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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火鴛鴦 第二十四章

作者︰陳青雲

武同春當下發話道︰「方兄弟,留步!」

方桐止步回身,狂喜道︰「大哥,是你!」隨即又錯愕地道︰「你怎麼……回復了本來面目?」

武同春苦苦一笑道︰「身份已被多人揭穿,易容是多余的事了。兄弟怎會到山中來?」

方桐道︰「听說襄陽一帶遭瘟,此地出了活神仙,所以來看看熱鬧。大哥現身此間,大概也是同一原因?」

武同春頷首道︰「不錯,兄弟,你能解毒麼?」

方桐驚聲道︰「解毒?」

「是的!」

「大哥你……」

「不是我,是別人。」

「什麼樣的人?」

「一對年輕人,被人毒害,命在須臾,兄弟,你能麼?」

「沒把握,毒的種類太多,不過……可以試試。」

「好,快跟我走。」

武同春帶著方桐,回到原來的山洞,只見年輕書生淚流滿面,變成了木頭人,他懷中的伍香菱、沒了聲息,只是嬌軀仍在抽動,看來已距死不遠。

「鬼叫化」驚異地道︰「你這麼快就回頭,他是……」

武同春含糊以應道︰「他叫方桐,是小弟知交!」

說完,匆匆為方桐引介道︰「兄弟,這位是丐幫首座長老,我的忘年之交,你就跟著叫老哥吧!」

方桐深深望了「鬼叫化」一眼,叫了聲︰「老哥!」

「鬼叫化」哈哈一笑道︰「妙極了,老要飯的又多了個年輕小弟!」

武同春手指二人道︰「兄弟,你試試看,能解他兩人的毒麼?」

「鬼叫化」更為驚詫,想不到這麼巧,武同春只一轉眼便找到了解毒的人,這姓方的小小年紀,有此能耐?心里想,卻沒問出口。

方桐蹲診視了半晌,栗聲道︰「這是追發劇毒,尋常人是不出半時辰必死,有武功的頂多能撐持一個時辰。這毒不常見,可說是毒中之毒,非此道高手不能配制。」

武同春急切地道︰「能解麼?」

方桐道︰「大概可以.不過……武功卻保不住了。」

武同春道︰「救命第一,武功不管了。」

年輕書生喜極如狂,激顫地道︰「天幸得逢救星,江崇文沒齒難忘!」

方桐從懷中取出一只小小玉瓶,拔開塞子,倒了兩位黃豆大的白色丸子,遞與年輕書生道︰「一人一粒,快服下,眼下之後會下行,你好生著。」

說完,向武同春和「鬼叫化」道︰「我們到外面去,在此不便。」

三人抽身出洞,到了洞外,武同春把兩人中毒的經過向方桐說了一遍。

方桐義憤地道︰「人性泯沒,這等人該殺。」

武同春本想告訴方桐,已代他查到殺父仇人,但礙于「鬼叫化」在側所以隱忍著沒說出,因為他知道「鐵心太醫」為人古怪,家事不願讓外人知道。

約莫兩盞熱茶的工夫,年輕書生扶著伍香菱走了出來。

伍香菱因為毒發得早所以人顯得十分萎頓。

兩人一出洞,便雙雙跪了下去。

年輕書生激動地道︰「再造之恩,永銘肺腑!」

「鬼叫化」擺手道︰「快起來,快起來,老要飯的最怕這一套。」

兩人緩緩起身。

年輕書生又道︰「請三位恩人見示尊灶大名……」

武同春道︰「不必了,倒是你倆得趕快遠走高飛,別讓門中人發現。」

伍香菱虛弱地道︰「是的,小女子心里已有打算。」

武同春忽地想起一件事來,上前兩步道︰「伍姑娘,區區想問你幾句話?」

「請問,小女子知無不言。」

「關于山中的活神仙……」

「是本門中人弄的玄虛。」

「噢!目的何在?」

「一方面斂財,另方面藉此削弱‘天地會’的力量。」

「這話怎麼說?」

「在飲水中下毒,故意揚言瘟疫,求藥求符者必須付出龐大代價。另面,主要是在‘天地會’中擴大放毒,中毒的人會喪失功力……」

「鬼叫化」與方桐同時驚「啊」出聲。

武同春圓睜雙目道︰「什麼樣的毒?」

伍香菱搖頭道︰「小女子也不知道,中毒者沒有中毒跡象,徽候完全發瘟。」

武同春一咬牙,道︰「扮活神仙的是誰?」

伍香菱道︰「是本門總香主‘天絕星’賀宇。」

「鬼叫化」厲聲道︰「這老毒物還沒死,他已經幾十年沒消息了,也有他才能干得出這種天誅地滅的惡毒勾當。」

武同春挑眉道︰「老哥認識他?」

「鬼叫化」道︰「幾十年前的事了,算來他已八九十歲,想不到他活這麼長,真是俗語說的好人不長壽,禍害幾千年。」

武同春又道︰「‘天地會’方面有反應麼?」

伍香菱道︰「還沒有,因為這毒是無影無蹤之毒,對方可能還沒發覺據說那種毒即使是此中高手,也難覺察。」

武同春咬咬牙,道︰「對方武功如何?」。

「鬼叫化」代答道︰「稀松,所仗恃的就是毒,還有便是詭詐高人一籌!」

就在此刻,兩名獵戶裝束的漢子,遙遙向這邊走來。

伍香菱定楮一望,驚聲道︰「是本門密探!」

武同春心中一動,道︰「你倆快從山澗那邊走!」

伍香菱栗聲道︰「小女子武功已失,對方可能已經發現了。」

兩名密探果然加速奔近。

武同春道︰「快離開,區區會處理。」

年輕書生與伍香菱相扶著跟蹌奔離。

密探立即轉身繞道,看樣子已然發覺。

武同春彈身截去,大喝一聲︰「站住!」

兩密探神色自若,其中之一道︰「朋友是要問路還是……」

為了那對情人的安全,武同春不得不狠心,如果不封住兩人的口,那對情人將被迫殺,何況這幫子人不殊洪水猛獸,干的是傷天害理的勾當,殺之絕不為過,當下冰聲道︰「你兩個偏巧在這時候撞來,只好從命了!」

