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瀝血伏龍 第一章 五月飄雪 將軍征天山

作者︰柳殘陽

滿清高宗乾隆廿一年的春天,新疆天山南北一帶還是白雪飄飄,寒風凜冽。在天山山脈以北的準噶爾盆地上,出現了一支為數約四五萬的軍隊,在風雪迷天的當兒,浩浩蕩蕩,向南進發。這是一支滿清愛新覺羅王室的八旗精兵,由當時的大將軍兆惠、副將軍福康安率領,跋涉萬里,勞師遠征,直向天山南路的回疆大舉進犯。沙漠上燃起了漫天戰火,草原上的維吾爾族和哈薩克族的牧民,為了保衛回疆壯闊河山,妻女牛羊,和入侵的清兵展開了殊死惡戰!

距離兆惠征西大軍扎營處不到一百里外,就是巍峨雄峻的天山,天山北部有一座「阿特朗瑪峰」,峰頂向陽那面,站立著兩個人,一個是須眉懼白的老和尚,一個是弱冠的少年。那少年穿了一身輕便的狐裘,頭頂上綰著明朝的發髻,手里執著一柄明晃晃的寶劍,只見他在峰頂嶙峋亂石之上,跳高竄矮,步伐似猿猴,身形如虎豹,一柄劍左揮右舞,閃閃生光,起初還可以看見人面身影,時間一長,卷做一團白光,翻翻滾滾,連人影也不見了。過了頓飯時候,少年突然把劍光一斂,現出全身,在一堆兩丈多高的亂石上,飛身一掠,跳了下來,神凝靜氣,抱劍收式,面不改色,氣不上涌。老和尚哈哈大笑起來,說道︰「存明,想不到你學我這套雷電披風劍法,不到半年,功力精進如此,真出乎老衲之想象!」

那個叫存明的少年,听見老和尚這樣一說,不禁面現得色,可是那老和尚再把面容一整,說道︰「不過你的劍法雖有進步,還不曾到爐火純青之境。比如雷電披風劍里第十六路「天雷行空」,變化為「電母揮袖」時,身于要起在空中一丈多高,連翻兩個跟斗的,你只翻了一個跟斗,不能發揮出這路劍法的威力來。還有第廿二路「雷神殛妖」一招,要連人帶劍由空中疾飛下來,進刺敵人背脊的,你掠下時角度不夠,只能刺著敵人頂門,敵人很容易一下閃過。總而言之,我這套雷電披風劍法,是采宇宙變幻之離奇,陰陽造化的巧妙,別創出來的,跟那些五行六合八卦,以及模仿飛潛動物形相的劍法完全不同,存明,這一套劍法練成,你就等于得到我的衣缽了!」老和尚說到這里,兩眼望著天邊遠處,微微一聲喟嘆!

這練劍的少年和須眉俱白的老和尚姓甚名誰?怎的會住在天山上。這里大有必要說明。原來跟著老和尚練劍的少年姓史,名字叫做存明,他的祖上就是大名鼎鼎的明閣部督帥忠烈公史可法。當滿清入關時,史可法在江南擁立弘光皇帝對抗滿清,順治二年清兵渡江,史忠烈公督師揚州,力戰殉國,他的家人子女在江西祥符縣故里,幸免于難,鼎易之後,滿清大舉搜索效忠明室遺臣志士的親屬,史閣部兩個兒子當時在一位大俠張六奇掩護之下,輾轉到了西北,隱居在甘肅安西縣。史家一連住了三代,直到存明誕生,滿清入關差不多一百年了。史存明的父親磷義,誓不臣事異朝,除了自己仍然穿著明朝衣冠之外,還把兒子改了存明兩字,表示始終心存明室的意思。那時候正是雍正年間,清朝的軍威漸漸伸展到西北邊陲來,史麟義知道安西不能安居下去了,便打算全家遷徙到新疆口外。就在史麟義全家人收拾行李,整裝待發的時候,門外突然來了一個須眉雪白的老和尚,直闖入史家的大門。史麟義家人正要攔阻,老和尚嗔目喝道︰「老衲不遠千里,特來接你們一家到新疆口外,以保全史閣部的後代,你們還要阻攔嗎?」家人听見老和尚這樣一說,果然不敢阻攔了。史麟義急忙由內堂出來,一看那老和尚覺得有點面善,仿佛在哪里見過一樣,不禁納罕起來。老和尚一見史麟義,雙手合十笑道︰「阿彌陀佛,施主別來無恙?去年臘月晚上的事,距離現在還不到幾個月,記憶猶新,施主難道一下便忘干淨了嗎?」史麟義被他這一說,方才恍然大悟。原來去年臘月的一天,史麟義到安西縣城里去采買一些年貨,預備過年,買完東西,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史麟義租了一架獨輪木車,和兩個同來的家人把年貨堆到木車上,正要打點出城,這時候大街上突然一聲佛號,走來一個須眉俱白的老和尚,老和尚背著黃布香袋,手中托了一個木魚,史麟義剛和他一對面,便覺得這老和尚眼楮十分銳利,炯炯有光,好像電火一般,不由心里動了一動。那老和尚打量了史麟義幾眼,忽然喃喃說道︰「天黑了,提防有狼,這兒的狼真凶呢?」他自言自語的說了這兩句話,便飄然去了。史麟義覺得十分詫異,當下也沒理會他,推車出城。冬日苦短,主僕走不到十里路,大已黑下來了。史麟義正要點起車燈,冷不防背後響起一陣馬蹄聲來,史麟義回頭一望,半里以外,現出兩騎馬來,馬上坐著兩個黑衣騎客,一溜煙般朝著自己車子沖來。

