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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氣千幻錄 第四十六回 靈鳥忽降永悵分飛

作者︰司馬翎

這樓中尚住著好些婦孺,當然不敢來攔阻他。

至于那個被鐘荃拍了一堂的人,已被潘自達在上樓時殺死。

他一踏出樓外,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大吃驚。

那須發如雪的乾坤手上官民站在大路邊一棵柏樹下,面色蒼白,下頷的白須上還沾著一些血漬。

再看遠處躺著那血掌尤鋒,動也不動。

鄧小龍左手抱住鐘荃,正晃悠悠地向外面走去,也不過是剛剛舉步。

白石鋪的大路上,血污處處。

他一眼瞧見鐘荃倚在鄧小龍肩上,腳步虛浮地移動著,便知道他已受了傷。

背上玄黑色的古劍的劍穩不住地搖晃。

一個惡毒的念頭掠過潘自達心上,他想道︰「鐘荃這廝真不得了,竟然把兩個如此厲害的老頭子也打得非死即傷,這種武功太了不起,現在看來他們兩人都受了傷,我雖也有傷,卻不過是硬傷,不如趁這機會將他們一齊殺掉,還有那柄寶劍……」

紅霞輕輕道︰「啊,你在想什麼,眼楮里的光芒真駭人。」

他立刻溫柔地瞧她一眼,道︰一沒有什麼,我總不會對你凶的啊!」

話才出口,腳下已動,一直追將上前。

鄧小龍回頭一瞥,忽然察覺他來勢不善,怒哼一聲,霍地沉身一轉,用右邊身子頂住鐘荃,左手握住方才撿回的寶劍,狠狠地瞪著他。

潘自達見他動作伶俐,可不知鄧小龍其實右邊身軀麻木不堪,特別是右臂根本抬不起來。

而且真氣已被血掌尤鋒震傷,不過一時尚能支持而已。

他猛然停一下,失聲道︰「你們怎樣啦?」

鄧小龍機智過人,心中明白他膽怯之故,當下狠聲道︰「你走你的,別管我們。」

說著話時,左手長劍擺個架式。

潘自達果然趔趄不前,道︰「你這個樣子干什麼?」

「你以為你那鬼心思我不曉得麼?」

潘自達摹然火起來,尖聲大叫道︰「我就是非要那劍不可,你給不給?」

鄧小龍哼一聲,沒有立刻作答。

園子里散布各處的亭樹台閣傳來人聲隱隱,似乎是因方才驚天動地的響聲和戰伐之聲驚動,有些人要出來察看光景。

啊、龍極快地忖道︰「哎,不好,眼前這惡人已經難辦,現在又似乎有人要出來。想這大內雙凶既然隱居此地,他們的人自然都懂武學,目下我已是強管之末,只怕不堪普通武師之一擊哩!」

