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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蜥蜴 第十一章 紫 竺

作者︰黃鷹

秋風蕭瑟,荒野蒼涼。

建築在荒野中的那幢義莊盡避在太陽底下,仍然是顯得那麼陰森,完全不像一幢住人的莊院。

「嘩啦」猛一聲暴響,義莊的一片瓦面突然四下激飛,裂開了一個缺口,一個人同時從缺口中穿出!

龍飛!

一股白煙緊追在他身後,從缺口中涌出!

與之同時,義莊的院子亦有一股白煙彌漫開來。

風助煙勢,迅速擴散!

整個義莊瞬眼間便已被白煙所包裹起來。

龍飛的視線亦迅速為白煙隔斷,他身形落在瓦面缺口旁邊,才環顧一眼,就已被裹在白煙之中了。

那一眼,他並未發現那個怪人的去向,這下子更就只看見迷-的白煙。

他一聲長嘯,人劍化成了一團光芒,投入院子內。

一劍干鋒,他整個身子都已裹到劍內,就像是一支渾身長滿了尖刺的刺蝟,足以應付任何的襲擊!

院中煙正濃,人劍化成的那團光芒落下,立即被濃煙吞噬消失。

卻只是剎那,那團光芒又破煙飛出。

扁芒收斂的時候,龍飛人劍已落在義莊的門外兩丈。

他身形不停,一落即起,一股白煙被他的身形滯動緊追在後面,但剎那便已被他擺月兌。

龍飛的身形已施展至極限。

他人劍飛入何三那個房間之際,觸目已盡是白煙,根本看不見任何東西,他當機立斷,立即拔起了身子,撞穿屋頂躍上瓦面。

居高臨下,除非那個怪人真的是一個妖魔,化成白煙消散,否則無論他從那一個方向離開,都難以逃過龍飛的眼楮。

誰知道院子中竟然也有白煙冒起來。

義莊並不怎樣高,白煙迅速的又將他的視線隔斷。

他只有找一個更高的地方。

現在他走向那邊,只因為他記得那邊有一株參天古樹。

迸樹在三十丈外!

龍飛身形箭射,幾個起落,已來到古樹之下,轉往上拔。

一拔三丈高,手一探,抓住了樹干,藉力提身,又拔高二丈,手再探,身再拔,才在一條橫枝上停住身形,離地已有七丈。

他凝神極目望去。

那個怪人正在數十丈的路上飛馳。

龍飛一眼瞥見,立即翻身躍下。

一瀉四丈,他身形一凝,才繼續落下,著地無聲,連隨向東面掠出。

鎮北是高山。

那個怪人半途一折,不再向前,迅速轉往山上竄去!

龍飛緊追不舍。

他上到山頂,怪人已翻山而下。

山下只有兩座莊院,西面蕭家莊,東面丁家莊。

敝人越過圍牆,竟然竄入了蕭家莊之內。

紅影一閃不見,卻有一團白煙冒了起來。

桌面大小的一團白煙,隨即被風吹散了。

龍飛居高臨下,看得很清楚,仍然等了一會,才飛身追下去。

他的眼楮始終盯著下面的蕭家莊。

那個怪人始終沒有再出現,進入了蕭家莊後,彷佛就化成了那一團白煙消失。

龍飛掠至牆下,身形不停,一拔一翻,越牆躍入莊院之內。

他整個人都在警戒的狀態之中,準備應付任何突然的襲擊。

沒有襲擊。

牆內也沒有任何人,卻有無數條黑蜥蜴。

黑蜥蜴。

他躍入的地方,赫然就是蕭玉郎居住的院落,到處都放滿了木刻的,形態各異的蜥蜴。

那個怪人也許本來就是一條黑蜥蜴的化身,現在已變回原形,混在這些木刻的蜥蜴之這些木刻的蜥蜴無不栩栩如生,即使有一條真的蜥蜴混在其中,也不容易被發覺得到。

龍飛正張目四顧,突然听得有聲音高呼道︰「若愚!若愚。」

是肅立的聲音。

蕭若愚不是在義莊之內?何以蕭立在這里呼叫他?

莫非在義莊之內的並非蕭若愚?

抑或蕭立現在是到處找肅若愚?

龍飛方奇怪,蕭立已經從那邊月洞門造來。

一見龍飛站在那里,蕭立當場怔住。

他顯得很憔悴,眼角隱約有淚痕,比龍飛離開之時,彷佛又老了幾年。

老年喪子,這種打擊自然非經。

況且肅立的兩個兒子之中,蕭玉郎話雖柔弱,總比白痴的蕭若愚好。

肅立盡避怎樣的豪放,終究也是一個人,有人的感情,有人的弱點。

龍飛明白蕭立現在的心情,看見他這樣憔悴,不禁為之嘆了一口氣。

義莊那件事好不好告訴他?

