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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石盟 第十八回 奇疾毀容

作者︰陳青雲

黑衣少女,柳眉微豎,冷笑道︰

「此地那容你逞凶?」疾回頭,雙掌一圈,「如封似閉」,竟輕輕接了一掌。

不料靈舒武功極雜,綜數家之長,雖未能熔于一爐,但看隨心所欲,出掌便是奇奧絕倫,少女接掌之後,珠光之下,雖看出她並不顯得吃力,但臉上也鄭重非常,舒兒更用祖母的一字玄功,右掌前探,出手極緩,少女以為穩住之後,對方力道,有減無增,卻不料一字玄功,適得其反。

少女漸覺綿綿沖力,逾來逾重,掌心發熱,心頭奇跳,不由眉心滲出冷汗來。

麻面尼已覺出不對,先是怔在一旁,突地晃頭大笑,竟朝舒兒身前一沖,疾駢食中兩指,朝他脅下點來,這一舉,出人意料,迫秋娘發覺,已挽救不及。

靈舒哼了一聲,橫跨半步,右手一拆,對手真力反彈,一股奇疾無比的狂 ,竟從身旁掠過。

秋娘快道︰

「虧你們也是正派人物,卻用暗算弄人,不要走,吃我一劍!」

鐘聲疾急,一聲緊接一聲,黑衣少女,容顏一變,招呼了一聲︰

「胡師妹,趕緊返寺,師傅可能遭遇了困擾!」語罷,匆匆和麻面女尼,往前縱去。

奇門古剎,就在這石隙之內,可無問題,但是否黑衣女尼棲怠之區,卻仍是疑問,兩人交換眼色之後,秋娘取去夜明珠,干脆模索而後,以免敵人容易發現自己。

這是一條曲折,寬廣深遂,但是陡峻無比的通道,微風吹來,還帶著一般花香。舒兒喜道。

此處,定通外層,于是彼此腳下加緊,迥環曲折,似乎遠通地脈。

支道逾來逾多,使人如入迷宮,穿行一陣,有時走了半天,仍到原處。

忽聞當的一聲,似鐘音,卻又沒有那般洪量,似引磐,而音又大了些。

秋娘一听,卻如醍醐賈頂,欣慰莫可名狀,細語舒兒︰

「這位前輩來了!」

靈舒一愕,正待動問。

秋娘已走在他的前頭,朝一處高低不平的甬道走去,約莫半時之後,似已走到盡頭,四周石壁,凸凹不平,絕無出處。

秋娘也不覺悶上心來。

鐘聲徹耳,似乎就在壁內,秋娘心中一動,珠光重現,眼前景物已陰。

她懷疑壁有蹊蹺,但不知那特別之處何在?壁高十余丈,純系天然,流水點點瀉出,滿布青苗,絕無跡象,沿著石壁底部,似有一道天然石榴,壁上滲出的水,就流進石榴之內,斜肉兩旁流去。

舒兒口渴,掬水而飲,蒙蒙殊光里,似有一烏黑鐵環落在水里。

舒兒笑道︰

「這東西,也可作暗器使用,何不順手拾取?」

石槽頗淺,彎腰一帶,又把舒兒驚住,原來它底下還有東西固定。

秋娘在旁,也看出瑞倪,正在思考,靈舒已把鐵環朝上拉,底下卻是一根粗逾人臂的精鋼圓桿,隨手而起,已在一尺以上。

壁內,響起一陣隆隆軋軋之音,但也略無變動,舒兒秋娘,更是莫明其妙。

靈舒可知道,這里面,還大有文章,試了一會,終于把鐵環往左一轉,隆降之聲更急。

突地秋娘一聲驚叫︰

「舒哥快看!」

原來壁上裝著暗門,上有青苔,無法辨認,此刻這暗門自動朝中邊退去,已觀出通道。

花明柳暗,又見一村,兩人自然大喜過望,迅即穿出門外。

一陣花香,隨風入鼻,秋娘和靈舒,放眼一看,不禁驚喜交集,疑是世外桃園。

原來這地方,卻是峰頂至險之處,從上至下,無法可達由下而下,攀登更難,由于峰勢特殊,如不從石罅直入,誰也無法抵達。

地約數十丈方圓,綠竹漪漪,桃實累累,蒼松古柏,點綴其間,寧靜雅幽之氣,幾乎充滿這小小樂土。

靈舒往那竹林叢中一指,笑呼秋妹︰「這可是那奇古剎?」

星月之下,卻見有一座小小庵堂,背朝舒兒等人坐落。

秋娘不由舒了一口長氣,低語道︰

「我真恨不得見到她老人家,那慈祥風韻,使人舍得與她片刻分離。」

「怎能斷定,就是你我救命恩人?」

「你不記得她手上的金鐘麼?初會時,我即覺得她行動特別,適才又響過兩次」,秋娘這一說,靈舒才恍然大悟,心靈上,也不知是憂是喜。

彼此匆匆穿過竹林後,立定到底于前面,這是一座石龐,似由石塊整體鑿成,房屋不高,門有橫額,額名九嶺石庵,內有一線燈光照出外,四周圍,靜寂無聲,也不知是何心理,男女兩人,竟朝著庵門,恭恭敬敬的拜了四拜而後緩緩而入。

