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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蠻公主 第八章

作者︰樂顏

凌安王大婚之日就在七日後。

那宮中傳說令人頭痛的逃跑新娘,最近似乎也認命了,不但安分了不少,還會捺著性子和凌安王請來的師傅學習書法與漢字。盡避從沒拿過毛筆的她寫出來的漢字簡直和發胖的毛毛蟲沒兩樣,但當獨孤胤見到她親筆寫出自己的名字時,還是笑開了臉,讓四周的宮人婢女們都愣住了。

沒想到他們的凌安王也會笑,而且笑得這麼好看呢。

眾人都看得出來,凌安王很快樂,而且快樂得不得了,他甚至已經開始不避嫌地夜夜留宿在哈蓮娜房里,兩人早有了夫妻之實。

但是哈蓮娜卻不快樂。

她像只被關在鳥籠里、已經認命的鳥兒一樣,雖然不反抗,卻也沒了生氣,常常望著無垠的蔚藍天空發呆,遙想著遠方的家鄉。

獨孤胤當然看得出來她的郁悶,但是他相信這只是暫時的情況,誰都會思念家鄉、思念親人,他相信自己的愛能讓哈蓮娜再度回復成那個嬌俏可人又充滿生命力的模樣,她現在只是需要時間適應而已。

可是只有采蒔看得出來,這位異國的公主的的確確是不快樂。

從前的哈蓮娜會笑會跳,生氣了會跺腳,現在的她卻像一個精美的女圭女圭一樣,雖然也會笑,但那笑總是給人虛弱勉強的感覺,讓人忍不住心生同情。

盡避凌安王夜夜與她同寢,但有時候在月明星稀的深夜里,采蒔會看見哈蓮娜赤著一雙腳走到房外,然後坐在走廊上抬頭望著天上的明月。

有一夜,采蒔終于忍不住懊奇,趁著一片烏雲飄過來,四周突然暗下來,她偷偷溜出下人房來到哈蓮娜身邊,悄聲問她︰「公主,你不開心嗎?」

「咦?是你?這麼晚了,你還沒睡?」哈蓮娜有些驚訝。

「奴婢是擔心公主,所以才睡不著的。」

「呵呵,」意外地,哈蓮娜輕笑起來,「你怕我會逃出宮嗎?」

「不,奴婢是真的擔心公主,你這陣子似乎總是有心事,晚上也常常見你出來坐在長廊上沉思,奴婢是怕你著涼壞了身子。」

「著涼?在我的故鄉,每到了夜晚便冷得不得了,連草上都結了好厚的一層霜呢。中原氣候溫暖多了,這點涼我一點都不怕。」

炳蓮娜早已習慣了北方寒冷氣候,倒是采蒔很少在深夜游蕩,這夜里的涼氣她極不適應,不小心打了幾個噴嚏。

「呵呵,瞧,你都冷得打噴嚏了,快點回去休息吧!我沒事,真的。」她對著采蒔笑了笑。

可是采蒔見到她這笑容,心窩里卻泛著一些些的疼。

同樣都是笑容,可是今夜哈蓮娜的笑容卻帶著愁意與憂傷,甚至還有幾許無奈。

她知道從前的哈蓮娜不會這樣笑的,今夜哈蓮娜的笑容,讓她不禁想起那些在深宮中的女人,不管是被帝王寵幸或是遺忘,她們每個人幾乎都會有這樣的笑容。

「公主……」采蒔的聲音哽咽了,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

幫助她逃出這里嗎?可是這不但非自己能力所及,萬一要是被抓到了,那可是誅連九族的重罪啊!

