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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竹馬 第四章

作者︰季薔

究竟她心中對這兩個性格形象完全相異的男孩懷著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愫呢?坦白說,就連她自己也說不明白。

方紫筠只知道對她而言,這兩個獨具特色的少年都是十分重要的,他們在她心中各佔有一定份量,兩人都是她的好朋友,卻仿佛又都比單純的朋友多了一點點什麼。

她不願定義他們當中任何一個是她的男朋友或初戀情人,雖然如火的陳君庭一直不諱言自己對她的熱烈傾慕,而似水的陸蒼鴻總是若即若離。

她不會因為陳君庭對她的愛慕便認為能與他談一場純純之戀,也不會因為陸蒼鴻仿佛只單純將她當知己而感到失落惆悵。

她覺得他們倆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是相當的,可這樣的地位又說不上是她傾注愛意的戀人。

就只是知己好友而已吧。

目前,她只願這麼想,也只能這麼想。

畢竟她才不過是剛剛升上二年級的高中生而已,要談戀愛似乎還嫌太早。

現在最重要的,該是把課業成績以及社團活動同時兼顧好,否則就太對不起她身上穿著的這套綠制服以及儀隊分隊長的身分。

「紫筠,要回家了?」

在每天放學後固定的儀隊操練後,她立即換回校服,長袖綠襯衫和黑色百褶裙的制服雖然讓一名青春少女顯得死氣沉沉,卻是台灣大半同年齡女孩最渴望穿上的校服。

「嗯。」她微笑著,一面背起黑色校慶書包,「我先走了。」

「今天這麼早?不留下來看書?」

坐她隔壁的女同學詫異地問她,通常方紫筠不會這麼早走的,她總在儀隊練習後,在教室自習到晚上九點後才會收拾書包回家的。

「今天有點事。」她對女同學揮了揮手道別,很快走出教室,奔下中正樓的階梯。

在經過屬于高三學生大本營的光復樓時,她習慣性地抬頭望了一眼歷史悠久的建築,心底掠過一陣熟悉的感動。

這棟從日據時代便存在于這座校園里的建築,古意蒼然,莊嚴肅穆。歷屆學姊都說只有搬到了光復樓,她們才真正覺得自己像這所學校里的學生,傳承著榮耀的使命。

只有在光復樓,她們才覺得真正長大了、成熟了,擺月兌了青春少女的青澀無知。

一念及此,方紫筠忍不住微笑了。

再半年多,她就會跟同年級的女孩一起搬進光復樓,成為學妹們眼中了不起的學姊。

她希望到時自己能比現在堅強一些,勇敢一些,有主見一些,不再是那個國中時軟弱文靜的方紫筠。

她希望自己堅強勇敢,就像……「你吃過飯了嗎?紫筠。」清朗堅定的嗓音在她頭頂上方揚起,她抬起螓首,眼瞳映入陸蒼鴻修長挺拔的身軀。

……就像蒼鴻一樣。

她在心中默默補充一句,清亮的眸光則在眼前豐神俊朗的少年身上流轉著。

他長高了許多,升上高中的兩年整整抽高了十幾公分,將近一八○的身高教她每回看他,都得仰起頭來。

身子長高了,氣韻亦沉靜不少,比國中時代的他看來更沉穩淡定,仿佛泰山崩于前,他都能不動聲色似的。

方紫筠就佩服他這一點。

「到我家吃吧。」陸蒼鴻提議著,「今天我爸跟繼母都不在,只有哥哥在家,你不必拘束。」

「這樣好嗎?」方紫筠有些心動,卻有更多猶豫,「我本來想今天應該請你這個壽星吃一頓的……」

「算了吧,只要隨便送個禮物就行了。」陸蒼鴻溫煦地笑,「反正我家離忠孝東路近,到時你要坐車回基隆也方便啊。」

陸家自從兩個兒子都在台北念書後,便舉家遷到了台北,在敦化南路新建的高級公寓社區買下兩層樓,裝潢得十分精致漂亮,像樣品屋似的──一年前方紫筠曾經去過一回,一直希望有機會再次造訪。