庵堂之上,除一盞琉璃,幾個蒲團以外,當中既無佛像,也無其他。

秋娘和靈舒,雖然暗暗稱奇,卻不敢隨意亂動。

殿堂角落,懸著一口銅鐘,卻無撞槌,鐘上銅綠斑剝,顯示年代久遠。

兩人只好就在之上,略作憩息,不久,那黑衣少女,卻從右角門中,緩步而出,秋娘立時把舒兒一拉,站了起來。

少女冷冰冰,的嘆道︰

「兩位誤打誤撞,卻進入了此門,恩師目前,身有要事,無法分身,就在這殿堂里,熬宿幾晚吧!」

舒兒哭笑不得,心說︰

「這女子,真是不情已極」,但又不敢出言頂撞,只好微笑點頭。

青衣女突把柳眉一揚,冷冰冰的問道︰

「看你苦眉皺臉,可不願意,有話不妨明說,如不樂意,趁早離開!」

語罷,她連頭也不回,一晃而入。

兩人可蹩不住氣,悶坐一宵。

第二天,也不見有人出來,飲食漿洗之事,全無人打點,好在襄中還剩了一點干糧,勉堪一飽,吃了一點,秋娘卻擄著舒兒,走出庵外。

靠左,便是一片桃林,實大如碗,鮮紅可愛,舒兒順手摘了一個,咬上一口,覺得又香又甜,便將它遞與秋娘,笑道︰

「干糧將盡,秋妹容或未飽,這桃子,實大汁多,如不嫌分挑之謔,何不淺嘗?」

秋娘白了他一眼,食過余挑,沿著竹林小徑,履步而來,風吹綠竹,涼爽無比,突聞笑語之聲,自左而近,秋娘把舒兒輕輕一扯,忙隱身草叢中。

麻面尼和青衣女,分花拂竹而來,那冷冰冰的語音,突響在舒兒耳際︰

「恩師真是慈悲為懷,這對野鴛鴦。卻容許他們潛入本寺,不知是何居心!」

「那男孩,真和女子一樣︰生得粉面朱唇,難道你討厭他?」

「我最恨男人!」

「可是他身旁少女,偏與他形影不離!」

「別再多嘴,石洞里,那半死不活的人,見了就使人惡心,可是師傅偏把她看作寶貝,你說有多氣人!」

「別埋怨了,她也是世上最可伶的人,幾番覓死,都被師傅勸住,只恐病好之後,也變成又丑又麻,和我一樣!」

靈舒心中一動,立覺忐忑難安,暗中招呼秋娘,往前追蹤,一探究竟。

左旋右轉,終到盡頭,平地,圓石凸出,狀如古墓,麻面尼隨著青衣女,正待彎腰從一處小門進入,舒兒性急,拂竹有聲,突被麻面尼無意一瞥,立時大驚失色,回轉身來,低聲喝道︰

「你到處亂闖,想找死麼?」

突聞黑衣女慘叫一聲,語音尖銳,椎心刺耳,竟從門口狂奔而返,麻面尼驚問道︰

「師姊,那是怎的?」

趁兩人心神不屬之際,秋娘和舒兒,早已輕輕掠過,朝著石屋走來。

檀香味濃,陳陣撲鼻,秋娘和靈舒,已到門口,石門半掩,室內有一線天光,伸首朝門內一瞥,兩人也同時叫出聲來。

這是一丈見方的小室,兩旁窗戶,不過是石縫一條,門口放著一具銀白香爐,爐煙裊裊,左角落,卻是一口大缸,內儲百花奇釀,清香四溢,但里面卻浮著兩物,一只海碗大的癩蛤模,和一條紅麟穿山甲,這二物,四足叉叉,使人惡心已極。

秋娘和靈舒,一顆心,往下一沉,靈舒已簌簌淚落,無限激動。

室中央,景像更奇,一堆松松黃土,里面卻坐著一位少女,土齊肩際,除頭部露出以外,連手腳都在土里,不必注意其他,僅就她頭上秀發,就可判定此人為誰。

泥土之上,卻盤卷著一條長約六尺,粗手臂,全身烏黑,眼發紅光,哈氣成煙的怪蛇,因為少女背朝著門,似乎看不出眼前危險,黑蛇噴出一股股的白煙,往少女頭上罩去,煙霧回旋,作窩流狀,但速度極緩,七匝之後,立又被那烏蛇吸回,約莫一杯茶久,少女兩手,突從泥中伸出,駢食中兩指,對準酒缸,那百花釀,立進出一線水珠,狀若弧形,灑落少女頭上。

