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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仙奇畫 第十二章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作者︰田歌

靜寂的深夜中,不時響起他們腳落地面的「沙沙」足音,那零亂不齊的音響,正如他們此時心中混亂的情緒。

林三郎忽然帶著無限歉意地道︰

「蓉姑娘,你怎麼不開口了?是因在下言語冒犯,生了氣麼?」

藍蓉「噗嗤」一聲笑了起來,道︰

「我才沒有那麼愛生氣呢!何況你也並沒有說我什麼呀?」

林三郎慨然道︰

「在下常常口不擇言,很多話未經思慮便沖口而出,唉!要不為了這些,朱姑娘也不會一怒而去了。」

藍蓉問道︰

「林相公,你跟那位朱姑娘很要好麼?」

林三郎正容答道︰

「在下承她數次厚恩,今生今世,也難以報償!」

藍蓉幽幽說道︰

「我一猜就準知她跟你必是很要好的,以她那麼美,除了你,也難找到配得上她的人……。」

林三郎不解她話中之意,驀地一驚,正要追問……。

哪知就在這個當兒,陡覺十余丈外堡牆之上,似有一條黑影一閃而沒——

他暗吃一驚,忙不迭旋身凝神向堡外張望,輕聲道︰

「蓉姑娘,你可看見那邊似有人影閃動沒有?」

藍蓉心頭狂跳,不由自主向林三郎靠近了一步,啞聲道︰

「真的麼?我怎麼沒有看見?」

正說著,忽听「唰」地一聲輕響,那邊堡牆牆頭果然又有一條人影疾如月兌兔,斜掠隱入夜色中……。

這一次藍蓉也看得清清楚楚,心頭一震,探手從懷中拔出一柄精光閃閃的龍紋匕首來,神情凝注,低聲說道︰

「果真有人侵入堡中了,林相公,咱們去截住他?」

林三郎此時心念疾轉,猜不透來的會是什麼人?心中暗罵,卻點頭道︰

「來人並未直撲進堡,只在左近搜巡,意圖還不很明白,姑娘不要輕離,待在下追他一程看看!」

話聲才落,擰身伏腰,隱蔽著身形向那人影消失處掩了過去!

藍蓉緊握匕首,依言沒有移步,但卻低聲叫道︰

「林相公,你沒有帶兵器?把我這柄匕首拿去用吧!」

林三郎向她搖搖手,道︰

「不要緊,姑娘緊守堡中,不要輕離……。」

話音未落,人已疾馳奔到數丈以外。

他躡足掩到牆邊,一提氣,躍登堡牆上,閃動精目,向四周察看,哪知堡外冷冷清清,竟未見有半個人影。

林三郎暗奇道︰明明不是眼花,難道這人身法竟如此快捷,眨眼便失去了蹤跡?

他有些不忿,便邁步循著堡牆,急急向前追尋,漸漸繞了半個圈子,依然未見人跡。

他擔心藍蓉獨自一人有失,正欲返身,卻見從堡中如飛一般掠出一條人影,三五個起落,便越過堡牆,疾馳而去……。

林三郎沉聲喝道︰

「什麼人?站住!」

一面拔腿便追!

那人身法好快,毫未稍停,但听得一聲冷冷的輕哼,晃眼間,便奔出十丈以外。

林三郎提氣疾追,一面凝神想看看那人是怎樣一個人物,無奈那人輕身之術似在林三郎之上。

那消半盞熱茶功夫。

不但沒有看清人家衣著身體狀貌,而且彼此距離越來越遠,最後終于被他月兌身隱入昏夜中去了!

林三郎頹然放棄了追蹤,駐足審視,這一會兒時間,竟已追離藍家堡十余里之遙,忙匆匆返身奔回堡來!

才到堡門,老遠就望見牆頭上並肩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正是藍蓉,另一個中年男子,身穿錦緞長衫,面目極是陰沉清劬,手上拿著一柄鐵骨扇,有意無意輕輕搖著。

林三郎奔到近處,突然覺得那錦衣人的眼神好熟,好像曾在什麼地方見過……。

藍蓉見了林三郎,首先揚手招呼道︰

「林相公,可曾追到那人麼?」

林三郎攏衣騰身躍上牆頭,搖首道︰

「那人身法太快,遲了一步,競被他月兌身逃去!」

藍蓉笑道︰

「這一次饒了他吧!林相公,我來替你引見,這位是我趙師叔,也是剛才趕到不久,趙師叔人稱逍遙居士,有他這柄鐵骨扇,再不怕有人敢到太歲頭上動土啦!」

林三郎陡地記起,原來自己初隨苗森到「嶺南雙劍」家中,曾見這錦衣人用黑布蒙著臉,與歐陽懷今激戰了十余招。

後來被歐陽懷今用「劃龍點楮」手法劍傷了脅下,才倉惶遁走!