眼光到處,只見潘自達也面露緊張之色,眼珠一轉,心中已有計較。

當下冷冷一笑,道︰「你听見沒有?已經有人要趕來,我想,縱然你自家不怕,但抱著的那位怎辦呢?」

這一擊果然直中要害,要知潘自達適才首鼠兩端,不敢逼迫鄧小龍,便是因為誤以為鄧小龍沒受什麼傷,誠恐火並之下,傷了紅霞。

但他乃是個偏激之極的性情,雖然已萌退志,口中仍不相讓,尖聲叫道︰「你管不著,我問你要的是劍。」

鄧小龍爽快地道︰「好,此劍給你也可以,但你得以那柄交換,這可是你自己的意思。」

潘自達遲疑一下,居然同意了,立刻將太微古劍連鞘扔在地下。

鄧小龍將手中長劍插在地上,然後用左手扯下鐘望背上的玄武劍,叫道︰「你先走,我拋給你……」

潘自達耳中已听到步聲雜沓,快要來到,可真不敢耽誤,邁步踉蹌而走。走出兩丈許,鄧小龍一揚手,一道黑影扔過去。

他一手撈住,看清楚正是他使得最順手合心的玄武劍,不覺仰天尖笑一聲。

鄧小龍心中焦急之極,情知這慶余樓左右的人一出現,定然無法月兌身。

可是他又不敢讓潘自達瞧出自家的狼狽,只好強自鎮定,狠狠瞪著他,等他離開。

潘自達再邁開腳步,一面叫道︰「老鄧你也走啊,哈,哈……」

他的身形很快便隱沒在一片林子轉角之後,鄧小龍回顧一下,考慮要從哪一方逃走,一面轉過身軀,用左手抱住鐘整的腰身,舍掉自己的劍,過去拾回那柄太微古劍。

鐘基這刻已讓陰風箭奇特的毒藥,弄得全身疲軟無力,神智時而清醒,時而昏迷。但體內仍然自動以全力遏抑住那能攻心致死的毒氣。

潘自達的去路傳來吃喝聲和金刃相擊之聲,鄧小龍倒抽一口冷氣,心中叫聲我命休矣。

忽然一狠心,半挽半拉地和鐘室走個回頭路,直趨那條白石大路斜向的漢水岸濱。

罷走了十余步,耳中但听兵刃交擊與及尖厲慘叫之聲。

鄧小龍心中可真個著忙,惟恐那是潘自達被人所傷,這一來他和半昏迷狀態中的鐘童都將變成甕中之鱉。

尖厲的慘叫聲連續傳來,鄧小龍能夠極清楚地判辨出那是臨死的最後哀號慘呼。匆匆一算,已共有六七人傷死的模樣。

當下立時推想到那該是潘自達仗著玄武古劍而殺死對方好多人。

再走出數十步,已到了牌樓之下。

猛听後面喝叱連聲,共是四五個人的口音。喝聲全都勁沛非常,雖隔著十來丈遠的距離,依然清晰可聞。

鄧小龍放目前瞥,但見那一道白茫茫的漢水,離著這牌樓還有半里之遙。

江邊倒是有三四艘小船在那兒系泊。

只要他能立刻趕到江邊,多付些銀子與那小船的人,大概要月兌離這險境當非難事,然而半里之遙,在平時當然全無問題,眨眼工夫可以趕到。

可是如今一則鐘基陷于半昏迷狀態之中,二則他本人因受尤鋒的血掌力量震傷真氣,右臂也抬不起來。

在這種情形之下,他便面臨一個重大的抉擇關頭。

那便是他一是立刻拼盡余力,以家傳絕頂輕功,抱起鐘荃疾撲江邊,雇船順流而逃。

可是這一著必須考慮到若果逃到小船時,那水上人家不肯合作遠逃,或是讓剛才那幾個武功甚強的人也跟蹤追到,以快船追趕上了。

這時他的力量國以輕功奔逃時用盡,後果便不堪設想。

因此,他還有一個方法,便是不逃。

將這最後的殘余力量用以對付來敵,也許終能僥幸逃生。