史麟義吃了一驚,他知道西北路途不靖,馬賊強人之類隨時出沒,不過自己身邊沒有多少錢銀,就是連同獨木車上的年貨在內,所值也不過二三十兩銀子!如果這兩個是馬賊強人,要劫自己,也太過沒有眼力了!就在那兩騎客距離自己不到二十丈的時候,暗影里突然嗖嗖兩聲,側面飛出兩道白光來,直向那兩個騎客射去,這兩騎客慘叫一聲,撲通撲通,先後滾鞍落馬,半下也不動彈,那兩匹馬卻風馳電掣也似的跑去!史麟義嚇得魂飛魄散,兩個家人也覺得手足無措。忽然听見耳邊一個蒼老口音說道︰「兩只狼已經死了,快些回家去吧!以後少到縣城走動,官府派下來的鷹爪子還多著呢!」史麟義方才醒悟過來,今晚追躡自己的那兩個騎客原來並不是什麼馬賊強人,卻是滿清官府派下來的爪牙鷹犬。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先前在安西縣街上遇見的老和尚。老和尚走過自己身邊時,自言自語說有狼,無形中給了自己一個警告,可是自己沒有醒悟,幾乎遭了這兩個鷹犬的毒手。好在老和尚跟蹤追來,救回自己性命!史麟義開口叫道︰「老禪師,我史某人今天承你救了性命,大德不敢言報,請你老人家賜示法號,或是現身出來相見!」說也奇怪,史麟義說了這幾句話,對方反應寂然,史麟義再喊了兩遍,暗影里仍然沒有回答,原來那老和尚已經走了!主僕三人捏了一把冷汗,推著獨輪木車返回家里,內心惴惴了許多天,幸而沒有發生什麼事故,方才安定下來。可是過了年後,青海羅卜藏丹津汗叛亂抗清,清廷派大軍入青海撻伐,安西縣是甘肅中部的要沖,清兵的輜重車隊,好幾次由安西地面經過,史麟義覺得煩惱起來,打算全家遷徙到新疆口外去,恰好老和尚上門求見,史麟義認得那老和尚正是去年臘冬夜里狙殺滿清官府捕快的人,不禁肅然起敬,拱手說道︰「原來是老禪師法駕光臨,史某有失遠迎,法號還未請教!」老和尚笑了一笑道︰「貧衲法名智禪,向來在新疆口外北天山居住,去年無意中助了施主一臂,殺了兩個蘭州官府派來的鷹犬,現在第二批鷹犬快到了,施主還是早日喬遷,方為上招!」史麟義回答道︰「實不相瞞,晚生打點行裝,為的就是日內喬遷,老禪師來得正好,一齊上路便了!」原來這老和尚名叫智禪上人,俗家名字叫耿仲偉,他的父親是福建靖南王耿精忠的遠親,耿精忠在康熙初年參加三藩之亂,被平走後他父親帶家眷逃往西北,輾轉到了新疆口外,父親水土不服死了,耿仲偉幾乎陷入絕境。好在這時候遇著了峨嵋派的高僧一葦上人,給耿仲偉剃度,易名智禪,引到北天山上,收做徒弟,傳了他一身本領和衣缽,這就是智禪上人的出身來歷了!智禪上人的身世既然是這樣,所以他對滿清異族非常痛恨,可是這時候朱明已經亡了七八十年,愛新覺羅王朝統治中原的基礎遂漸穩固,自己是一個出家人,能有什麼作為呢?只有不時到甘肅玉門關口內行走,藉抒抱負,便有巧救史麟義這一幕。前事敘過,話入正文,再說史麟義一門老少,在智禪上人保護下,安然無事到了新疆口外,起先居住在哈密城。智禪上人看見史麟義的兒子存明,頭角崢嶸,天賦聰明,知道是一個可以造就的人材,便向史麟義說明了心志,要把存明收在自己門下,史麟義當然求之不得,滿口允諾,便叫兒子拜師。過了月余,史存明便跟智禪和尚到了北天山的阿特朗瑪峰了!智禪上人本來不是天山派的傳人,他的武功是峨嵋派。因了史存明的祖上是大明忠烈故閣部史可法,當年力戰不屈,殉難揚州,梅花嶺上,留下萬世流芳的衣冠家,所以智禪上人一心一意要把史存明訓練成一個蓋世奇絕的俠士,縱然不能克紹箕裘,像先祖史閣部那樣名垂千古,至少也能成名漠外,替漢人爭一口氣。所以史存明上山第一年,智禪上人首先把自己耗費了多年心血,采取天山雪蓮冰芝等靈藥配制的碧沉丹取出來,給史存明服了,月兌胎換骨,然後教他本門吐納之學,築下了內功的根基,方才教他拳法劍術,史存明果然沒有辜負智禪上人的心血,前後十年功夫,已經得到峨嵋派武功的訣要,他起先上山時不過十一二歲,現在已經計二歲了!智禪上人見史存明的武功有了相當造詣,由第十一年起,便把峨嵋派瑰寶的雷電披風劍法傳授給他,這套雷電披風劍法,總共有一百○八路,變化繁復,不可方的,施展開來,真個有雷霆萬鈞的威力,智禪上人很小心的把每一招式指點史存明,還把自己身邊一把斷虹劍賜了給他,叫他天天苦練,這一天史存明練到雷電劍法里面第三十招,智禪上人一連指點了他好幾回,史存明方才漸明其中的訣要,智禪上人不由嘆一口氣道︰「這套劍法自從明朝嘉靖年起,本派第八代祖師木尊者創立以來,一脈相傳,可是近百年來,本派弟子能夠精通雷電披風劍的,不過寥寥五六個人,你要好好的練,方才不致辜負我的期望!」