他恍然大悟,遂也笑著拱手為禮,道︰

「久仰趙前輩威名,今夜大幸,能夠拜謁英姿!」

「逍遙居士」趙夢功一雙陰沉沉的眼神,一開始便凝視著林三郎瞬也未瞬,聞言只冷冷一笑,淡漠的道︰

「林相公是何人門下?趙某看你這身內功修為,與年齡似乎有些不很相符!」

藍蓉接著道︰

「林相公的師父是隱士高人,不願門下輕易傳揚名諱,趙師叔別問他吧!」

趙夢功陰笑又道︰

「那麼林相公又怎會與藍家堡結識,做了堡中上賓?」

林三郎心里老大的不高興,也冷冷答道︰

「在下是受藍老前輩堅邀,才到堡中略作盤桓的!」

趙夢功頓時現出不悅的神情,回頭向藍蓉道︰

「你爹爹也是老昏了頭,這麼重大的事情,各師兄弟老遠趕來計議,怎麼卻把個外人留在堡中,要是出了差錯,誰能負責!」

林三郎听了這話,心頭火起,正要答話,藍蓉已沉著臉道︰

「趙師叔這話怎不去對爹爹說?咱們要不是人家林相公,連羅叔叔中毒也沒人敢喂他解藥哩!」

趙夢功訝道︰

「怎麼,羅大頭被誰下了毒?」

藍蓉顯然不大喜歡這位陰沉沉的師叔,只冷冷回了他一聲︰

「請你去問爹爹吧!」

扭頭招呼林三郎,徑返大廳去了。

趙夢功懷著滿月復疑團,訕訕地跟著踱到廳上,沒多久,藍國佐和謝鳳仙等都先後趕回堡來。

趙夢功一見羅元茂,趕忙站起身來,拱手為禮道︰

「七師兄,您這一向可好?小弟無日不在想念!」

羅元茂似也不太喜歡這位師弟,冷冷說︰

「你是想念我?還是想念我那塊東西?要是想念我,姓羅的托福還沒有死,要是想念那東西,那你卻來晚了一步,那東西已經到了人家手中……。」

趙夢功失驚道︰

「你是說那綠玉……?」

但他話到口邊,斜了林三郎一眼,忙又咽了回去,轉頭問藍國佐道︰

「大師兄,你們出堡追趕,可曾發現什麼?」

藍國佐輕輕嘆了一聲,搖搖頭,卻未說話。

趙夢功又旋身看看謝鳳仙和廣慧大師,見他們一個個也是神情冷淡,默然不語,自覺有些坐不住,訕訕笑道︰

「小弟還是五天前接到傳訊,便連夜趕了來,這一次比不得往年一年一聚,彼此又系兄弟手足,似乎應該開誠相見,想出一個制服姓苗的方法才行。」

藍國佐緩緩說道︰

「好在只有幾天時間,只得各位同門到齊,自然要計議出一條可行的良策來。」

趙夢功欣然道︰

「小弟途中听得傳言,丐幫南支幫主已經去世,呂師兄那一塊東西,只怕又落在姓苗的手中了。

而且風聞丐幫新幫主也是姓苗,卻是個功力深湛的老婦人,但不知這婦人又是何門何派?呂師兄是不是被她陷害?」

這些話,倒把藍國佐等嚇了一跳,羅元茂和謝鳳仙等個個臉上變色,藍蓉尤其驚訝,忙問︰

「這話當真麼?」

趙夢功正自賣弄消息,藍國佐突然霍地站起身來,沉聲道︰

「各位請至愚兄書房細談,林相公折騰一夜,也該讓他休息了。」

林三郎肚里暗笑,識趣起身告辭回房。

這一夜直到天明,藍國佐等在書房密議仍未結束。

林三郎暢睡醒來,時間已近午刻,正在房里梳洗,藍蓉已敲門進來,笑著說道︰

「林相公醒啦?我來看了好幾遍,都見你睡得正甜,所以沒有叫你!」

林三郎連忙讓坐,問道︰

「姑娘尋在下,可是有什麼事?」

藍蓉笑道︰

「正好沒有事,爹爹他們整日整夜關在房里,不知商量什麼要緊事情,又不許咱們知道,咱們反正閑著,不如到堡外去走走?」

林三郎心里也正悶得慌,匆匆用了些點心,便和藍蓉並肩出堡,兩人順著河岸,緩步而行。

這條小河蜿蜒曲折,汀冬清澈,水流並不急,不時有雙雙游魚浮出水面,擺鰭覓食,使水面泛起點點漣漪,夾岸垂柳,輕拂微波,竟然風光如畫,滌人心神。兩人慢行輕語,不知不覺行了甚遠,正值心曠神怡的當兒,藍蓉忽然用手向前一指,輕聲道︰

「林相公,你看那邊有人在釣魚,咱們過去看看好嗎?」

林三郎抬眼望去,果見十數丈外的小河對岸,有一個頭戴竹笠的老年漁人,正悠然坐在一棵柳樹下,斜持釣竿,臨江垂釣。

那漁人衣著粗陋,滿頭白發隨風飄拂,倚樹坐著,手中釣竿卻頻頻收提,每次收竿,總有一尾活生生的鮮魚隨竿而起,被那老漁夫收進魚簍中。

林三郎一時也起了好奇心,和藍蓉越過小河,輕輕走到那漁夫身後,定神看了片刻,卻把他們兩人齊都駭了一大跳。

原來——

那老漁夫的釣線之上,並沒有魚鉤和魚餌,每次垂線入水,那釣線都垂得筆直,竟像以至高內家功力貫注在釣線上,穿擊游魚,然後提離水面!

他們再看看他簍中的魚,果然一尾尾魚背上,全有針孔般大小的小洞,顯然正是被釣線點破的傷痕。

林三郎和藍蓉駭然大驚,相互愕然半晌。

嚇得說不出話來,尤其藍蓉全未料到就在藍家堡附近,居然隱居著如此功力的武林高人!

那老漁夫頭也不回,一面忙著伸竿收魚,一面卻漫不經心的笑道︰

「姑娘,相公,可是要買幾尾鮮魚回去佐餐麼?」

林三郎悚然躬身道︰

「敢問老前輩是何方高人?隱居漁村,竟有這等精純的驚人內力?」

那老漁夫陡地扭轉頭,滿臉迷惘地問道︰

「小相公,你說什麼?我老頭兒一點也听不懂!」

林三郎拱手笑道︰

「老前輩何必太客氣?單憑你老人家這一手空竿釣魚,內力直達線尖,沒有一甲子苦修,豈是常人辦得到的?」

那老漁夫更作不解地說道︰

「啊!你是說我用這法子釣魚麼?我老頭兒自小便用這辦法,只覺得省時省事,難道這也有什麼值得奇怪的嗎?」

藍蓉見他假作痴呆,便也笑道︰

「老煎輩,你不用再瞞咱們啦!天下除了武林中人,誰能用沒有鉤餌的釣竿,能把魚釣得上來?」

老漁夫笑道︰

「這有什麼不能的?我便不用魚竿,一樣能把魚弄上來,你瞧!」

他果真將魚竿向地上一插,擺手隨意折了一支柳條,抖手向河中射去,竟然應手沒入水中,立刻翻起一尾半斤重的鯉魚來!

藍蓉搶著撈起,一看之下,不禁目瞪口呆,敢情一條半斤重的鯉魚並不多大,但那柳條卻不是從魚月復空起,而是從魚背射進去的。

林三郎連忙拱手道︰

「老前輩不必再瞞,晚輩等願拜領尊諱大名,長志不忘。」

那老漁人哈哈大笑,收竿立起,笑道︰

「二位一定要拿我當武林中人,我也無法辯白,我姓黃,你們就叫我黃老頭吧!」

說著,放聲狂笑,邁步順河向下游行去。

林三郎低聲向藍蓉說道︰

「這位黃老前輩必是隱居高人,機緣難逢,咱們何不跟他一程,得些教益呢?」

藍蓉點頭道︰

「好吧,咱們別讓他知道,偷偷跟著他!」

兩人躡腳悄悄跟在黃老頭身後,距他一丈左右,遙遙尾隨,那黃老頭好像並未發覺,嘴里哼著山歌,緩步行去。

但移步之間,總在數尺以上,林三郎兩人邁步緊跟,才算勉強跟上!

