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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荒傳說 第七章 白雁之戀

作者︰黃易

雙方隔山對望,楚無暇仍一副不肯罷休的模樣。

斑彥還是第一次有機會仔細地打量她,楚無暇無可否認是一等一的美女,可是其美麗卻有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覺,或許是因她此刻的神情。想來她去迷惑司馬曜時,當然不會是眼前這般的模樣,否則司馬曜不把她掃出建康宮才怪。

她的顴骨略嫌高聳,可是配上特長而細的丹鳳眼,卻另有一種味道,反添加了近乎妖異的艷麗,使她的美麗與別不同。

斑彥喘著氣呼喝過去道︰「我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捉迷藏的游戲又玩過了,我們更對你的什麼藏沒有絲毫興趣,提也不願提,大家不如就這麼算了吧!」

楚無暇冷冷的瞅著他,道︰「小子是誰?」

斑彥听她語氣,好像這局面是由他們挑釁造成的,心中有氣,兼之又有小白雁坐在身旁,大喝道︰「老子行不改姓,坐不改名,邊荒集高彥大少是也,不要忘記了。」

楚無暇一字一字緩緩道︰「高彥大少,很古怪的名字,我自然不會忘記。」

斑彥和尹清雅先是愕然,接著面面相覷,然後一齊忍俊不住,放聲大笑。

尹清雅笑得淚水都差點流出來,指著她道︰「他還有另一個名字,叫大少高彥,也不要忘記哩!」

楚無暇終醒覺自己一時的遲鈍,雙目殺氣更盛,語氣卻仍保持平靜,冷然道︰「終有一天我會要你們笑不出來。」

尹清雅回過氣來,嬌叱一聲跳起來,指著對山的楚無暇道︰「你這心毒如蛇的賊婆娘有什麼可以夸口的,你能奈我們的何嗎?終有一天我會教你連想扮吊死鬼的樣子也辦不到。你女乃女乃的十八代祖宗,當自己是什麼東西呢?我才不怕你,還要把佛藏的事傳得天下皆知,無人不曉。」

斑彥听得目瞪口呆,自己的心上人罵起人來竟可以是這般凶的,看來她對自己已非常遷就和客氣。

楚無暇並沒有動怒,若無其事的道︰「你們不用下山嗎?」

尹清雅顯然被她激起小姐脾氣,移到仍坐在地上的高彥背後,兩手按在他肩膀上,嬌笑道︰「由高家村到這里,你奈何得了我們嗎?讓我告訴你,你的高彥大少是這里的地頭龍,你是斗不過他的。」

斑彥生出飄飄然的感覺,雖說尹清雅因要羞辱對方,故把他「抬舉」了,但她的沖口而出,亦代表她心中確有這種想法。兼之她親昵的動作,一時心神俱醉。

楚無暇柔聲道︰「你長得很可愛,很討人歡喜,姐姐告訴你佛藏在哪里好嗎?」

尹清雅不屑的道︰「你能告訴別人連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嗎?」

楚無暇露出一個笑容,道︰「小泵娘誤會哩!我只是故意說不知道,好讓他人知道自己的愚蠢,竟為沒有意義的事送命,看他們後悔莫及的可笑模樣,很有趣呢!」

兩人听後,心忖世上竟有這樣的人,可見其心之毒,也不由心涌寒意。

斑彥更聯想起把玩被擒耗子的惡貓,別人的痛苦就是她的快樂。這種人根本不可以常理推斷,這個梁子是結定了。

尹清雅喝道︰「有屁便放!待我們去公告天下,叫你做個不名一文的窮光蛋。」

楚無暇忽然笑起來,令人更感到她的心理不大正常,道︰「我又不想說哩!」

接著往後疾退,幾個縱躍,已消沒在山的下方。

尹清雅改按為抓,搖晃著高彥道︰「快想辦法,她分明要先一步趕到山腳去,好等我們下山去。」

斑彥望著對山,道︰「可惜索子斷了,只好看看附近有沒有樹藤一類的東西。」

尹清雅猶有余悸的打個寒噤,失聲道︰「剛才我受罪受夠了,休想再來一次,快另想辦法!你不是自夸邊荒的第一逃跑專家嗎?」

斑彥站起來道︰「我們的運氣如何?」

尹清雅駭然道︰「你不是又想干什麼危險的事吧?」

斑彥神氣的道︰「都說跟著我保證好玩兼刺激。不過這次你不用擔心,這座山叫雙駝峰,是白雲山區的第二高峰,山脈廣闊,只要我們隨便找個方向下山,踫上妖女的機會仍要比妖女追來小,何況我對這山區的形勢了如指掌。」

尹清雅奇道︰「你究竟是當風媒還是當地理師呢?」

斑彥哈哈笑道︰「娘子有所不知,雙駝峰有道名泉,第一樓的雪澗香便是取自這條泉水,所以我對這一帶特別熟悉,因為曾陪龐義那名字有‘義’卻欠了義氣的家伙來過幾次。慢慢你會發覺我還有其他方面的本領,保證不會令娘子失望。」