烏蛇所吐出煙霧,立被酒珠消失,只看得秋娘靈舒,如醉如痴,無限激動。

青衣女這時已恢復神智,又羞又愧,但嫉妒之心,隨之而起,一般憤怒,直襲心頭,卻全部發瀉在兩人身上,她緩緩走近舒兒身後,五指如鉤,扣著靈舒脈腕,冷笑道︰

「你擅入寺門,已是不該,偏還作死,又走近隔離秘室,看我饒你!」

靈舒脈腕被扣,雖然暗運內功抵擋,但青衣尼的武功,似已另成一格,立覺一股奇熱,由手臂直達脅下,通玄機,透期門,不但灼熱難受,而且酸脹不已,一時,既無法翻股,又不可求饒,不免急得滿頭大汗。

秋娘怒道︰

「我受神尼之命,千里來投,絕無惡意,婉婉為何這般不說情理?」

對方以藉機翻臉道︰

「我師父幾時著你前來,看不慣我,就此滾吧!」

秋娘大聲喚道︰

「幕容姐姐,舒哥哥被人欺負!」

土中少女,似無反應,靈舒也覺生命,受到嚴重威脅,竟運用蛤蟆寶,猛然吸氣,深入丹田,全身膨脹如鼓,手中一坐,想把少女五指卸掉,這無異于互相動手較量,而且都是重招,勢猛力疾,電閃雷奔,就在不可開交,剛要出事當兒,莫大聞一線微音,掠空而來,道︰

「你們兩人,都得立即停手!」

那聲音,對舒兒似有無比力量,剛發出一股奇勁,立即御掉。

青衣女卻暗運真力,使勁一甩,靈舒雖黨脈腕如切,但未受傷,回頭疾顧,邰是一位手捧金鐘玉桿,身著青衣,頭發未落,秀面絕倫,年約三十四五的帶發女尼,四目相接,彼此都覺一呆,連秋娘也被怔住。

原來這女尼,身材容貌,與舒兒有八分相像,天下像貌相同的人本多,怪只怪兩人星眸里,似都含著熱淚,但神尼卻是一現即隱。

秋娘趕忙跪倒,如少女遇著親人,依戀不已,靈舒也跟著下跪。

神尼把青衣少女看了一眼,微微嘆了一口氣,卻挽起了秋娘,溫慰道︰

「你受命而來,不干你事,怪只怪鄧雲這孩子,任性已極,她如失敗,也就在于嫉妒心強。」

語罷。

她走近舒兒,笑容微斂,問道︰

「慕容青娥,是否確和你有白首之約?」

靈舒點頭。

「海枯石爛,此情不諭,好男兒,應該如是,否則,武林中將失去一朵奇花,只是……她已不行了!」

舒兒淚流滿面。

神尼微笑,早已步入室中,靈舒和秋娘,也隨之而入,青衣女鄧雲,麻面尼胡瑩,兩人都怕蛇已極,站在門外不敢攏近。

那毒蛇,原是雁來谷的烏線迫風,中人必死,行動疾迅,突把身子一縮,卻朝神尼噴了一口毒涎,舒兒出手相護,一彈指,絲絲寒風,朝毒涎一卷,蛇涎卻都噴在黃土之上。

將近少女前面,神尼臉上,突顯得無比莊嚴,竟朝舒兒和少女喝道︰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勘破色相,即是佛緣!」