轉瞬間。

前面一片高高的蘆葦阻路,那黃老頭漫不經心,口里山歌不輟,卻用釣竿輕輕一點地面,騰身而起,緩緩邁步竟在蘆葦上飄然而行,如履平地一般。

林三郎和藍蓉駭然止步。

皆因武術中「草上飛」甚至「登萍渡水」輕功,莫不仗恃一口真氣。

同時還須以高速沖力,借力騰身,才能越草跨江,登山涉水,卻從未听說過似這樣一面口唱山歌,一面還能漫步草尖,恍如無事的。

藍蓉驚道︰

「這位老前輩莫非練成‘躡空蹈虛’的絕世武學?咱們還要不要跟去呢?」

林三郎略作思忖,毅然道︰

「我看他一派正氣,絕非歹人,姑娘如不願涉陷,就請在此地等我,在下發誓要看看他究竟居住在什麼地方?」

藍蓉笑道︰

「你要去,我一定跟你一塊兒去,難道你不怕,我又怕什麼?」

林三郎道︰

「好!那麼咱們不要遲疑,趕快一些!」

哪知他們就只交談了這幾句話工夫,待匆匆趕進蘆葦中,卻左轉右尋,失去了那黃老頭的蹤影。

蘆葦中泥濘難行,林三郎用一雙手扶著藍蓉,一雙手撥開蘆草,尋了幾圈,竟陷在雜亂的蘆陣中,連方向也迷失了。

他駐足側耳傾听,黃老頭的歌聲仍隱約可聞。

但當他循著歌聲淌到北方,卻發覺歌聲似在南方。匆匆回頭向南趕一程,忽地歌聲又轉到北方。

只听那歌聲唱道︰

說什麼貌美嬌娥紅顏命。

道什麼看似無情卻有情。

這姻緣本是前生定!

三生石上注前因。

厭世間險惡奸詐,手辣心狠!

何如我——

一竿在手,清溪垂釣。

滌塵戒貪,安貧自在,

悠游樂太平……。

林三郎听了這山歌,心中一陣激蕩,握著藍蓉的手,不由自主緊了一緊!

藍蓉輕聲說道︰

「林相公你听這山歌好美,難道那位黃老前輩也有過不如意的往事麼?」

林三郎沉吟半晌。

忽然嘆道︰

「這位老前輩故意現身誘我們來,先陷迷陣,又示山歌,必定含有深意,大約我們福緣未至,勉強不得,還是回去吧!」

哪知他話方才說完,陡听一聲幽幽的嘆息之聲,那歌聲竟戛然而止。

林三郎悵然若失,怔了半晌。

向藍蓉要過那柄鋒利的龍紋匕首,奮力揮動,割倒蘆葦,踉蹌出了迷津,抬頭一看。

原來置身處仍在河邊,而青山依舊,綠水悠悠,四野寂無人聲,就像歷了一場幻夢。

他默默將匕首交還藍蓉,兩人各懷心事,踹返堡中已是歸鴉繞林的黃昏了。

藍國佐和師弟們正在廳上間坐,藍蓉便將河邊所遇漁人的事,娓娓向她爹爹說了一遍,藍國佐矍然動容道︰

「真有這種事?你們親見那老頭兒空竿釣魚,躡空蹈虛在蘆葦上行走?」

藍蓉道︰

「正是一點不假,林相公要追蹤探探他住在什麼地方,不想咱們陷在蘆葦中一時無法出來,又听了那些山歌,才放棄了跟蹤的念頭,趕回堡來。」

趙夢功霍地起身,陰沉沉掃了廳上眾人一眼,道︰

「此人功力既是這等精湛,又潛取左近,必與失玉之事有些關系,咱們千萬不可大意忽略了才好。」

羅元茂笑道︰

「你只是嘴硬有什麼用?果然那老頭如蓉佷女所說,你趙夢功不肯忽略,又能把人家怎麼樣?終不成你也能躡空蹈虛,空竿釣魚麼?」

趙夢功臉上頓時變色,但轉瞬間卻又冷冷笑道︰

「想不到咱們七師兄如今也有服人的一天,往日豪邁,全都成了明日黃花啦!」

羅元茂怒目叱道︰

「姓趙的,你怎敢譏諷我?羅某服過誰來?」

趙夢功冷笑道︰

「七師兄心性功力,小弟極是佩服,但卻想不到昨夜一時失機,被人暗中做了手腳……。」

羅元茂不待他說完,早氣得厲喝一聲,錯掌騰身撲了上去!

趙夢功卻也不肯示弱,「刷」地張開鐵骨折扇,凝神而待……。

「朱弓銀丸」謝鳳仙嬌軀急晃,搶攔在羅元茂前面,沉聲道︰

「七弟,你這老毛病又犯了嗎?」

羅元茂兀自怒目道︰

「這廝目無兄長,冷言譏諷,我得教訓教訓他!」

趙夢功冷冷說道︰

「你不要仗恃那點掌力,須知趙某人也不是怕事的?」

謝鳳仙回頭叱道︰

「趙師弟,你就少說兩句,誰會罵你啞巴?似這般一點不讓,哪還有師兄的情份?」

藍國佐也幽幽說道︰

「如今強敵在外,你們還是這樣動輒內訌,衡山一門,總共一十三人,如今人人心懷貳心,彼此勾心斗角,兄不像兄,弟不像弟,委實令人心灰!」

羅元茂這才憤憤地重又回坐,林三郎看在眼里,暗暗心已有了主意。

用過午餐,林三郎跟藍蓉閑聊一會午間所遇黃老頭兒的事,看看將近初更,便藉詞困倦,獨自返房。

他在房中熄了燈火,卻不卸衣就寢,合衣躺在床上,盤算著應該如何下手?

轉瞬已到子夜。

林三郎側耳听听,堡中人聲已杳,便悄悄起身,結束定當,揣了「迷魂帕」和解藥,又用一塊黑布,將下半截面孔罩住,推開窗戶,縱身而出。

他在庭中略作傴伏,看看並無人影,閃閃掩掩,徑撲「逍遙居士」趙夢功的臥室。

到了房外,林三郎欺身貼在窗前牆邊,傾神靜听,卻不聞房中有什麼聲息,更兼燈火早熄,無法偷窺室內情形。

他微微思慮一陣,一橫心,從懷中取出了「迷魂帕」同時將一粒解藥含在舌下,到了窗口!

探掌輕輕在窗上試了試,居然窗戶原是虛掩。

林三郎明知今夜不比昨天,趙夢功不但沒有喝醉酒,而且為人機智陰沉,一個不巧,被他發覺聲張起來,自己縱能月兌身,也將形跡全部暴露了。

他一顆心狂跳不止,這一剎那,忽然有些畏縮起來!

