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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字七號房 第九章

作者︰綠痕

那只說話不算話的狐狸……夜深已到了打烊時分的客棧里,近來總是坐在窗邊虛耗時間的軒轅如相,再次接過丹心遞上來的溫熱美酒,邊喝邊看著窗外只有白雪為伴,已是空無一人的大街。她早該知道,妖類所說之言皆是不可信的,尤其是他這只妖類的頭頭。

說什麼他要重整妖界,遲遲不回來人間這是什麼意思?明明就是他說,為了她,他什麼都願做的,但他老兄究竟在妖界磨贈個什麼?眼看冬季都將盡了,他仍舊是沒消沒息,也不告訴她,他是否仍好端端地活著,或者仍在妖界里浴血奮戰著,更不托人捎個口信來告訴她,別再為他這麼等下去了。

站在客棧外頭的韃靼,取下了掛在大門兩邊的營業用巨大燈籠,在吹熄了燭火後,走進店里將大門關上並落栓。而沒去幫忙的東翁,則是頂著一副無奈的臭臉,不但懷里抱了個睡得正香甜的小女圭女圭,在他膝上與背後還分別各爬了一個。

當韃靼把店內全都關好後,東翁即把其中兩只較為年長的交給他。

「把這兩只大的送去陪左剛睡。」

「是。」

「丹心,這只小的抱去給蘭言。」東翁再將快把他兩手給睡斷的小女圭女圭交給她。在他打發走了他們後,軒轅如相拎著酒壺來到櫃台前,為他斟上了一杯。

「這招會管用嗎?」他不會以為用這手段就能滿足左剛,也能打動藺言吧?

「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啦。」東翁一個頭兩個大地飲上一杯悶酒,「蘭言要是再不改變心意,左剛的淚水都可以哭倒一座長城了。」每晚一家哭完換一家,搞得所有住抱都跑來向他抗議,要他快為左剛想想辦法。

「可那三只方才不是一直吵著要回天字一號房?不送去侯爺那兒真可以嗎?」

听丹心說,這三個小女圭女圭在與步青雲相處過後,全都徹底愛上了步青雲,因此每日死賴活賴在一號房里不肯回家。

東翁再進一杯澆愁酒,「因為,咱們的侯爺大人今兒個同我搖卑,說接下來他有要事得忙。」若是可以的話,他也很想繼續將這三個小蘿卜頭往帶孩子得心應手的侯爺大人那兒塞呀,無奈的是,那位侯爺大人已放話,他要敢再那麼做,他老兄就天天坐在客棧里讓他沒生意做。

她揚高柳眉,「何事?」侯爺大人唯一的樂趣不就是克死人而已?

「這就得問問被架回一號房的侯爺夫人了。」看樣子,如意與開陽她們想拖垮侯爺大人下台的時間得緩一緩了。軒轅如相怕怕地問︰「難不成……他們想造孽?」

「或許是咱們侯爺大人的那副鐵石心腸,終于被這三只小蘿卜頭給逗弄得心癢癢了吧。」成天被那三個小蘿卜頭比賽似地親來親去,被親久了,總會親出個不良後果的。

「因此你認為改把這三只扔給二號房的也會跟著管用?」會不會太天真了些?說一不二的藺言哪有可能輕易就投降?

無計可施的東翁緊抱著腦袋瓜,「只要能讓那個左家捕頭別再天逃讜我擺著副淚臉,哪怕是蘭言的心腸再狠再硬,沒哈選擇的我,也只能賭下去了不是嗎?」

「好理由。」

在她又為他倆各斟上一杯酒時,東翁看著不回房歇息只想留在店里喝酒的她,總覺得這陣日子都不出門做生意的她,眉宇間,淡淡地染上了層他從沒見過的愁緒,而這一點,遲鈍的她似乎還並不知道。

「妳還在等人嗎?」就當他樂善好施,每一家每一戶都幫一點好了。

「我哪有在等什麼人?」軒轅如相握杯的手抖了抖,但很快就鎮定下來。

東翁可不打算讓她敷衍過去,「這陣子,每當黃昏下雪時,妳總會來客棧里看著窗外。」

「我不過是閑著。」

「閑著等個也不知會不會回來的人?」每日看著她來到客棧里不顧眾人的指指點點,執意坐在窗畔並盼望地瞧著窗外的模樣,這教他怎麼能不看穿她有意要藏的心事?當下什麼酒興都沒了的她,擱下酒杯轉身就要走。