那黃土,突地巍巍自震,從少女雙肩到胸際,都紛紛自落。

靈舒心驚肉跳,熱淚紛紛,如不是受神尼那種慈祥穆肅氣氛所影響,幾乎想兩步並一步,跑到少女身前,抱頭大慟。

少女顏面,滿處瘡痍,色成紫黑,這是瘡疤,都比銅錢還小,一個緊接一個,除口鼻以外,連兩眼也腫得不能睜開。

秋娘低一聲︰

「這是麻瘋!」兩眼立即通紅,撲簌簌的淚流滿面,靈舒卻抽了一口涼氣,終于呱的哭出聲來道︰

「慕容姐姐,像你這樣的人,為何會得這種絕癥」。他回轉身,朝神尼跪落,拜伏地下道︰

「恩姊生死,完全仰仗前輩大力,果如不幸,晚輩實遺恨一生!」

青娥坐在泥土里,似也大感激動,星眸熱淚,紛紛下落,神尼妙目顧盼,清水臉上,莊凝無比,緩緩說道︰

「以她病情而論,普天之下,似乎沒有可以解救的人,能忍到今日才發,這已是天生奇跡,論她父親,位列八奇之首,技藝天人,如果有救,也決不至于把她拋棄不管。」

語音到此一頓,底下的話,似有千言萬語,一時忍住不說,穆肅慈愛,兼而有之。

靈舒泣道︰

「這麼說來,終成絕望了!」

「她看得很開,我也直言無諱,九死難有一生,事情變化,卻在達三日之內,你兩人,且隨貧尼人後小息吧!」

靈舒辭道︰

「前輩大德,晚輩畢生難酬,我和她既有白首之盟,自應疾病相扶,生死與共,她大疾未愈,我寧願在石室服侍她一輩子!」

黑衣神尼,法名九嶺,不禁點了點頭,含笑道︰

「事關情義,恕我無法阻止,不過你可記住,凡事適可而止,過猶不及,因為除了情與義,忠孝貴能兩全!」

她正待緩步未出,秋娘卻依依拜倒膝前,泣道︰

「求前輩惠賜蒲團三只!」

神尼一怔,立又微笑道︰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和他也不願分離,願同侍候慕容姊姊!」

「那也多下一只蒲團!」

「還有一位,雖然不在,但她也是多情重義的人,留下一個蒲團,正好補足四數。」

神尼似乎怔了一怔,喃喃自語道︰

「真是冤孽相纏,未來如何解月兌?」

隨又一笑,緩步而出,不久,果由鄧雲送了兩只蒲團進來。

慕容青娥,始終不作一語,蛇口毒氛,缸中奇釀,似有互相克制之效,那黃泥,漸漸發黑,神尼打發胡瑩擄帶鋤台,立換新土,不到三時,需更援一次,就這樣,一晃便是三日,青娥身上,病況並無進展,但毒瘡卻也未再漫延,正午,神尼捧著金鐘玉柞,又來檢查病人,面上突現出激動之狀,旋即轉身而出。

舒兒立有一種奇異想法︰「何不如此如此?」他也未告秋娘,遂面對青娥,跌坐行功,這一次,用道家純陽真熱,十指揚合,千絲真氣,配合蛇氛毒酒,往病人身上,一陣緊接一陣,連續不斷的噴去。

但這種內力,一個控制不住,最易使人受傷,不但青娥微微抖顫,汗從額角毛孔里滲了出來,舒兒周身,也紅同赤火,至惑難受,雙方都互相掙扎。

秋娘急得心如火燒,一時卻也想不到有何善法,只好靜立一旁,以觀變化。

連續七天,行功未停,這位九嶺神尼,似乎模不關心,一任秋娘靈舒在石室停留,她可未曾再去,甚至連飲食茶水,也未叫徒弟照顧,好在士上桃實極多,饑餓之時,即予摘食。

靈舒似已弄得筋疲力竭,兩頰通紅,一七已過,正是午夜時份,似聞這孩子悠長地嘆息一聲,頭部下垂,頹然僕地不起。

慕容青娥,似也急痛攻心,人在黃土里,也突漸昏過去。

秋娘,因為連熬七日,已感不支,跌坐之于。竟在蒲團之上,磕睡起來,兩人情形,她都不曾知道。

石室里,突飛入三條人影,一見這等情形,立在秋娘後頸上,輕輕拍了一掌。

秋娘驟然驚醒,對方在自己的珠光之下,已看出是九嶺神尼,她滿面淒凌之色連呼「孽障」不已,地上景像,嚇得秋娘芳魂飄香,趕忙把靈舒抱了起來,又不放心青娥,正待用手撫模她太陽穴,以測定是否還有可救。

神尼伴聲喝道︰

「不可魯莽,這是一種奇毒無比,感染性極強的怪病,眼下,正是他們兩人危急存亡之際,勿亂心神並禁止輕舉妄動。」

語音逋落,突聞有人驚喚︰

「師傅!師傅!」

麻面女已從石門之外,一縱而入。

神尼微皺雙眉,低聲喝道︰

「胡瑩,為何這等莽撞!」

「有人已經闖入本寺,經師妹鄧雲發覺之後,業已趕往前面阻擋!弟子以為來人既敢到此,師姊恐非其敵,只有面報恩師!」

神尼一怔,立在舒兒嘴內,塞了兩顆藥丸!

半空里,突傳來錚錚兩響,呷呷之聲,如公鴨爭鳴,使人听來毛發俱悚。

神尼恨聲道︰

「想不到他居然追蹤赴約,識我奇門!」立著秋娘把珠光隱去,守住病人,切勿外出,以防人家沖入石室,對病人有不利舉動!