這兩個辦法,逃或不逃,可要他立刻決定,分秒也不能遲疑。

那邊林子之後,潘自達仗著手中一柄玄武劍,面容獰惡慘厲地和五個人在交手。本是抱著的紅霞,又改為背負。

那五個人全是年逾四旬的中年人,其中三個穿著暗色夾袍,衫角飄飄,甚是斯文。余下兩個都是穿著短打衣裳,像是匆促間趕來,連外衣也不暇穿上模樣。

那三個身穿長衫的人,兩人使棍,一個卻用一柄鐵叉,全不是兵器,大概是一時間沒有兵器,便隨便搶拾這些棍叉應敵。

兩個短打裝束的人,俱使單刀。

這五個人正在圍攻潘自達,一旁橫七豎八地倒著六七具尸身,全是當胸被劍刺著,穿心而死,血跡遍地。

潘自達狀類瘋狂,手中烏黑閃亮的玄武劍使得凌厲之極,團團進攻的五人竟佔不到上風,仗著偏激狠毒的海蝠劍法以攻為守,迫住那五人。

一時之間,似乎難分軒輕。

那五個人進退之間,有如行雲流水,而且輪翻從不同的角度,凌厲進撲,時間甚是佳妙,借以牽制不能對他們其中單獨一個下毒手。

論起功力來,這五人全屬武林出色人物,可是若比起潘自達,卻顯然尚遜一籌。

可是潘自達在十招過後,已呈不支之象。

只因他腿上之傷深可見骨,影響用力,其次背上紅霞又是極大的負累,使得他每一出手凌厲進擊之時,人家在後面疾然撲來,便不得不立刻翻劍回護。

但見他步履蹣跚,面容慘厲,手中劍法一變,忽然使出怪絕天下的癸水劍法,那便是古代五行劍中的一種。

這套劍法全以詭滑怪橘而大別于其余的四行劍法,以潘自達的天性而言,果是極合式使用這套劍法。

那五人齊齊為他的詭異厲害的劍法而迫退開去,然而三招之後,潘自達步履的蹣跚艱困,使得那五人立時又揮棍掄刀,猛攻上來。

潘自達尖嘶厲叫,手中玄武劍左斬右劈,真力依然勁厲異常。

可是只因腳下踏不上那種步法,是以威力全失,晃眼間左肩挨上人家一棍重的,痛人骨髓,這一棍原本應是背上紅霞的劫危,潘自達勉力一旋身,硬以左肩去挨棍,左手五指如鉤,疾抓另一個人的單刀。

這一來那五個人全都看出潘自達弱點所在,那便是若向他背上之人施以辣手,則潘自達便會陷于進退失據之境。

五個人心中全都明白,但又是數招過去,卻沒有采用這方法。

其中一個短打單刀的人,厲聲叫道︰「二老俱已死傷,咱們可不能放過他。」

余下四人一聞此言,齊齊怒嘿,立將適才不肯攻擊人家背上婦女之心收起。

這是因為他們五人全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歲數也活上四旬有余,豈能做那毫不光明的勾當。

但二老死傷之事,又令他們勾起仇恨和怒火,便不顧一切,同時攻襲此一弱點。

潘自達豈有不知之理,急得尖叫連聲,但見一道烏光如黑龍飛舞,在兩棍雙刀一叉之中,旋回飛舞。

轉眼間一聲慘哼。

血光選連崩現,敢情潘自達左肩挨了刀,劃開一道口子,熱血直冒。

可是他這一刀並沒有白挨,對方也讓他一劍扎穿小骯,   退了四五步,一交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四般兵器更加如風狂驟雨般攻來,形勢危殆之極。