其實,他倒並不是擔心趙夢功難以對付,卻擔心萬一形蹤暴露,便逃得出藍家堡,這件事被藍蓉知道,不知將會多麼難過和傷心?

自從衡山結識藍蓉以來,他從未有過像現在這種心情,論理說他既有貌美如花的玉梅,此時目的,又特意在奪取「綠玉龜殼」。

那麼藍蓉的傷心與否,又跟他有什麼關系?難道為了一個平凡而丑陋的藍蓉,會使他感情上有所忌慮?

這些難解的心境,在他立在趙夢功窗口之前,他是永遠也無法

體會得到的,然而,事到臥頭,他卻不期然有了這種奇妙難測的想

法……

他勢必奪到那其余的七塊「綠玉龜殼」但又怕失手之後,使自己在藍蓉心中,留下一道不可磨滅的傷痕!

為什麼會這麼想?他不知道,可是這一剎那間,他發現自己對藍蓉已有一層深深的情誼。

那種情誼不同于私情,也不同于男女間的傾慕,仿佛只是自己沒有的東西,一旦遇見,便再也舍不得棄手離開……。

月影皎潔,緩緩移向西天,時間已無情的溜過了子時!

林三郎忽然心里一橫,忖道︰我一定得替師父奪全「綠玉龜殼」

要是在使用「迷魂帕」之前,被趙夢功認出了本來面目,只有痛下辣手,殺了他滅口!

殺!

這是一個多麼可怖的字眼啊!已往他目睹苗森殺人,心里尚且那麼厭惡,玉梅為他殺黽一真,他也會私心不滿,為之膽顫!

可是——

想不到他自己今夜,也會突起了殺人的凶念!

事迫至此,林三郎已輕無法再作較好的選擇。

驀地一橫心,右手擎著「迷魂帕」左手輕輕一拍窗戶,腰間一擰,鬼魅般閃進了趙夢功的臥室……。

窗檻開動,發出輕微的「嚓」地聲響,林三郎腳落實地,左掌橫護胸前,側耳听听,房中竟然毫無反應!

他心中有些緊張,也有些害怕,暗忖道︰姓趙的空有一身武功,怎麼睡得這麼沉?窗戶震動的聲音,竟沒有把他驚醒。

他一面心中暗喜,一面晃肩閃身,欺前床邊!

哪知他一到床邊,才發現原來床上空無一人,那趙夢功居然並不在房內!

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

慌忙塞回迷魂帕,正要趕緊退出房去。

驀地——

陡听一聲淒厲的慘呼之聲,劃破夜空……。

林三郎機伶伶打了個寒顫,哪敢再在房中多留,兩腳一頓,方要穿窗而出。

他不敢搶出窗去,急又沉氣落地,擰身一個疾轉,身形閃到一個衣櫃角落暗影中,屏息不動……。

緊接著,窗口「卡嚓」一聲輕鄉,黑影一晃,進來一個人!

林三郎駭然大驚,背心緊緊貼著壁角,紋絲兒也不敢擅動,卻見那人原來正是「逍遙居士」趙夢功。

趙夢功神情顯得十分緊張,飄身入房,也沒有細看房里有沒有人,急急探手入懷,取出一件東西來。

耙情他手中本來拿著一件,再從懷中取出一件,那兩件東西一模一樣,赫然便是兩塊晶瑩碧綠的「綠玉龜殼」。

趙夢功兩手分執兩塊「綠玉龜殼」輕輕敲擊,發出「叮叮」地輕響。他臉上浮現出一抹得意的獰笑,喉中「嘿嘿」不止,仿佛志得意滿,不可一世!

這時候。

堡中眾人已被那慘呼之聲驚醒,窗外足聲紛亂,向慘叫聲處奔去!

林三郎躲在暗角,心里已明白這趙夢功必是暗起惡念,不知害了誰,搶來了這塊「綠玉龜殼」。

突然一

「逍遙居士」趙夢功閃身躍到床邊,將那兩塊「綠玉龜殼」向枕下一塞,在床邊略作沉吟,才匆匆整理了一上錦衣,推窗而出。

林三郎待他去遠,不禁心頭暗笑,忖道︰

這真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趙夢功呀趙夢功!你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了。

當下也不客氣,輕而易舉在枕下取了那兩塊「綠玉龜殼」越窗而出,回到自己房中。

他這時滿心歡喜,在房中略作停留,扯下蒙面黑巾,便也循聲奔向出事的地方。

藍家堡共有兩列客房,一左一右,中隔正廳,林三郎和趙夢功的房間在靠右一列,羅元茂和廣慧大師住在靠左一排房間,兩列客房共有二十余間,佔地極大!

林三郎趕到左列客房,見藍國佐等許多人都擁擠在廣慧大師房內,遠遠地已听見羅元茂的聲音怒吼不絕。

林三郎駭然大驚,三腳兩步急奔進房,只見廣慧大師雙目緊閉,嘴角溢血,仰面躺在床上,早已氣絕多時。

藍國佐手里捧著一張字條,氣得渾身亂抖,連道︰

「反了!反了!」

藍蓉也在房中,見林三郎進來,抬起眼來,淒楚地望了他一眼,明眸中蘊蓄著兩眶盈盈淚水。

林三郎不由自主湊過頭去,只見藍國佐手中字條上寫的是︰

取命奪玉,不過略顯顏色,十三綠玉誓必盡得,漏網之魚,爾其凜留意。

下面署名,赫然竟是「苗森」兩個字。

林三郎一股怒火,頓時冒了上來,斜眼看了「逍遙居士」趙夢功一眼,卻見他面帶陰沉笑容,冷冷說道︰

「這還了得,同門兄弟,他竟然下這種毒手,眼里還有大師兄嗎?咱們誓死也要與他周旋到底,豈能被他幾句恐嚇之詞便唬住了?」

「鐵掌追魂」羅元茂憤然作色道︰

「大師兄,依我愚見,這下手之人手段卑劣,乃是先用下九流的燻香將八師弟迷暈,然後進屋下手,奪玉殺人,看來未必便是五師兄干的!」

藍國佐臉色一動,訝道︰

「羅師弟的意思,難道這行凶留字的,還另有其人麼?」

羅元茂點頭道︰

「正是,我就住在八師弟緊鄰,听得呼聲,連這間房也沒有進便趕到屋外,全堡並未見到絲毫異議,他既是個行動不便的人,我就不信他能月兌身得還麼快!」

趙夢功陰陰說道︰

「羅師兄這話越說越玄,字條上分明是他署名,難道這堡中還出了內賊不成?」

羅元茂冷笑道︰

「據我看,這事正是內賊所為,說不定這人現在還在這間房里呢!」

趙夢功听了這話,臉色微微一變,但隨即掃目向林三郎瞄了一眼,笑道︰

「房中俱是衡山同門中兄弟,想必不會有人暗起毒心,下這種辣手,要說果然是內賊干的,那人必不是咱們衡山門中的人,小弟也早有些疑心,只是這人極善偽裝,人人不會想到是他而已。」

他這番話,雖然沒有指明涉嫌的人,但何異直指是林三郎干的?