「是男是女,真重要嗎?」東翁對著她的背影殷殷勸著,「對于妳這原本就無視于人間男女之人,究竟有哈好扭捏的?」除了那個不怕打又不怕死,還能無條件全面愛上她的盛守業外,這世上再也沒有任何更適合她的人選了。

軒轅如相止住了腳下的步子,悶悶不樂地回首瞪他一眼。

「總有天你會有報應的。」哪兒不踩專踩她的痛處?這家伙的手法簡直跟某只狐妖如出一轍。

東翁無奈地垂下肩頭,「相信我,已經夠多了…」

踱進本館內後,軒轅如相迎著撲面的雪花,拖著沉重的腳步返回她那仍是處于半廢墟狀態的地字七號房。站在院中,她怔怔地瞧著四下有如鋪天蓋地的寂寞,而漫天落下的白雪,則像是日復一日地在責備著她般。

盛守業從來都沒告訴過她,在她已經習慣了不只是一個人的生活後,她要怎麼再回到只有自己一人的人生里。

分離來得那麼突然,他在走時,什麼都沒有告訴過她。他從沒說過,往後,每日清晨醒來時,誰來替她梳發著裝?在她心情悶時,誰來對她說笑話,或是任她又揍又打?又有誰能在下著雪時,用身子溫暖變得怕冷的她,並在她耳邊細聲說著,她再也不必一個人獨自挨冷或是承受寂寞的?那一道曾經恆久地守在她身後的影子,往後就要因此而不再存在了嗎?而在她已明白了什麼是失去後的寂寞,強烈地想挽回她曾擁有過的那些時,她究竟要在這漫無止境的等待里等上多久,才能再見到那張囂張又自負的天仙臉龐?

為何他要在給了她從沒擁有過的這些後,再轉身就走?

不想要她明白,那從一開始就不要給她不是很好?既要她明白,那就別讓她只懂得了所謂的思念,卻又從不教教她,在沒有了他後,她該如何排解胸坎里這份始終無法撫平的落寞。

在他救了那些術士後,她更深刻地體會到了他的身分所為他帶來的兩難,亦明白了他身處在妖王與凡人之間的拉扯,還有,這些年來在奪去了他的妖力後,她對他的愧疚。

倘若不是當年她想要證明自己的能力,刻意去封鎮住他,身無妖力的他,也不需把妖界與人間的沖突拖延那麼多年,非得到那節骨眼才去解決了,可這也讓她明白了,她究竟把他的人生左右到何等的程度。

她幾乎是一手撥弄著他的人生,甚至包括了他的未來,他的情或愛。可他,到頭來,卻也只會對她說!愛上了就愛上了。很簡單的,他用他的愛意承擔了他所遭受的一切,恍若愛上她的他,活該有此下場般,所有的責任都不在她的身上,一切都是他的自作多情,是他自作自受,他不該妄想要得到她,是他活該在她的逼迫下,對她單膝跪地,並對她許下此生不變的諾言。

他是存心想讓她愧疚一輩子來著?還是他認為她定不會後悔她曾對他做過什麼?他知不知道,那一日,當他背後流著血,一句句地拐著她的話時,緊緊屏住氣息的她,眼中所瞧見的,全是他願為她犧牲奉獻的痴情?

哪怕她再如何無動無衷地過著她認為的無味人生,他怎會認為她的心腸是鐵石打造的?在親眼目睹他為她流血流汗,和他數十年仍舊不變的真心之後,他以為,她還能再怎麼去否定那些?

她的心也是血肉造的,她也會有想要流淚的時分的。

就在他為她付出了一切,不得不轉身離她而去的時候。

「你這只混蛋狐狸……」愈想愈火大的軒轅如相,揚首對天際嚷著,「你對得起我嗎?把我弄成這德行,且不肯把我變回男人後就一走了之,你還是不是個男子漢?」一地有著他們相處過的回憶,化為曾經,不過多久即遭想要掩飾的白雪給淹沒。她再接再厲地指著天空大吼,「渾帳!你說話根本就不算話!虧你小時候還口口聲聲說你定會報恩,現下你人究竟在哪?快給我滾出來負責!」