猛听頭上一聲清亮鳥鳴,跟著兩丈之外,傳來銀鈴也似的聲音,道︰「喂,你們全給我住手……」

可是那四人恍如不聞,依然拼命進撲猛攻。

潘自達心頭猛然大震,月兌口曖一聲,轉眼去瞧來人。

手底略慢,人家四般兵器可就攻了進來,一支長棍照頭砸下,另一枝棍則直挑小骯,那柄單刀和鐵叉,卻從後面砍刺而至。

潘自達眼光到處,但見兩丈外一株垂柳之下,一個身穿白羅衣的圓臉少女,站在那兒,微風中衣裙輕飄,動人之極。

正是他心坎上不能須臾或忘的陸丹。

他僅須一瞥,便也發現她那迥異常人的嬌紅面色,更加增多嫵媚動人的風韻。

陸丹昔日在京師曾見過這矮胖丑陋的潘自達一面。

此刻仍然認得,見他眼光掃來,便微微一笑。

那四樣兵器已自風聲壓體,潘自達驟睹心上人的芳容,而且又得她嫣然一笑,立時魂消意亂,已不知身在何處。

但覺年來憾恨,在這頃刻之間,全都消失淨盡。

陸丹卻曖了一聲,身形一動,已到了他的身邊。

頭頂上清亮震耳般鳶嗚一聲,白影疾掠而下,那個以長棍猛砸潘自達頭顱的人,立刻撤棍退開數步,敢情那只白鳶雪兒,斜掠而下,疾啄敵眼,迫得他不能不撤棍退開。

陸丹一雙玉手齊起,縴足可沒有閑著,倒踢出來,恰到好處地蹬著直挑潘自達下盤的長棍。

一手在這瞬息間抄著鐵叉,猛架敵刀,另一手卻輕輕推在潘自達身上,將他震開兩步,騰出位置。

她這一份身手,由開始從兩丈以外飛過來,以至于拒敵救人,全在間不容發之際圓滿完成,那功力簡直已達匪夷所思的境界。

尤其是去來飄忽,宛如羚羊觸角,無跡可尋,身法美妙之極。

那三人驚叱連聲,霎時退將開去。

這時,雪兒已重復飛上天空,不再下撲。

于是便變成四人包圍住他們兩人的局勢。

那四人正待出聲喝問,甚且再撲攻上來,猛听數丈之外有人震天價哈喝一聲。

眾人聞聲驚顧之時,發聲之人已疾如奔馬般沖到陸丹旁邊,敢情乃是傻大個兒方巨。

他身後還跟著那頭白驢,頸上一片碧綠,四蹄上數寸處也是碧光耀眼,煞是好看。

四人一見這傻大個兒以及那根黃澄澄起滿紫暈的竹杖,立刻駭然後退,驚疑相顧。

這正是人的名兒樹的影,方巨自從殺死雪山豺人之後,已然名震江湖,誰都知道有這麼一號人物。

陸丹不願理睬潘自達,卻甚是留心地瞧了他背上的紅霞幾眼,狐疑地沉吟一下。

方巨道︰「姑娘,我們不去砸坍那座大樓麼?」

潘自達尖聲應道︰「兩個老頭非死即傷,你們可是找他們晦氣?」

陸丹輕輕在鼻中嗯一聲,澄澈的美眸陡然一亮,若有所悟地微微點頭。

原來這時她已想起潘自達背上的女人是誰來。

當日她夜襲相府之時,便曾約她隔晚在園子中假山處等候她來救她月兌離這冷宮也似的相府。

那時候陸丹一身白衣,用白巾蒙住頭臉,只露出一對烏溜溜的眼楮。

筆此後來紅霞認不出活自達競非那天晚上的白衣人。

現在,陸丹因紅霞的緣故,便又對潘自達多打量一眼,只覺他的樣子作嘔,禁不住秀眉微皺。

潘自達誤會了她的意思,以為她不悅背上之人,忽地一閃腰,將她摔在地上,把她摔得哎地大叫,竟爬不起來。

方巨忽然大怒,驀地沖過來,右掌伸處,啪地打潘自達一個大嘴巴。

陸丹格格一笑,飄飄飛將起來,落在白驢背上。

那四人圍在四下,全都莫明其妙,雖然也為了人家之全不理會他們那種輕視的態度而暗中氣惱,卻又因那方巨武功之出奇特別而震驚莫名。

試想潘自達方才本身已傷又背著負累,卻也將他們打得不能近身。

這個像座小山般的大個兒一伸手,便刮了他一個清脆的大嘴巴,一任潘自達如何問避,這個嘴巴仍然括得四平八穩。

他們四人可真不是人家敵手,不禁全萌退意。

陸丹道︰「你們還不走,瞪著我們干嘛!」

那明亮的眼光,瞥掃過眾人面上。

那四人哼哈做聲,哪肯就此退走。

事實上他們即使萬分願意撤走,也不好意思真走。

陸丹俏眼一閃,已明白他們心意,覺得似乎不必大傷他們的自尊,于是向方巨道︰「既然兩個老頭兒都死傷,我們不必再去,喂,你怎麼啦?」

末後的問話,卻是向潘自達說的︰「把人家摔成這樣子,究竟安的什麼心腸,我可認得她是誰呢……」

潘自達吃驚地低頭瞧瞧地上的紅霞,只見她趴伏在地上,側臉枕在手臂之上,眼光黯然失神地凝定在前面的樹根上。

他紅著臉頰,心中極為紛亂,也忘了被們的憤怒。要知他身世淒獨,受盡人間冷眼,是以性格非常復雜,感情偏激。

正因此故,目下他立刻便了解紅霞黯然的眼光,那是一種極端自卑和自憐的混合情緒。

只因她如今已是殘花敗柳之身,雖然咎不在她,但事實上究已成為莫補的缺憾。

因此她只能黯然無語,連上的疼痛也不願意做聲。

他記得自己也常常會被這種可冷的情緒所襲擊,因而非常痛苦。

如今,正是同病相憐,不管他心中曾是多麼地苦戀陸丹,這刻也不由得不滿心冷惜,猛可收劍彎腰將她抱起來。

腿上和左肩上的刀傷,痛得他一哼,可是他強忍著將她抱起來。

紅霞忽然暖泣起來。

陸丹似乎也能夠了解一點兒這種微妙的感情,忽然同情起他們兩人,便道︰「你們走吧……」

苞著向方巨道︰「巨兒你看著他們,若果他們敢動手攔截,你便不須客氣。」

方巨興頭地應聲好,橫杖虎視著那四個人,看來他倒是希望人家會攔截,便可表現一下他的神勇。

潘自達抱著紅霞,瞞珊而走,一徑走到早先系馬之處,解下鐘望那只最神駿的黃馬,小心跨上去。

蹄聲驟響處,他生像逃避什麼似的,徑自疾策狂馳而去。

陸丹沒有去管他,回頭招呼方巨一聲,便自向西南再走,那是回返峨嵋的方向。

那邊的鄧小龍抱著鐘望,已撲到江邊,雇好一艘小艇,放諸中流,竟不知那潘自達後果如何,更不知陸丹和方巨已返峨嵋。

當然也不會去想及薛恨兒之事。

唯一系心的,便是不知鐘整的傷勢究竟如何?

