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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劍凝霜 第十九章 亂世人心

作者︰雲中岳

扁陰似箭,中元節快到了。

化名為李玉的艾文慈,離開昌邑到山東,距今已有三個多月了。由于他在黑店弄到坐騎,不往西行反而潛回山東藏匿,不但扔月兌了岳珩兄弟的追蹤,也與邊緣失去了聯絡。

山東的西南角是兗州府,兗州府的西南是府屬轄境曹州。曹州下轄兩縣︰曹縣、定陶。

在匪亂期間,曹州與定陶皆未失陷,劉六劉七在這一帶踫上了對頭。

定陶的知縣大人紀洪,率領敢死隊一再擊潰犯匪。劉六大怒之下,率賊眾數萬,誓破定陶屠城,揚言雞犬不留。

紀知縣積薪圍宅,將妻子置于其中,涕泣誓師,如果城破便舉火自焚。幸生不生,必死不死,全城軍民在他的激勵下,督與孤城共存亡。

賊兵七攻七潰,黃河北岸尸堆成山。劉大終于自承失敗,釋圍而去,孤城得以保全。

曹州出了一個鐵漢推官盂勛,也是個好官,他自己親率子弟沖鋒陷陣,曹州得以保全,功莫大焉。

匪亂平定,換了一批奸官上任。地方開始不靖,治安每況愈下,盜賊橫行,土豪惡霸如雨後春筍般出現,滋生、壯大。

這里是山東、南京、河南三省交界處;地處黃河平原,環境之苦,真是苦不堪言。苦的原因是黃河經過這里,帶來了無窮災難。

黃河從河南東流入境;經過曹縣與單縣的南部,流入南京的警、沛。

徐一帶。黃河的決堤,大部分發生在曹、單二縣附近。

北決,魚台、濟寧、東平、臨清、鄆城,大道其殃。南決,則南京的警。

沛。蕭。徐、邱……盡成澤國。年年水災,焉得不苦。

以最近來說,正德四年,河決曹縣的溫家口、馮家口、楊家口,洪水沖決三堤南長堤(太行堤)、縷水堤(二堤)、臨河堤(三提)直抵城下。

三座堤每堤相距十里,原河道距城四十里,洪水意到了城下。原河道寬有一百八十丈。

深三丈左右,竟成為兩岸闊百余里的大洪水巨流。

去年六月,上游決不名府的黃陵崗,下游決曹縣以西的天仙廟、孫家口,河道改道從城北東行,五百里沃野盡成澤國。

京師派來了管河副都御史劉愷來治河,這位大老爺看黃河變成了汪洋大海,除了叩頭拜天地別無良策。巧的是他居然磕頭磕出奇跡來了,第三天河道南涉,回到三堤之外,他這位大老爺帶了大批磕頭蟲祭告河神謝恩。

河床高出地平面,堤卻跟不上河床的上升速度,洪水期一到,數百里的長堤怎擋得住?

踫上這位只會磕頭求神保佑的治水大老爺,災害不止,自非奇事。神是不會保佑人的,必須靠自己保協自己。同時,地方它既然換了些害民賊,良善小民便失去了保障。

這一來,人的自私心理抬頭,每個人都為自己打算,民風便逐漸開始轉變。變得冷酷、無情、自私、凶狠,每個人都為自己打算,糟的程度可想而知。

李玉目前又改了姓名,不叫艾文慈,不叫周昌,也不叫吳用,叫南鳴,姓南名鳴。諧音是孤掌難鳴的鳴字。

他的箭傷已經養好了,踏著七月天的炎陽大地,從城武縣乘車奔向曹縣。逸綠姑娘給他的勸告,並未產生如期的效果。他心中雖動了不再找匪的念頭,但仇恨的意識,仍然驅策著他去找那些匪首。

曹縣是他的目的地,那兒有他要找的人。

城中至曹縣全程七十里,府州的交界處有一座山崗,稱龍崗,也叫臥龍崗。西南至曹縣四十里,東北距城武三十里左右。崗下有一座小鎮,叫東陵鎮,屬城武管轄。城武與曹縣雖同樣是縣,但在分等上略有不同,城武是府屬縣,曹縣則是州屬縣,府屬縣自然神氣些,東陵鎮頗以府屬自豪。鎮南有一條小徑,五十里左右到眾涸集。過黃河可以到河南的歸德府。

東陵鎮附近,全是黃河泛濫所造成的沖積平原,去年河決,河岸北移一百二十里灌入運河,這一帶盡成澤國,鎮民有三分之二被洪水所沖走。後來河道重新南移,這一帶又成為沃土,但元氣未復,原有的房舍十不存一。一年來,盡避外地有不少移民前來定居,當地的人也以重金至外地召請長工佃戶重整家園,但仍未能使東陵鎮恢復舊觀。

