這是武林大事呀!」

方石堅的眼里,幾乎要噴出血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先一直認為凶手是少林寺失蹤了的「廣覺」和尚,想不到卻是「追命雙尊」,而且殺人的目的,僅是只為了追索「神燈」之謎,溯源究底,禍胎是「賽神仙」,如果江湖中不訛傳自己是「神燈」的傳人,老人便不會死,照剛才的情形看,又是「賽神仙」搗的鬼,這老矮子百死不足以償其辜……

留八字的陰聲道︰「小子,你身負二寶一謎,可真了不起,連咱們會主都被驚動了。」

方石堅正待發作,一听話里有因,強捺住滿月復殺機,道︰「你們會主是誰?」

「你小子還不配問!」

「好,你會說出來的……」鐵劍斜斜揚起,劍尖烏芒暴漲,功力已運至了極限,極度的恨,他想喝對方的血。

留八字胡的被方石堅的那股怨氣殺機所懾,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那鷹勾鼻子的也跟著向後挪了一步。

方石堅的人與劍,加上怨毒,已融合為一體,從齒縫里進出話聲道︰「你們是什麼會?」似乎每一個字都帶著栗人的殺機和無可抗拒的力量,使人有非回答不可的感受。

留八字胡的月兌口道︰「一統會!」

「一統會!」這倒是個陌生的江湖幫派名稱,至少,對閱歷不豐的方石堅說來是如此,但現在他已不遑去想別的了,他只想殺人,替「芒山老人」報仇。他開始欺身,一步,兩步,三步……

留八字胡的怪叫一聲,瘦長的身形電撲而上,枯干的鐵爪,隨之抓出,人高,臂長,爪影由上而下,凌狠絕倫,同一時間,右腿飛踢心窩。

烏芒暴閃,撕空生嘯,「卡嚓」金屬截斷的聲音,再後是一聲悶嗥,人栽了下去,兩條齊肘而折的斷手,拋在一邊。

「勾魂使者」的魂被勾了。

鐵護手、鐵爪套,但擋不了神兵的切斷。

不單是斷手,胸月復也被剖了開來,五髒溢出,血水橫溢。

這是飽含怨毒的一擊,恨,使這一絕招的威勢發揮到了極致。

鷹勾鼻子是「懾魂使者」,沒有人色的臉孔起了抽搐,這是他做夢也估不到的情況,僅只一招,就使「勾魂使者」伏尸。

方石堅轉了方向,上前兩步,面對「懾魂使者」,他的眼楮除了殺芒,別的什麼也沒有,俊面變成了塊寒鐵,肌肉全僵凍了,這種神情,足以使最凶殘的人膽寒,他此刻變成了尊殺人的塑像。

「懾魂使者」向後退了一步。

方石堅前欺了一步,保持出手的距離。

靜,死寂,空氣也凍結了,整個空間,凝固在殺機里。

恐懼到了極致,會使人發狂,拼死一搏,是消除恐懼的唯一方法。

「呀!」狂叫聲中,「懾魂使者」十指箕張,電閃抓出,到了中途,突地陀螺似的一轉,爪影從側方進襲,動作快如電花石火。

方石堅鐵劍揮出,落空,錯步回劍反勒,反應之神速,令人咋舌。但「懾魂使者」身形似魅,又已轉變了方位。

于是,一幕怵目驚心的搏斗疊了出來。烏芒劃空成幕,挾著撕裂空氣的聲音,驚人至極。

第十個回合,慘哼暴起,「懾魂使者」的腦袋被削去了半邊,但他戴著鋼套的手爪,仍照樣抓出。方石堅反劍斜切,「卡。」一條手臂掉在地上,但另一只鋼爪已抓中心窩部分,護身寶甲這足可擋胸的一抓,「嗤!」的一聲,外衣被抓碎,瘦長的身形仰面栽了下去。

「追命雙尊」從此在江湖中除名。

方石堅高舉鐵劍,歇斯底里狂叫道︰「鐵老前輩,師父,你可以瞑目了!」

極度緊張之後的松懈,鐵劍垂了下來,淚水也掛落兩腮。

突地,一股奇強的吸力,把他的身形猛向後拉,猝不及防之下,他打了一個踉蹌,出自練武人的本能,他單腿後蹬,抵住吸勁,使身形穩住,口里暴喝一聲︰「誰?」但已驚得亡魂大冒。