還有方才一番廖戰,死傷了不少人,這可是非常重大的血案,不比平常武林尋仇約斗為官家管不著。

現在他自家也有傷,鐘睫更危險,萬一公門中人追上來,定會被捉將官里去。

他筋皮力盡地躺在船中,側邊便是鐘望,他忽然想到往昔韓信問路之事,現在他似乎非狠辣一點兒不可,就像那位淮陰侯般,將指點他路徑之人殺掉,以免泄漏行藏。

那船夫發出吃力的晤晤聲。

鄧小龍偷偷瞧著他,那是一張坦直簡單的臉孔,浮家泛宅的三四十年光陰,曾經在那面孔上留下太多的風霜痕跡。

涮、龍對自己搖搖頭,想道︰「我可干不出這種傷天害理之事,大丈夫決不能因一己之生死,而做下一生愧悔之事。可是逆水行舟,的確太慢哪其實這艘小艇倒是搖得滿快的,那船夫正是因鄧小龍出手慷慨,已拼盡全身氣力溯流而上。

餅了頓飯工夫,鄧小龍已覺得精神復許多,坐起來往前路一瞥,但見里許之外,有幾艘船在江邊泊著。

當下想道︰「現在應該棄船上岸,往那邊再另雇小船溯江而上,或者故意再放舟東下,使得公門中人無法追躡我們的行蹤,也能稍為拖延一點兒時間。」

決定之後,便吩咐那船家靠岸。

筆意問那船家往西南面紫石鎮的路如何走法,然後抱著鐘基一徑走去。

他休息了一陣,又能夠施展輕功,半盞茶工夫,便到了里許外的江邊,那兒有幾艘小船泊在柳樹下。

可是那些小船分明是私家用的,因為款式油漆顏色都有點兒不同,而且並沒有船家。

鄧小龍倒抽一口冷氣,想道︰「糟了,我有心偷取一艘應用,但恐怕反而多留一條線索,這可怎生是好?」

但這刻他已無猶疑余地,因為他這時其勢不能再抱著鐘望前奔,這是因為他支持不住之故。

當下躍下一艘小船中,解開系繩,持槳一推岸邊,那小船疾滑出兩丈許。

他將鐘望移開一點點兒,以免礙他操槳,之後,便揮槳疾劃,直溯上流。

逆水行舟,豈是易事,任他鄧小龍臂力強勝于普通船家百倍,但因不慣劃船,加之心中又急,以致力氣使了不少,卻比之才那船家搖他們來時還慢要一點兒。

一直捱到天色薄暮之時,鄧小龍已經又餓又累,卻又知道走不太遠,心中著急得很,差幸這一路並沒有人追來。

鐘整一直陷于昏迷狀態,不知凶吉如何?