尹清雅沒好氣道︰「你好像有很多時間的樣子,最好別讓那妖婦趕上來,否則我只好犧牲你,自己一個人跑掉算了。」

斑彥哈哈一笑,領頭下山。

尹清雅呆了一呆,忽然兩邊臉蛋各飛起一朵紅雲,追在他身後嗔道︰「你在笑什麼?」

斑彥躍往崖旁下方一塊大石處,洋洋得意看著落在身旁的尹清雅,眨眨左眼道︰「不要唬我哩!罷才娘子不顧生死的對為夫施以援‘腳’,已顯出娘子對為夫情深義重,至死不渝。」

尹清雅大嗔道︰「你找死!」

斑彥早有準備,躍離山岩,險險避過她的飛拳突襲。

尹清雅怒不可遏的追下來,叱道︰「今趟我絕不會饒你。」

邊嚷「娘子息怒」,高彥使出殫心竭力的輕功,朝兩峰間的深谷逃命去也。

燕飛在白雲山區邊緣的一座山丘止步,目光投往位于山區東南方形狀奇特的雙駝峰。香澗從位于中間的主峰摩雲嶺瀉下,便是經雙駝峰間的駝峰峽流出山區,最後匯入夏淝水。

雙駝峰之所以引起他的注意,是因為當他感應到波哈瑪斯時,心中浮現的正是此山的影像。

雙駝峰一高一低,起伏有致,其陡峭難行不下于主峰摩雲嶺。此峰除流經峰腳間的香澗外,另一勝景是孤懸于近峰頂處的「懸命崖」,燕飛不時到崖上沉思冥想,故此對雙駝峰有特別深刻的感情。

難道波哈瑪斯也學他般,到懸命崖打坐練功?

太陽剛抵中天,樹上的積雪開始溶解,寒冬已成過去。在目前的情況下,春暖花開代表不是好時光,而是殘酷的戰爭。

他躲在赫連勃勃隊內一輛騾車上,默默潛修,到隨隊離開邊荒集,他的內傷已痊愈,且更有精進。

他並不關心赫連勃勃的安危,誰人除去他都只是好事而非壞事,如讓他得勢稱雄,會有很多人遭殃,包括無辜的平民百姓。

親身目睹和體會過三佩合一後的威力,無限地擴闊了燕飛在武道上的視野,啟發了他對丹劫和水毒,兩種極端相反而又相得益彰的本原力量的深思。

武道之最,莫過于此了。

就在此刻,他又感應到波哈瑪斯。

那種感覺奇異至極點,他的精神處于往四面八方搜索的狀態,整個白雲山區在他的精神感應下,像一個波平如鏡的大湖,湖水里任何異動,均令他了然于心。

波哈瑪斯便如投進他這精神心湖內的一粒小石子,泛起一個漣漪,也使他掌握到目標位置。

波哈瑪斯是死定了,因為他的精神已鎖定了他,便像他沒法逃避孫恩般,除非波哈瑪斯能勝過他的蝶戀花。

倏地波哈瑪斯的精神波動起來,雖只是剎那的光景,對波哈瑪斯這種有精神修養的武學家,已屬非比尋常的情況。

究竟是何事令他難以保持澄明的心境呢?

燕飛再不猶豫,朝目標位置掠去。

垂雲瀑從主峰摩雲嶺傾瀉而來,至雙駝峰形成另一道較窄小,可是聲名卻有過之而無不及的香澗瀑,奔瀉而入雙駝谷內,形成蜿蜒而流,過野穿林的小溪澗。

比內長滿桂花樹,流經谷內的一段河澗,便是名聞邊荒的白雲香澗。

香澗瀑有別于垂雲瀑,不像後者般水勢洶涌,聲威懾人,亦不是玲瓏嫵媚,婉轉流淌,而是起始丈許處尚是水,然後水瀑便沒進水煙里去,水瀑似化為縷縷輕煙,因風作態,自由寫意。

別林春暖,草樹復榮,香澗的美是與別不同的,充滿宇宙神秘難宣的況味。

兩人沿澗而行,當尹清雅看到香澗瀑的奇景,澗邊的積雪被水流溶解同化,開始漫長的旅程,忍不住雀躍道︰「這里真美,想不到邊荒內有這麼一個好地方,我在這里坐一天也不會悶。」

斑彥在澗旁一方石坐下。解下背囊望著水瀑激起的陣陣水霧,在陽光灑照下,隱現五彩,有感而發的道︰「邊荒是天下間最後一片淨上,正因邊荒集獨特的情況,只要南北勢力大致保持平衡,邊荒便是最有趣的地方,且刺激好玩。在淝水之戰前,邊荒的興旺是未到過的人難以想像的。淝水之戰後,動蕩難免,不過一切會回復原狀,因為荒人是永遠不會向強權屈服的。」