「回去吧!我真的沒事。」

听見她這樣說,采蒔也只能無奈地退下。

然而就在她回房途中,听見了哈蓮娜哼起幽幽的歌聲,雖然那是賀蘭語,但歌聲中的蒼涼與思鄉之情還是讓她紅了眼楮,進而想起自己在家鄉的年邁雙親。

「黑河蒼蒼的河邊,花朵隨風開放,白發蒼蒼的母親,祈禱兒女能平安。幼小的馬兒啊,在母馬的懷里才能成長。年老的媽媽啊,期望孩子能歡聚一堂。幼小的馬兒啊,有母馬的帶領才能訓練成好馬。慈祥的母親啊,總是思念著兒女。」

炳蓮娜在想家,她時時刻刻都在想,可是她沒有辦法回家。

她不能否認,也許在某一方面來說,她是幸福的,因為獨孤胤愛她,可是因為愛而成為籠中之鳥卻是這麼的無奈與悲傷,也讓她的思鄉之情只有不斷加深、加深。

「公主……」采蒔躲在走廊階梯旁,偷偷哭了起來。

她也好想自己的雙親礙…當年要不是因為家貧,她也不會自幼便入宮,如今算算時間,匆匆已經七年過去了,不知道她在家鄉的父母可好否?

嗚嗚咽咽的啜泣聲引起了哈蓮娜的注意,她赤著腳,披散著頭發,循聲找到了躲在階梯下偷哭的采蒔。

「采蒔?你怎麼哭了?是誰欺負你?還是你太冷了?」哈蓮娜很擔憂,不斷安慰著她,「有什麼事情快告訴我吧!我一定會幫你。」

「公……公主……」面前毫無架子的哈蓮娜,采蒔早已將她當成自己在宮里唯一親近的人,是以便毫無顧忌地將心中的話說了出來,「公主,我知道你在想家,我……我也是……我九歲那年就進了宮,至今從沒回家過,我也好想知道我那孤苦的雙親過得怎麼樣了,不知道他們好不好?」

「原來你也是想家礙…」哈蓮娜輕拍她的肩頭,就像對待自己的妹妹一樣,「只要是人,都會想家的。采蒔,你家在哪?」

「雲陽,在中原以南,那里是水鄉,四處都是河流,我還記得小時候家門前就是一條小壩,爹娘帶我出門時,總是乘坐著一艘小船,搖啊搖地……」越說她的眼淚便掉得越多。

「唉,采蒔,你當真想家的話,我去求凌安王,讓他放你回家好嗎?」

采蒔嚇了一跳,不敢置信地望著哈蓮娜,「公……公主?!」

「難道你不想回家?」

「不不不,我想,」采蒔趕忙搖頭,「只是……」只是她作夢也沒想到,回家竟可以變得如此容易。

「就這麼說定了,明兒個我就讓凌安王讓你回家去,你明天早上起來就收拾一下東西吧!天色也不早了,你快點回去睡覺,明天才有力氣回家鄉去喔。」說完,她站起來要回房,采蒔連忙拉住她的裙角。

「公主,你真的要讓我離開這里?」

「你不是很想家嗎?」哈蓮娜有些不解。

「是啊,可是……可是……奴婢要是走了,誰來伺候公主?」

「傻瓜,皇宮里人那麼多,隨便找一個就好啦!」

「公主……我……」不是的,她不是這個意思,要是連她都走了,那誰來陪這位親切又體貼的公主?

「啊,對了,你自幼進宮,一定是因為家里不好過吧!」哈蓮娜在身上翻找了一下,從手上月兌下玉手鐲,「來,這個給你帶在身上當路費,剩下的就讓你回家用吧!希望你回家以後能好好照顧雙親,然後找個好男人嫁了喔。」她笑著模了模采蒔的頭,就像大姊姊一樣。

「公主,我不能接受!」她驚慌地要退還手鐲。

「沒關系,拿去吧!反正我在這里也用不著這種東西了。」她又推還給采蒔,「拿去吧!我希望你能過得快快樂樂,這樣我也會開心的。」

「公主……」手里拿著沉甸甸的漢玉手鐲,采蒔的眼淚再度不爭氣地落了下來,這是一位心地多麼善良的公主啊,她是何其有幸能遇到哈蓮娜?

可是她走了之後,誰來照顧這位公主呢?誰來日日幫她更衣?誰來日日幫她梳髻呢?

明明對皇宮毫無留戀,可是真的要離去之際,她竟然對哈蓮娜依依不舍,細細回想起來,進宮這麼多年,哈蓮娜是第一個待她這麼好的人呢!