藍蓉一听,頓時臉色劇變。

其他謝鳳仙和藍國佐等人的眼光,也不約而同齊都落在林三郎身上……。

林三郎見他居然含血噴人,將殺死廣慧大師的重嫌,一股腦推在自己頭上,不禁勃然大怒。

當時便想將適才所見情景,立刻抖露出來!

但他轉念一想。

自己雖未殺死廣慧大師,便硬咽回肚里,憤然向藍國佐拱手道︰

「小可原系老前輩邀來暫住,如今貴堡凶案迭起,趙前輩言中之意,竟疑心是在下所為,在下無以自辯,只請就此告辭。」

藍國佐探手一把將他拉住,正色道︰

「林相公千萬不要誤會,老朽自有主張。」

抖頭向房中諸人掃視一眼,目光落在趙夢功面上,冷冷說道︰「這件事若以愚兄看來,恰與趙師弟看法相反,試想衡山一門崛起江湖,武功雖不能說藐視天下。

但相信當今武林各派能手,若欲在短短的時間內,悄沒聲息便將八師弟弄死,只怕還找不到這樣的人……。」

說到這里。

他語聲一頓,兩道冷電般目光,又在眾人臉上溜動一周。

趙夢功不由自主面上微微一紅,但隨即抗聲問道︰

「那麼,依大師兄看,那下手的又是誰呢?」

藍國佐冷冷笑道︰

「以八師弟為人的謹慎,武功的精純,以及他身為出家之人,心性靜和,與人無爭,那心狠手辣的凶手必定是他信任得過的人。

所以才能在他毫無戒備之下,先用迷藥突然將他迷昏,奪去了他的‘綠玉龜殼’和性命……。」

他說這番話時,兩眼一直注視著趙夢功瞬也不瞬,房中諸人听他分析推想,切合事實,莫不悚然動容。

羅元茂一口鋼牙咬得格格作響,厲聲道︰

「我若知道是誰下的毒手,不管他是誰,誓必將他碎尸萬段,以消此恨。」

趙夢功干笑兩聲,道︰

「大師兄真會說話,繞了幾個圈子,仍沒有說出那下手的人是誰來?」

藍國佐臉上浮起一抹詭異的笑容,緩緩說道︰

「我雖然還沒有確切證據,能指出凶手是誰?但那下手的必是衡山門人,而不是外人,這一點,似乎可以確定了。」

趙夢功陡地笑容一斂,面現不愉之色道︰

「大師兄這話,好生叫人不解……?」

藍國佐冷笑道︰

「這有什麼難解的?第一,只有衡山門人,才能獲得八師弟的絕對信任,第二,綠玉龜殼乃祖師秘傳至寶,除了同門師兄弟,外入連知都不知道,怎會生出殺人奪寶之心……。」

趙夢功不待他說完,突然仰天哈哈大笑,笑得倨傲不群,歷久不絕,生像藍國佐這些話,說得幼稚之極,令他簡直忍不住要笑個痛快。

羅元茂怒眉一揚,厲聲暴喝道︰

「姓趙的,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

趙夢功斂住笑聲,說道︰

「听了大師兄這番高論,倒令小弟想起一個最可能的凶手來……。」

羅元茂臉色一沉,叱道︰

「是誰?你說出來。」

趙夢功面含笑容,環目四顧,忽然又「噗嗤」一笑,卻未說話。

羅元茂勃然大怒,叱道︰

「我警告你不要裝瘋賣癲,你要是說不出涉嫌之人,羅某可要對你不客氣了。」

「朱弓銀丸」謝風仙也戚然道︰

「血案如山,這事多麼重大,趙師弟不要開玩笑才好。」

趙夢功嘿嘿笑道︰

「依小弟愚見,事情要是果如大師兄所料,那涉嫌暗殺八師兄的,除了大師兄本人,就沒有第二個了!」

這話一出,房中眾人盡都駭然震動……。

謝鳳仙正容喝道︰

「你怎敢含血噴人,連大師兄也攀扯進去了?」

羅元茂怒目收轉,也叱道︰

「姓趙的,你盡在攀東說西,存的什麼心思?」

藍蓉和林三郎互望一眼,各人面上,都泛起怒容。

只有藍國佐淡淡一笑,說道︰

「你說是為兄暗算了八師弟,為兄既涉重嫌,難以自辯,但你總得舉出事來證明,好叫眾人心服!」

趙夢功陰沉一陣冷笑,說道︰

「這還不夠明白麼?誠如大師兄所說,那下手之人,既須八師兄絕對信任,又深悉本門綠玉龜殼的秘密,更具有超人功力,才能將八師兄出其不意,斃在掌下。

小弟思之再三,這房中除了大師兄,再沒有任何人能符合這些條件了,那麼不是大師兄涉嫌最重,另外還有誰?」

羅元茂遽听這話,心念疾轉,不禁有些心動,忖道︰果然這話有些道理,我自信功力除了低于大師兄和五師兄,同門之中,不遜于誰?

昨夜盜取我龜殼的人身法之妙,武功之高,似均在我之上,莫非大師兄也起了獨佔十三塊龜殼的念心,暗中對我們痛下辣手……?

他轉念一想,又有些不像,

按說大師兄素來優柔寡斷,從來在同門之前,連厲聲叱責都絕未有過,就算他起了貪心。

他既能不殺我而奪去綠玉龜殼,又何必對廣慧大師忽下毒手,不但奪去龜殼,而且要了他的性命?