未在劍出鞘,吸力陡增,一個倒栽,似乎跌落窟洞之中,緊接著,握劍的手,被鋼勾似的手爪,牢牢扣住,腕脈一滯,勁道頓泄。

方石堅被挾走,眼前一陣黑,然後突然一亮,看出是一間墓室,約莫兩丈見方,頂上冒著一顆核桃大小的珠子照明,布置有幾案等物,清一色是上好大理石雕鑿的。

腕脈被松開,他定定神,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丑怪無匹的「招魂幡」,端然正坐。禿頭皺面,無眉無鬢,陷眶突眼,說多駭人有多駭人。

「嘿嘿嘿嘿……」人丑怪,連笑聲都是怪的,刺耳之極。

方石堅這才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走回這老魔藏身的荒冢前,等于自己送上門,現在要月兌出他的掌握,恐怕不容易。目光移動之處,只見上下四方都是巨石砌成的,根本就看不出墓門在什麼地方,不用說,是被老魔封閉了。

「招魂幡」斂了刺耳的笑聲,道︰「娃兒,既然進了墓,就別再打什麼主意。」

急氣交加,方石堅咬牙切齒地道︰「閣下意欲何為?」

「老話一句,收徒!」

「辦不到!」

「現在是老夫作主,由不得你了。」

方石堅手中鐵劍陡地揚了起來。「招魂幡」怪笑一聲,人端坐不動,雙掌一圈一劃,一股旋轉的勁氣,應掌而發,勢道強猛得像是萬丈飛瀑下的急漩;他盡力穩住樁,手中劍疾掃而出,馬步一浮,人便被旋勁帶得直打轉,任怎麼沉氣也穩不下來。十數轉之後,頭暈眼花,似乎整個墓室都在轉。

「砰」然一聲,猛撞在石壁上,旋勁停止了,但他的身形還在晃,眼前金星亂冒,全身的骨頭,宛如被撞散了。

「招魂幡」抬了抬手,道︰「你最好坐下來,咱們好好談上一談。」

方石堅喘著氣,厲聲道︰「沒什麼好談的。」

「招魂幡」道︰「別那麼倔強,老夫不放你,你一輩子也出不去。」

方石堅慢慢穩定了下來,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如果要拜老魔為師,他是死也不干的。

「招魂幡」突地嘆了口氣,道︰「娃兒,你真不願拜老夫為師?」

方石堅不假思索地道︰「不願!」

「你嫌老夫惡名昭著?」

「在下不否認!」

「好,老夫讓步,放棄師徒名份,但要你傳老夫的衣缽……」

「對不起,一樣辦不到。」

「招魂幡」突眼射出了兩道厲芒,直照在方石堅面上,方石堅內心一陣忐忑,他不敢想像這老魔將如何對付自己?久久,厲芒收斂,「招魂幡」像皮球突然泄了氣似的道︰「娃兒,你知道老夫為什麼要這樣做?」

方石堅冷漠地道︰「為什麼?」

「招魂幡」低沉地道︰「老夫快要死了,不能使絕技失傳。」

這話,與當初「鬼冢主人」同出一轍,但卻勾起了方石堅的好奇心,月兌口道︰「閣下好端端的,為什麼會死?」

「因為老夫自裁的時限已到。」這話更驚人。

「什麼,自裁的時限?」

「一點不錯,這是老夫在很多年前許下的諾言。」

「對誰許的?」

「妻子!」

方石堅雙目放了光,驚震無比地道︰「為什麼要這樣?」

「因為老夫做錯了一件事。」

方石堅不禁笑出聲來,幾忘了置身何地,面對何人。老魔一生殺人無數,竟然會說做錯了一件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說錯事,他做的可能罄竹難書。

「招魂幡」卻一本正經地說道︰「別笑,這是真的!」

「閣下做錯了什麼事?」

「老夫……老夫誤殺了自己的兒子!」突眼竟然發了紅。

「什麼?誤殺了自己的親骨肉?」方石堅不再感覺好笑了,心里卻在想︰「作孽太多,這也許是報應。」

「招魂幡」沉默了許久,才又道︰「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老夫從那時起,就自誓不再殺人,不在日光下出現,同時答應妻子在辦完一件大事之後,自裁以贖罪愆。」

「怎麼會誤殺的?」

「因為老夫不認識自己的兒子!」

方石堅驚怪地說道︰「天下竟然有父子不相識的?」

「招魂幡」臉上的皺褶一陣牽動,又是一聲長嘆,道︰「娃兒,老夫索性全告訴你。四十年前,老夫愛上了一個女人,她年紀比老夫小得多,以老夫這份長相,恐怕瞎了眼的女人,也不會看得上,因為老夫太愛她,所以……所以……就用暴力佔有了她,事後,她含恨離開了老夫……」