兩密探臉色一變,另一個開口道︰「朋友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武同春冷酷無情地道︰「不必裝聾作啞,你們好事做多了,為了救人,區區只好殺人,就是這意思。」

兩密探一個橫起鋼叉,一個亮出鋼刀。原先開口的厲聲道︰「朋友知道咱倆的身份是嗎?」

「當然,‘流宗門’的密探。」

「是……是那女叛徒泄露的?」

「你倆知道也無妨!」

「朋友有名號麼?」

「無情劍客!」

兩密探登時臉色慘變,齊齊驚叫了一聲︰「無情劍客!」

武同春閃電般戮出一指,那持鋼刀的悶嚎一聲,栽了下去。

另一個本能地一鋼叉刺出,武同春反手撈住,那密探亡魂皆冒,一松手,掉頭就跑,武同春八步趕蟬,緊跟其後,轉過叉頭,擲出。慘嚎再起,叉貫背胸撲了下去。

「鬼叫化」與方桐雙雙趕了過來。

「鬼叫化」目芒一閃,道︰「尸體得予以隱藏,別使對方發現。」

武同春點點頭,把兩具尸體拖到密樹叢中,用些枯枝敗葉覆蓋住。

這樣,除非是踫巧,或是尸體發臭,不然不容易被發現。

方桐開口道︰「武大哥,我們去看活神仙吧。」

「鬼叫化」抬手道︰「且慢,有此必要麼?」

方桐不知究里,月兌口道︰「下毒害人,使許多平民無辜遭殃,怎說沒必要?」

「鬼叫化」道︰「小兄弟,對方的真正目的是對付‘天地會’,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我們可以靜待機會,此刻插手,並非上策。」

方桐不解地道︰「這是為什麼?」

武同春接口道︰「兄弟,說來話長,簡單一句話,這一門一會,都是武林之禍,我們得從大處著眼,待機而動,徹底消除禍根。」

方桐默然。

「鬼叫化」道︰「我們去看看熱鬧可以,但只限于看,切莫債事,現在我們就分道了吧!」

這話正中武同春下懷,立即道︰「好,老哥先請!」

「鬼叫化」提著打狗棒,一路歪歪斜斜,穿林而去。

待「鬼叫化」走遠之後,武同春靠近方桐道︰「兄弟,你追仇的結果怎樣?」

方桐咬牙道︰「還沒有下落。」

武同春道︰「我已經代你查出來了。」

星目大張,方桐一把抓住武同春的手,激動地道︰「大哥,真的……在哪里?」

武同春四下一掃瞄,然後以極低的聲音道︰「流宗門掌令宋天培,便是你要找的‘萍蹤劍客’,那次在山中蝴失的人便是他,該門的巢穴在山中。」

方桐松手後退數步,栗聲道「他是‘流宗門,的掌令?」

武同春道︰「不錯,功力未可輕視!」

方桐激越地道︰「真是皇天有眼,終于找到仇家了。大哥,小弟這就去找他,請告訴小弟該門的巢穴……」

武同春沉聲道︰「兄弟,冷靜些,對方不是普通人物,魯莽必僨事。該門既有意取代‘天地會’為中原江湖霸主,當然高于如雲,什麼人物都有,你面對的將不止姓宋的一人,你必須謀而後動,出奇制勝,等待最好的時機。

「同時,‘流宗門’與‘天地會’業已短兵相接,姓宋的不會呆在山中,好在你是初出江湖,沒人知道你來路,慢慢查訪罷。」

方桐聰慧過人,一點便想通了,作揖道︰「多謝大哥指點,小弟會冷靜從事的。」

武同春道︰「這就好,兄弟,小不忍則亂大謀,弄砸了將使令堂與令祖失望!」

深深一想,方桐閃動著眸光道︰「大哥,小弟會見機行事。現在我們分手,彼此裝著不認識,以免節外生枝,大哥,意下如何?」

點點頭,武同春道︰「這樣很好,行事更方便,此地耳目眾多,你就走吧,我會暗中協助你。」

方桐感激地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拱拱手,疾奔而去。

武同春吐口氣,暗忖︰「現在該去見識一下活神仙了!」心念之中,也相繼舉步,朝活神仙所在的地點行去。

山道上人來人往,各人表情不同,有的求到了符藥,欣然出山,有的為了自己或家人活命,惶然入山。

武同春雜在人群中,心想︰「這當中可能大部份是‘天地會’的人,‘流宗門’既已派了人在‘天地會’中臥底,暗中下毒是太容易了。」

隨著人群緩緩移動,頓飯工夫,來到一座古老的道觀之前,只見人頭攢動,熙熙攘攘,有如廟會。

臂門口,左右分立著兩名中年道土,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武道高手。求符藥的雇集門外,擠作一團。