人力缺乏,牲口稀少,只有村附近開闢了一些田地,三四里外則是一望無涯的荒野,野草高與人齊,樹木稀少,果真是滿目蒼涼,空茫死寂。鎮四周築有寨牆,寨內房屋散落。寨外柳林稀疏,田間的高粱相谷子欣欣向榮,一片青綠,與三四里外的荒涼景象大不相同。

已牌時分,一輛客貨兩用大車徐徐西行,距東陵鎮不足五里地,快到了。這種大車車廂甚大,輪軸寬,不設篷。如果載客,則在四面的栓頭張起一塊以柳條編成的篷蓋,極作遮蔽烈日暴雨之用。這部車已經張了篷蓋,車廂後部載了不少以柳條笆盛著的貨物。車廂前半部,坐了五個客人,擠在悶熱的車廂內,風塵滿身。

車是四套車,有四匹健騾拖拉,如果貨載稍輕,可以減少牲口的數量。車把式的座位高高在上,中有一個人,一眼便可看出是長程客貨車。車座有側的扶手拄,插了一枝淡綠色的三角小旗,旗上繡了一個紅字︰卞。車廂務,用朱漆橫書著一行大字;兗州車店,通行全省。

那時行政區分為二直隸,十三布政司,二直隸是京師和南京。省的稱謂沿襲元朝,本朝初年仍然稱中書省,後來方改為承宣布政使司,不再稱省。但民間舊俗難改,仍然稱省,只有官方文書方可找到布政使司的稱謂。

兗州車店的東主姓卞,山東地境內,誰不知巨無霸下三爺騰較了得?即使是匪亂期間,下三爺的大車,響馬賊也不敢任意搶劫毀損,他的總店設在濟南,但兗州的分店主持人,只在卞家的于佷中遴選充任,因為他是本府曹州冤句人。冤句是古地名,也叫宛亭,位于曹州的西南。唐朝黃巢造反,起于冤句,就是這地方。

五個旅客中,其中之一是南嗚艾文慈。目前,他重操故業,身份是走方郎中。他的招牌是一根齊眉棗木杖,杖頭掛著一束干草藥,下垂一塊杉木小板,上面寫著︰專治奇難雜癥五癆七傷,贈送祖傳炮制膏丹九散。背了一個大藥囊,腰系布巾包的金針盒,風塵掩不住他的軒昂氣宇,蓋不住他英偉瀟灑的顏色。

炎陽似火,沒有一絲涼意,沒有風,暑熱迫人。已經晴了半個月,今年雨水少,車馬過處,黃塵滾滾。

車把式長鞭一揮,「叭」一聲暴響,文八長鞭的稍暴出一朵鞭花。在第一匹健騾的頭後上空發響,四匹健騾蹄上一緊。

他用巾拭拭臉面,扭頭向後面的車篷項叫︰「客官們,半盞茶時分便可到東陵鎮,諸位可歇息片刻,過些茶水。」

「趕車大哥,可否趕上一趕?車廂里受不了,呀!」車內有一位旅客叫。

車把式招搖頭,苦笑道︰「趕上一趕不打緊,下半程牲口可吃不消。

客官,這種天氣不算熱,如果不是去年鬧水災,這一帶全是田地,再過半月高粱長至八九尺高,人在路上走四面不透風,浮士近尺,車輛壓下去灰塵上揚七八尺,那才叫苦啊!」

輪聲轆轆,騾車不徐不疾地向前行駛。

艾文慈穿了一身直裰,戴四千帽。他倚坐在車凳上假寐,對身外的事不予置理。

車後傳來了隱隱鸞鈴聲,塵頭大起。不久,鈴聲漸近。塵影中,可看到車馬的形影,蹄聲急驟,車聲轔轔。

車把式扭頭一看,趕忙將車盡量向側靠,並亮聲高叫道︰「老兄,慢點兒好不?」

四匹渾身棗紅,高大雄駿的粟色馬,拉著一輛豪華的輕車,以高速急駛而來。輕車的左右後方,三匹同樣雄駿的健馬護駕,馬上的騎士兩男一女,穿月白勁裝外罩綢質被風,頭戴同色布質遮陽帽,佩了劍,神氣極了。

天藍色的車廂形如轎篷,天藍色的紗制車帷,繡著雲雷紋和紅圖案,四周繡著祥鳳,垂著流蘇。四匹駿馬清一色配帶全飾,套具、籠頭嚼環、頂鈴、纓絡……全是嶄新的精制品。

這是大戶人家的豪華輕車,但只限于平民繆紳使用。如果是官宦人家,車頂必有裝飾,車廂旁繪有代表家族的圖案。頂飾須按官品裝飾,一看便知。本來朝廷曾頒下禁令,民車的車廂僅許用黑色,但久而久之,除了大紅之外,已不限于黑色了。

車慢低垂,看不見車廂內的景物,但幽香隨風散邊,猜想車廂內的人可能是女流。

車和馬對客車的車把式所說的話不予理睬,風馳電掣似的超越而過,留下了飛滾著的黃塵,幾乎對面看不到人影。

車把式發出一聲低低的咒罵,放松控索掩住口鼻罵︰「狗娘養的!