滿懷感激地,采蒔對著哈蓮娜恭敬地磕了三個頭。

「公主,采蒔三生有幸能認識你,如今又托你的福能還鄉照顧年邁父母,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哇!吧嘛這麼嚴肅啊?什麼大恩大德?有這麼夸張嗎?」她連忙拉起采蒔,「我最希望能看到你早日嫁人喔!只可惜你嫁人的時候我不能去看你,我听說中原的婚禮很好玩的呢!」

「可是公主,你不是很快就要嫁給凌安王了?」

「喔,也是礙…」哈蓮娜低下頭,「可是總覺得看你出嫁我會開心得多。」

看見哈蓮娜這麼為她著想,直把她當成自己的親人一樣照顧,采蒔咬咬牙,用力閉閉眼,終于下定了決心。

「公主,我幫你逃跑吧!」

炳蓮娜嚇了一跳,狐疑地看著采蒔,「你在胡說些什麼?」

采蒔又壓低了聲音,「公主,你對我這麼好,我一定也要報答你才行。反正你再給我三天時間,請凌安王三天後再讓我出宮,這三天內我一定會想辦法幫你逃出宮的。」

「可是……」可是她已經答應了獨孤胤再也不逃的啊!

「公主,我知道你對凌安王不是無情,可是我也知道思鄉之情與生俱來,無法磨滅。鮑主,只要你一句話,我絕對盡力幫你,反正之後我就出宮了,也不怕凌安王怪罪下來。鮑主,你到底想不想逃?」

「我……」

想!當然想!每每見著囚禁在華麗梁柱間的孤寂月色,她就忍不住想起在蒼涼黑水旁那輪掛在黑空的明月,又圓又亮。

教書的師傅前天才教會她一首五言絕句,說的是詩人見到月光而思念起故鄉來。

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思故鄉礙…

「公主?」采蒔再問了一聲。

炳蓮娜咬咬唇,心緊揪著,她愛獨孤胤,也知道自己離去後,他一定會很傷心,但是她實在無法為了他而留在這深宮大院中,因為她根本不屬于這個地方啊!

「好,我要走。采蒔,你幫我,而且這次絕不能失敗。」

因為她知道,這次她的逃跑對獨孤胤而言,無異是一種最傷人的背叛,如果她再次失敗被抓了回來,那後果連她都不敢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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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三天的期限就要到了,采蒔卻還是沒想到什麼具體的方法能幫助哈蓮娜逃出宮去。

盡避哈蓮娜允諾不會再逃出宮,但獨孤胤還是末雨綢繆地繼續加強對她的看守,簡直到了滴水不漏的地步。

采蒔只是一個小爆女,在宮里又能有多大能耐?她找盡了各種門路都沒辦法,焦急得連覺都睡不好。

第三天的清晨,采蒔黑著眼圈走出下人房,經過樂師坊的時候,听見里頭傳來她從沒听過的淒涼琴聲。

那琴聲不似琵琶那樣清脆明亮,也不像古箏那般輕柔典雅,更不像二胡那樣剛柔兼具,靈巧多變,從樂師坊里傳出的琴聲音色渾厚,深沉古樸,沒有中原琴具的華麗感。

沒由來地,她立刻聯想到哈蓮娜曾經在夜里唱過的歌聲,于是她悄悄走進樂師坊,然後見到宮廷的專屬舞師白師傅懷里正抱著一把造型奇特的琴,她听見的琴聲就是那把琴發出來的。

柔和的琴聲配著白師傅哼出的淡淡曲調,讓人听了心里泛起一種淡淡的感動,不舍離去。

采蒔就那樣呆呆站了許久,直到白師傅彈完一曲,他收起琴弦,笑著回過頭對采蒔說道︰「謝謝你听我彈琴。」

「呀!白師傅,你已經發現我了。」

「早就發現!只是看你听琴听得專心,我也就沒點破。」白師傅呵呵笑起來,招手要采蒔進來。「喜歡這琴聲嗎?」

采蒔點點頭,「這琴聲听起來好溫柔,配上白師傅的歌聲,讓人心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動。」

「是嗎?」白師傅笑得眼楮都眯成了一條線,難得地打開了話匣子,「這是馬頭琴,是賀蘭族的樂器,我上次在朝堂見到賀蘭族人演奏,甚是喜歡,因此拿了兩張琵琶換來這馬頭琴,瞧,這兒不是有個馬頭嗎?」他指指琴桿的頂部。