三人出、三人進,由兩名道士控制,武同春眼尖,一眼便看到方桐也擠在門邊,他仗著功高力大;硬擠到方桐身邊。

一個商賈打扮的老者,手里拿著一張黃紙符,哭喪著臉走了出來,他身後是一男一女跟出。

三人出門之後,門外的爭先恐後往前擠。

兩名道士用雙手撐開攔住,目光一陣打量之後,其中之一用手點著道︰「你進去,你,還有你!」

頭一個被點到的是方桐,第二個是個衣著不俗的半百老者,第三個是武同春,三個魚貫進人。

方桐回頭看到武同春,投以會心的一瞥。

經過院落,便是大殿,殿門口依然有兩名道士守著。

三人上了殿廊,停住。

殿內神龕前設了一張長條供桌,桌上點了爐香,煙氣氤氳,供桌後是黃布帳幔,緊合著,看不到里面的情景,大概活神仙就在幔子後面。

桌邊,放了把椅子,一個鷹鼻鷂眼的老道端然正坐。

殿門口的道土打量了方桐幾眼,道︰「你先進去,注意,要虔誠!」

方桐應聲跨入門檻,走到桌前。

桌邊的老道端詳了方桐幾眼,冷漠得不帶半絲人味地道︰「你叫什麼名字?」

「童方!」他把名姓顛倒過來,用桐字的諧音作姓。

「練過武?」

「略微會幾手。」

「所求何事?」

「為家父求藥。」

「何時得的病?」

「昨晚。」

「可帶了敬神財物?」

「有,不多,二兩黃金。」

「好,拿出來放在桌上。」

方桐果真從身邊模出金錠放在桌上。

老道收了金子,又道︰「現在把右手伸入帳幔,閉上眼,不許看。」

方桐略為遲疑了一下,上前緊靠桌子,把右手從帳縫中伸入。

氣氛相當詭秘。

片刻之後,帳幔里傳出一個蒼勁的聲音道︰「此人情形特殊,帶他到後面去。」

老道用手朝側後的中門一指,道︰「從那門進去,有人會接待你!」

方桐回頭瞟了武同春一眼,向老道期期地道︰「道長,這……」

老道大刺刺地道︰「活神仙的指示準有道理,去吧!」

方桐猶豫了一下,舉步朝中門走去……武同春想阻止,心念一轉,忍住了。

老道朝老者一招手,道︰「輪到你了!」

老者進去,朝帳幔恭敬地作了個揖。

老道上下打量了老者一番,道︰「求什麼?」

「求仙丹治兒子的病!」

「哪里人氏?」

「襄陽!」

「什麼行業?」

「做……做了個小買賣。」

「不許虛假,否則神符不靈!」

「小老兒說的是實話。」

帳幔後傳出那蒼勁的聲音道︰「人可騙,神不可欺,你在襄陽城分明開的是錢莊,怎麼說是小買賣,你心既不誠,行將絕後。」

那老者打了一個哆嗦,撲地跪了下去,連連叩頭道︰「活神仙,小人該死,小人該死,務求活神仙垂憐,救小兒一命。」

桌邊的老道冷哼了一聲,道︰「活神仙並非貪財,為的是慈悲濟貧,所以才酌收財物,你帶了多少?」

老者囁嚅地道︰「小老兒……身上帶有……帶有紋銀十兩。」

「紋銀十兩?」

「是的!」

「你該獻上一千兩。」

「一千兩?」

「你兒子的命值不值一千兩,你看著辦吧!」

「這……這……能不能……」

「這不是生意買賣,可以討價還價!」

老者連連抹拭額頭上的汗,顫聲應道︰「是……是,小老兒遵命。不過……身上只有十兩……」

老道冷冷地道︰「先拿一包仙丹回去,差人送銀子來,再踢你一包,起來吧!」

老者站了起來,全身在發著抖,一千兩紋銀,著實使他心疼。

老道取了包藥,遞與老者,搖擺手;道︰「去吧,別耽誤了旁人!」抬起頭,又道︰

「下一個!」

老者哭喪著臉,踉蹌出殿。

下一個便是武同春,心里暗憤「流宗門」竟然這種江湖下三濫的手法斂財,當下昂首入殿,直趨桌前,器宇軒昂,不同凡響。

老道一看武同春,臉上微微變色,久久才道︰「你是武林人?」

「不錯!」

「有名號麼?」

「無名小卒,不值一提。」

「所求為何?」

武同春靈機一動,計上心來,沉緩地道︰「既是活神仙,當能起死回生。區區在前面山邊,見一對年輕男女,慘遭毒斃,求的是起死回生之藥。」

他說這話的目的,是要對方確信那年輕書生江崇文與伍香菱確已斃命。

老道神色大變,眸子里射出凶光,獰聲道︰「救生不救死,死了是命數!」

武同春冷冷地道︰「怎不說是遭劫?」

突地,幔子里響起話聲︰「本真人算出你叫‘無情劍客’,三日之內有大難臨頭,必須解除,可到後面去,听候本真人作法。」

老道一听「無情劍客」四個字,臉上的肌肉起了抽動,但聲音卻變得和緩地道︰「到後面去!」

武同春先是一愕,但隨即就想通了,對方密探四布,對于一些稍有來頭的必然事先打听清楚,所以才道得出來歷。

方桐入內,不見出來,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故,正好藉此一探。心念之中,逕向中門走去。

罷踏入中門,便有一個黑衣漢子迎了上前,道︰「隨我來!」

穿過庭院,折向邊門,是個小院,一明一暗兩間房,明間門外,又站了個黑衣漢子,帶路的比了個手勢,轉身退了出去。

那站門的招招手,道︰「這里來。」

武同春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但既來之,則安之,大步走了過去,到了門邊一看,不由心頭一震。

一個錦袍老者居中正坐,方桐站立在他身側。

這老者不是別人,赫然是上次見「流宗門」主時,見過一面的左右護法之一,倒是記不清楚是左還是右,他認得對方,對方卻不認得他,因為上次他是易容老窮酸賈仁。

方桐臉色微微一變,沒開口。

武同春心中十分納悶,想不透方桐何以侍立。

錦袍老者目光如炬,閃動了數下,道︰「進來」

武同春從容而入。

錦袍老者開門見山地道︰「朋友是近日蜚聲江湖的‘無情劍客’?」

武同春略一拱手,道︰「區區正是,閣下如何稱呼?」

錦袍老者道︰「老夫諸葛鈞,流宗門左護法,我們見過面,只是面目一真一假,是嗎?」

武同春心頭又是一震,立時悟到毛病出在「無情劍客」這外號上,自己在未顯露真面目之前,就用這外號,是天地會臨時胡謅的,一定是童光武提供,當下泰然道︰「不錯,閣下的消息實在靈通。」