練了半天,阿特朗瑪峰漸漸披上一層夕陽的光彩,可是半山以下,仍然大雪紛飛,由上面望下去,蔚成宇宙奇景,因為北天山的群峰,平均海拔萬尺以上,高出雪線,所以才有上面太陽,下面落雪的奇觀。史存明覺得有點疲倦了,智禪上人方才坐下來,史存明忽然問道︰「師傅,前幾天我听見山下的牧民說,滿清韃子皇帝平定青海之後,還不滿足,派了什麼征西將軍帶兵到新疆口外來,征剿回部,大軍不日就要開到天山來了,師傅,可有這一回事嗎?」智禪上人面色一變,喝道︰「胡說,你的劍術還未練成,山下的事管它做什麼?野心外騖,哪里能夠練雷電披風劍呢?」史存明被師傅這一斥責,果然不敢再言語了,智禪上人這時候仿佛想起一件心事來,再也無心指點史存明的劍術了,他霍地站起身來,向徒弟道︰「存明,為師到山下走一遍,約莫十天左右,便會回來,你將雷電劍里那三招火候不到的地方,把它練好,知道沒有?」史存明唯唯應命,心里卻暗自盤算,智禪上人提著錫杖,匆匆下山去了!

史存明送師傅下山後,回到洞府里面,所謂洞府,不過是倚山而建的一問石屋,史存明盤膝坐下來,做了一陣坐功,然後升火煮幾個饅頭吃了,看看屋中存糧,還夠半個月的用度,史存明把石屋的門關上,走下山來,他下山用的是輕身功夫,兔起鵑落,疾走如飛,不到半天,已經下了阿特瑪朗山,天山範圍很廣,北起伊犁邊界,縱貫新疆中部,一直蜿蜒到南疆去,面積縱橫三千多里,山崗位也有不少溫泉熱谷,居住著人,阿特瑪山下有一座低谷名叫白熊谷,谷里住著不少牧民,這些牧民全是維吾爾族,因為谷中有溫泉的緣故,白熊谷里面的天氣和煦,一年四季,氣候如春,外面盡避大雪紛飛,谷內卻是綠野蔥籠,仿佛桃源樂土,史存明剛才走入白熊谷口,樹叢里突然嗤嗤幾響,飛出幾顆東西,直奔史存明的面門,史存明嚇了一跳,他連忙使個拿法,伸手一抄,把迎面飛來之物接個正著,原來是幾顆帶刺的硬殼果,接著樹叢里發出一串銀鈴也似的少女嬌笑!

史存明高聲大叫道︰「伊麗娜!不用開玩笑啦,快出來吧!」話未說完,樹頂上刷刷兩聲,跳落一個維入少女來,這維女年紀不過十七八歲,天真爛漫,圓姿替月,貌可羞花,全身肌膚自如羊脂,一身維族裝束,頭戴一頂五色絲帽,一頭棕黃色的秀發,披了下來,編成十幾根小辮子,她一看見了史存明,臉上就現出玫瑰花也似的甜笑,說道︰「存明哥哥,將近一個月不見你來啦,一定是師傅管束得緊,不準你下山玩了,是不是?」史存明不禁面上一紅,說道︰「不是管束緊,師傅老人家這幾個月來,教我一套雷電披風劍法,這套劍法十分難練,所以我沒空下來,伊麗娜,听說滿清韃子入侵回部,清兵不久就要殺進天山來了,是嗎?」伊麗娜秀眉一豎,恨聲說道︰「怎的不是,可恨滿洲韃子,咱們回入世世代代居住在西北一帶,距離中土萬里,跟他全無過犯,居然派兵來屠殺我們,我真不明白,人們為什麼放著太平日子不過,偏要打仗?」