方石堅好奇之念更熾,追問道︰「後來呢?」

「後來,在分手的二十年後,老夫偶然踫上了一個資質奇佳的年輕人,扮演現在的故事,要收為傳人,他抵死不肯,還口出不遜,老夫一怒殺了他……」

「啊!」

「夫妻久別重逢,提到那年輕人的名字,老夫才知道……殺了自己的骨肉。于是,她更恨老夫,出手要殺老夫,本來……老夫當是想讓她殺的,但為了一件大事未了,于是……離開了她,作了以上的諾言,事完自裁。」

「閣下不知道有了兒子?」

「一點也不知道,而且他是從母姓。老夫當時也沒追問他的來歷,才鑄成這遺恨千古的事,也許……也許老夫造的孽太多,上天報應。」

「尊夫人呢?」

「不知道,我們沒再見面。」

「……」

「你現在願接受老夫傳功嗎?」

「……」

「娃兒,你得了老夫的功力,多做些好事,只當替老夫贖罪愆于萬一。」

方石堅深深一想,還是搖頭。

「招魂幡」厲聲道︰「你還是不肯?」

「不!」

「老夫出手便可制你于死地?」

「殺個把人,在閣下而言當然不算回事。」

「你……你……唉!算了,老夫放你走,反正解月兌之後,便一了百了!」

這曾經攪翻了半邊天的巨魔,此刻顯得無比地沮喪。方石堅听說要放他走,意志不由動搖了,他感到一絲不忍。

「招魂幡」突地又目爆厲芒,道︰「娃兒,老夫求你一件事,是求你,你不願意可以不做。」

方石堅心念一轉,道︰「請講。」

「招魂幡」激動地道︰「老夫死了之後,請你封掩外面的土穴,同時把老夫實踐諾言的訊息,帶給老夫的妻子,肯嗎?」

方石堅點點頭,「可以,尊夫人現在何處?」

「不知道,得請你去找。」

「什麼名號?」

「艷都公主秦如意!」

「好,在下盡力替閣下辦到。」

停了半歇,「招魂幡」怪叫一聲道︰「不成!」

方石堅下意識地一震,道︰「什麼不成?」

「老夫生平沒做什麼好事,但也沒求過人。」

「閣下的意思是……」

「老夫不能在臨死之前平白受人惠恩。」

「又怎麼樣?」

「非傳你功不可!」

方石堅意念未轉,眼一花,肋間一麻,「呼」地坐了下去,對方的手掌,已按上了天靈,不由栗聲道︰「閣下想怎麼樣?」

「閉口,導元接引!」

「這……」

「當心兩敗俱亡。」

方石堅縱使不願也不成,對方的掌心,已有真元溢出,灌向「天靈」大穴。沒奈何,只好運功引導,內元如長江大河奔瀉之勢,滾滾而入。不久,便進入了另一個境界,深然忘我。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回復了自我意識,他虎地站起身來,正待開口,見「招魂幡」像虛月兌了似的坐在地上,雙目木然無神,他把想說的話吞了回去,望著對方發楞。

「招魂幡」面皮牽動了數下,看似笑,但卻不像笑,手指按後臂道︰「壁上是老夫參悟的‘一指功’與‘旋風掌’口訣,你熟記之後,把它抹去,案上的三角皂幡你帶著作為信物,記住,你務必要找到‘艷都公主’秦如意……告訴她,老夫……以死贖罪。第二塊石……」雙眼一閹,斷了氣。

不可一世的巨魔,就這樣結束了生命。

不管他生平為人如何,人就是人,被稱為魔,是指他的行為,而現在他是個老人,一個孽海回頭的老人,他生前的一切,已隨他生命的寂滅而消失。

方石堅大感惻然,說不出心里的那一份感受。

發了一陣呆,轉目壁間,果見壁上密密麻麻地刻了許多字跡,是掌指的口訣。他一遍又一遍地暗念記下,記熟了之後,照吩咐用掌抹去痕跡。

然後,他拿起石案上那面三角皂幡,卷好了塞在懷中。

諸事已畢,他想,可以離開了。

人死為尊,何況還受了恩惠,方石堅本性純善,曲膝在「招魂幡」的遺體前恭敬地拜了一拜,起身後,他才想到如何出這墓室?