諸葛鈞笑笑,道︰「套言不敘。當初朋友以賈仁的身份,自稱是‘冷面客’之師,如今呢?」

武同春隨口道︰「師字之下加一見兄字,算他的師兄吧!」

諸葛鈞神色一正,道︰「可還記得當初對本門常令所作的諾言?」

武同春略一沉吟,道︰「當時區區答應考慮,並沒定規,不能算是諾言!」

「嗯……考慮好了沒有?」

「還沒找到敝師弟‘冷面客’,不能決定。」

「敝門主希望貴師兄弟能雙雙協力本門,如何?」

「這得與敝師弟商量才能決定。」

「听說貴師兄弟是‘天地會’的死敵,有這事麼?」

「區區不否認!」說完,目注方桐又道︰「這位好像是剛才在外面求藥的童方朋友,怎麼……」

方桐立即應聲道︰「在下已答應為‘流宗門’效力!」

一點即透,武同春立刻領悟到方桐的用心,乘機擠身「流宗門」,好伺機向宋天培索仇,這不失是個好辦法,當下「唔」了一聲,不表示意見。

諸葛鈞又道︰「朋友的意思是……現在不能作決定?’」

點點頭,武同春道︰「是的,待見到敝師弟相商之後,必予回報。」

諸葛鈞默然了片刻之後,道︰「很好,朋友可以離開,老夫靜候佳音就是。」

這樣平和的結局,倒是大出武同春意料之外,拱拱手,道︰「如此區區告辭了!」

說完,目光轉向方桐道︰「這位童朋友人才一表,手底下定然也不凡,‘流宗門’行將領袖武林,願朋友好自為之。」

這好自為之,是有所指的。

方桐當然能體會,笑笑道︰「在下會的,希望不久能與兄台共事!」

武同春微微一笑,轉身出門。

身後傳來諸葛鈞的聲音道︰「此間事請朋友守口!」

武同春回頭道︰「這不消說!」

到了觀外,只見日頭業已歇山,但聚集的人還相當不少。

武同春游目四顧,正準備離開,忽然發現「鬼叫化」正遠遠地向自己招手,當下忙走了過去。

「鬼叫化」拔步疾走,他只好跟著,仍保持一段距離。

不久,來到一處極為隱僻的地方,「鬼叫化」止步,俟武同春走近開口道︰「你那朋友不見出來,怎麼了?」

武同春深深一想,方桐將來還須助力,「鬼叫化」古道熱腸,而且又與他母親方大娘相識,不如把話說明,相信「鬼叫化」會守口的,瞞下去弊多于利,于是,把方桐的一切,原本他說了出來。

「鬼叫化」聰慧道︰好哇!想不到你一再地欺騙我老叫化……」

武同春趕緊作揖道︰「老哥,情非得已,請海涵!」

咧嘴一笑,「鬼叫化」道︰「跟你說著玩的,人難免有不能為外為道的苦衷,老哥我也一樣,所謂披肝瀝膽,仍然有其限度!」

武同春深然其說,自己對老叫化可以說百分之百的信賴,但華錦芳父女這檔子事,自己就不曾吐露過,不是存心欺騙,而是難言之隱。

「鬼叫化」又道︰「照你剛才的說法,‘流宗門’有意籠絡你?」

「是的!」

「你打算怎麼辦?」

「小弟不願受制于人,要保持自在身。」

「嗯!這樣也好!」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幽然欺近,是個衣衫襤樓的鄉下老人,武同春大之一震,老人走近時,「鬼叫化」迫不及待地道︰「有消息麼?」

老人點頭道︰「有,這下子可熱鬧了。」

武同春立刻省悟來的是丐幫長老之一的「千面丐」,忙見了禮。

這老化子見一次面,改一次容,真不愧千面之稱。

「鬼叫化」笑向武同春道︰「小兄弟,老哥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以後見到陌生人,先看看腰帶,不管是什麼形式的腰帶,帶子上有五個小結,這便是尤長老。」

武同春轉目細望,果見「千面丐」尤五常的腰帶子上有五個小結,不說破是看不出來,當下頷首道︰「小弟記下了!」

「鬼叫化」這才向「千面丐」道︰「什麼消息?」

「千面丐沉聲道︰「此次瘟疫,‘天地會’有近兩百人病倒,死的約五六十,求回去的仙丹服下之後,武功全廢,對該會是一個相當大的打擊武同春月兌口道︰「‘流宗門’這一著夠狠。」

「鬼叫化」道︰「‘天地會’方面有何對策?」

「千面丐」道︰「已經準備報復!」

「鬼叫化」道︰「如何報復?」

「千面丐」道︰「不知道,消息只這麼說,但時間只在這早晚。」

武同春月兌口道︰「報復不會成功!」

「鬼叫化」道︰「你怎麼知道?」

話已出口,無法更改,武同春只好照實道︰「‘流宗門’派有臥底的在‘天地會’。」

兩個老化子同時睜大了眼,「鬼叫化」驚聲道︰「有這等事?你那里得來的消息。」

「這……是小弟無意中听到的。」

「知道是誰麼?」

「巡監童光武!」

「是他?位份不低,可以發生作用……」頓了頓,又道︰「照這樣看來‘流宗門’處心積慮已久!」

「千面丐」突地驚聲道︰「有人竊听!」

武同春與「鬼叫化」大吃一驚,武同春閃動著目芒道︰「在哪里?」

「千面丐」手指不遠處的一株巨樹,道︰「就在那樹後,行動如風,一閃即逝。」

武同春彈身追去,追了一程,到了山路邊,求符藥的仍斷續來往,不見有扎眼的人物,只好又折回原處。心里在想︰「這下可糟了,如果竊听者是‘天地會’的人,自己泄了他的秘密,不知將遭到什麼慘酷的下場。」