龍飛當即考慮到這個問題。

蕭立即時詫異解釋道︰「不是說你已經離開了?怎麼仍然在這里?三娘何以要說那個謊?」

龍飛連忙解釋道︰「晚輩是剛從那邊圍牆躍進來的。」

蕭立道︰「哦?」

龍飛道︰「前輩方才好像在呼喚什麼人?」

蕭立道︰「我是在呼喊若愚──也就是玉郎的弟弟,我那個白痴的兒子。」

他嘆息接道︰「若愚這個名字是不是有些奇怪?」

龍飛尚未回答,蕭立說話又已接上︰「我替他改這個名字,並不是希望他大智若愚,乃是見他自小一副痴呆模樣,只希望他若愚非愚,誰知道他竟然是一個白痴。」話聲神態都非常悲痛之極。

龍飛亦嘆了一聲。

蕭立的目光隨即轉向後院那邊,道︰「不過雖然他是一個白痴,這孩子平日還算听話,就是今天,不知怎的,叫也叫不住,越叫越走。」

龍飛心念一動,道︰「前輩莫非看見一個紅衣人從附近走過?」

蕭立道︰「不就是若愚那個孩子,除了他,還有那個男人穿那大紅衣裳到處亂跑?」

他盯著那邊,喃喃接道︰「不知他越牆跳入那邊丁家,到底干什麼?」

龍飛一皺眉道︰「前輩其實並沒有看見那個人的面目,所以認為那個就是若愚,只不過因為那個人穿了一件若愚慣穿的那種大紅顏色的衣裳。」

蕭立愕然說道︰「那個人難道不是若愚?」

龍飛肯定的道︰「不是。」

蕭立道︰「你怎麼如此肯定?」

龍飛道︰「我就是追蹤他,追人來這里。」

蕭立道︰「他到底是誰?」

龍飛答道︰「就是那個一臉鱗片的怪人。」

蕭立忙問道︰「你在那里看見他?」

龍飛道︰「鎮西郊那個義莊。」

一頓沉聲接道︰「令郎若愚也在那里呢。」

蕭立氣惱道︰「小畜牲就是喜歡到那里玩耍,這一次莫非闖出了什麼禍?」

龍飛搖頭道︰「他給那個怪人噴了一口白煙,昏迷了過去。」

蕭立面色一變,急問道︰「現在怎樣了?」

龍飛道︰「不清楚,那個怪人一口白煙噴出便倒翻出去,晚輩亦跟著追出義莊之外……」語聲未落,蕭立已經一聲怪叫,拔起身子,掠上一側高牆之上。

龍飛月兌口道︰「前輩那里去?」

蕭立道︰「到義莊看看。」

「到」字出口,人已掠下高牆,語聲迅速由高轉低,最後那個「看」字最少低了三倍。

這個人的輕功顯然也不弱。

他走得非常匆忙,甚至沒有問龍飛,義莊之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龍飛也沒有將他叫住巳他現在又是怎樣一種心情,龍飛亦明白得很。

兩個兒子一個已死,剩下一個現在又生死未卜,易地而處,龍飛也會立即趕去一看究竟!

那個怪人逃入了丁家莊,莫非是丁家莊的人?不直入丁家莊,繞道蕭家莊,不成就發覺我窮追不舍,要分散我的注意?

龍飛心念一轉,縱身向丁家莊那邊掠去。

牆高丈八。龍飛一掠而上,就看見一個女孩子。

一個很美很美的女孩子。

棒壁是丁家莊的後院,四圍花木,中間一座亭子,雖則秋半,花木不少凋落,看來仍然不覺蕭條,與隔壁蕭家莊的荒涼,更不可相提並論。

那個女孩子就站在亭子旁邊的一叢芙蓉之前。

芙蓉秋正嬌!

可是與那個女孩子一比,非獨那叢芙蓉,就是整個院子的花木都黯然失色。

無論什麼人進來,只要他看見那個女孩子,目光相信都難以再移開。

還有什麼比那個女孩子更好看的?

她實在很美很美,但美得絕不俗氣!

在她的身上沒有任何飾物,在她的臉上也沒有任何脂粉,但她並未因此而顯得寒酸。

任何的脂粉飾物在她,可以說都是多余的。

她穿著一襲淡紫色的衣衫,淡得就像煙,就像霧。

院子中並沒有煙霧,她渾身上下卻彷佛都籠在煙霧中,驟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天外飄來的天仙!