神氣個什麼勁?」

久久,塵埃漸清,客車方以正常的速度行駛。

一名客人將頭伸出窗外問︰「趕車老兄,那是些什麼人?」

車把式搖搖頭,信口道︰「不知道,反正總是附近大戶人家的內眷,帶著打手保鏢招搖,還會是好路數?」

鎮口的柵門大開,遠遠地便看到柵門不遠處的柳樹下,圍著一群人。在犬吠人聲中,客車駛人柵門。

「兗州到歸德的客車。」人叢中有人叫。

其實,車不能到歸德,只到蔚邢,黃河渡頭。河對岸,有歸檀府的車馬轉載客貨。歸德府屬河南,不是山東地境,渡船裁不了大車,車過不了河。

街道寬闊,兩旁雖有不少住宅,但店鋪甚少。全鎮只有百余戶人家,全都是務農的樸實鎮民,只在鎮中心設了五六家店鋪,販賣農具與日角必需品。一間小店兼營客棧,也就是車馬的歇息站失。店右邊的雜貨店,是供應官鹽的唯一地點,而且兼賣成藥,備有一些平常的褒丹散。路兩側栽了不少柳樹,右側的一株柳樹下,圍著一群人,一個個神色憂慮。車把式扭頭向人群瞥了一眼,看到了樹下躺了一個年約半百的人。

一名村夫站在路旁大叫道︰「趕車的,小心了,剛才商大爺的車傷了人,你可不能再出事了哦。」

車把式吆喝一聲,拉下剎車桿,車吱嘎嘎發出尖厲刺耳的怪響,剎好了,插好長鞭,向村夫笑問︰「懊,剛才那輛轎車是商大爺的?」

轎車,是指車廂的形狀如轎的車,本朝方有此稱謂。車把式的話,含有諷刺的成份,是有原因的。通常所稱的轎車,專指轎而言。轎,稱為育行之車。另一種正式的所謂轎車,京師以外的平民百姓,八輩子也沒見過這種車。皇帝的車稱輅,共有五鉻。玉中、左金、次革、右象、砍木,聖駕出游通常是乘玉鉻。至永樂年間,所造的大籍和玉轄,都是用兩頭象施挽的,馬拖不動這種龐然大物。用馬的則稱為馬輦,用人抬的叫步擎。皇後也乘格,並有所謂五色安車。皇如的車則稱鳳轎與小轎,但不是人格的轎,確是車,這就是轎車名稱的由來。除了是奴之外,東宮妃及親王妃的車,也稱鳳轎與小轎。郡王妃的車,政風為翟,稱翟轎,也稱翟車。

那時,除了婦女或者弱,平民百姓是禁止乘轎的。即使是官,文官三品以下皆不許乘轎,武官不論大小,一律禁止乘轎,必須騎馬,以免打起仗來忘了騎術。這里所指的轎,也叫肩輿,不是車。