這伊麗娜是白熊谷里一個牧民的女兒,她的父母親在許多年以前已經死了,大概在一年以前,伊麗娜在谷口牧羊,草叢里撲出一頭野熊襲擊羊群,牛羊是回疆牧民的第二生命,伊麗娜舍命上前救護,維族習俗尚武,不論男女都要練習刀箭,可是野熊十分凶猛,伊麗娜哪里是它的敵手,幾個照面之後,肩背已經被野熊抓傷,血流如注,眼看就要送命,好在史存明這天下山采樵,無意中經過白熊谷,忽然看見野熊追撲一個維族少女,這女子秀發紛披,花容失色,性命到了千鈞一發的時候,史存明不假思索,模出豹皮袋里的金錢鏢來,一抖手,接連打出兩鏢,射瞎了野熊的雙眼,然後拔出斷虹劍上前,展開師門絕藝,三五回合之間,便自舉手一劍,刺透了野熊的胸膛,了結了這頭惡獸的性命。伊麗娜死里逃生,對史存明當然感激萬分,她被野熊抓傷的地方,史存明也拿出金創藥來,給她敷治,經過這一次陌路救危之後,史存明和伊麗娜便成了一對要好朋友。維女向來率直,伊麗娜更是天真爛漫,胸無城府,她把史存明當做自己恩人。

史存明也把她當做妹子一般看待,這對少年男女,不知不覺墮入愛河情網,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史存明不時背著師傅到白熊谷找伊麗娜談心,這情形差不多有一年。今天當然也不例外,史存明本來打算在伊麗娜的口里,知道一點清兵入侵回部的消息,哪知被她這樣一反間,自己反而難于回答!

史存明本想把滿清入關始未,漢人喪國之痛,以及清朝用兵回疆的因果向伊麗娜說明,可是回心一想,她是個牧民的女兒,頭腦簡單,不知滿清為何物,跟她說也是徒然,只好搖搖頭道︰「這個我也不大明白,不過要打仗的不是中原的老百姓,而是滿清皇帝,他們把你們祖上生存下來的土地吞並,要搶奪你們的牛馬駝羊,還要霸佔你們族里的子女和財產,所以皇帝派兵來攻打你們!」伊麗娜愕然道︰「哦!那麼中原皇帝不是好人了!是不是所有皇帝都是壞的呢?」吏存明見她纏三夾四的,知道一時之間,沒法和她說得清楚,正要把話支開,忽然白熊谷的入口,傳來一陣人馬雜沓的聲響。史存明和伊麗娜出其不意,不由嚇了一跳!