「……走吧。」不容她再猶豫,陸蒼鴻揚起手臂,招了一輛計程車,然後輕輕將她推上車。

陸家真的很漂亮。

分佔一、二樓的兩層公寓,在屋內打了一座樓梯相通,樓下主要是客廳、餐廳、廚房、娛樂室等公用場所,樓上則是陸家每位成員的臥房與書房。

第一回到陸家時,方紫筠為這房子的闊朗以及精致裝潢而贊嘆,第二回來訪,她讓自己去感受陸家藉由一些獨特的家具與藝品所展現的優雅品味,體認到這樣的品味並不是只要有錢就能展現出來的,需要主人一點點匠心獨具的巧思。

方紫筠希望將來自己有如此經濟能力的時候也有這樣的好品味布置出一個溫馨迷人的家。

她欣賞著,眸中綻出熱切的光彩,一顆心因興奮而激動,絲毫沒注意到自己的模樣完全落入陸蒼鴻的哥哥陸蒼麒眼底。

在陸蒼麒看來,她是個沒見過太多世面的女孩子,也許還妄想攀上枝頭做鳳凰。

雖然她身上那套綠制服是很顯眼,可不代表她就配得上他優秀出眾的弟弟。

「你就是方紫筠?」

「啊。」突如其來的低沉嗓音讓方紫筠心髒一跳,迅速旋過身來,望向眼前的男子。

他的五官與陸蒼鴻的相似,可線條卻剛硬凌厲許多,有稜有角,唯有鼻梁上架著的無框眼鏡稍稍緩和了他偏向陽剛的臉孔線條,添上幾分淡雅的書卷味。

可雖如此,那鏡片後一對炯炯有神的眸子卻是咄咄逼人的,冷銳的目光能看得人心慌意亂。

她早知陸蒼鴻有個大他兩歲的哥哥,卻是第一次見他,沒想到他給人的感覺完全與他溫煦淡雅的弟弟不同,看來嚴厲而冷酷。

她有些怕他。

「你……你好,我是方紫筠。」

他沒有回應她的招呼,只是淡淡點頭,「蒼鴻經常提起你。」

「是嗎?」

「你們從國中就認識的吧?」

「嗯,是。」

「你喜歡他?」

銳利的問話令方紫筠嚇了一跳,驚愕地抬眸望他,「什麼?」

「你是不是喜歡我弟弟?」他蹙眉,不耐地重復。

「我……」她猶豫著,有些不知所措,「我跟蒼鴻是朋友……」

「你憑什麼當他的朋友?」他睥睨她,淡淡一句。

她一怔。

憑什麼當他的朋友?難道朋友還得講究門當戶對嗎?

她咬唇,很想如此反駁,卻發現自己在他凌厲的威勢逼迫下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令陸蒼麒更鄙夷她了,他弟弟怎麼會看上這麼一個軟弱平凡的女孩?她不但長相普通,連個性也不起眼,身上流露的氣質明顯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家碧玉。

從蒼鴻十歲那年爸媽離婚後,他一直就那麼一副不問世事的淡泊模樣,為什麼偏偏會去關心這麼一個平凡的女孩子?為什麼就對她特別?

他不僅關心她,待她特別,甚至還受了她的影響逐漸關心起社會上貧窮弱勢的一群,還因而決定報考醫學院,將來成為懸壺濟世的醫生。

簡直莫名其妙!

因為不解造成的不滿,促使陸蒼麒更加瞧不起眼前平淡無聊的少女,兩束凌銳的眸光射向她,跟著冷淡的語音自薄唇間擲落。

「你配不上蒼鴻,方紫筠,他值得更出色不凡的女孩子。」他冷冷地說,一字一句皆如利刃,重重劃上方紫筠胸口,「最好離他遠一點,因為你們不會有結果的。」

語畢,他微笑望著方紫筠,等待著眼前容色忽然慘白的女孩子的反應。

她毫無反應,只是顫著蒼白的唇瓣,朦朧的大眼眸失神地望著他,一語不發。

她連一點反擊的能力也沒有嗎?