回到原處,一看,不由愕然,「鬼叫化」與「千面丐」業已失了蹤影。

心里想︰「照‘千面丐’的說法,‘天地會’這早晚要對‘流宗門’施以報復,不知用的是什麼手段?目的指向此地,抑或‘流宗門’的新設總壇?自己有沒有呆下去的必要?」

突地,他想到了企圖毒死自己的妻子華錦芳,就像一根毒刺插在心上,如果不拔除,將永無安寧的時刻,太痛苦了。

于是,他毅然決定去找華錦芳。

這是一個相當痛苦的決定,但事實不容改變,這場家庭大悲劇,是華錦芳父女一手造成的。

恨又抬頭,像烈火在心內燃燒,他有迫不及待之感,立即離林上路,一陣喧噪之聲震耳傳來。

武同春大為驚異,到了山道旁一看。只見那些求符藥的男女,粉粉奪路倉惶奔竄。

武同春心念疾轉︰「看來是發生了不尋常的事,莫非‘天地會’已經采取了行動?」一念好奇,他反奔向道內。

因為方桐已被「流宗門」羅致,如果發生意外變故,方桐也是一份。

到了觀前,只見場面一片冷清,人已走得罄淨。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目光轉處,不由心頭劇震,頭皮發了炸。

臂門外的廣場邊,整整齊齊地排列了一十六具尸體。

武同春迫近前去,辨視之下,發現其中有兩具是「天地會」的堂主級高手,他明白過來了,「天地會」的報復行動,業已徹底失敗,其原因當然是由于臥底的內好童光武洞悉這次行動,死者是執行行動的人,被「流宗門」悉數解決。

至于行動的內容,就不得而知了。

怔立了片刻,進入觀中,只見人去觀空,連活神仙遮身的帳幔都撤去了。夜幕已垂,死寂的空觀顯得無比的陰森。

突地,外面傳來了腳步與人語之聲,武同春一看,只見七八名男女,進入觀門,武同春急隱身形,凝目望去。

來的,赫然是「天地會」會主夫人符瓊花,後隨兩名侍女,三老者,一中年,符瓊花被簇擁著朝大殿走來。

武同春認出隨行高手中那瘦長中年人正是「天地會」武士統領「地煞」杜一清,其余三老卻很陌生。

一行人到了廊下殿停住。

符瓊花沉聲︰「杜統領,附近都清理過了?」

杜一清躬身道︰「是的,對方確已全部撤離,卑座已在觀院外圍布了崗哨。」

符瓊花咬牙切齒地道︰「這實在是想不到的事,很好……我會索回代價!」

三老者之一激動地道︰「天幸此時發覺,否則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符瓊花抬手道︰「各位切記,萬不可稍露行跡,如果失敗,‘天地會’就將除名江湖了。」

一條人影,疾奔而至,武同春在暗中一眼看出來的是童光武,不禁替他捏一把冷汗。童光武直趨近前,施禮道︰「參見會主夫人!」

符瓊花點點頭道︰「童巡監少禮,追查的結果怎樣?」

童光武恭謹地道︰「對方已遠走高飛!」

武同春暗忖︰「在林子里,自己向兩位老叫化揭穿了童光武的秘密,曾發現有人竊听,如果竊听者是‘天地會’的高手,情況並不如此平靜……」

符瓊花沉重地道︰「鑒于最近發生的變故,證明「流宗門’對本會是不擇手段,志在必得,如果本會不速謀對策,後果堪虞.辛苦創建的基業,豈能毀于一旦,本夫人已經與會主連絡過,明晚三更,在襄陽第一秘舵,召集堂主以上弟子共研對策,由會主親自主持,各位必須漏夜趕回,並通知所屬。」

鎊高手恭應了一聲。

符瓊花抬手道︰「各位請自便!」

童光武、杜一清與三老者,齊齊躬身抱拳,轉身離去。

五人走後,符瓊花冷笑了一聲,率二侍女離開。

武同春心念疾轉︰「這是找天地會主討債的機會,不能放過,可是對方高手精英群集,恐怕無法得手……」

轉念一想,忽然覺得此中大有蹊蹺,尋出了理路來分析首先,會主夫人符瓊花等剛入觀時,所說的話似乎暗指著某件事,她曾要求在場的守口不動聲色,而在言詞間,似已知道此次行動失敗的原因。