羅元茂本是粗心膽壯之人,此時被趙夢功幾句話說得疑信參半,心中矛盾,久久不能決斷。

所幸他平日對大師兄早建有深厚的信心,要不然,這時真要被趙夢功所惑,頓時與藍國佐翻臉成仇。

「朱弓銀丸」謝鳳仙道︰

「趙師兄這話,我第一個就不相信,想當年恩師將十三塊綠玉龜殼分賜同門的時候,九師弟霍豹,十一師弟柳子青都行道在外,未能趕回衡山。

大師兄奉命代恩師他老人家轉賜信物,要是他有貪心,當時就不會將其余的兩塊龜殼,轉交給九師弟和十一師弟了,我對趙師弟這種含血噴人,誹滂兄長之言,深覺齒冷。」

羅元茂叱道︰

「對!大師兄焉有肯作這種鄙劣之事,姓趙的作賊咬好人,八成是你自己干的好事。」

趙夢功冷笑道︰

「我倒有心奪取綠玉龜殼,可惜我既無大師兄那麼高的功力,更難得八師兄的信任,無法得隙下手而已……。」

林三郎听得熱血沸騰,按捺不住,便想挺身而出,揭穿趙夢功的虛言偽語。

只有他親眼目睹趙夢功在血案發生之際,手持兩塊「綠玉龜殼」喜孜孜回到房中……。

假如他揭穿這件經過,再將趙夢功那兩塊龜殼取來一查對,便不難使廣慧大師的慘死真相大白,凶手無所遁形……。

然而——

他幾次躍躍欲出,卻又頹然而止,不敢說出口來。

因為他自己也是心存歪念,陰謀奪取十三塊綠玉龜殼。

而且,廣慧大師所遺失的那一塊,也正在自己懷中,他又怎能把自己的秘密公諸眾人,一番心血,付諸流水?

他悄悄抬起頭來,眼波斜瞟,見藍蓉滿臉忿怒,氣憤憤立在她父親身邊,神情之中,似乎也深為父親遭這不白之冤,憤恨難平。

「唉!」

他輕而又輕地吁了一口氣,垂下頭來,心底泛起一絲愧作和羞怯。

他自覺好像一個足陷泥淖的惡徒,自拔無能,洗月兌無力,在藍蓉那純潔和信賴的光輝之下,顯得自慚形穢,抬不起頭來。

他為了苗森,為了酬謝他救命之恩,師徒之情,不惜跟玉梅決絕,使自己滿懷陰詐的參與了「綠玉龜殼」之爭。

從此,他不再是磊落君子,不再是清白的男兒,懷里那八塊「綠玉龜殼」就像八塊染料,使他身體和靈魂,都遺留了難以抹滅的污點……。

正在黯然之際,忽听藍蓉一聲驚呼——

林三郎矍然抬頭望去,只見藍蓉雙手緊緊捏著她父親的右手,而藍國佐滿面鐵青,渾身顫抖,手上赫然握著一柄寒森森的鋒利匕首。

林三郎心中駭然,閃身上前,探手一把,將匕首奪到手中,頹然道︰

「老前輩,你這是何苦呢……?」

藍國佐嘴角泛起一絲苦笑,緩緩說道︰

「老朽身為衡山派掌門弟子,自知無德無能,禍延同門弟兄,唯

自問此心,惟天可表,想不到八師弟身罹慘禍,這‘凶嫌’二字,竟落到老朽頭上,何如一死,以謝恩師他老人家于地下……。」

言下大感傷懷,那淚珠奪眶而出,撲簌簌滾落襟上。

羅元茂怒目向趙夢功叱道︰

「都是你這東西胡言亂語,氣得大師兄成了這樣,別惱得羅某人性起,恨不得立即將你斃了,方對心思!」

趙夢功冷笑道︰

「兄弟也不過以大師兄的推測,隨意一猜,哪里就犯了死罪嗎?」

謝鳳仙也叱道︰

「趙師弟,你還不趕快認錯,尚要嘴硬?」

經過這一陣折騰,天已破曉,眾人正亂紛紛爭論喝罵,突見堡丁飛報︰

「稟堡主,有一位自稱姓霍的,從冀北趕來,說有要事求見。」

羅元茂不待藍國佐回答,猛地跳了起來,叫道︰

「來得好!霍師弟也趕來了,快請!快請!」

轉面又對趙夢功笑道︰

「霍師弟平生嫉惡如仇,下手比我狠得多,他要是知道你口里沾辱大師兄,準叫你沒有痛快日子就是!」

趙夢功僅只冷笑兩聲,未再答話。

不片刻,一條碩壯軒昂的中年大漢,已大步跨進房來。

林三郎凝神細看,只見這人眉宇濃壯,威勢迫人,虎臂熊腰,精目似電,令人一見之下,會突然生出一股畏怯之心。

那人搶先兩步,向同門師兄弟拱手見了禮,羅元茂又替林三郎

原來這人是以七十二手旋風掌稱雄兩河多年,久為黑白兩道人物敬畏的「穿雲手」霍豹,在衡山同門之中,排行第九,正是趙夢功的師兄。

霍豹一眼瞥見床上廣慧大師的尸體,面上頓時變色,訝問原因,羅元茂便將此事前後經過,從自己失玉說起,到廣慧大師慘死為止,滔滔說了一遍。

「穿雲手」霍豹神色立變,驚駭不已的說︰

「這麼說來,她已經趕在小弟前面,先到了這兒附近了?」

羅元茂問道︰

「誰?誰趕在你前面?」

霍豹神情凝重地說道︰

「小弟接得傳書,連夜從冀北趕來,就在三天之前,途中遇見新接丐幫南支幫主大位的苗森,一見之下……。」

羅元茂未等他說完,變色插口問道︰

「你說什麼?那人也叫苗森?她不是老婦人麼?」

霍豹道︰

「這件事最近陡傳江湖,人人傳言丐幫新幫主姓苗名森,名字

與五師兄一般無二,但卻是個老婦人,我正心中不解這個原因,不

想前天竟在途中與她相遇,當面一見……。」

謝鳳仙忽然也插口問道︰

「怎麼樣?他們可是同一人麼?」

霍豹道︰

「小弟入門時,年紀尚幼,對五師兄印象殊覺模糊,但我看那丐幫新幫主雖是個老婦,卻雙腿俱殘,紅腫不堪,由兩名丐幫中人用藤床抬著,恰與傳言復出江湖的五師兄相似……。」

趙夢功搶著道︰

「一定是他了,他必是怕咱們聞風戒備,合力對付他,才故意扮作女人模樣!」

霍豹且不理會趙夢功的言語,自顧接著又道︰

「我初時僅只覺得奇怪,便暗暗尾隨他們半日,窺听他們言語,竟然也是趕到衡山來的,只不過那婦人口口聲聲要追趕一個叛師之人,卻未提及是不是也會來藍家堡尋事。」

林三郎听得,心中大驚!心道︰糟!她老人家真是恨我入骨,連一刻也不肯放過,又跟蹤追向這里來了……!