陸蒼麒不屑地撇撇嘴,轉過身,正巧端著托盤的陸蒼鴻跨進客廳,他對毫不知情的弟弟微微一笑。

「這咖啡你親自煮的?」他問,看著托盤上一壺透出濃醇香氣的咖啡,以及精致的骨瓷杯盤。

「對啊,要不要捧場也來一杯?」

「不了。我等會兒還要出去呢。」

「跟女孩子約會?」

「沒錯。」

目送哥哥穿著淺色休閑服的身影離去後,陸蒼鴻轉過身,眸光落上方紫筠微微蒼白的容顏。

「怎麼了?」他微微蹙眉,「你臉色不好。」

「……沒事。」她應道,勉強一笑。

他不相信,「真的沒事?」

「嗯。」

「那就好。」他沒再逼問她,只是在玻璃桌上放下托盤,讓咖啡壺中冒出的白色煙霧掩去眸中若有所思的神色。

雨綿綿地下著,像永遠停不了似的,固執地編織著教人無法也無奈的灰色簾幕。

為什麼?方紫筠想著,心髒緊緊糾結。為什麼基隆的雨總像停不了似的,濕濕冷冷,透入人的肩膀,透入人的四肢,然後涼涼覆上心頭……她好冷,深秋的基隆敗冷,她只裹著單薄長袖襯衫的身子很冷,而她一顆倉皇不定的心更冷。

她仰起頭,任冰沁的雨水擊落她脆弱的臉龐,順著蒼白的頰畔,和溫熱的淚珠匯流成濃濃哀傷。

你沒事吧?

她有事!怎麼可能沒事?

在听了陸蒼麒如此鄙夷冷酷的言語後,怎還能若無其事,當從來沒听過這般侮辱?

是啊,她知道自己配不上蒼鴻,家世、背景、才氣,甚至連外型都配不上他!他是一個所有少女眼中愛慕不已的白馬王子,而她不過是一個家世平凡的灰姑娘──不,她連灰姑娘也說不上,辛蒂蕾拉至少還擁有玻璃鞋和魔法,而她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啊……她從來也沒想過要什麼的,她沒想過高攀蒼鴻,沒想過成為他的戀人或妻子,她只當他是朋友,只希望兩人是永遠的好朋友,這樣也不行嗎?難道就連單純的朋友也要談相不相配的問題嗎?

為什麼陸蒼麒要如此侮辱她、要這麼毫不容情地打擊她?為什麼……想著,方紫筠幾乎無法自己,晶瑩的淚水恍若一串遭人無情扯裂的珍珠,碎落一頰,混著清冷的雨,沁入她擰成一團的柔腸。

她吸著氣,在雨幕與淚霧交織的朦朧世界躑躅前行,卻不辨方向。

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兒,只是痴痴傻傻地走著,在細雨中茫然前進,神思迷離。

再回神時,她恍然了悟自己竟不在家門前,而是拐了個彎,轉進了另一條熟悉的陰暗巷弄。

她竟落定在陳君庭家門前。

為什麼來到這兒了?

她直直站著,木然盯著眼前破舊敗落的門扉,半晌,正要揚起手叩門時,木門忽地呀然開啟。

陳君庭高大的形影立即落入她眼瞳,他似乎很訝異看到她,灼亮的眸蘊著濃濃驚愕,好一會兒,才揚起粗嗄的嗓音,「我正要去找你。」

「找我?為什麼?」她輕聲問道。

他沒回答,銳眸梭巡她遭雨淋透的縴細身軀,劍眉緊緊一攢。

「你沒帶傘嗎?」他粗聲問,一面拉她進屋,甩上門,將綿密的灰色雨幕擋在門外,先拿了一條毛巾遞給她,「你坐一會兒,我倒熱茶給你喝。」

「嗯。」方紫筠點點頭,尋了張椅子,怔然落坐。一面用毛巾擦著濕淋淋的秀發,一面流轉著朦朧眸光,數秒後,她驚異地發現屋里倒落著數只棕色啤酒瓶,而桌上還擱著一只半滿的。

是他喝的?