神尼一矮身,整個身子,似乎立即縮小很多,倏地一長身,身若游龍勢如疾電,立即飄身而出。

秋娘暗吃一驚,心說︰

「這般武功,確已出神入化!」

石室之外,呷呷之聲,逾接逾厲,忽聞狂笑之聲震耳欲聾,接著便有人大聲發話道;

「囊昔,你這騷尼托人傳話,什麼奇門古剎,旦夕有人候教,化子不死,自然要冤魂纏腿來,到此地見見真章了!」

「貧尼候教就是?」九嶺神尼,雖知對方難惹,但還未把敵手放在眼里,正待揚金鐘,揮玉杵,出手應戰,忽聞一種低沉有力,略帶砂啞,但出語卻是輕蔑之極︰

「師傅且慢,讓徒弟來和耍她子!」星光之下,人隨身到,幾乎是從空掉下四位丐童,一個個鶉衣百結,發如亂柴,又髒又長,掩耳覆眼,頸子土,各盤著一條又長又毒的百步蛇,手持青竹打狗棒,叫化袋偏是圓鼓鼓的,看了這種奇形怪狀,確使人感到不寒而粟。

這四位小叫化,只一落地。各按東南西北,死眉瞪眼僵直著身子,環繞神尼。

一位老乞兒,卻拿腳鉤在松枝上,倒掛猢猻,顯得極其特別,看他身長不到四尺,又干又癟,活像一具臘尸,腳腿上,黑毛糾纏,手上偏還留著指甲,頸子上,雖未帶蛇,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具帶鏈的鐵錘,此物少說也有四十斤重,碗口大小。

這種奇形打扮,誰也認得出南天八奇之五,野人山無名怪客,他手上四徒弟,系以龍虎犀豹四種撲擊,而傲視武林,他們的名字。卻是胡庸,李奇,居立和楊靖。

師徒五人,只要聯合出擊,不把對方弄死。絕不罷休,雲貴一帶,對他們都退避三分,談虎色變。

雁來谷劫奪鳥線追風,偏生出師不利,慕容青娥更用隱語和他們叫陣,這魔頭,那會不來?

地下,草木翻飛,莎莎之聲不絕,細看,無數大小毒蛇,業已傾巢而出。

這是召蛇之法,為西印百粵來的一種奇異之術,只需任便找到一條毒蛇,在它頸上縛上一條紅布,呷呷呷的朝它叫上一陣,(實際上就是懂得蛇語),把蛇放走,不到一頓飯久,周圍一兩里的蛇群,勢必傾巢出動,藍光點點,疾從四方八面,貼地面來。

神尼略一打量,也暗暗吃驚,徒弟青衣女,武功不在小處,聞警攔截,敵人一個不少,說不定自己卻被敵人制住!

「師傅蛇!」一聲淒厲帶著無限恐怖的慘叫,在深沉寂靜的夜里,突從西北角發出,那是鄧雲的聲音。

神尼雖心如止水,但也覺驚心動魄,正待聳身而出,突聞「哎呀!」聲音似由上而下,逐漸消失,使人身上的肌膚,起了無數疙疸!

九嶺神尼,身子微微抖了一抖,倏地雙眉一揚,也帶著冷笑道︰

「羅道友,你以武林長者之尊,卻拿毒蛇惡物,對付-位後生晚輩,讓她活活跌死,這種狠毒心腸,只怕難得佛祖諒解!」

「你又預備怎樣?騷尼!看你不出,居然還得懂我姓羅,但我有一個怪脾氣。任誰知道我的真名貴姓,我要讓他死得最慘,而且死後尸骨無存,你這小小石剎,里面共有多少人物,好讓我挨名點數,一一送他們去見姥姥。」

他倒掛猢猻,安閑自在,話語說礙極為輕松,但一雙鬼目,星月之下,炯炯逼人,只一掃掠,那四個丐童,和地不的毒蛇,又朝著神尼,緩緩逼近一步,毒蛇中,以飯匙情,和鳥彀花最多,這兩種毒蛇,都發出絲絲之聲,頭部一起一伏。猶如鬼火,森森可怖,吹瞬鼓氣,毒氛逼人。

老乞兒大聲狂笑道︰

「你也怕?」撮口吸氣,絲然有聲,地下毒蛇,似乎得著訊號一般,往前直竄。

眼看四方八面的蛇,紛涌而上,那四位丐童,立即口橫竹笛,吹出龍虎豺四種曲調,不移時,笛音繞繞,扣人心弦,蛇影縱橫,勢如期涌,朝著神尼,拚命直逼。

九嶺神尼,突地大聲一笑,金鐘玉杵雙雙一揚,一聲清幽嘹亮的鐘音,立時爆起,說也奇怪,那麼多逞凶作勢,口吐紅信的毒蛇,如聞雷轟一般,立把身子疾縮,朝後一彈,立時退開六丈開外。