使得鄧小龍在極度疲乏和焦急之中,又多了一份懸慮惶亂。

他放眼四望,但見大江前後盡是荒野之地,想歇下來買些食物裹月復也辦不到。

左岸多是蘆葦水草之屬,有好些河漢斜伸進去,卻不知通向何方。

鄧小龍平生以智計自雄,但落在如今這地步,也不免有束手向天之嘆。

瑟瑟秋風在江上不住吹拂,在這人喜願俄,孤舟茫這際,使人平添許多淒涼味道。

他想歇息一下,可是又真怕官中人從水陸兩路追緝。

陸路且不說它,這水路的必定能夠很快地追上他們,因為他留下的線索太多,而且又走得很慢,人家以快艇來追,大概這刻應該到了。

是以他頻頻回首,瞧瞧追兵到沒到。

心中直在希望在人黑之前,別讓人家追上,那麼還有一夜工夫,便好得多。

暮色迷茫中,再回首眺望,忽見下流處有好些快艇,疾劃而來。

那船此刻相距尚遠,普通人真個瞧不出是什麼東西,但鄧小龍國力豈比等閑,已經辨認出了是官家水面特造的快艇。

當下心中大駭,腕上驟然加力,橫沖左岸。

一下子搶人一道河漢子。

這一轉人河湖,鄧小龍立刻心中稍放,想道︰「我再轉個彎,便完全隱在蘆葦之中,諒他們也無能發現。」

想雖是這樣想法,但到底不敢托大,趁著人家離得尚遠,不怕槳聲葦響會被听到,奮力順著這條河漢子直劃進去。

大約劃了二十余丈遠,已經轉了三個灣,外面江上的人,決不會瞧見他的小船,他歇一下槳,微微喘息。

天色尚未全黑,因此眼前光景,依然看得分明。

但見前面忽地豁然開朗,竟是個大池塘般的潭彎,少說也有畝許之大。

他想一下,便劃將進去,打算直劃到對面,找個隱秘的地方,停舟休息。

若然有萬一時,也可以棄舟登陸,不致像在河口處,四下都是江水。

一劃進了這塊畝許大的潭彎,猛然覺得船行有異,船底像觸著浮沙似的,發生喀煥之聲。

不過船行速度並沒有感覺緩慢,不像攔上浮沙時那種進退不得的狼狽情形,他一橫心,力量驟增,奮槳前劃。

猛見本來平靜的水面,立刻四方八面起了無數殼紋鱗波。

宛如誰在空中撒下大把細沙,整個畝許大的潭灣,都齊呈異狀。

鄧小龍駭了一跳,這時已劃至中間,進退俱是一樣,定楮看時,渾身毛發齊齊驚然直豎,敢情那水面上殼鱗似的波紋,卻是不知多少條蛇,大概是受到騷擾,一齊昂首游動,故此現出這片奇異景象。

這些蛇即使全是無毒的水蛇,但若然掉下去,不被噬死也被擠死。

何況其中不少顏色特異,身上金圈銀帶,也不知是些什麼蛇,令人覺得極之可怖。

這時他才知道方才一劃進這里,船底發出那種聲音,正是船底擦在蛇群上的聲音。

蛇群騷動越劇,但見翻波卷浪中,萬頭攢動,那些靠近這艘小船的蛇,已經發現了敵人,立時昂首躥躍,意圖進攻。

鄧小龍出一身冷汗,疾然提槳貼著水面旋風般掃一轉,數十百條昂首躍攻而來的蛇吃他木槳掃過,身首異處,宛如被極鋒快的長劍斬斷。

同時因槳上內力甚重,是以那下半截蛇身也離水飛掉開去。

鄧小龍跟著掃出第二槳第三槳,霎時滿空蛇影,有長有短,煞是壯觀。

他雖然得手,將船邊的蛇群掃飛大半,可是心中卻大大叫苦。

只因他每掃出一槳;所用的內家直力不在少數,本來已疲累得可以,再來這麼幾下,正如百上加斤,苦不堪言。

他心中忖想道︰「完了,這番大概難逃此厄。早知要葬身蛇月復,死得不明不白,倒不如不閃避官家追捕之人,也許反而能夠逃得性命……」

忖想間又掃出兩槳,雖然飛起許多蛇影,但力量顯然不如起初三槳。

「黃台之瓜,何堪再摘。我只要再來兩下,不累死才怪呢……」

他盡力讓自己在頃刻之間,恢復較多體力,以便下一槳蕩出時,能夠把四面躥攻上來的蛇群完全掃飛,面上浮起一個自憫的微笑,繼續想道︰「若是在平日,根本可以不理這些蠢蛇,徑自飛身踏波過去,即使抱著師弟,也不致沒有辦法。」

他隨即想到這里何以會有這麼多蛇而感到奇怪起來,而且即使偶然會有這麼多蛇聚在一起,但為什麼早先進來時,不見它們游動?