其次,童光武來到,而符瓊花一反常情,在觀中宣布高手集會的命令。

最後,符瓊花的冷笑,其中定有含義。

也許,這是一個亡羊補牢的陰謀,因為符瓊花說要對方付出代價,想到這里,立即現身出來…….甫一現身,「鬼叫化」亦同時自一旁出現。

武同春迎上前道︰「老哥也在這里?」

「鬼叫化」道︰「剛才你看出什麼蹊蹺沒有?」

「情況十分可疑,老哥呢?」

「有兩種可能……」

「哪兩種可能?」

「正反兩方面,一真一假。」

「怎麼說?」

「問題在于姓童的那小子的身份,如果他的身份尚未被發覺,那‘天地會’的行動便是真的,是正的方面。

「如果‘天地會’已然知道童小子是臥底,那就是故意制造‘流宗門’以一網打盡的機會,準備以牙還牙,這便是反的一方面。」

「噢!但如何證實呢?」

「到地頭看情況便知道!」

「老哥是說‘天地會’的第一秘舵?」

「不錯,如果‘流宗門’采取行動,表示童光武已把這消息傳了回去,至于‘天地會’如何安排,便不得而知了。」

「第一秘舵座落何處?」

「我們明晚起更,天襄陽城外江神廟會合,那時便知道了。」武同春想了想,道︰

「好,到時見面!」他心里希望能有機會找上天地會主,同時也可以知道這件事的結束。

「鬼叫化」擺手道︰「我們就分別上路。」

這是一個很不起眼的住戶人家,座落在襄陽城外距官道一箭之地,土垣圍著四合院的磚瓦平房,四面沒有人家,屋後是一大片蔭郁的林木,直連到江不灘。

月色蒼茫,在江湖高手的眼中,展望已相當清晰。

這戶看來是平凡的人家,正是「天地會」第一秘舵。

圍牆門敞開著,一條大黃狗在門邊躺著,內望可見堆放著農具和稻草粱稻,十足味的農人家。

棒著官道,正對面的樹叢里,隱伏著兩個人,正是武同春與「鬼叫化」。

時近三更,萬籟俱寂。

武同春忍不住開口道︰「老哥,會不會是弄錯了?」

「鬼叫化」滿具信心地道︰「不會錯,千真萬確。」

武同春懷疑未釋地道︰「怎不見動靜?」

「鬼叫化」道︰「耐心等著吧!」

這時,有個漢子走出圍牆門,左右張望了一眼,喚進那只大黃狗,把門關上,空氣顯得更沉寂了。

武同春始終不相信,這間農戶住宅會是「天地會」的秘舵,死不設防,又沒樁卡,何密之有?眼看已是三更,仍無絲毫動靜。

武同春已相當不耐……突然,附近響起了沙沙之聲,似不止一人穿枝拂葉而來。

「鬼叫化」用手肘踫了一下武同春,兩人縮得更緊。

一個蒼勁的聲音道︰「童護衛,這是你立功的好機會,記住,地下室的暗門在正屋的供桌下,停會你只緊守住暗門,見人出來就殺,那暗門是向上開的,殺人不會費事。」

武同春心中一動,原來這屋子只是幌子,秘舵是設在地下。

接著,一個熟稔的聲音應道︰「殿主,我們何時進去?」

蒼勁的聲音道︰「等信號!」

武同春听出應聲的是方桐,他為了報父仇,化名童方加入「流宗門」,听稱呼,他已做了護衛。

目光透過葉隙,果見方桐與一名老者站在兩丈之外的陰影里,稍遠處,還有五六條人影,不用說全是「流宗門」的高手。

照「鬼叫化」的判斷,情況顯示童光武果然暗通了消息,現在的問題是童光武的身份是否被「天地會」方面識破積了。

如果被識破,這便是個可怕的陷阱,方桐插足其中,弄不好便是遭劫,如何設法通知他呢?過了片刻,那被稱作殿主的老者道︰「童護衛,你見信號就照原定計劃行動,本座去巡視一番!」

說完穿林而去,遠處的幾條人影也跟著老者離開。

機會來了,武同春搖動了一下枝葉。

方桐警覺,沉聲喝問道︰「什麼人?」

武同春輕喚道︰「方兄弟,你過來,是我武同春。」

方桐快步走了過來。

武同春低聲道︰「兄弟,跟我說,這是怎麼回事?」

方桐道︰「‘流宗門’高手盡出,準備把秘密集會的一網打盡。」

「噢!如何行動?」

「主力集中在屋後方向,那里是秘舵進口。」

「兄弟,這當中可能有詐,也許‘天地會’在張網以待,你不能冒險。」

「真的嗎?」

「這是據理判斷!」

「可是……小弟剛入門,如果抗命不前的話……」

一道流星火箭,從屋後林子里沖天而起。

方桐急聲道︰「這是信號,小弟得進屋了。」

「鬼叫化」道︰「稍待片刻,立即可見分曉!」

十幾條人影,飛越土圍牆而入,看身手都是一流的。

方桐緊張地道︰「我不能再等了!」

武同春道︰「你們預定如何行動?」

方桐道︰「照計劃是待對方進入地下秘室之後,控制住林子里的進口,燻人毒煙,然後在兩端進出口等著殺人……」

話聲未落,「轟隆!」之聲震空而起,令人動魄驚心。

武同春與「鬼叫化」雙雙自樹叢里現身出來。

「鬼叫化」激聲道︰「被老要飯的料中了,這是以牙還牙的陷阱,「流宗門’將元氣大喪了。」

牆倒屋塌,夾著慘號之聲,林子里也冒起濃煙。

「鬼叫化」道︰「小兄弟,現在你可以去做樣子應卯了!」

方桐已經驚呆了,聞言之下,「啊」了一聲,彈身奔去。

遠遠只見人影奔竄,還夾雜著搏擊與呼喝之聲。

「鬼叫化」沉聲道︰「兄弟,我們可以去混水模魚,不管那一方的人,見功力高的就把他廢掉。」

話說完,人已一溜煙地越官道撲去。

武同春心念一轉,取出汗巾蒙上臉,然後跟著撲去。

屋後林子里,一片凌亂,殘尸斷體,觸月可見,只有零星的拚斗,看來「流宗門」方面能跑的全跑了,剩下被纏住的只好拚命。

武同春轉動著目光,找不到值得出手的對象。

也只片刻工夫,強存弱死,零星的拚斗也結束了,死的躺下,活的奔離。

武同春緩緩走了過去,尸體狼藉中,發現一個大洞,已被炸坍,僅露出一段石階,看來就是秘舵的進口。

到底是「天地會」安排的陷阱,還是「流宗門」的杰作,仍無法證實,只有一點可以認定,被害的一方定然犧牲慘重。

往前看,四合院正屋全倒,東西耳房半倒,南房還屹立無恙。

「這里來!’」坍倒的木石堆上,「鬼叫化」在招手。

武同春奔了過去。

「鬼叫化」手指半坍的東耳房承梁道︰「你看那是什麼?」

武同春順手指望去,只見一條人影頭下腳上倒吊著,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彈身迫近去一看,驚「啊」出了聲,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倒吊著的,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體,衣衫零撕碎掛,變成了些破布絮狀,慘不忍睹,仔細辨認,月兌口栗呼道︰「是童光武!」

一望而知,童光武生前曾受慘無人道的酷刑。

「鬼叫化」點頭道︰「不錯,情況已經明朗了,」天地會’方面,已經發覺了死者的身份,將計就計,利用死者傳出假消息,引誘‘流宗門’上鉤,而在地下室中預置火藥,等對方進入圈套之後,予以引發。」