車把式明知當地的士霸商大爺八輩子也沒沾上官,所以語氣中諷刺他的內眷想做皇妃。

村夫听不懂車把式話中的含義,點頭道︰「是的,剛才在此撞傷是一個外地人,恐怕不妙。」「有何不妙?商大爺難道害怕不成?」

車把式笑著說︰「我是說這個人不妙,恐怕活不成。」

「哈哈!自有商大爺善後,你們免操心啦!把人帶去找郎中救命,你們怎麼置之不理圍著看熱鬧?"車把式泰然地走。

「敝處沒有郎中。再說誰也不願叫留一個身份不明的外地人,以免打人官司。老兄,行行好,帶他到縣城去就醫,成麼?」

車把式腦袋搖得像博浪鼓,苦笑道︰「老兄,要兩個半時辰方能到縣城,帶著他?老天,你是不是要打人命官司?免了,謝謝。」說完,推開剎車木,長鞭一揮,便待驅車而去。

艾文慈突然伸出窗外叫︰「且慢,讓在下看看。」

車把式不耐地說︰「你要看去好了咱們在前面的小店歇息等你,你如果耽誤過久,便趕不上了,我可不能久等呢!」說完,長鞭暴響,健騾前馳。

艾文慈排開人叢,有人在前叫︰「郎中不了,大家讓開些,別擋路。」

一名村夫不但不讓開,伸手攔住去路道︰「老四,你想找死不成?」

引路的老四哼了一聲道︰「二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商大爺的事你敢管?」

「你是說咱們見死不救嗎?」

「商大爺的事,不許任何人干預。救的不好,這場人命官司你打定了,即使救得好,商大爺也不會讓你安逸。你不是不知道商大爺的為人,何苦惹火燒身?」

艾文慈忍不住問︰「老兄,商大爺是什麼人?」

「是鎮西的主人,本鎮的首富。你是外地人,最好少管閑事,快走吧。」

村夫善意地說。

「那……撞傷的人……」

「商大爺會來善後的。」

「那豈不是晚了麼?救人如救火,拖延不得。」艾文慈斷然地說,徑向里走。

村夫不住搖頭苦笑,嘆口氣不再阻攔。

這位中年外鄉人已是人事不醒,臉部擦傷,流血不止。身旁擱著一個小包囊沾滿塵埃,衣褲並來擦破。按傷勢論,這人不該昏厥的,臉部的皮內傷並不嚴重。

但經過艾文慈的檢查,這人的傷勢比外表所看到的創傷嚴重很多。

他毫不遲疑地取下藥囊,一面取藥一面向圍觀的人叫︰「勞駕諸位,去取杯水來。」

沒有人移動,所有的人皆袖手旁觀。最後還是老四擠出人叢,取來了一碗水。艾文慈拉開那人的牙關,捏碎一顆褐色丹丸塞入那人口中,用水灌入。

正忙著救人,人叢突然紛紛後退讓開一條空隙,兩個穿短打的大漢大踏步進來。

領先的人滿臉橫肉,伸出毛茸茸的大手,一把夾背抓住艾文慈的後領,提起向旁一推,瞪著凶光暴射的怪眼叫︰「走開!少管閑事。」

艾文慈的手中還端著水碗,一提一推之下,水潑在胸襟上,幾乎一腳端翻腳旁的藥囊。

強龍不斗地頭蛇,江湖經驗告訴他,約束他不可在異鄉招惹當地的土豪惡霸。他將碗交給老四,靜觀變化。

兩大漢先怪叫著要所有的人離開,滿臉橫肉的大漢則伸手便拉受傷的人。

緊要關頭,牽涉到人的生死,艾文慈不能再袖手旁觀了。他火速伸手虛攔,急叫道︰

「且慢,不能這樣動他。」

「你說什麼?」大漢極不友好的沉聲問。

「不能這樣動他。」

「你是什麼,敢對太爺這般說話?」

「小可是過路的人,走江湖的郎中,姓南。」

「哦!你是外地來的走方即中,難怪。休管閑事,南郎中。」

「兄台要將這人……」

「帶往商大爺府上,有商大爺的郎中替他治傷。」

「這……必須打塊門板抬他去。」

「為什麼?」

「這人的脊骨已斷,內傷沉重,如不抬著走,死定了!」

「見鬼!誰耐煩抬他?死不死是他的事,死了活該。」大漢不屑地說,再次俯身拉人。

艾文慈再次伸手攔住,大聲阻喝道︰「不可造次,你會要了他的命,動不得。」

大漢怪眼一翻,雙手叉腰,挺著大肚皮迫近,火暴地叫︰「你小子找死,給我該開!」

受傷的人正徐徐醒來,張開了充滿痛苦神情、已失去光澤的眼楮,茫然地注視著炎陽高照的天宇,臉色蒼白而泛青,一滴鮮血從額角滑下鬢邊。

艾文慈深深吸了一口氣,無奈地說︰「小可並不想多管閑事,一個外鄉過路客的我,犯得著招惹麻煩麼?只是,小可身為郎中,不能見死不救。我要說的是,你們如果像這樣將他拖挾著走,他萬無幸理,小可必須到衙門告你們故意置人于死。」

「哦,你要到縣衙控告我們?到哪一座縣衙?」大漢冷笑著問。

「曹縣。

「哈哈!咱們這里歸城武縣管轄,你去告好了。」

艾文慈忍無可忍,沉聲說︰「到城武並無不可。」說完,扭頭向圍觀的人亮聲問︰「請哪一位仁兄去找里正與街坊來?」

圍觀的人冷然注視著他,冷然地陰笑。

他的目光落在老四臉上,希望老四再仗義幫一次忙。

老四卻回避他的目光,臉上極不自然,低聲說︰「商大爺便是里正,這位秦五爺是甲首,兩位爺也是本區三鄉的正副糧長。」

「你听清了沒有?」甲首秦五爺傲然問。

里正,是一里之長。一里有十甲,每甲有一位甲首。糧長,是地方完糧的負責人,地方官不下鄉征糧,只按田籍責成各地的糧長征收並運繳,糧長的權威甚大,不法的糧長任意以大外征收,敢反抗的人必定倒霉。地方官掌握所有的糧長,也支持他們,但他們如果催收誤期繳納數量不足,照樣要抓他們打屁段坐牢。地方的糧長。通常不兼任里正甲首,但被指派為糧長的人,必定是田地最多的地方給紳,有財有勢的地頭蛇。