忽听遠處江面,隱隱傳來搖槳搖櫓之聲,並且有人在叱喝說話,只因相距太遠,江風又大,故此听不清楚。

但他立刻推測那些槳櫓之聲,定是早先所瞧見的官家快船。

這樣那些啥喝說話之聲,可能便是船上官人彼此大聲說話,或是傳令搜尋這處蘆葦一帶。

于是除了蛇群之外,又多了一樣焦迫的懸慮。

這時,天已黑齊,又沒有月亮,四下甚是陰黯。

他深吸一口氣,力貫右臂,猛然又一槳掃出。

人聲槳聲以及撥開蘆葦之聲,漸已清晰可聞。

鄧小龍心中大駭,垂目瞧鐘奎一眼,暗自長嘆一聲。

夜色中傳來一聲斷喝,叫道︰「喂,弟兄們別再往前劃,那是費家的蛇塘…」

話聲甫歇,忽然有人哎地叫一聲,跟著又另有一人驚喚道︰「瞧啊,這水面都是蛇麼?」

鄧小龍在心中用力叫喚道︰「你們還不快走?這兒的蛇更多呢,費家蛇塘?這是哪一號人物?」

他已不敢用木槳去掃擊高躥出水面的蛇,生恐弄出聲音來,被那些官人听到,發現自己蹤跡。

但見群蛇躥飛出水面老高,形勢險惡之極,那邊人語槳聲,很快便退回去。

鄧小龍卻低嘆一聲,自覺已經無力去防御那些蛇躥攻上船。

他甚至灰心得閉上眼楮,不再去理會那些蛇群。

歇了一會兒,仍沒有任何動靜,睜眼看時,但見小船四周蛇影上下躥跌,但竟然沒有一條躥上船來。

這景象使他看呆了,過了一會兒,他才猛然醒悟過來,推論出其中原因,定是和這艘小船有關。

可能這艘船便是費家之船,船上定是有什麼防蛇的藥物設備,故此蛇群縱然騷動忿怒,卻仍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稍為想一下,仍想不出江湖上有姓費的奇人,以他的見聞尚且不識,相信這費家定是養蛇世家,並非江湖之人。

有了生機,精神氣力陡然倍增。

急忙操槳前沖。

船底沙沙之聲,不絕于耳。

他當然不敢往後退,只因公人剛退,可能還在左近。

是以準備到那邊盡處,棄舟登陸。

眨眼間劃到岸邊,連忙抱了鐘荃,跨上陸地。

雖然腳下尚是稍軟的泥地,可也覺得十分穩妥,不致有力而無所施。

黑暗中瞧不見遠處是什麼光景,一徑抱著鐘荃,向西而走。

大約走了六七丈,猛听一聲清亮鳥鳴,鄧小龍不覺大為凜駭,想道︰「怎的這麼晚了,還有鳥鳴?而且鳴聲清亮勁烈,不同凡響……」

正在自個兒狐疑之際,那響亮的鳥鳴聲又復傳來。

聲音沖天而起,委時已遠刮天邊。

「這鳥兒倒也飛得快。」他想著,腳下不停,直走過去。

走了五六步,眼前又豁然開朗,原來又是個池塘,比起方才那個略為小些。

他沿著岸邊走,忽然風聲勁疾,接著白影一閃,已打空中急瀉疾沖向水塘。

那團白影在水面上一掠,倏地又振翅沖天而起。

在飛起時,發出一聲清鳴,正是方才听到的鳴聲。

眨眼,那白鳥已飛得無影無蹤。

鄧小龍嗟訝了一陣,再往前走。

這個水塘在黑暗中甚是平靜,鄧小龍瞧來瞧去,不見絲毫異狀,便稍稍放心,不去戒懼忽然有蛇群游上岸來包圍著他的危險。

沿塘約模走了數丈,舉目瞧瞧天空,認清方向,便稍折向南方而走。

他心中並沒有什麼目的地,最要緊便是如何先找到個隱秘穩妥之地,將息下來。然後想法子解救鐘荃之毒。

可是他已無能為力再往前走,只好就在這時到塊平坦的泥地,將鐘望放在地上,自個兒蹲下去,仔細檢查一下鐘睫的傷勢。

但覺鐘荃的呼吸稍為微弱而長,心髒跳動得很正常。

從剛才抱著他時出他整個背部都甚是堅硬的情形看來,得知他人雖昏迷不動,但那迫毒的真氣依然具在,要知鐘荃自幼已在昆侖諸大師羽翼之下,練就一身正宗內家功夫,此刻雖已昏昏然不能動彈,但靈根不昧,仍然能夠本能地運氣迫御劇毒。