正疑惑著,陳君庭已端著熱茶出現,將玻璃杯遞給她,她放下毛巾,茫然接過,冷不防被燙了一下。

「小心點。」他為時已晚地警告她。

方紫筠搖搖頭,「沒關系,我沒事。」她換了個姿勢,小心翼翼地捧著玻璃杯,然後淺淺啜了一口。

溫熱的液體緩緩流過她喉間,稍稍暖了她沁涼的身軀,但,卻似乎仍暖不了她沁涼的心……她深深呼吸,強迫自己推開哀傷的情緒,眸子轉向陳君庭,專注地凝視,「你外公不在家嗎?」

「出海了。」

「所以這些酒是你喝的?」

他沒有回答。

但他不必回答,他眸中紅色的血絲以及身上濃濃的酒氣已說明了一切。

「為什麼喝那麼多酒?」

他僵直地站在她面前,「沒為什麼,想喝就喝。」

「喝醉了怎麼辦?明天還要上課呢。」她忍不住蹙眉。

「大不了蹺課吧。」他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我們私立五專才不像你們高中管得那麼嚴,偶爾不去上課沒什麼了不起的。」

她沒說話,站起身,默默替他收拾地上那些散落的酒瓶。

他看著她縴弱的背影,終于忍不住沖口而出,「今天晚上你跟他在一起吧?」

她動作一凝,「你說蒼鴻?」

「哼。」他以冷哼替代回答。

「我是跟他在一起。」她靜靜地說,不讓語調流泄了心中的激動,「今天是他生日,我跟他一塊兒吃了頓飯。」

「肯定過得很開心吧?」陳君庭悶悶道,嗓音掩不住淡淡嫉妒,「他請客嗎?請你到什麼好餐廳去了?」

她心一扯,感覺好不容易壓下的疼痛又悄然襲上心頭,「沒什麼,就上他家吃一頓飯而已。」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來找我?」

「什麼?」她轉過頭,怔然望他。

「為什麼還來我家找我?」陳君庭瞪她,「你不是跟陸蒼鴻玩得很開心嗎?怎麼還會記得來看我?」

「我──」她輕咬下唇,心海澎湃起伏,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是啊,她為什麼不回自己家,卻來到了這兒?莫非她潛意識里意欲前來尋求他的安慰嗎?

因為在陸家受了委屈,所以想找君庭訴苦?

她想著,瞳眸掠過數道霧彩,唇瓣卻緊緊抿著,一語不發。

她不能對陳君庭訴苦,不能告訴他今晚她在陸家所受的侮辱,他原本就不喜歡陸蒼鴻,更不希望她與他交朋友,如果知道陸蒼麒這麼對她,說不定會上陸家揍他們兄弟倆一頓……不,她不能告訴君庭今晚發生的事,不能對他訴苦。何況,他的心情似乎也很惡劣。

「你心情不好嗎?君庭。」她柔柔地啟唇,「發生什麼事了?」

她輕聲地問他,習慣性地壓下自己的傷感,勸慰那顯然需要她的溫柔的男孩。

他驀地抬眸,烈眸里燃著不馴的火焰,「怎麼?你關心嗎?我還以為光一個陸蒼鴻就夠佔滿你整顆心了呢。」

他語音譏刺,她卻敏感地听出其間濃濃的受傷與沉郁,心髒一牽,「我當然關心你,君庭,你是我的好朋友啊。」

「只是好朋友嗎?」他低吼一聲,忽地沖向她,攫住她縴細的肩膀,「告訴我,方紫,我跟陸蒼鴻究竟誰在你心目中分量多些?」

「我──」她掩落羽睫,不敢看他熾熱灼亮的眸子,「你們都是我的好朋友啊。」

「我不要當你的好朋友!你明知我對你的心意不止于此!」

「別這樣,君庭,大家都是朋友……」

「誰跟他是朋友?」陳君庭重重冷哼一聲,「你跟他交情好,我可跟他毫無關系!我陳君庭高攀不起那種翩翩貴公子!」

斑攀!