武同春深深吐了口氣,道︰「方桐險些遭了殃,能有機會阻止他,實在是僥天之幸。」

「鬼叫化」閃動著目芒道︰「不知這一役‘流宗門’方面損失了多少高手……」

武同春掃瞄著現場道︰「‘流宗門’主會不會在內?」「嗯」了一會,「鬼叫化」道︰

「可能不會,照江湖上的慣例,幫之主是極少親自出動的。」

武同春將頭微點,道︰「經此一役,雙方的爭斗將更激烈。」

「鬼叫化」道︰「這是勢所必然的,虎狼互殘,是武林之福,我們可以拭目以待,等兩敗俱傷之際,就是完成‘無我大師’的遺願之時。」

豪氣沖胸而起,武同春揚眉道︰「大概為時不會太遠!」

話鋒一頓,又道︰「貴幫邱長老被殺害的公案,準備采取什麼樣的行動?」

深深一想,「鬼叫化」道︰「當然要天地會主還出公道,照本幫祖師爺立下的規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迫主謀,不計從凶!」

武同春又想到了華錦芳,這件事必須先行解決,然後全力對付天地會主,暗忖︰「華錦芳與自己已經恩斷義絕,她會再待在家里麼?自己公開露面,等于告訴天地會主毒謀未遂,圖報復是必然的事,對方當然有計及此不知天地會主如何安頓他的女兒?」

「鬼叫化」見武同春目爆恨芒,久久不語,沉聲問道︰「你在想些什麼?」

武同春一挫牙,道︰「小弟要立刻去辦一件事。」

「鬼叫化」張目道︰「辦什麼事?」

武同春道︰「一件非了斷不可的私事,老哥,容再相見!」

卑手一揖,彈身掠去。

無雙堡,更形荒涼。

它曾有過輝煌的過去,曾名噪一時,然而現在是一片廢墟,連前堡僅剩的幾棟屋子,因為沒人居住,也成了蛇鼠之窩。

武同春兀立在廢墟中.面對發妻吳凝碧的墓,欲哭無淚,他已不再傷心,因為心靈已麻木了。

他不再緬懷過去,只想著眼前,他在想︰「華錦芳去了哪里?如何才能找到她?」慘被毒殺的一幕,又浮現腦海,以往對她的矜憐,已被恨所取代,他不再認為她無辜,父女之情再濃,竟能完全否定夫妻?想不透。

恨,在他的世界里,似乎除了恨之外,什麼也沒有。

一條人影,緩緩移近。

武同春抬眼一望,不由大感激動,來的竟然是拜弟許中和,他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內疚,使他愧對這異姓手足。

傷心往事,電映心頭,當初中了奸人之計,誤會拜弟與發妻凝碧有染,結果凝碧縱火自焚而死,異姓手足幾演流血慘劇之後,誤會冰釋,奸人授首,但事實已無法挽回,空遺終生之恨。

許中和立定,面罩寒霜,目蘊殺機。

這神情,使武同春大吃一驚,期期地道︰「賢弟,久違了,今天……」

許中和冷哼了一聲道︰「武同春,我要殺你!」

平地一個乍雷,武同春心神皆震,連退三個大步,粟聲道︰「賢弟,這是為什麼?」

許中和咬牙切齒地道︰「因為你沒有人性!」

窒了窒,武同春慘笑一聲道︰「賢弟,我是對不起你,要殺盡可下手,我不還手。」

許中和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大聲道︰「不是我的問題,我的事早已不放在心上。」

意外地一震,武同春驚聲道︰「那是什麼問題?」

許中和氣呼呼地道︰「我問你,凝碧的事尚不足以引為殷鑒麼?你竟然覆轍重蹈,毀了別人,你自己很快意……」

武同春錯愕地道︰「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拔劍!」

「我不會對你拔劍!」

「你以為你不拔劍我就下不了手?」

「我完全不懂你的意思。」

「非要我說出來?」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好!我問你,為什麼休了華錦芳?」

武同春臉色大變,再退了一個大步,不知該從何說起。

許中和手按劍柄,激烈地道︰「你無言回答,是嗎?」

武同春激越地道︰「我不但休她,還要殺她。」

「嗆!」地一聲,許中和亮出劍來,向前一欺身,冷厲地道︰「說,為什麼?」

猛一咬牙,武同春顫聲道︰「賢弟,她……」

「她怎麼樣?」

「你見到了她?」

「不錯!」

「她告訴了你些什麼?」

「她說你喪失人性,無故休她!」

武同春突地仰天哈哈狂笑起來……許中和暴吼一聲道︰「沒什麼好笑的!」

斂了笑聲,武同春淒厲無比地道︰「賢弟,你知道……我險些被她毒殺麼?」

許中和神色立變,栗聲道︰「你說什麼?」

「她企圖毒殺我,若非遇救,我早已不在人間了。」

「有……這種事?」

「你可以問她。」

「那是為什麼?」

「為了上一代的仇,她受父命毒殺我。」許中和激顫地道︰「我听不懂?」

深深吐了口氣,武同春激顫地把一切經過,和盤托出。

許中和垂下了劍,臉上的肌肉連連抽動,久久才迸出聲音道︰「她父親就是天地會主?……他沒死?……」

武同春怨毒地道︰「若非在先父靈座之下得到遺柬,我根本不知道她是仇人之女。」

「這……這實在想不到,太可怕了!」

「命運的安排。」

「她……真的要毒殺你?」

「賢弟,我能騙你麼?」

「可是……」

「什麼?」

「照情形看,她相當痛苦……應該不會……」

「為什麼不會,難道是我信口胡謅?」

許中和回劍入鞘,緊皺著眉頭道︰「大哥,你知道她現在怎樣?」

武同春道︰「怎樣?」

許中和道︰「我是無意中踫上她的,所以才違誓出山找你,她已經削發為尼。」

這是想不到的意外,武同春雙目暴睜,厲叫道︰她已出家為尼?」

「是的!」

「嗯!她一定以為我已經死了……」

「不,如果她以為你已經死了,就不會向我哭訴你無情意。」

「你沒想到她是在做戲?」

許中和瞠目無語。

武同春咬著牙道︰「她在哪里,帶我去找她。」

許中和點點頭,目光移向凝碧的墓碑,瞼上的神色轉為淒苦。

武同春當然明白許中和心里的感受,但他能說什麼?這悲劇是他造成的,半響之後,才期期地道︰「賢弟,愚兄我……罪孽深重,實在無顏對你和你大嫂,我……將來會作交代的,現在我們走吧!」