這一點若換了別的人,即使武功比他更強,但若非自幼練功,至今尚是童身的話,怕也無法辦到。

鄧小龍喘息了一陣,但覺那條本來麻木不堪的右臂,漸漸好轉。

體內真氣運行的情形,雖然有點兒駁而不純,但也知道並未傷著根本,只不過自家內力和血掌尤鋒這種老魔頭尚距過遠,故此硬給震得經脈微挪,真氣走溢。

起初的確極為可怕,但經過這段時間,已好轉許多。

寂寞之中,但听四下不時傳來低微的嘶氣聲音。

鄧小龍知道那是蛇聲,但沒有去理會,因為他知道這根本不可能防備。

況且,大凡蛇獸之類,多半是人不犯它,它不犯人,除非是特毒的蛇類,則不可以常理推度。

鄧小龍心力交瘁,抱著膝頭忽然睡著。

猛一睜眼時,天上星移斗橫,已經是宵殘時分,他勉力抱著鐘望站起來,再往前走。

忽听前面天空中一聲鳥鳴,人耳甚熟,立刻記起是早先听見的白鳥聲音。

禁不住狐疑忖道︰「那是只什麼鳥啊?怎的整夜飛鳴?奇怪……」

正想之間,突然又听蹄聲,起初極是輕微,大概遠在許多里路以外,可是聲才人耳,猛覺蹄聲變得急重,眨眼間已馳近了。

「哎,那是什麼神馬?奔馳得這麼快,簡直是傳說中日行千里的腳程。」

天空中風聲一掠,一團白影沖墜下來,疾如流星隕石。

鄧小龍凝目一瞥,那團白影發出響亮的撲翅聲,竟然停在他頭上丈許處,生像也在瞧他。

他禁不住暖地叫一聲,道︰「咦,那不是那位姑娘的白鳥兒麼、’當日他在京師,曾經因去鐘室住處時而見過此鳥站在天井木架上。

他這句話乃是衷心欣慰地對鐘基說的,忽然省起鐘基仍在昏迷之中,不覺為之失笑。

詫疑未休,蹄聲響處,一大團白影已到了眼前,目光閃處,但見一位白衣人騎著一匹白驢,來勢疾急無倫,卻在他面前不及一丈之處驟然定住,本是向後飄飛的雪白羅衣人騎著一匹白驢,來勢疾急無論,卻在他面前不及一丈之處驟然定住,本是向後飄飛的雪白羅衣,只因這驟急一停,翻向前面拂掠飄飛。

鄧小龍朗聲道︰「是陸丹姑娘麼?在下乃萬通縹局的鄧小龍。」

那位白衣飄飄的驢背人,誰說不是陸丹。

她似乎因出其不意會遇見鄧小龍而芳心微驚,輕輕啊了一聲。

後面步聲響處,強風直刮而來。

陸丹倏然一伸手,把個急馳疾沖得比快馬還凶的方巨給攔住。

鄧小龍打量了方巨一眼,便又朗聲道︰「在下和鐘師弟一同南下,但不幸師弟在漢中慶余樓受敵暗算,中了毒藥暗器,此刻尚昏迷不醒。」

陸丹嬌軀猛可震動一下,但隨即恢復鎮靜,淡淡道︰「啊,那真不幸。」

語氣之中,冰冷之極。

方巨可不知鄧小龍說鐘師弟是誰,因此沒有注意他們,直著脖子去看在天空中飛翔的雪兒。

鄧小龍心中大惑不解,也泛起怒意。

只因當日鐘變拼了性命地去為她求解藥,那是他所知道的。

而且,鐘基和她在房中親熱的鏡頭,又是他親目所睹。

以這種關系,他本一說將出來,她應該十分焦急才對。

豈知換來如此冷淡的反應,心頭怒恨,可真按捺不住。

他也自冷冷一笑,道︰「鄧某自愧無能,以致眼見師弟受傷而束手無策,而且…」

他故意拖長一下,聲音中不但冷,還有嘲諷的味道︰」「而且將此事隨便地說出來,貽笑于天下,鄧某也太愚拙了。」

這幾句話,含意酸刻之極。

陸丹芳心里不知怎地,但覺像給什麼戳一下似地痛楚起來。

然而,當日他的薄情,如今自己的憾恨,又交織成一面堅固的牆壁,使她無法逾越。

她悄悄嘆一口氣,徐徐地垂下頭,柔軟的長發從肩上灑下來,掩住兩邊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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