謝鳳仙問道︰

「你可听見她要追的叛師之徒,叫什麼名字?」

林三郎大吃一驚,臉上不覺變色,連忙注視霍豹,看他如何回答?

霍豹沉吟片刻,道︰

「這倒沒有听她說起過,但那老婦人口口聲聲累次提到‘綠玉龜殼’顯然她正是咱們多年未見的五師兄無疑了……。」

林三郎這才暗地松了一口氣,又听霍豹接著說道︰

「我確定那位老婦幫主正是五師兄,心里一直不解他怎麼會突然變成了女人,本想多跟她一段路,只怕被她查覺反有不便。

所以獨自趕到此地,咱們合議一條防御之法,但想不到終于來遲了一步,八師兄竟已遭了她的毒手……。」

言下大有悔恨之意。

藍國佐長嘆一聲,幽幽說道︰

「這麼看來,衡山附近,目下已是同門雲集,但歐陽兄弟和廣慧師弟慘遭不幸,呂師弟和方師弟生死不明,除了柳師弟和百因道長,咱門總算都到齊了。

然而彼此猜忌怨誰,同門之情早絕,看來衡山一門,距離瓦解已經不遠了!」

謝鳳仙憤然道︰

「我就不信為了幾塊綠玉龜殼,同門相殘,弄得衡山一門土崩瓦解,你們在這兒略待兩日,待我去找到五師兄,當面問問他!」

羅元茂道︰

「你問他什麼?他連身份名聲全都不顧,好好男子漢不做,偏要扮作女人,臉都不要了,還會認你這同門師妹麼?」

謝鳳仙道︰

「傳言如何,我沒有親眼見過,怎麼也不願相信的,你們等著吧!只要他果然到了衡山附近,我總能設法把他找來,要他在大師兄面前,當眾表白他的心意。」

霍豹忙道︰

「常言道︰利令智昏,她如今一心要搶同門的玉龜,獨進仙龜嶺秘室,師姐單身會他,未免涉險,我倒有一個主意,不知各位以為如何?」

藍國佐道︰

「你有什麼意見,何妨說出來大家听听廣彼此商量!」

霍豹道︰

「五師兄與六師姐感情素厚……」

才說到這里,他忽然覺得話說得太爽直,慌忙住口,側目望望謝鳳仙!

只見——

「朱弓銀丸」謝鳳仙臉上浮現一片薄薄紅暈,低垂螓首,沒有做聲。

羅元茂道︰

「五師兄和六師姐的事,同門中已不算秘密,何況這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你盡避說你的吧!」

霍豹一拱手,道︰

「那麼恕小弟直言了,我看同門之中,除了大師兄素受景仰,五師兄或許不敢對他無禮,只有六師姐還能跟他談得來。

但這事關系衡山一門生死存亡,卻不能草率行事,何不由大師兄和六師姐同往,見到五師兄,便約他一個日期,要他當著全體同門師兄弟訴明心跡。

他若是立意要奪取綠玉龜殼,咱們干脆在他面前,把各人的龜殼毀了,從此斷了禍根,也叫他死了這條心……。」

他說尚未完,趙夢功早巳搶著道︰

「這方法不行,綠玉龜殼乃恩師分賜同門的信物,豈可為了他一個人,便全數毀去?

我看不如大家以利害勸他,他肯听便罷,如不肯听,干脆咱們眾人聯手,難道還打不過他一個人麼?」

霍豹臉色一沉,道︰

「同門兄弟,寧可舍玉全交,也不能妄動殘殺,你這種歹惡念頭,首先便該重責,你不要以為師父去世,便沒人能制得了你!」

羅元茂笑接道︰

「他心中連大師兄全是仇人,哪還把咱們放在眼中。」

霍豹恕道︰

「你真敢這等跋扈麼?我以師兄地位,便得先教訓你一頓。」

趙夢功卻不言語,只是鼻中冷笑不絕。

霍豹舉掌一錯,忽然欺身踏進一步,叱道︰

「你笑什麼?」

藍國佐連忙將他攔住,道︰

「過去的事,不必再提,眼下大事還沒解決,何苦自己又鬧開來,你這主意,不失可行之法。

咱們就決定這麼辦,由我和六師妹先去會他一會,等約期之後,是否毀玉,那時再作決定。」

藍國佐和謝風仙連袂匆匆離堡,由羅元茂等在堡中坐候「逍遙居士」趙夢功卻厚顏留在堡中,並未離去。

林三郎獨個兒轉回臥房,心里暗自盤算,眼下師父已經趕來衡山,隨時可能到藍家堡來,要是被他發現自己混跡在此地,這個秘密,豈不是當面拆穿了嗎?

最好的辦法,是在他還未在藍家堡現身之前,自己趕快離開。

可是——

他能到哪兒去呢?

玉梅離開了他,一心要湊齊的「綠玉龜殼」也沒有湊全,要是他這時想離開藍家堡,別說藍蓉不肯答應,就是他自己內心,也不允許他這樣做。

他覺得心里很煩,呆在堡中如坐針氈︰不知應該怎麼辦才好!

手里有意無意的玩弄著那柄鋒利的匕首,沉沉想著心事……。

驀地——

他忽然心中一動,低頭細看,竟見那柄匕首柄成龍紋,正與藍蓉借給自己用過的一柄極其相似!

這柄匕道是從廣慧大師尸體上取下來的凶器,藍國佐一時氣憤,要用它自殺,才被林三郎奪了下來,所以一直拿在手里,隨意地把弄著!

但——

如今他卻突然發覺這件凶器,竟是藍蓉使用過的東西!

這個發現,宛如晴天一聲霹靂,驚得他心頭狂跳,臉上變色!

他腦中忽然驚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難道說廣慧大師真是死在藍國佐手中。

不!不!那絕對不可能的,慘案發生的時候,林三郎親眼看見趙夢功含笑回房,手里拿著兩塊「綠玉龜殼」!

如果不是趙夢功下的毒手,那一塊「綠玉龜殼」怎會到他手中?

但是——

凶手若是趙夢功,怎麼又出現這藍家堡使用的凶器?

兩個念頭似乎都有道理,又似乎都沒有道理!使他一時難以判斷,那廣慧大師究竟是死在誰的手中!

他霍地站起身來,暗中下了決心︰我誓必要查出那凶手是誰來……!

「依呀」一聲,房門推開!

林三郎扭頭望去,卻竟是滿含詭笑的趙夢功緩步跨了進來!

趙夢功雖然含著笑容,但神色之中,甚是激動,嘴唇青白,同時微微發著抖。

他步履沉重的踱進房來,眼波流盼,卻在暗中打量這臥房中的東西!