「天仙化人」這個形容詞也簡直就是因她而設。

她幽然站立在那叢芙蓉之前,好像有很多的心事,又好像只不過在欣賞那些芙蓉的嬌美。

龍飛怔怔的望著她,一會才飛身掠下,正好落在她身旁。

她著賞嚇了一跳,失聲驚問道︰「是誰?」

龍飛道︰「我。」

那個女孩子這時候亦已看到了,嚶嚀的一聲,投入了龍飛懷中。

龍飛不由自主的緊擁著她。

那剎那之間,他的神情變得很復雜。

女孩子卻伏在他的懷中,突然哭了起來。

他听得一怔,奇怪問道︰「你怎麼哭了?」

女孩子不答,仍在哭。

龍飛更奇怪,追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女孩子飲泣著道︰「沒有事發生。」

龍飛道︰「那麼你哭得這樣傷心?」

女孩子道︰「誰傷心了?」

龍飛道︰「你不是在哭?」

女孩子道︰「嗯!」

「不高興看見我?」

「誰說?」

「可是你卻哭。」

「我的確很高興,但不知怎的,反而哭起來。」

「哦?」龍飛一支手不覺松開。

女孩子緩緩的抬起頭來,望著龍飛,眼中有淚!

晶瑩的眼淚,美麗而淒涼,龍飛看在眼內,心都快要碎了。

女孩子怔怔的望著龍飛,「噗哧」的突然笑了出來。

龍飛又一怔。

女孩子笑接道︰「三年不見,你黑多了。」

龍飛淡淡的道︰「是麼?」

「你自己不知道。」

「找向來下在乎自己的外貌變化。」

「听爹說你已經很有名。」

「很多人都這樣說。」

「你沒有留意?」

「沒有,我行走江湖並不是為了求名,你知道的。」

「嗯。」

「除此之外,我與三年前並沒有什麼分別。」

「心呢?」

「也是一樣。」

「真的?」

「為什麼我要欺騙你?」

女孩子又埋首在龍飛懷中,是這麼嬌憨。

她就是紫竺。

丁鶴的女兒,龍飛未來的妻子紫竺。

龍飛輕輕的將紫竺推開,問道︰「你呢?」

紫竺嬌羞的道︰「跟你一樣。」

龍飛眼旁的肌肉一顫,轉過話題道︰「方才有沒有一個穿紅衣的人越牆走進來這里?」

紫竺下假思索的道︰「沒有。」

龍飛道︰「真的沒有?」

紫竺答道︰「也許我沒有發覺,那是誰?」

龍飛道︰「我也不知道。」

紫竺道︰「莫非你是追著他追進來?」

「正是。」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說來話長。」

「你說啊。」

龍飛沒有說,怔怔的望著紫竺。

紫竺看見奇怪,道︰「怎麼你這樣望著我?」

龍飛仍不開口。

事實千言萬語,也不知從何說起。

紫竺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連隨又問道︰「爹說你昨夜就到了。」

龍飛頷首道︰「嗯。」

紫竺道︰「他難道沒有告訴你,我今天午前回來。」

龍飛道︰「有。」

紫竺微-道︰「怎麼你不在這里等著我?」

龍飛道︰「這句話應該由我來問。」

紫竺一怔道︰「還說呢,回來也不通知我知道。」

龍飛怔住在那里。

紫竺嬌笑道︰「我知道,是不是要讓我突然驚喜一下?」

龍飛沒有回答。

紫竺笑接道︰「可是你不預先通知我,怎知道你昨夜會回來?」

龍飛啞聲道︰「你真的不知道?」、紫竺道︰「知道了還會下耽在家里等你?」

龍飛急問道︰「難道你沒有收到我那封信?」

紫竺詫異道︰「什麼信?」

龍飛道︰「就是告訴你,我昨天會回來的那封信!」

紫竺道︰「你有信給我?」

龍飛道︰「有。」

紫竺道︰「可是我沒有收到。」

龍飛沉默下去。

紫竺道︰「我真的沒有,不相信,你可以問我爹,問壽伯他們。」

龍飛沉吟道︰「不成送信的那個人半途將信遺失了?」

紫竺道︰「這不是我的錯,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下?」

龍飛搖頭道︰「我沒有生你的氣。」

紫竺道︰「可是你這樣悶悶不樂。」

龍飛道︰「我沒有……」

紫竺截口道︰「你瞞不過我的,你性情怎樣,我難道還不清楚?」

龍飛又沉默下去。

紫竺道︰「你心中一定有事。」

龍飛無言頷首。