艾文慈闖蕩江湖,走溫南北各省,自然了解地方的事。他強忍一口氣,點頭道︰「小可听清了,但城武的知縣郝大人,他並不怕一個糧長里正,對不對?」

「他也不會听信一個外鄉走方郎中的誣告,對不對?你問問所有的人,他們必定不知道今天所發生的事,沒有人會替你作證,不信你可以問問。」

艾文慈向一青年人一指,問︰「老兄,你願為今天的事作證麼?」

青年人瞪著他,冷冷地說︰「作什麼證?今天沒發生任何事,我也沒看見有人被馬車撞傷了。」

秦五爺伸出一個大指頭,幾乎點到艾文慈的鼻尖上,冷笑道︰「我給你片刻工夫,給我扶尾巴滾出東陵鎮,走遲一步,打折你的狗腿。」說完,再次俯身去拖受傷的人。

艾文慈虎目怒睜,伸手攔住道︰「且慢!你拖他到何處?」

「去給郎中醫治。」秦五爺冷笑著答。

「拖他會死,你……」

「死了咱們替他收尸,保證不至于讓他曝尸荒野。」

「你好狠的心腸。」

「好說好說,秦某不算狠。」

「你不能動他。」

秦五爺大怒,猛地一耳光抽出,相距伸手可及,這一舉很難閃避,「啪」一聲響,正中艾文慈的左頰。

「你找死!」秦五爺怒吼。

艾文慈抹抹左頰,冷冷地說︰「你打我,我認了,但你必須派人拾了重傷的人去找郎中。」

秦五爺踏進一步厲聲道︰「太爺要派人拾你,但不抬他。」聲落,一腳踢向艾文慈的下陰。

艾文慈這次不讓對方撒野了,身軀半轉,讓對方的腳擦身而過,信手一掌拂出,不偏不倚地劈在秦五爺的膝蓋上。

「哎呀!」安五爺怪叫,「蓬」一聲坐倒地上,然後抱著腿哎唷狂叫。

另一名大漢吃了一驚,火雜雜地撲上,先下手為強,「毒龍出洞」劈胸就是一拳,居然拳風虎虎。

圍觀的人紛紛叫嚷著向外退,有些膽小的急急走避,溜之大吉。

艾文慈左手一勾,勾住了揭來的大拳頭,身形半轉右腳前移,右掌同時劈出,「噗」一聲劈在大漢的肘尖上,左手加了三分勁一帶,右腿輕撥對方的下盤雙足。大漢驟不及防,斜沖而出,「蓬」一聲跌出八尺外,五體投地狗吃屎,「哎」一聲尖叫,狂亂地爬起。

艾文慈不加理會。輕輕抱起受傷的中年人並拾起包裹,大踏步排開人叢,在眾人驚訝的注視下,走向鎮中心。

有幾個腿快的人,首先向鎮中心狂奔,其他的人,全在後面跟隨,幾乎全鎮都驚動了,老少男女皆紛紛跑到門外,好奇地看熱鬧。

騾車仍未起程,車把式已經就坐,四位旅客已坐在車內,顯然在等他。

小店附近站著不少人,議論紛紛,目迎他抱著人大踏步而來。車旁站著五名青衣大漢,抱肘而立,臉色陰沉。

車把式臉色不正常。見他走近,苦笑著招呼道︰「客官,你打算帶著一個快死的人走?」

他沉重地點頭,說︰「小可不能見死不救。俗語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居,在情在理,小可不能袖手,車錢由小可負責……」

「不行的,客官,他怎能支持得住?」車把式焦急地說。

「小可已經給他服下了救傷丹,保住了元氣,到前面鄉鎮找地方安頓他,十來里路只要慢點兒行駛,料亦無妨。」

「客官……」

艾文慈不理他走向車門。

一名青衣大漢伸手攔住,閃身擋在車門前,倚在門上冷笑道︰「老兄,你也不必走了,留下來替他治傷算了。」

「本鎮的人欺生,小可不願留下。」他斷然地拒絕。

「你不肯?」

「小可不願和你老兄胡扯。」說完,將人放下,準備應變。

大漢向車把式揮手,叫道︰「趕車的,你可以走了。」

車把式臉色一沉,微慍地說︰「老兄,你以為兗州車店的長途客車,是不守規矩不講道義的車混子不成?五位客人付了車錢到曹縣,踏上車門一步,便是敝車行的財神爺,豈能半途把客人扔掉不管?老兄,你看錯人了。」