他記起了「招魂幡」的最後說的半句話︰「第二塊石……」

于是,他試探著去推按壁間所有的第二塊砌石。按到正面中央由上而下的第二方砌石,墓門開了,現出一條黝暗的甬道。

出了墓門,走出三步,墓門自動地還原。

甬道盡頭,便是荒草遮蓋的土穴,向上望,隱約可見閃爍的星光。

既已入夜,趕回城也不方便,想了想,他又退回甬道末端,墓門進口的地方,坐下來,定心寧神,默念那「一指功」與「旋風掌」的口訣。

念著念著,他照式參修起來。

現在,他身具兩個蓋世人物的功力,武林中恐怕已難找第二人,無論任何武功,只要悟通訣竊,便算成功了。

「一指功」與「旋風掌」,的確是震世之學,愈練愈感覺其威力驚人。

待到完全參透了,他才起身向外走。

穴口透進了陽光,穿過草隙,變成了圈點線條錯雜的古怪圖案,輕輕一聳身,穿到了穴外,深長地透了幾口氣,放眼望去,「迫命雙尊」的尸體已經不見了,無疑地,這段時間中有人來過。

他用土填塞了甬道入口的土穴,再用些亂草掩去痕跡,然後,他離開了現場,走上山頭。

突地,他發現遠遠的荒冢間,有一個古怪和身影在蠕動,看去像一個巨大的酒甕在搖晃。

「賽神仙」!他暗叫了一聲,殺機沖胸而起,身形一彈,電閃掠去,待到「賽神仙」警覺,他已經截在頭里。

「呀!」驚叫聲中,「賽神仙」連連後退,口里期期地道︰「冷面修羅,你……你還活著?」

方石堅冰塞地哼了一聲說道︰「你不會大白天里見鬼!」

「賽神仙」眼珠骨碌碌一轉,強打了一個哈哈道︰「老夫早就料定,‘追命雙尊’不是少俠的對手。」

方石堅口角一撇,道︰「人是你帶來的,對嗎?」

「這……這……沒這回事,踫上了,老夫是被迫的。」

「嗯!被迫?‘芒山老人’被害,也是你施的詭計,對不對?」

「方少俠,這是從何說起?」

「不管從何說起,你自己心里明白,你活得也夠長了,缺德事也做了不少,狡猾詭詐,只能逞快于一時,北邙鬼丘作你長眠之地,最合適不過。」

「賽神仙」臉色慘變,再退了兩步,栗聲道︰「方少俠,咱們並無深仇大恨,一點小誤會犯不著……」

方石堅咬了咬牙,道︰「不錯,是小誤會,小得足夠殺你一百次!」

「賽神仙」打了一個哆嗦,裂嘴干笑了一聲道︰「你知道老夫為何返而復返?」

方石堅冷森森地道︰「想來替在下收尸,對不對?」

「賽神仙」搖手道︰「哦!不!不!少俠說話怎麼光帶火藥味?老夫是一番好意,特地來告訴你一樁武林大事……」

「你準知道在下沒有死于‘追命雙尊’之事?」

「賽神仙」道︰「當然,‘冷面修羅’功力超群,豈懼麼魔小丑。」

方石堅目中殺芒一閃,道︰「不必東扯西拉,別說武林大事,就是天上的大事在下也不想听。順便告訴你一句,謝謝你上次的解藥,沒有要了在下的命,你在陽世的衣祿,到今天此刻為止,如果想痛快些,你自絕了吧!」

「賽神仙」臉皮一拉,想笑,卻笑不出來,期期地道︰「少俠,那樁武林大事,與你……與你有莫大關系,你真的不願听?」

方石堅斷然道︰「不听,你休想弄鬼月兌身,你飛也飛不了!」

「賽神仙」急聲道︰「是……是關于‘鬼冢神燈’的事……」

方石堅心中一動,但一想到這矮子的為人,立刻打消了追問的念頭,寒聲道︰「說什麼也是枉然,你不自了,在下只好出手了!」

「賽神仙」大叫道︰「鬼冢已經被毀了,少俠……」身形一個前蹌,低頭曲背。

方石堅早已預防到對方這一手,他不忘「彩衣仙娘」之死,極快地橫移了八尺,數縷白光,電射而過,這是「賽神仙」的陰損暗器「低頭曲背追命弩」。

同一時間,方石堅飛指一點,這是剛練成的「一指功」。

「哇!」慘叫聲中,「賽神仙」的低頭曲背之勢,僕了下去,再也起不來了,指風正穿顱頂,頂上綻開了一朵紅花。

方石堅舒了口氣,目注長空,發出一聲長嘯。

他感到豪氣干雲,意態昂揚。瀟湘子提供圖檔,xie╴hong111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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