伊麗娜伸出玉腕來,一攀史存明的肩膀,叫道︰「有人來了,快躲入樹叢里!」他兩個連竄帶跳,一溜煙躲進谷口綠樹叢,找了兩株枝葉婆娑的冬青樹,隱身伏在樹後。過了頓飯工夫,人馬聲由遠而近,谷口現出一列人馬來,史存明眼光銳利,看出那隊人馬是維族戰士,這些戰士個個穿了維裝,肩披紅中,佩著雪亮的長刀標槍,騎著伊犁健馬,一行一行,一隊一隊的通過谷口,那些維族青年戰士坐在馬上,一邊趕路,一邊齊聲唱道︰

「黃沙漠漠,地慘天愁,可恨的滿洲韃了,無理興兵,妄動干戈,蹂躪了我們的草原,攻進了我們的牧野,霸土地,奪牛羊,搶婦女,鬼哭神號,山崩地坼!

「好兄弟,拔長刀,執堅盾,動標槍,大家齊心殺韃子,保家鄉,維吾爾的戰士英雄無敵,斬敵頭瀝虜血,奏凱回家見爹娘!」

史存明自小在西北塞外長大,對于維入言語,當然精熟,他明白維人所唱戰歌的曲詞和意思,不禁熱血沸騰,緊緊握住拳頭,手掌不住出汗。維人戰士行列很長,看來在萬多人以上,過了個多時辰,還未走完,後面突然傳來一陣轆轆的車輪聲,史存明精神一振,因為這種車子名叫「毳車」,是回人酋長乘坐的車子,車沿上撐著牛皮帳,他有心要看看帶領維人戰士跟清兵周旋的,究竟是什麼人物?果然不出所料,過一陣車子來了,史存明向車子帳篷里的人一看,不由嚇了一跳,咄咄稱怪!

原來毳車上挺立著的,竟是一個妙齡女郎,這女郎全副戎裝,皮盔鐵甲,身穿貂裘,腰間挎著一柄連鞘寶劍,一張鐵胎彈弓,這彈弓的外表裹著一層金子,金光閃閃,映入眼目,女郎年紀看去有甘三四歲,模樣兒也很俊俏,可是十分英挺。史存明忽然發覺這女郎形貌像漢人,不是維人種族,正在大惑不解,旁邊的伊麗娜已經看出史存明的神情,芳心泛起了一層輕微的妒意,說道︰「喂!這女子很美嗎?她是回疆有名的金弓郡主呀!」

史存明哦了一聲道︰「金弓郡主,這個名字不錯!」伊麗娜道︰「咱們回疆有兩個出色的美入,一個是大和卓木酋長亞巴克的妻于香妃娘娘,這位香妃娘娘是天女下凡,身上用不著擦香粉,天然散發出一陣香氣來,這香氣非蘭非躊,令人嗅了神清氣爽;另外一個就是金弓郡主了!她是小和卓木酋長亞圖特的妹子孟絲倫,這位金弓郡主的本領可大極啦!」她說到這里頓了一頓,史存明急忙問道︰「好到本領怎樣,你說!」伊麗娜望著孟絲倫的毳車駛過谷口,她的背影也被幾面 旗遮住了,方才笑了起來,說道︰「你瞧你急成這個樣子,好,我說,這位孟絲倫據說不是回人,是一個漢人的女兒,不知怎的,被人家棄在沙漠里,給老和卓木酋長收留,認做女兒,便成了回疆的郡主,她小時遇著奇人。據說是天山上的尼姑,傳了一身武功劍術,真個有飛行絕跡,來去無影的本領。孟絲倫還有一手功夫,就是用彈弓打彈子,不論追飛逐走,或是射人取馬,百步之內,必然中鵠,並且還可以用連珠彈的手法,同時打中十幾個人。有一年她在庫魯山打獵,恰好塔山部的小酋長也在獵場,看見孟絲倫生得美貌,居然要恃強擄她回去,做自己第四個老婆,哪知道人才上前,便吃孟絲倫發出一陣冰雹也似的彈雨,打傷了三十多人,把他們打得雞飛狗走,叫苦連天,結果她還追上前去,抓住塔山部小酋長,用劍割掉了他的鼻子和雙耳!」史存明失聲叫道︰「好本領!」