「這位客人尚未踏閣下的車門呢。」

「你錯了,老兄。在下所指的踏上車門,是指在兗州府踏上此車的時刻而言,而不是指現在而言。」

大漢哼一聲,冷笑道︰「老兄,你是不是要商大爺親來請你走?」

車把式哈哈道,說︰「商大爺即使親來,也不能要在下將客人留下。」

他向艾文慈招手道︰「好啦!帶著那位受傷的人上車。」

另一名青衣大漢一把抓住第一匹健騾的絡頭,沉聲道︰「閣下,你是不是想人車一起留下來呢。」

車把式將長鞭一插,在車座上站起冷笑道︰「我田福春走這條路已不是頭一回了,東陵鎮的事田某不陌生。好吧,人車一起留下,田某听閣下安排。」

說完,一躍下地,向車內叫︰「諸位客宮,小可抱歉,要委屈諸位了。

敞車店的車,敢留下的人不多,能留下的人自不等閑。但請諸位放心的是,敞車主會賠償請位的損失,決不會令諸位為難。」

車把式田福春態度強硬,青衣大漢們反而硬不起來,雙方僵住了。

「去請二少爺來。」一名青衣人向一名同伴低聲說。

田福春向艾文慈招手,笑道︰「客官,咱們到店里坐坐,也好料理受傷的人。事情已經發生,事到臨頭,咱們只有挺身應付,別無他途,來啦吧!」

艾文慈抱著人跟上,苦笑道︰「田兄,真抱歉……」

「呵呵!沒有什麼可抱歉的。說真的,該抱歉的是我而不是你。不錯,在下確是有點怕事。要知道,吃咱們這行飯,也有咱們的苦經,經過風浪太多,自然而然地心腸硬了,愈來愈怕有什麼不得了。」

說話間,兩人已踏入店門。店伙計避在一旁,袖手而立,誰也不上前招呼,態度顯然極不友好。

「沒有人會款待咱們了,田兄。」艾文慈警覺地說;田福春瞥了店伙們一眼,淡淡一笑道︰「他們自然不敢和商大爺作對,不款待我們不足為怪,咱們知趣些。向後轉。」

兩人乖乖退出店外,站在店門外,可看到四五十名老少村民,全用傲慢冷酷的眼光,瞪視著他們兩人。

艾文慈搖搖頭,苦笑道︰「全是敵視的目光,沒有任何一人同情咱們。田兄,咱們目下是四面楚歌,大概只好認命了。」

「不認命又能怎樣?東陵鎮是商大爺的天下,山高皇帝遠,官府鞭長莫及管不了他,這兒是他一手建立起來的小皇朗,即使有三五個不甘屈服的人,也不敢公然反抗,更不敢揭竿而起推翻他的小朝廷了。」

「咱們得設法月兌身突圍而走。」艾文慈低聲說。

「不可能的。這一帶附近數十里之內,都是商大爺的勢力範圍,人多勢眾,走不了的。」田福春絕望地說,手伸入車座下不住模索,不知他想在車座下搞什麼鬼。

「十來個村夫尚可應付。」

「那……」

「商大爺養了不少打手,全是些亡命之徒,其中有不少藝業了得的高手,絕無僥幸可言。」

「但……咱們豈能束手待斃?官府既然鞭長莫及,他們只消挖兩個坑活埋了我們,消滅人證物證,咱們……」

「南兄如何打算?」

「拼了。」

「好,必要時不得不拼,置之死地而後生。記住,如果你能月兌身,務請通知敝車店一聲。」

「好,一言為定。」

兩人低聲商量,街西已來了八名青衣大漢,擁著一個穿白續緊身衣褲的二十余歲青年人,急步而來。

「商大爺的次子來了,是個目空一切傲慢無禮的人,要小心應付。」

田福春低聲關照。

「商大爺的底細,田兄清楚?」

「在行車地段的人事地物如果不清楚,還能走麼?商大爺叫商苑,听說是泰山賊的一名頭領,長子商樣,次子商瑞,身手不等閑,而且練了內家氣功,點穴術造詣甚深,切記不可讓他近身。」

「謝謝田兄關照。」

白衣青年人到了,五官倒還俊秀,只可惜一雙大眼的光芒太過銳利而陰森,神色上露出傲慢乖房的氣息。身材壯實,不太高,短小精悍,孔武有力。

「怎麼回事?」青年人一面問,一面自人群讓出的道路走向二人站立的地方。

一名青衣人上前迎住行禮稟道︰「稟二少爺,二少夫人的馬車從南井店回來,在鎮門內撞了一個過路的老不死。二少夫人到家,吩咐秦五爺帶了一位弟兄去看那家伙是死是活,踫上了那位郎中多管閑事,打了秦五爺…-」