「我真的可以大方負責?」他可從沒想過要拋下她或是不負起責任喔。

軒轅如相愣愣地張大眼,動作極為緩慢地往身後看去,不敢置信地瞧著四肢仍然健在的他。

拖拖拉拉許久才返回人間的盛守業,面上漾著她熟悉的輕佻笑意,一步步走向呆怔的她。

「找我嗎?」方才她的那些話,可真是驚逃詔地啊。

她顫顫地指著他,「你……」

「不要用金剛印彬七星大法伺候我喔,現下的我,可著實消受不起。」他扮可憐地舉高兩掌,免得她在惱羞成怒之際,就又是給他一頓好打。

「你……耗盡了妖力?」軒轅如相緊張地檢視著他渾身上下,深怕那些妖界之妖因不服他這個半人半妖的狐王,也像她當年一樣整慘了他。

「短期性的。」他四兩撥千斤地避過這話題,「這麼久不見,想我嗎?」

軒轅如相兩眼呆滯地瞧著他面上那抹令人想念的微笑,在這夜,她總算是有些明白了,那些男男女女皆為他著迷的原因。因為,能夠這般全面擁有他這迷惑世人的笑容,那根本就不是種折磨,而是一種在擁有了後,難以言喻的痛快與無與倫比的自傲,是這世上他人所求之不得的美夢;而她,什麼都不需做,因他早已心甘情願地為她奉上了,只求她能夠回首青睞一眼。

「妖界,擺平了嗎?」腦際一片紛亂的她,別開臉龐,試著想讓自己激越的情緒鎮定下來。

盛守業邊說邊往前跨了一步,「擺平了。」

「往後還需不需再去?」她則是邊听邊往後退了好幾步。

「得看情況。」他止住步伐不再進逼,「哪,妳還沒回答我,妳想我嗎?」

軒轅如相听了,滿心煩惱地開始在自家院子里走來走去,半晌,她走回來他面前看一看,接著她又走回去繞個幾圈,令原本不太確定的盛守業,愈看愈是在心中有了份篤定。

「若我說我只想揍你呢?」她踱回他的面前,好不頭痛地瞧著這張有如天仙般的臉龐。

他聳聳寬肩,「普通拳頭的話,妳盡避使勁些,我還受得起的。」

「若我說我想打死你呢?」她再打量起他那雙總困惑著她的眼眸,打心底覺得這位老兄確實是具備了當上萬人迷的本錢。

「就算如此,我還是會信守誓言爬回妳腳邊的。」被她虐待久了後,他很明白也很適應她這類暴力話語的。

她不情不願地低聲吐出,「若我說我有點想你呢?」

盛守業不語地看著她,此刻在他眼中所盛著的,全是求之不得多年後,卻突然什麼都擁有了的怔然。

「我先聲明,只有一點點而已。」軒轅如相尷尬地閃躲著他的目光,不想讓他因此而自傲地又跌起來。

聆听著她微弱的辯駁,他面上的笑意開始無止境地擴大。

她還在找台階下,「你不要太得意了,就那麼很小敗小的一點點而已--…」

盛守業感動地將她拉來胸前抱緊,在她猶找借口地絮叨個沒完沒了時,含笑地彎子以唇堵上她總是太多話的嘴巴。

「好了,安靜些。」

「你只是回去度假?」听完了盛守業另外一個版本的供述後,東翁瞠目結舌地瞪著這個令人發指的卑鄙小人。

盛守業愉快地承認,「正是。」

「你也太狠了……」這間客棧里有壞人啊,他要通報左剛將這個陰險的家伙逮捕起來。沒想到這家伙居然會派用上這等苦肉計,他也不想想,那個鈍感過頭的軒轅如相因他而難過了多少日,像個傻子般天天等著他,而他呢?他就只是回到他口中那個四季如春的妖界悠悠哉哉地放他的大假,順便登基當他的妖王,再奴役虐待起那些曾經欺負過他的大妖小妖。

什麼耗盡了妖力?分明就是那些倒霉的妖物,全都因報復心甚重的他而損失了不少道行。

奸計得逞的盛守業,毫無罪惡感地喝著他自妖界王宮帶回來的特等香茗。

「若不使出這招,你認為那位大師的冰山怎會融化?」開玩笑,他哪是扮善良老百姓的那塊料?與其再讓軒轅如相那般打下去,也不知能不能拐到她,還不如他動動腦筋,痛快地解決她的小心結。

「全都融了嗎?」

「差不多了,只是還須花點時間。」哪怕她就算是生了翅,諒她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頒隆一聲,整座客棧再次隱隱地震動了一會兒,伴隨著外頭天際乍綻的朵朵美麗煙花,一座煉丹爐飛越了整座客棧從逃邙降,重重地摔在大街上,險些就砸中了外頭那些等著看煙火的左鄰右舍。