伊麗娜瞧了他一眼,笑道︰「金弓郡主這個名字,就是由庫魯山一役得來,這位郡主不但武藝高強,她還精通三韜六略。行軍布陣之法,真稱得起是個女中豪杰,你愛她嗎、追上去吧!不要像塔山部小酋長一樣,給她割掉了鼻子呀!」史存明不禁笑了起來,說道︰「妹子真會說笑!」他忽然皺了一皺眉頭,說道︰「這回金弓郡主帶領大隊入馬經過天山,一定和滿洲韃子打仗,听說滿洲征西大軍距離天山不夠一百里,她這次必定和清兵主力撞個正著,少不了有一場激烈血戰,一向平靜的天山,今日恐怕難免戰火蔓延了!」說罷不勝浩嘆!

這時候維族戰士的騎兵部隊已經過盡了,又現出一隊輜重部隊來,是好幾百匹雙峰駱駝,每一匹駱駝都背著三四個皮袋,十分沉重。史存明道︰「妹子,你看駱駝背的是什麼!我看它一一定是糧食!」伊麗娜嗤的一笑,說道︰「呆子,我們維人打仗完全不靠後方補給,每個人身上都有糧包水袋,在沙漠里奔馳來去,如果帶了一大批輜重,豈不是自找麻煩嗎?依我猜想,駱駝隊背的皮袋決不是糧食!」史存明道︰「哦!如果不是糧食,那是什麼?」伊麗娜很有把握的說道︰「什麼東西我不曉得,金弓郡主用兵如神,她帶的一定是殺滿洲韃子的利器,你如果不相信,只管耐心等待,不出十天,金弓郡主必定打一場大勝仗!」兩人正在說話之間,駱駝隊已經過完了,白熊谷里面的維人,紛紛出來,伊麗娜是個少女,面皮薄女敕,她恐怕被人說自己有了情郎,加以嘲笑,慌忙對史存明說道︰「你今天來得不巧,金弓郡主帶領大軍過境,谷中人完全驚動了,你回去吧!餅幾天來找我!」這時候史存明一顆心完全放在金弓郡主的身上了!他並不是迷惑于對方的美色,而是抱著一顆好奇的心,想看看這貌美如花的金弓郡主,怎樣指揮維族戰士和清兵打仗,史存明向伊麗娜招了招手,便自折轉身來,飛也似的跑離白熊谷不提!

再說史存明展開輕功提縱的身法,兔起鶻落,疾走如風,不到片刻工夫,已經把金弓郡主的大軍追上。只見這一大隊維族戰士,人馬整齊,在山谷里行走,蜿蜒數里,勢若長蛇,雖然有許多入馬,行列卻不見一絲一毫的紊亂,一望而知,是經過節制訓練的雄師,史存明十分欽佩,他跟在大軍的背後,不即不離。走了半日,大概走出三十里路左右,天色漸漸黑下來了,維族戰士點起火把來,山谷火光點點,猶如星羅棋布,坐在毳車上的金弓郡主孟絲倫傳出號令來,現在夜幕籠罩大地,大軍暫時在山谷裹扎營,明日繼續行進。命令一下,萬多名維族戰士,紛紛下馬,一二十人一隊,各自揀了向陽的地方扎營,他們由馬背上抽下帳幕布紛紛架設起營幕來,孟絲倫由車上跳下來,她身邊有一隊女兵,立即架設了一個帳篷,帳前插了一支羽旌,孟絲倫卸下貂裘皮甲,走進帳幕里面去了!

史存明伏在山坡上一塊大石後,俯瞰維族戰士的營地。他的埋伏處距離孟絲倫的帳篷約莫一箭左右,他耐心的等著。過了一會,孟絲倫換了一身輕裝由中帳里出來,左右跟隨著八名女兵,只見她用維語向傳令兵道︰「召喚四個族長上來!」那傳令兵應聲去了。原來維吾爾人散居在沙漠里,全是居無定處的游牧民族,可是他們一群人中,也有一個首領,這首領就是「族長」!不到片刻,四個滿面胡須的老年維族人跟著傳令兵來到帳前,叉手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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