這位無名怪客,似乎大感驚奇,竟從樹枝上,一躍而下,淡然答道︰

「倒是老乞兒看花了眼,不想你連這一手也都學會,看來呼蛇之術,殊不足憑了!」

丐童胡庸笑道︰

「弟子們倒得讓她試試!」

「你們不配!」

冷茫茫一道寒光,電射而至,因為身法太快,乍看之下,如一條匹練,從石室里,疾射而出。

神尼身前,已站著一位豐神如玉,手持短劍的少年,這孩子,似乎安詳已極,除兩道劍眉,微往上挑外,其余均難看出,他有任何激動之處。

老丐突然爆出警語︰

「你等務需留神,這少年,五是正點,不論死活,都得捉住!」

靈舒從身旁取出一玉瓶,倒取一點粉末,含在口里,說也奇怪,一股雄黃香味,被風一吹,向四方擴散,地下群蛇,如中奇毒,倒轉頭來,如同潮涌一般,紛紛後退不及。

九嶺神尼,心頭一怔,暗道︰

「他身上還有這等奇物,如早發現,豈不是省事不少?」

那四個丐童,也立即變顏變色,不約而同大聲喝道︰

「狂徒找死!」四條棒影,紛紛掄動,寒風絲絲,電射而來,靈舒可不知對方深淺,右手陽光,按而不動,左手朝上-圈,微挫腰身,提步一轉,那四條棒影,應手而退。

無名怪客,大驚失色,他可從沒想到,這少年,卻有這種厲害拳招,尺寸摯捏,不差絲毫,胡庸性情很暴,一招失利,殺機陡起,綠竹揮朝後一帶,右臂全伸,棒帶風聲,響悶雷動,一眨眼,二度攻到,但聞舒兒一聲冷笑道︰

「神尼前輩,恕弟子要開殺戒了!」

平地突卷起一道自光,星月之下,光華射目,迎著那攻來棒影,只一接觸,胡庸立發出一聲怒吼,倒身縱出兩丈來遠,其余三位丐童,以虎撲,兜撞,豹剪之勢,分從三面抄來,但聞罡風疾勁,樹晃塵起,如萬馬千軍,突圍而至,那白光,翻翻滾滾;如一道光輪,籠罩一條青影,竹棒相觸,不是震開,立被削斷。

纏戰不到十合,但聞舒兒朗笑一聲,白光打閃,疾若怒雷,但聞嚓嚓連響胡庸和楊靖兩人,竟被舒兒用寶劍劍為兩段,也許,他對南天八奇,印像特壞,得手之後,尚不滿足,李奇一棒,用的是「風掠落花」,椅影瀟灑,以進為退,想把靈舒攻勢鎩落。

白光連晃,三度進逼,眼看棍劍相觸,又是一場死生之拼。

無名怪客,已是怒吼一聲,腰問大鐵錘,突地飛起,挾排山倒海之勢,激撞而來,不論劍氣多純,對付重兵刃,總得小心。

舒幾只覺疾風撲面,呼吸困難,罡力發生反彈,幾乎穩身不住,猛把雙足一蹬,拔空而起,飛錘目標驟失,竟把觸及的樹木,打得粉碎。

靈舒心驚,神尼變色,知道這是不了之局,老乞兒冷笑一聲,右手往懷中一帶,把鐵錘收回,淡然說道︰

「老夫四個徒弟,已被你弟子用劍術殺了一半。這掛在你的頭上了,我本赴約而來,總不能怪我無端生事吧!」

神尼含笑不語,但左杵右鐘,暗凝功力,表面上好像若無其事一般。

舒兒向前一揖道︰

「弟子和此人尚有過節,不見起落,不能甘休,望前輩海涵!」

神尼慈祥一笑道︰

「客來投主,不約不來,你和他雖有過節,但冤怨糾纏,安知它不和貧尼有關?只是絮果蘭因,言來話長罷了!」

她微微一嘆,語句上似乎一字千鈞,含有無比分量,說也奇怪,無論什麼,只要從神尼口中,說了出來,舒兒總覺得親切,慈祥,動听無比。

老丐捧著鐵錘,面容微變,緩緩朝神尼走近,喝道︰

「方氏婬尼,你可認清,老夫這錘子,四十年來,未發利市,今晚,不把你身上的血,將它染紅,江湖上,算沒有我這字號。」

他掄手一圈,大鐵錘又月兌手飛出,星月之下,但覺黑影一團,星泄而至。

一杵鐘聲,沖破沉寂,緊接著,金光繚繞,人影疾騰,金鐘迎著鐵錘,只需輕輕一撞,但聞嘩喇之聲震耳,海碗大的一團黑影,激射而返,錘上擊著鉸筋,刀劍難斷,無名怪客,被錘反彈之力一帶,竟穩身不牢,蹬蹬後退,約有三步余遠,雖然勉強把錘接任,但也驚得變顏變色。