東翁欲哭無淚地趴在櫃台上,「又炸我家房子…」

「軒轅大師可是很賣力的。」見怪不怪的盛守業,同情地拍拍他的肩。

東翁淚眼汪汪地握住他的手,「求求你,別再讓她煉那哈子丹了。」

「她很堅持她要恢復花楚姑娘的巫力。」沒法子,那位大師一旦頑固起來,就連城牆也擋不住。

「她辦得到嗎?」

「就憑她的煉丹技術?」盛守業大刺剌地潑了盆冷水,「當然不可能。」倒是地字七號房先被炸飛的機會還比較大。

「那你就再去拐拐她吧。」這實在是太蝕本了,這等破壞力已經不是三號房或四號房的破壞王所能比得上的了。

盛守業挑高一眉,「代價是?」

「本人誠心誠意地歡迎你這位新住抱定居地字七號房。」東翁拜托再拜托地朝他鞠首。

「我這就去馴獸。」老早就不想借宿在天字五號房里的他,隨即起身去幫東翁善後。

丹心兩天前才命人裝上的地字七號房大門,此刻,已歪歪斜斜地掛在門口處,站在門外的盛守業以袖掩著口鼻,走進濃煙還沒完全消散的庭院里,放眼看去,前陣子才又蓋好的煉丹房,在軒轅如相的毒手下,已再次壯烈犧牲。他搖頭晃腦地繞過一地的殘磚破瓦,自袖中掏出一條手絹,走向站在遠處的幸存者。「軒轅大師,這是第幾座飛出去的煉丹爐了?」他嘆息連天地擦著她那張又被燻黑的臉,滿心納悶起她怎都不會被炸死。

「我只是一時沒調整好柴火的火候而已。」軒轅如相隨手撥著滿頭的碎屑與從空中掉下來的殘渣。

他沒好氣地以指彈著她的眉心,「妳就承認一回妳根本就是煉丹技術不良行不?」

「本大爺的煉丹技術高明得很。」她兩手捂著額,還是很堅持軒轅家傳下來的煉丹術一點問題都沒有。

「高明到只會讓花楚姑娘愈補愈美,卻完全沒補回巫力?」都說過她再怎麼煉也只煉得出回藥而已,偏偏她就是不信邪,硬要煉出什麼巫力大補丹。

她不死心地抬起頭,「下回我定會成功的。」

家都要炸飛了,還下回?

「往後不許再煉了,過來。」盛守業受不了地拉著黑得有如木炭的她,打算先把她洗干淨後再來處罰她。

「你拖著我上哪去?」她任由他拉著往寢房的方向快步移動。

「報恩。」

「又報恩?」軒轅如相緊急地拖住腳步,拚命想要把她的手給抽回來。

盛守業猖狂地對她一笑,「只要妳下不了床妳就沒法作怪了。」要擺平她還不容易?每回只要用上這招,收效就再迅速確實不過。

「等等…」

他一手指著腰際,「不要逼我再拿定心鏡照妳。」

「我不是早打碎那面破鏡了嗎?」她氣結地瞪著那面專門用來克她的獨家法寶。

「像這種傳家之寶,我家還有十來面。」他家還有各種不同用處的寶鏡呢,改天他要拿來全都試試。

「你家是賣鏡的不成?」在力道敵不過他之際,她毛火地一拳揮向近來身體力行以身報恩,偏偏又報得太過頭的他。

「安靜些。」他輕松地握住她的拳頭,低首賞了她一記大大的響吻。

軒轅如相連忙捂住他的嘴,在他頻頻親起她的掌心時,她使勁地將他給推離一臂之遙,虎視耽耽地瞪著近來總是滿面春風的他。

「要我不再煉丹也成,不過我有個條件。」其實她也滿擔心……搞不好下一回她煉著煉著,很可能就會被炸上天去。

盛守業小心地看著她別有詭計的模樣,「說。」

「你說過;為了我,你什麼都願做的是不?」在他都欺負了她這麼久後,她怎可能會放過這句話而不善加利用?

「我的確是說過這類的話。」她該不會來個獅子大開口吧?嘖,早知道就別那麼寵她。

她亮出一只拳頭威嚇,「你要敢食言,我就宰了你。」

「悉听尊便。」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終究還是可以輕松解決她的。

「哪,你給我洗好耳朵听清楚了。」

「大師您請說。」來吧,有本事就放馬過來。

軒轅如相一手指著他,得意萬分地向他公布她的偉大計劃。

「十年後,換我當男人,你當女人!」同樣都是以身相許,誰說就不可以倒過來的?

「……」

「……」

「……一定要這樣嗎?」她賴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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