自從趙夢功到藍家堡後,可說從未踏入林三郎的臥房,現在突然推門而入,顯然其中有些古怪!

林三郎不禁猛生驚覺,下意識地提氣戒備,面上卻堆笑說道︰

「趙前輩有何見教?」

「逍遙居士」趙夢功冷笑兩聲,卻未答話,自顧行到床前,忽地旋身坐在床頭上,伸手有意無意地模了模枕頭!

然後仰起臉來,斜睨著林三郎,緩緩笑道︰

「林兄弟不是準備離開此地嗎?怎的並未見有走的打算?」

林三郎臉上一紅,也憤然冷笑答道︰

「在下本欲離去,但經藍堡主執意挽留,不便絕情自去,只好勉留幾日。」

趙夢功「嗤」地一笑,說道︰

「如今藍家堡中紛爭迭起,慘事窺案,接連發生,我若是林兄弟,決不願置身這種糾纏之中,一定潔身引退,月兌離這個是非之地了。」

林三郎道︰

「在下的意思,恰與趙前輩的相反,我倒有心待查出那下手的人之後,那時眼見凶徒現形,惡人惡報,方覺心滿意暢,才願離開。」

趙夢功笑道︰

「這麼說,你是存心要插足是非之中,有所圖謀的啦?」

林三郎昂然道︰

「路見不平,尚且拔力相助,在下僥幸適與盛會,自然要助藍老堡主,將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趙夢功見他言辭強硬,毫不畏縮,淡然一笑,轉開話題道︰

「那麼依林兄弟所見,那下手殺死廣慧大師的人,會是誰呢?」

林三郎道︰

「目下證據不足,指明凶手,似乎還嫌太早了一些!」

趙夢功緊迫一步,又道︰

「這麼,林兄弟心目中,已有那凶手的月復案,只等證據齊全,便可公諸眾人?」

林三郎笑道︰

「或許可以這麼說吧!」

趙夢功听了,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說道︰

「林兄弟真不愧有心人,好叫趙某佩服,但趙某也有一件事,就一並麻煩林兄弟代為偵查,或許你那心中的凶手,也正是趙某欲尋的對頭……。」

林三郎微徽一驚,詫道︰

「趙前輩有什麼事要見教的?」

那趙夢功忽然笑聲一沉,臉上寒霜遍布,一雙眼骨碌碌在林三郎面上溜了幾遍,然後冷冷說道︰

「不瞞你說,趙某適才也發覺遺失了一件珍貴的東西,特來煩請林兄弟一並查一查,是哪個大膽賊人,竟敢在姓趙的身上下手,神不知鬼不覺偷去了那件東西!」

林三郎心頭一動,雖明知他指的什麼,但卻故作不解,訝問道︰

「趙前輩遺失了什麼珍貴東西呢?」

趙夢功嘿嘿冷笑道︰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趙某所失之物,也是一塊綠玉制成的龜殼!」

林三郎假作失驚,道︰

「真的麼?丟了幾塊?」

趙夢功突然臉色一沉,道︰

「綠玉龜殼乃衡山門中信物,每人只得一塊,你怎會問出這句話來?」

林三郎道︰

「原來趙前輩的信物也丟失了?這是貴門之事,在下倒不悉詳情,但不知趙前輩的東西是什麼時候丟失的?」

趙夢功道︰

「正是昨天夜里,廣慧大師出事的前後。」

林三郎道︰

「趙前輩怎沒把這事也對藍堡主和羅前輩他們提起呢?」

這句話,倒把趙夢功問得一怔,略停片刻,才陰笑說道︰

「出事之時,趙某尚未發覺,及至今日清晨返房,才發覺已被人做了手腳!」

林三郎又道︰

「趙前輩的東西,放在什麼地方遺失的?珍貴信物,難道沒有帶在身邊?」

趙夢功心中驀地一動,沉聲道︰

「你怎知我沒有帶在身邊?」

林三郎笑道︰

「前輩不是明明在返房之後,才發覺被窺麼?」

趙夢功又哂然無語,點點頭道︰

「算你聰明,但我得慎重奉告你一句,別人丟了什麼,趙某人可以不管,但趙某的東西,卻誓必追回,方始甘心,你心里想想那涉嫌的人,最好能叫他趁早把東西拿出來,否則,別怪趙某要施出手段!」

林三郎笑容一斂,昂然道︰

「你對我說這些話,不覺有失考慮麼?你丟不丟東西,跟在下有什麼相關?」

趙夢功冷笑道︰

「你知道這些事不與你相干就好,是非之爭,插足不得,一個不慎,便招來殺身之禍,姓趙的言盡于此,如何自處,你是個聰明人,自己瞧著辦吧!」

說著,站起身來,大步向房外便走。

林三郎怒從心起,肩頭一晃,搶攔在門前,沉聲道︰

「姓趙的,你是存心侮辱在下……?」

趙夢功陰沉沉一笑,正要回答,房門突又「呀」地打開,藍蓉探進頭來,叫道︰

「林相公,你……。」

他才叫一聲,忽然發現房中的趙夢功,忙又把下面的話咽了回去,眼中露出奇異的神色。

趙夢功干笑兩聲,道︰

「叔叔正跟林相公閑聊哩!來!你們年輕人談談,我正要走,正要走……。」

一面說著,一面眼角狠狠盯了林三郎一眼,陰笑著出門自去。

藍蓉悄然進房,低聲道︰

「這家伙古怪得很,他忽然跑到這里來,跟你談些什麼?」

林三郎笑道︰

「不過說了些無聊的廢話……怎麼?姑娘找我,可有什麼事嗎?」

藍蓉「哦」了一聲,從懷中取出一張字條,遞給林三郎,道︰

「你看,這是誰寫的?」

林三郎接過字條,只見上面絹秀的字跡寫著︰

林三郎︰今夜三更,請來江邊一會。

這字條既未署名,卻指名林三郎,頓時令他丈二金剛,模不著腦際,急詫道︰

「這字條是在哪兒得到的?」

藍蓉道︰

「這是今天清晨,被人用一根小針,釘在堡門上,堡丁巡查時見到,貿然取下來,誰知那針上竟有喂過劇毒,現在還中毒未醒過來哩!」

林三郎大驚,忙道︰

「那根毒針可在嗎?」

藍蓉道︰

「我收在身邊,正要帶來給你看看。」

說著,取出一個布包,一層層打開,里面赫然包著一枚極細的毒針。

林三郎一見那針,心頭頓時大震,腦中雷轟,一顆心險些要從喉嚨中跳出來。

原來他一眼便認出那枚毒針,正是玉梅使用的「追魂銀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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