這家伙將經過說了,當然把艾文慈說成一個凶橫潑野不講理的人,更把車把式田福春說成瞧不起東陵鎮商家的惡棍。

二少爺商瑞揮手今青衣大漢遲下,向田福春冷冷一笑,冷冷地問︰「閣下,你就是兗州車店二把手田福春?」

「正是小可。商二少爺,你甭听那位仁兄胡說八道……」

「住口!你是不是倚仗貴店卞店主的威風,有意在東陵鎮撒野?」

田福春強忍一口惡氣,說︰「敝店創業迄今,二十余年來,從未與各地的鄉親紅臉,所有的把手皆遵奉店主的交代,嚴禁與道上的鄉親傷和氣。生意人和氣生財,商二少爺認為小可得罪貴鎮的人麼?小可的客人並未……」

「呸!你這廝還敢胡說八道?」一名青衣大漢怒喝,禁止田福春往下說。

商瑞伸手取餅身後一名打手的皮鞭,指著田福春的鼻尖冷笑道︰「你這家伙牙尖嘴利,看你的長相,就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東陵鎮不在乎卞家兄弟是什麼人物,在我這里生事絕不寬恕。人和車都給我留下,大爺會好好治你。」

五名打手左右一分,四面一合,一名打手欠身問︰「車上還有四名旅客,請問二少爺……」

「一並帶走,不能走月兌半個人。天塌下來有我擔當,以免讓他們張揚出去胡說八道。」

二少爺陰沉沉地說,口氣分明不懷好意。

田福春胸膛一挺,冷笑道︰「閣下,若要人不知,除非已奠為,敝店……」

「哈哈!本鎮的人,鎮西道閣下的車平安西行。鎮中今天並未發生任何事故,而閣下的車和旅客……閣下,鎮西南八里的臥龍岡窪地,閣下不陌生吧?」

鎮西八里的窪地,那是去年洪水留下的一處方圓四里左有的泥淖地帶,在路旁形成極為危險的陷人坑,人畜如果不小心陷入,有死無生,掉下雲就爬不上來,愈掙扎愈沉得快,已經出過不少人命案件了。

田福春臉色一變,艾文慈卻發話道︰「田兄,不要和他們爭辯了,你我兩個人,怎能與全鎮的人作對?認了吧!」

商瑞的皮鞭,轉向艾文慈的鼻尖,冷哼一聲說,「在東陵鎮,決不許任何人多管閑事,你一個沒出息的走方臭郎中,事先也不打听打听,居然吃了豹子心老虎膽,強出頭賣弄手段救人,出手打了本鎮甲首,你還了得?大爺要剝你的皮,以敬效尤。」

艾文慈忍下一口惡氣,鎮靜地說︰「在下行醫志在救人,豈能見死不救?秦五爺先動手,在下不得不出手自衛,錯不在我……」

一語未畢,商瑞猛地就是一鞭,「叭」一聲暴響,抽在艾文慈的肩背上,吼道︰「狗東西!你還認為你有理?王八蛋!」

罵得粗野,打得結實。艾文慈退了一步,說︰「公道自在人心,人不能做得太過份。在下請見令尊商大爺,請令尊評評理,可以麼?」

一名打手冷笑道︰「閣下,老太爺見了你,你恐怕受不了,先給你一頓皮鞭再說,到頭來你仍然是生死兩難。」

人群遠處站著旁觀的老四臉色泛灰、突然叫道︰「二少爺,剛才的事,請容小的柬明……」

「你過來。」商端暴叱。

老四打一冷戰,雙腿發軟走不動。

兩名革夫一左一右將他挾住,將他硬往前帶。他臉色死灰恐懼地叫︰「二少爺,請……

請……」

「叭!叭!叭!」三聲鞭響,商瑞沒頭沒腦地狠抽三鞭,他的肩衣應鞭裂開,肩背血染衣衫叫不出聲音了。兩村夫松了手,他的眼珠子翻白倒地昏厥。

「把他拖回去,三個月之內,不許他出門半步,不然將他喂狗。」商瑞仙兩名村夫厲喝。

這瞬間,艾文慈一聲沉喝,突起發難,猛撲商瑞。兩名打手反應遲鈍,想阻止已來不及了。商瑞果然了得,向下一挫,皮鞭反抽。雙方相距太近,必須反抽才能應付急變。

艾文慈突將做招牌的木杖向前推,「刷」一聲杖被皮鞭纏住了。他不失時機奮身搶入,拳出如疾風驟雨,「蓬蓬」兩聲悶響,全搗在商瑞的小骯上。

商瑞「哎」了一聲,被打得踉蹌後跟。

艾文慈正要伸手擒人,田福春卻先到一步,伸手並高叫︰「擒做人質。」

真要命,田福春早不出手晚不出手,偏偏在這緊要關頭插上一手,反而擋住了艾文慈的手肢了。田福春藝業平平,糟了,剛扣住商瑞的右手門脈,便被商瑞一腳踢中右膝,兩個人同時掀倒在地。四名打手同時撲到,吼聲震耳。