紫竺道︰「告訴我,到底什麼事?」

龍飛沉吟不語。

紫竺催促道︰「你說啊!」

龍飛吁了一口氣,終于開口道︰「蕭玉郎這個人你認識?」

紫竺道︰「他是蕭伯伯的兒子,就住在隔壁。」

龍飛道︰「我知道。」

「莫不是他什麼地方開罪你了?」

龍飛搖頭,道︰「听說你們很要好是嗎?」

紫竺道︰「孩子的時候是的,我當他就像哥哥一樣。」

龍飛道︰「听說他有意娶你。」

紫竺道︰「爹告訴過我,他曾經叫蕭伯伯到來說親,可是爹沒有答應,我也絕不會答應。」

龍飛道︰「他的人不好?」

紫竺道︰「不是好下好的問題,只是我根本不喜歡這個人。」

「為什麼?」

「這個人柔柔弱弱,簡直就像女人一樣,一點兒大丈夫氣概也沒有。」

「那也不見得不好。」

「我就是討厭這種男人。」紫竺有點兒明白的說道︰「你就是因為這件事不高興?」

龍飛搖頭,轉問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紫竺道︰「你說那件事?」

龍飛道︰「蕭立替他的兒子來說親那件事。」

紫竺道︰「好像是三年之前。」

龍飛道︰「卻下曾听你對我說過。」

紫竺道︰「我才不將這種事放在心上,反正爹不會迫我答應。」

龍飛道︰「那之後,蕭玉郎有沒有再到來。」

「沒有。」

「這三年以來呢?」

「也沒有。」

「你難道不奇怪?」

「奇怪本來是有咋奇怪,但想到他那種性情,就不奇怪了。」

「哦?」

「一般女人心胸不是都狹隘嗎?」

「你是說他求親不遂,生起氣來,不再涉足丁家這邊?」

「嗯。」

「以他的性情,失望之余,不難會發生什麼意外,你難道一些也擔心?」

「他不像是那種會尋死的人。」紫竺微喟道︰「這完全是一廂情願,他應該知道。」

龍飛道︰「嗯。」

紫竺道︰「一直以來我就只當他哥哥那樣,從來沒有想到婚姻那方面。」

龍飛道︰「你不想,他卻想。」

紫竺道︰「這正如他喜歡我,我不喜歡他,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思想自由,有誰管得了。」

龍飛連連頭頭,回答道︰「不錯,不錯。」

紫竺道︰「你莫非就因為知道我和他在小孩子的時候很要好,所以這樣子悶悶不樂?」

龍飛搖搖頭,失笑道︰「不是。」

紫竺瞪眼道︰「如果是,你就是一個傻瓜,大傻瓜!」

龍飛無言。

紫竺轉問道︰「那麼,究竟是什麼事呢?」

龍飛道︰「這就告訴你。」

紫竺說道︰「你不告訴我,我可下依你。」

龍飛道︰「不說出來,我也是不舒服。」

紫竺道︰「有話就要說,憋在心窩里自己難受,誤會了也下曉得。」

龍飛道︰「這句話不就是我以前時常教訓你的?」

紫竺道︰「現在可要我教訓回去。」

龍飛啞然失笑。

紫竺催促道︰「快說啊。」

龍飛道︰「這得從前天說起。」

紫竺道︰「前天的事了?」

龍飛點頭。

紫竺道︰「你來啊。」牽住了龍飛的手。

龍飛道︰「去那兒?」

紫竺道︰「我那個小樓,就像是以前一樣,我給你煮壺香茶,你詳詳細細的跟我說。」

她牽著龍飛的手,漫步向那邊走去。

這豈非也是以前一樣?

茶很香,紫竺煮茶的技術實在高明。

但絕非天下無雙。

龍飛喝過煮得更精美的茶,卻還是覺得,比下上現在這種。

因為這種茶是紫竺親手替他煮的。

美人情重。

雖非酒,龍飛心神已俱醉。

三年了。

他卻只呷了一口,是紫竺不讓他呷下去,因為他的話匣子已經打開。

事情實在太離奇。

紫竺催促龍飛說下去,而且不停的發問。

她問得很詳細,龍飛也說得很詳細。

听到那個赤果的木美人相貌與自己一樣,紫竺的臉頰不由紅了起來,不由整整自己的衣衫。

龍飛的目光亦自然落在紫竺的胴體之上。

紫竺的臉頰也就更紅了。

紅得有若黃昏時天邊的晚霞。

可是晚霞又那里有這樣美麗,這樣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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