他不經意吐出口的字眼狠狠劃過方紫筠的心,她咬緊牙,「大家做朋友,談什麼高攀不高攀呢?」

「誰跟他他媽的是朋友?」陳君庭怒吼,雙眸燒得通紅,「告訴你,我就是看不慣那家伙那種自以為是的模樣,好像什麼事都看在他眼底,什麼事都逃不過他算計似的!方紫,你最好小心一點,別上了他的當!」

「不要這麼說,君庭,蒼鴻不是那種人。」方紫筠急急辯解,「他不會算計人的。他以前或許冷漠了些,可他現在已經漸漸學會去關心人了,他說……他還告訴我以後要當個醫生呢。」

「醫生?」陳君庭咬牙,感覺眼皮一陣刺跳,「好了不起、好高尚的志願啊,肯定是以台大醫學院為第一志願吧?哼,告訴他這年頭醫生已經不吃香了,這里不是南部,沒人把醫生當一回事!」

「他不是為了博取他人的尊敬才當醫生的!他是……」

「是為了懸壺濟世!為了拯救世人!」辛辣的語氣掩不住濃濃酸意,「真了不起,不愧是建中的優秀才子。」

方紫筠實在受不了他刻薄的語氣,「你為什麼要如此尖酸呢?」黛眉緊凝,「你明知蒼鴻不是那種人。」

「你又為什麼老幫著他說話呢?」他瞪她,掐住她肩膀的雙手加重了勁道,「莫非你愛上他了?」

她悚然一驚,咬牙忍痛,「我沒有!」

「別對我說謊,方紫。」

「我真的沒有。」她深呼吸,美眸凝定眼前脾氣暴烈的男子,感覺淚水又要彌漫了,「你究竟怎麼了?君庭,為什麼這麼暴躁?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倒抽一口氣,神色不定地瞪視她,半晌,忽地松開她的肩膀,轉過挺拔健碩的身軀,「我沒事。」

說謊。

她搖頭,輕易便可听出他黯然壓抑的語調,「別騙我,君庭。」

「我沒騙你。」

「告訴我,沒關系的。」

「……就算我有心事怎樣?你關心嗎?」低沉的嗓音雖是粗魯,潛蘊的任性卻像一個讓人又氣又疼的小男孩。

方紫筠禁不住心髒柔柔一牽,放緩了語氣,「我當然關心啊。」

充滿母性的溫柔嗓音似乎平抑了陳君庭心中的怨氣,他垂下明明沮喪卻故作堅強的肩膀,緩緩旋過身來。

「我落選了,方紫。」

「落選?」

「這一屆的全國繪畫比賽,我只得了個佳作。」

「佳作?」玫瑰唇角牽起淺淺笑弧,「也不錯啊。」

「怎麼能說不錯呢?」陳君庭瞪她,再次提高嗓音,「你知道我寄托了多大希望在這次比賽嗎?你知道我為了能夠得獎花了多少心思去取材、構圖嗎?」他激越地說,黑眸點燃憤恨火苗,「我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成,要是連畫畫也畫不好,我就真的一無是處了!」