艾文慈心中叫苦,大喝一聲,飛躍而起,「蝴蝶雙飛」奪路突圍,雙腿連環飛踢,將兩名攔路的打手踢倒,已落在丈外,雙足點地再次騰身而起,躍上兩丈高的瓦面,如飛而遁。

日色近午,光天化日之下,怎逃得掉?上了瓦面,便可看到鎮南綿亙起伏的臥龍岡,其他三面都是一坦平陽,高粱地尚藏不住人。他不假思索地向南走。飛越寨牆,奔向臥龍岡。

鎮中鑼聲震天,全鎮的壯丁皆抄家伙出寨追趕。

有三名打手輕功相當硬朗,緊釘在後窮追不舍。

商瑞摔月兌田福春的手,滾出八尺一躍而起,臉色蒼白。

艾文慈那兩拳頭,打得他內腑翻騰,痛人心脾,不由怒火如焚,大叫︰「取刀來,我要在此地剮了這狗王人蛋。」

田幅春已被四名打手按住,月兌不了身。

人叢外奔入一個三十余歲的高大壯年人,大叫道︰「二弟,走月兌的人末擒獲前,殺了車把式,你還要不要東陵鎮?」

「我怕什麼?」商瑞憤怒地叫。

「巨無霸卞老三帶人興師問罪,你擋得住?」

巨無霸卞老三,是兗州車店的東主,山東地境誰不知卞三爺力大無窮,手面廣朋友眾多?如不將所有的人殺死滅口,東陵鎮必將永無寧日。

出氣還不簡單?田福春被四個打手一頓好抽,肩背血染衣衫,叫不出聲音了。

兩村夫松了手,他眼珠子翻白倒地昏厥。

天高皇帝遠,官府鞭長莫及,偏僻地區便成了土霸們的天下,無法無天任所欲為,如果商瑞兄弟能將車夫和旅客全部弄到手,巧妙地安排一次死無對證的意外事故,卞店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查不出絲毫對證來,這條路上發生意外,並非絕無僅有的奇事。

但走月兌了一個活口,那就麻煩了。卞店主如果不循正當途徑報官解決,派一些三山五岳各路朋友前來興師問罪,後果不堪設想。

卞店主如果無力保護行車道路的安全,他應該早就關門大吉了,他決不容許任何人摧毀他二十余年來刻苦經營的基業,他將會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保護他一生心血所獲的成就,來一次以牙還牙屠村報復,在他來說並無多大的困難。開車店的可說也是江湖行業,而江湖人恩怨分明,不作興找官府告狀解決,一掌一口血,-一鞭一條痕,決不合糊,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以巨天霸卞店主的為人處事態度判斷,他不親自帶人前來尋仇報復才是怪事。兗州一帶是他的家鄉,可說是他的根基所在地,決不容許有人挖他的根,必將招致他的可怕報復。

商瑞心中明白利害,在未捕殺走月兌的郎中前,人和車決不可下毒手,但憤怒攻心之下,不顧一切把田褐春打得死去活來。

人打了,氣已消,他開始清醒,開始感到事態的嚴重,立即出動所有的保鏢打手、長工、佃戶、奴才,余及全鎮拿得起刀槍的人,蜂擁出鎮大舉搜捕。同時,派出實力雄厚的偵騎和搜捕小組,在官道的前後二十里巡邏埋伏。並派人通知各地村寨的朋友,請求協助搜捕,一個操京師回音,姓南名鳴,假扮郎中的身份,前來東陵鎮跺盤子的劫車悍匪,要求格殺或活擒送東陵處置根盤底。

偵騎四出,信差的健馬馳向四面八方。

臥龍岡展開了搜山的行動,岡南的各集听說劫車賊已逃入山岡,也派人前來協助搜尋,包圍困逐漸縮小。

臥龍岡林深草密,正是逃亡者藏身的好地方。逃的人如果不是嚇軟腿心中恐懼,必定比追的人跑得快,在這種有利的岡林中,想追上逃亡經驗豐富的艾文慈,談何容易?直搜至紅日西下,仍不見蹤跡。

艾又想躲在岡東南半里外的高粱地內,他的腳程快,在入岡半里以內,便將窮追不舍的六名打手扔月兌,不向岡陵林深處逃,反而以快速的腳程逃出岡東南,隱身在高及腰部的高粱地內。

他看到大批的人進人臥龍岡搜捕,听到虛張聲勢的吶喊聲,心中雖焦急,但尚能保持鎮定與清醒,伏在高粱地內不言不動。頭頂酷陽如火,曬得他口干舌燥,頭腦昏沉,而且饑火中燒,但他終于挺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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