許中和抬眼道︰「遺珠呢?」

又是一陣推心痛楚,武同春兩眼一紅,道︰「我在路上慢慢告訴你,說起來話長。」

許中和頷首道︰「那我們就走吧!」

迸木幽深,隱藏著一座尼庵。

緊閉的庵門前,來了一對儒裝武士,他倆,正是武同春與許中和。

梵唄聲聲,悠然回蕩在空氣里,令人有說不出的感受。

武同春心里充滿了恨,絲毫沒有平靜的感覺,祥和的梵唄聲,入了耳但不能進入心,他此來,是要流血。

殺妻,這當是世間最慘酷的行為,可是,他別無選擇,因為華錦芳下毒手于先,乖滅了倫常。

兩人在門外止了步。

武同春把心一橫,上前叩動門環。

腳步聲里,庵門「呀」地開啟,應門的是一個中年女尼。

中年女尼驚異地望了兩人一眼,合什道︰「阿彌陀佛,二位施主光臨,有何貴事?」

「此地是尼庵,不接待……」

「在下知道。」

「噢!對不住,落發之尼,便已斷絕俗塵……」

「在下一定要見她!」

「這……」

「佛門重因果,不了因便無法證果,師太當很清楚。」

「貧尼不能作主。」

「那主不請陳達當家住待。」

「施主是……」

「在下姓武名同春,是她的丈夫。」

女尼臉色一變,瞠目結舌,窒了片刻,一言不發,向里奔去。

武同春心亂如麻,面色成了鐵青,他不願想即將發生的是什麼,許中和顯得怕然不安,手指不斷地捏放。

梵唄之聲頓歇,盞茶工會之後,一個灰衣女尼,低著頭蹣跚而出。武同春一眼便已認出是華錦芳,全身不由發起抖來。

華錦芳步出庵門,立定、抬頭,粉腮是蒼白的。

四目交投、這瞬間,武同春連血行都停止了,腦海里「嗡嗡」作響,但很快就平靜了,因為恨太深,殺機否定了一切。

他首先開了口︰「華錦芳,想不到你……」

華錦芳合什道︰「小尼法號元真!」

武同春猛挫牙,冷厲地道︰「半句廢話也不必說,我問你,為什麼要毒害我?」

華錦芳陡地一震,圓睜雙目,栗聲道︰「毒害你,這……從何說起?」

武同春激越地道︰「你不承認也不行,你出了家我一樣要你付出代價」

華錦芳粉腮一變再變,久久才顫聲道︰「你是捏造殺我的藉口?也罷,你下手好了!」

「我問你,那玉匣是誰交代你的?」

「說過是一個陌生的老年乞丐。」

「哼!恐怕不是吧?」

「什麼意思?」

「匣內藏了劇毒,若非巧被人救,我早已死了。」

華錦芳打了一個踉蹌,狂聲道︰「劇毒,這從何說起?」

「你心里明白!」

「我指佛為誓,不明白。」

「我不相信你的假誓。」

華錦芳面孔起了抽搐,好半晌才冷厲地道︰「我已出了家,與你再無瓜葛,你既不肯放過我,用不著任何藉口……」

淚光滾動,咬牙又道︰「我曾經有很、有怨,想過報復,但現在皈依佛門,什麼都滌淨了,當著許施主,你照你的意思行吧!」

武同春狂激地道︰「你為什麼不承認?」

「承認什麼?」

「你受命殺我。」

「受命?……受誰之命?」

「天地會主!」

「天地會主?」

「不錯,詭稱二十年前客死南荒的父親,以卑鄙手段謀害我父親的凶手。」

說著,全身發起抖來。

華錦芳像遭了雷須,退靠門牆,口唇翁動了半天,才迸出話聲道︰「天地會主……我父親……你的殺父仇人?……」

牙齒咬了又咬,武同春目瞪如鈴地道︰「你還是不承認?」

華錦芳抬頭望天,歇斯底里地喃喃道︰「這會是真的麼?我佛慈悲,這……不是真的……」

合上眼,淚珠從眼縫滾出,久久,睜淚眼正視著武同春,面上變得毫無表情,一字一句地道︰「我沒有父親,自幼便是孤女,但名份不可滅,你動手好了,只一句話,我完全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我願承受這因果。」

許中和開口期期地道︰「武大嫂,你……」

「小尼元真!」

「啊!你……真的不知情?」

「出家人戒妄!」

「那玉匣的事……」

「是實情,只有一個可能,別人利用小尼達到目的。」

看情形,華錦芳真的是不知情,武同春呆住了。

許中和激動地道︰「大哥,你要三思,前車可鑒啊!」

連打了兩個冷額,武同春凝視著華錦芳,心想︰「她已經削發為尼,悲慘的結局,但比夾在父親與丈夫之間好,算了,自己只有一個對象,天地會主華容,從此而後,再沒葛藤牽纏了!」

心念之中,痛苦地道︰「兄弟,我們……走吧!」

華錦芳變成了雕像,石化在門牆上,只有淚水還在下滴。

許中和深深嘆息了一聲,悠悠地道︰「小弟早已絕意江湖,為此而破誓出山一次,大哥……請從此別,今後,可能不復相見了。人生……本來就是虛幻,生死恩怨,到頭來什麼也沒有!」

說完,緩緩轉身, 跚離去。

武同春實感意冷心灰,腦海頓成空白,似乎什麼都已不復存在,連他自己本身在內。」

幻滅!一切成空。他沒有思想,他沒有話說,木木地車轉身,挪動腳步。一聲佛號,自庵門里傳出。武同春沒回顧,空茫地搬動腳步。幽森的林蔭道,像是通向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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