「真的耶!為什麼要雕一個馬頭在這兒?」

「據說是從前有個牧人為紀念死去的愛馬,便取馬腿骨為柱,頭骨為筒,尾巴為弓弦,制成二弦琴,然後在琴桿頂部按照愛馬的模樣刻了一個馬頭,才因此得名。」

「這是賀蘭族的樂器?」采蒔的眼楮突然亮了起來。

「是啊,你之前也听過這琴聲嗎?」

「奴婢沒有听過,只是奴婢近來服侍的主子便是賀蘭族的公主。」

「公主?就是那位老是想逃出宮的準凌安王妃?」

炳蓮娜之前老是逃跑的事跡早就傳遍宮里,白師傅也從其他樂師舞師的嘴里听得這件事情。

「是啊!」采蒔咬咬唇,心里有種感覺,說不定白師傅會願意幫哈蓮娜逃出皇宮?可是如果她這樣貿然問出口會不會很冒失?萬一白師傅不答應,反而跑去告訴凌安王怎麼辦?

可是眼下除了向白師傅求助外,似乎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該怎麼辦呢?

「你有事情想說嗎?」白師傅到底在皇宮混了多年,采蒔的表情他當然明白代表著什麼,「放心,其他的樂師們到景和殿去演奏了,只有我因為偷懶不想去,所以才留在這里彈馬頭琴,這里沒旁人的。」

采蒔用力閉閉眼,決心賭這一把了!

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把白師傅嚇了一大跳。

「白師傅,請你救救公主!」

「救公主?此話怎講?」

于是采蒔把哈蓮娜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白師傅听了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微笑,一會兒又搖搖頭嘆息。

愛情哪,令多少人又哭又笑,卻又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他自己也年輕過,也荒唐過,他和妻子的愛情故事在當年也算是轟轟烈烈,全蘇州城都知道呢。

采蒔道完前因後果,有些膽怯地看著白師傅,「白師傅,你……願意幫幫公主嗎?」

白師傅沉吟不語。

采蒔卻已經怕得背脊直冒冷汗,她這一著棋可是下得極險啊!萬一白師傅不但不幫忙,反而把事情說出去的話,那後果……她閉上眼,不敢再去想。

「唉,也真難為這孩子了。」白師傅嘆口氣。

采蒔听不懂他的意思,只能跪在地上露出哀求的眼神望著他。

「快起來吧!別讓人看見了,到時候起了疑心就麻煩了。」

采蒔連忙站了起來。听起來,白師傅好像有意要幫忙耶。

「過兩天,我的女兒要進宮來看我,」他看了一眼采蒔,「她一向喜歡跳舞,她進宮那天,我會帶著她去找公主,請公主教她幾支賀蘭族的舞蹈,順便也請公主指點一下我的馬頭琴技巧。之後我會借口有事先行離去,只留下我女兒與公主共處一室,之後我會再派人來接我女兒。」

采蒔不解他為何說此話。

他看著她,眨了眨眼,「在我派人去接公主之前,公主房里發生什麼事情,可都和我無關喔。要是公主跳舞使勁不小心使大了點,恐怕是很容易把人踢昏的吧?如果人不小心被踢昏了,又換上了公主的衣服躺在床上的話……」

采蒔眨眨眼,突然領悟過來,一張睡眠不足的臉蛋瞬間發出光彩,她高興得又想跪地叩謝,卻被白師傅拉了起來。

「快別跪了,趕快回去告訴公主吧!要她這幾日安分點,也多養點力氣,到時候一出了宮我自然會派人接應她。」

「那白師傅,你的女兒……」

「別擔心,她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

再說,即使天塌下來了,那個人也會頂著,他也不怕。反正要是那個人真怪罪下來,也不會處死他,頂多只是革他的職,然後把他送回蘇州老家去吧?

這樣也好,他就能回家和妻子安享晚年了,每年都要這樣蘇州皇宮來回奔波好幾趟,他的身子骨可真是漸漸吃不消了呢。

采蒔千謝萬謝,掩不住滿心歡喜地連忙跑去告訴哈蓮娜這個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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