「你不會不成的。」她走近他,柔柔握住他的雙手,「怎麼會不行呢?可能是這次比賽太緊張了,所以才沒畫好吧?下回再加油一點就好了。」

「不是的,方紫,你知道我想到國外學畫的,如果不表現好一點,以後很難爭取到獎學金……」

「我知道,君庭,我懂。」

「我必須讓大家注意到我,必須讓他們認可我。」他低聲吶喊,嗓音蘊著淡淡絕望,「我必須成功,方紫,要不我永遠月兌離不了這個鬼地方,永遠得住在這麼破舊的爛房子里!」

「你會成功的,君庭,一定會。」

「真的嗎?」他緊緊握住她的柔荑,語聲惶惑而微微發顫。

「會的。」她柔柔回道,唇畔漾開清淺微笑,水眸漫著煙霧,朦朧而美麗,溫婉而動人。

陳君庭怔怔望著,有一瞬間,以為自己見到了拉斐爾筆下溫柔高貴的聖母。

「你好美,方紫。」他喃喃,右手撫上她細女敕的頰,輕輕撫觸著。

她只是淺淺地笑。

蚌地,他一聲低鳴,再也忍不住驀然在胸膛里奔竄的沖動,右手滑下她優美的頸,將她窈窕的身子用力扣向自己,火熱的雙唇貼上她的。

她一驚,一時之間不知所措,任他的唇霸道地蹂躪侵略,半晌,才記起掙扎,「別這樣,君庭,別……」

「別動,方紫。」他低喘著,氣息濃烈,嗆上她的耳畔、鼻尖,「讓我吻你──」他說,左手攬住她的細腰,右手扶住她的頸後,將她整個人壓緊自己,讓她窈窕的曲線密合他的。

在感覺到她嬌軀的柔軟時,他體內的欲火燃燒得更旺了,幾乎渾然忘我。

「不要這樣,君庭,不要……」她轉動著頸項,徒勞地想逃避他火熱雙唇霸道的烙印,卻怎麼也躲不開,在掙扎的同時,柔弱的身子仿佛被他鉗制得更徹底了。「不要這樣……」當她發現他完全沒有停止親吻她的意圖,甚至不肯稍稍松開她的身子,一顆心開始劇烈恐慌,語音亦跟著破碎起來,「不要,君庭,不要……」

「要的,方紫,你好美。」陳君庭低啞地說,騰出一只手粗魯地解開她上衣鈕扣,接著,臉龐壓入她柔軟的胸脯,重重喘息,「讓我吻你,我要……」他氣息混濁,語音喑啞,雙唇在她瑩膩肌膚上來回烙燙,呼吸著她淺淡幽微的少女芳香,神思陷入迷惘。

淚水刺痛了方紫筠的眸,她掩落墨瞼,任透明珠子靜靜棲息于微顫的羽睫後。

方紫筠最近不對勁。

她有心事。自從那晚到他家後,她總逃避著見他,他打電話找她,她也想盡千般理由不接。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呢?

陸蒼鴻沉吟著,湛幽黑眸一面鎖定對面校門口川流不息、三三兩兩散去的女子高中生,一面在腦海底澄清思慮。

他想起前兩個禮拜和哥哥陸蒼麒的對話──「蒼麒,你老實告訴我,那天晚上你是不是跟紫筠說了什麼?」他問,語氣雖是平靜的,可緊盯著哥哥的眸子卻灼亮有神,不輕易放過對方面上任何一絲表情的變化。

「我當然跟她說了話啊。」面對他的質問,陸蒼麒的反應是平平淡淡地聳肩,「是你的客人嘛,我當然要禮貌性地打個招呼。」

「禮貌性的招呼?」

「沒錯。」

「就這樣?」他追問,「不多也不少?」

「就這樣。」陸蒼麒應得流暢,「不多也不少。」

他不相信!

就算陸蒼麒答得流暢,神情也若無其事,可他了解方紫筠,也了解自己的哥哥。

如果不是受了什麼刺激,她不會明明蒼白著臉,卻還強裝平靜鎮定,肯定是蒼麒對她說了些什麼,而且不會是太好听的話。

事實上,哥哥對女人一向沒什麼好感,對看來柔弱婉轉的女子則是更加鄙夷──他了解蒼麒,知道他對自己不屑的女人言語可以多刻薄、多譏諷。

他也知道,紫筠只會默默承受這樣的刻薄與譏諷,毫不反擊。

她肯定受了傷了,而他愧悔的是,他竟沒事先料到她也許會受到傷害,竟沒事先護好她!