正在此時,石室之內,立爆出一聲清 道︰

「妖僧還不快退!」

一道銀光,如同霹靂一般,直瀉而出,就在銀光前面,卻有一條灰影,彼此御尾直接,倏地銀光大減,似受迫後退。

舒兒無暇細看來人,掄動闕光,直往石室門口撲去,銀光下降,朝灰影便落,眼看那人月復背受敵,但他卻如背上生著眼楮一般,反轉身來,袍袖一展,舒兒劍光受阻,短劍上揚,目標驟失,但洞口銀光乍長,聶秋娘已改劍而出,光華直射之下,灰衣人的背上,竟裂了一道三寸多長的口子。

來人冷哼一聲,袍袖反卷,把秋娘逼退之後,立緩緩說道︰

「方道友,十余年未曾見面,卻不料這等反臉無情,佛祖慈悲,恐怕也容你不得!」

九嶺神尼,喲了一聲,緩緩朝灰衣人面前走來,滿面嚴肅道︰

「想不到柴師兄也會駕臨此地!」

這是一位灰布衣袍、滿面紅潤,身材高大的老僧、他身上無全佩戴,初看去,卻似位佛門有道高僧。

舒兒秋娘,四道目光,幾乎都落在他的身上,兩人都急于知道,這和尚路數為何?

九嶺神尼,似知兩人心意一般,笑朝靈舒道︰

「這位便是南天從奇的中堅份子,以袖功冠冕武林,無量山,靈空上人便是,以後,還得請他多多指教!」

和尚笑道︰

「不對心,永墜犁鋤,方師妹,未免太客氣了,據貧僧看,還是早點賜招,也讓老衲見識!」

「就請道兄和羅道友一道上吧!」

秋娘和舒兒滿臉驚異之狀,以一鐘一桁,能與這兩人互相作敵,這般武功,似乎高得使人難于想像,無名怪客,二度發難,鐵錘起處,百步生風,將場中的人,盡都籠罩在鐘影之內。

舒兒臉帶驚愕,低語秋娘道︰

「這老怪,意圖拼命,可得提防!」

秋娘暗中一看,原來鐵錘上的較筋,長約兩丈,老乞兒借飛騰之勢,錘上筋索,全部放開,旋轉起伏,如排山倒海,著著不離要害,不但九嶺神尼,在他錘影籠罩之下,連秋娘舒兒,也無法月兌開。

陡聞靈空上人,大聲狂笑道︰

「羅道兄即已發難,恕老衲也不敢後人!」語聲一頓,雙掌當胸,一條灰影,貼地而起,疾如月兌弦之箭,挾著千鈞掌力,朝神尼胸口撞來。

碧光一晃,金鐘鏘鳴,九嶺神尼,本來屹立在一塊麻石之上,這時突然失去蹤跡,鐵錘由空疾落,轟然一聲大震,山谷齊鳴,碎石四激,五尺來高的一塊麻石,竟被打平。

這位野人山的怪乞,武功確獨成一格,鐵錘擊落,隨手一帶,又復彈起,矯若游龍,竟朝老怪頭上盤去。

靈空上人,一撲落空,還幾乎被鐵錘襲擊,已引起滿腔怒火,雙袖連展,把碎石拂落之後,立朝一株松樹之上便縱,口中還大聲喝道︰

「佛門遁影身法,原來你已煉成,但還瞞不過老衲!」上人凌空下擊,那合抱古松,從分叉之處,嘩喇一響,竟如疾電排空,一劈而斷。

兩人都同時從樹上疾落,神尼衣飄袂舉,靜如山岳,金鐘玉杵,閃爍生光,若無其事。

那無名怪丐,兩擊不中,已把滿腔怒火,落到舒兒身上,突地疾聲大喝︰

「小子接錘!」

鐵錘帶風,三度疾落,,朝舒兒攔腰卷到。

闕光劍光芒大盛,爛若銀星,竟從錘影之下,貼地飛來,上人大喝道︰

「道友留意!這小子,招術古怪。」

無名怪客,身子一翻,手帶飛錘,凌空而上,突聞絲的一聲,那百孔千疤的褲腳;竟輕飄飄地落了下來,只剩半截。

上人不由倒抽一口涼氣,六十余年的修為,竟不知舒兒劍術,究何所本。

上人忍耐不住,目睹神尼面上笑容,不免火上加油,身形一挫,鐵袖生風,一揮一擺,兩股勁疾寒風,掃掠九丈方圓。

神尼臉色微變,低喝道︰

「道兄干嗎這麼歹毒?」

金鐘一卷,錚錚大鳴,罡風也掠掃九丈方圓,勢如倒海排山,只一撞激,如同鐵騎奔騰。靈空上人,竟被震退五步,神尼也雙肩齊搖,衣飄袂舉,連頭上秀發,也散落肩上。

釣聞幾處破空之聲,七絲金光,分上中下三處,電閃而來。

神尼 道︰

「師友,恕貧尼無禮!」

金鐘口子朝外,上中五處金光,齊被吸取,剩下兩絲,被玉杵一揚,拋落半空,絲走弧形,反射而到。這大出野人山無名怪客意外,雖用鐵錘飛落一枝,但打在自己徒弟居立的胸口之上,一聲慘嘯,椎心刺耳,這位狡詐狠辣的靈空,立即死于非命。