尹清雅在他身旁另一石塊坐下,默然片刻,柔聲道︰「失去了邊荒,你可有什麼打算呢?」

斑彥茫然搖頭,道︰「我不知道!我會變成無家可歸的人,失去了一切,更不曉得該往何處去,如何可以忍受邊荒外那個人吃人的世界。」

尹清雅垂首輕輕道︰「你不是因我背叛了荒人嗎?縱使收復邊荒集,你還有立足之地嗎?」

斑彥差點語塞,更想坦誠相告,可是看到她像被自己的行為深深打動的樣兒,哪敢說出口。

人急智生下,笑道︰「你為我擔心,是因你不明白荒人。換了在別的地方,我肯定成為通緝犯,可是對荒人來說,我如此愛得不顧一切,正合他們的作風,加上有邊荒第一高手燕飛為我說情一下,我們回到邊荒集時,肯定他們會敲鑼打鼓的歡迎我們,絕不會有另一個情況。」

尹清雅以細微的聲音櫻唇輕吐的道︰「清雅有什麼好呢?」

斑彥劇烈的顫震,轉頭朝她瞧來,一時說不出話來。

尹清雅迎上他的目光,「噗哧」笑道︰「為何用那種眼光看人家呢?唉!你這小子真麻煩,我由始到這刻都沒有看上你。唉!我們還是敵人來哩!我又曾經……唉!都是不說了!」

斑彥有如被冷水照頭淋下,旋即又像想起什麼似的,盯著她道︰「不要騙自己了,你和我在一起時,不覺得開心嗎?不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嗎?」

尹清雅聳肩道︰「那又如何呢?頂多你是個好玩伴吧!我還可以說什麼,才可以令你收回痴心妄想,我師傅是絕不許我和你在一起的,做朋友都不成。」

斑彥氣道︰「你的師傅就是你的一切嗎?你還有爹娘為你作主呵!」

尹清雅無精打采的道︰「我是師傅自幼收養的孤兒,所以師恩如山,你說什麼都是沒有用的。」

斑彥道︰「真相往往是令人難受的,也許你和師傅的關系並不像表面般簡單,例如他血洗一個村鎮後,發現仍在襁褓中的你,一時心軟,收留了你,又或……」

尹清雅大怒道︰「閉嘴!你卑鄙!」

斑彥頹然道︰「你罵得對,我的確卑鄙,不過為了你,我再卑鄙的事也可以做出來。」

尹清雅可能想起他為自己背叛荒人的事,神色緩和下來,輕輕道︰「我要走哩!不用你送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卻透出一股堅決的意味,大異她平常總帶點愛玩鬧兒的語調。

斑彥感到一切努力盡岸東流的沮喪,忽然間他再不願去思索這段情,也不想做任何事情,近乎麻木的道︰「你不怕遇上那妖女了?」

尹清雅垂頭道︰「我會照顧自己。」

又往他瞧來,欲言又止的好半響後,低聲道︰「你的荒人兄弟真的仍肯收留你?」

斑彥心灰意冷的道︰「收留好!不收留也好!什麼都跟你沒相干哩!」

尹清雅道︰「你會蠢得去輕生嗎?」

斑彥露出錯愕的神色,搖頭道︰「我該欠缺這麼大的勇氣吧!」

尹清雅倏地站起來,道︰「人家走哩!」

斑彥呆望著香澗,沒有答她。

尹清雅嗔道︰「你听到嗎?」

斑彥木然點頭,仍不肯看她。

尹清雅皺眉道︰「你在生我的氣,對吧?」

斑彥苦笑道︰「我已失去一切,包括生氣的能力,我太過一廂情願了,豈知你真的從沒有看上我。」

尹清雅忽然別轉嬌軀,朝谷口方向放腳奔去,眨眼已達至最快的速度,消沒在桂樹林間。

斑彥瞧著她的背影,發起呆來,旋踵驀地彈跳上半空,凌空翻了個筋斗,發出歡呼。

「蓬!」

回落時一頭栽進了溪澗里。

斑彥喝了兩口澗水後,從冰寒的水中抬起頭,呵呵笑道︰「什麼都可以騙人,只有這種事騙不了人。哈!如果不是愛上了我,且愛得不能自拔,怎會逃命似的走了。噢!我的娘!冷死我了。」

三扒兩撥狼狽的回到岸上,又坐下來喘息著自言自語道︰「她該是怕我看到她離別的苦淚,所以忙著離開。哈!這是如山鐵證,證明她是舍不得離開我。唉!他女乃女乃的!她現在當然是回兩湖去了,我又追不上她,如何才可以和她再續未了之緣呢?真頭痛!」

又沉吟道︰「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只好再找我的兄弟出腦袋幫忙。什麼老燕、老屠、老劉,加上個卓瘋子,所有腦袋加起來,我才不相信沒有另一個機會。下次我定可以令小白雁你親口承認愛上我,喚我作彥郎,決定不顧一切為我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噢!真的很冷!」

斑彥打個哆嗦,撲過去拿起背囊,取出干衣替換。

他的小白雁之戀,從未試過像現在此刻般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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