他沒護好她,讓她受傷了──悔恨攫住他的心,揪得他心髒強烈發疼,疼得他面色忽然刷白,連蒼麒也察覺到了。

「你干嘛這麼在意她?蒼鴻,不過就是一個軟弱平凡的女孩子嘛,我真看不出她有什麼地方值得你動心的!」

「你不懂,蒼麒……」

「我是不懂。憑你的條件要什麼樣的女朋友找不到?」

「她不是我女朋友。」

「是嗎?」對他迅捷的反駁,陸蒼麒的反應是諷刺地挑眉,「那她算什麼呢?」

「朋友。」他低聲應道,「一個最好的朋友。」

紫筠是朋友,一個讓他見了她就舒服,喜歡凝望著她、喜歡听她說話、也喜歡對她說話的知心朋友。

不知為什麼,她仿佛就是能夠挑起他內心深處最柔軟的部分,讓他在看著她時,無法當自己是旁觀的第三者,總要關切在她身邊發生的所有事情,總想注意她任何的情緒變化。

「……像她那種文靜怯懦、什麼也不會的女孩子只會拖累你,蒼鴻,她不適合你,不能給你任何力量!」

是,她是文雅,是恬靜,是看起來一副柔弱又無助的模樣,可她絕對不是怯懦,絕對不是那種什麼也不會的女孩子。

她身上有一種堅強,有一種力量,也許輕淡而隱微,一般人無法輕易感受到,但他可以,他可以感覺得到。

他可以,當他注視著她挺著縴細的背,默默忍受班上同學的欺侮時,當看著她與陳君庭在花叢里初次對話、她以為自己傷了他時臉上布滿懊悔、溫柔的歉意時,當她不顧全班同學反對、執意提名陳君庭參加繪畫比賽時,他都能感受到,都能感覺到蘊藏于她體內那股柔軟卻堅毅的力量。

她或許不懂得反擊,或許不懂得與人爭執,可並不表示她就是那種軟弱無能的女孩子啊。

「就連我,也因為你,才懂得不再封閉自我啊。」陸蒼鴻喃喃,心髒再度重重一扯。

也許蒼麒不明白紫筠對他的重要性,可他自己卻明白,他明白要不是她,他至今還封閉在透明的水晶世界,至今還日日對著案上的水晶球,默然沉思。

若不是紫筠,現在的他不會是他,只是一個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漠不關心的草木人罷了。

紫筠,別這樣,別對我封閉自己,我不要你這樣……陸蒼鴻在心底默念,英睿的眸光閃電流轉,終于,落定一個正飄然走出校門的少女。

她蒼白著一張容顏,步履躑躅,像是猶豫不決,又像茫然迷亂。

究竟怎麼了?

瞪視著那縴弱嬌小的倩影,陸蒼鴻難抑心疼,咬著牙,雙拳緩緩握緊。

他默默在背後跟著她,遠遠地,保持一段距離,不讓她輕易察覺他的存在。

他跟著她,經過總統府前幾個文風不動的憲兵,直直前進,然後轉進一家速食店。

他蹙眉,躲在一角看著她走進洗手間,接著換了一身不起眼的輕便衣衫出來,連書包也藏進一個淺色帆布背包里。

怎麼回事?

他蹙眉,滿心疑惑,卻依舊保持沉默,靜靜跟在她後頭,直到那個淡淡的灰色倩影如一縷幽魂似地飄進巷子里一棟不起眼的破舊樓房。

這是哪兒?

陸蒼鴻莫名其妙,不明白方紫筠為什麼會進了這麼一棟殘破的樓房,還特地事先換掉了制服。

他抬頭,英眸梭巡樓房外部斑駁的灰白色粉牆,直到二樓一塊小小的招牌攫住了他的目光,也攫去他所有心魂──

一聲悲鳴忽地逸出他的喉頭,他迅速轉身,背抵住牆,總是堅挺的肩膀無力地、深深地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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