無名怪客,震聲大吼,急用飛菩捅蛾的手法。把剩下一枝抄住之後,只氣得一佛出世,五竅生煙,把身子朝徒弟李奇身前一躍,其快如矢,雙雙朝洞里縱去。

神尼和靈舒,絕未想到,這位南天成名的人物,卻用這種下流手段,對付敵人,連上人也深覺錯愕,停頓中,石室門口,人影晃動,老乞師徒,相繼而出,那似人似怪的小魔李奇,身上卻負著慕容青娥,這妮子,軟綿綿的,死未醒轉,自然任人擺布。

老丐哈哈大笑道︰

「人算不如天算,騷尼,你服不服輸?」

神尼暗中抖了一抖,但猶勉強忍住,李奇詭譎狠毒之處,青勝于藍,卻從那鼓脹如球的叫化袋中,竟取出一條毒蛇,眼前只覺紅光一亮。

秋娘月兌口呼出︰

「紅鱗錦蟒!」

小乞兒,手抱人,一手卻抓著毒蛇頸部,蟒如脹鼓,哈氣成霧,立朝秋娘臉上噴去。

舒兒心痛如絞,目射精光,突地,抬頭望空,-聲慘笑道︰

「青娥賢妹,爾我心同金石,無如甥夢難圓,天若有情,就成全你我吧!」聲同鮫人夜泣,厘婦哀啼,猛可里,他從懷中,一取出一只玉瓶,內儲雄黃精末,倒取半撮,放在掌心,一揚手,氳氤四起,煙幕如球,把乞兒緊緊罩定。

毒蟒如受重創,蛇身一緊,把乞兒卷住,李奇把右手一松,從蟒口中噴出一股毒涎,灑落青娥滿臉,蛇性發作,如失控制,勢不可止。

青娥原是昏絕,被蛇涎雄黃之氣一燻,立從鼻中打了一噴嚏,睜眼一看,抱持自己的,卻是一位奇丑無忱的丐童,頸子上,毒蟒盤繞,凶光逼人,這一驚,自非小可,她武功不但未失,久病求靜,靜則生明,反而精進很多,念頭一轉,暗連擒拿,右手把李奇脈腕扣住,立挺身彈足,一蹴而起,縱開四五尺。

李奇吃驚之下,頓萌殺機,手上紅鱗錦蟒,朝青娥一甩,心想︰

「不把你這病女殺死,也得嚇壞!」誰知事實大謬不然,青娥也曾悉呼蛇之術,自不畏蛇,隨手一抄,立把蟒頸抓住。朝胸前盤繞,了無懼容。

這不但震撼了舒兒,也使神尼吃驚。

青娥已朝上人發話︰

「二師伯,人到死亡,難道你還不罷手?我和家父的父女之情未斷,你們何必趕盡殺絕!」

無名怪客,當場怔住,知道再打下去,決難討好,遂朝上人尷尬一笑道︰

「柴老二,君子報仇,三年不晚,酸丁行止古怪,我們暫不朝他女兒下手,待問明之後,再度轉來,攪它一個天翻地覆。」

他來不及等上人答話,更顧不得地下尸骸,異嘯連連,帶著徒弟李奇,疾朝岩下直落。

上人講完過節,也無顏再打,一聲佛號,灰影如矢,也朝岩下追去。

奇門古剎之前,又恢復平靜。

青娥垂著頭,一任蟒蛇糾纏,不言不語。

舒兒秋娘,同喚了一聲︰

「幕容姐姐」,星眸里都落下淚來。

青娥垂淚道︰

「我這一身,已近不得人,身後之事,無言可囑疇,昔承賜銀漢精英。不值遺失,耿歇于懷,計難自己,據雲,石已成劍,流諸江湖,惟望,托君等之福,將劍找回,寒食清明,一孟菜飯,置諸黃土,則受惠多多矣!」

語罷,緩緩轉過身來,朝石室走去。

舒兒驚叫道︰

「娥姊且住,小弟還有一言!」

不料青娥把錦蟒朝後一甩,人已騰空而起,疾如電擊,只幾縱,已到達絕處邊緣,聳身朝下便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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