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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天俠義傳 第 九 章

作者︰慕容美

一個年邁的災民抱著吳春牛的腿,泣訴被骷髏教迫害的情由。

吳春牛在勃然大怒之余,也禁不住涕泗滂沱。

他酸楚的揩淚道︰「我只要有一口氣在,絕不會饒過骷髏教那幫盜匪。」

老災民止住哭聲,哽聲道︰「當初救我們月兌困,陷在步壽原的李大俠呢?」

吳春牛漸漸平靜下來︰「沒事了,我師父已被救出,等他傷好,就會去找楊開泰算總帳。他女乃女乃的,這骷髏教是什麼東西!我今天就去摘史艷文的腦袋。大家放心吧!」

他掃一眼眾人,壯烈的說道︰「我吳春牛不帶你們到大荔、蒲城。我帶你們回耀州去。」

災民們歡聲雷動,對吳春牛敬若神明。

楊龍珠思索了片刻道︰「春牛哥,這個史艷文,我爸爸認識他,因為他曾在我爸爸那里投過帖子,拜做門生。」

吳春牛不耐道︰「管那麼多干嘛?能殺了史艷文才是正事。」

這時有三十一個壯年災民拿了扁擔棍棒,願意隨行。其余的災民暫時在定陵東面的黃家坡露宿,等候消息。

吳春牛和楊龍珠等一行人趕到聚賢鎮,已是黃昏時分。

史艷文的手下,在鎮上遠遠望見有一批人進鎮,就派出兩騎來探看。

這兩騎和吳春牛劈面撞著。

吳春牛厲聲喝道︰「是什麼人?」

「史艷文的部下,骷髏教的殺手!」

吳春牛刀出如飛,一刀一個,砍掉兩人頭顱。

他恨恨地道︰「不濟事的膿包,只配替老子的蒙古刀開彩。」

楊龍珠眸子一轉,慧黠之色表露無遺︰「我們奪下這兩匹馬,趕去聚賢鎮,找史艷文拼命!」

吳春牛忍不住笑道︰「龍珠,你跟我同行沒幾天,已能揣度我的心思了。哈,有你的,咱們走。」

史艷文是鳳翔府老子廟張道威的徒弟。

張道威是龍門派內家拳高手,在關西無人可出其右,因為龍門派功夫難練,他怕後繼無人,就收了許多徒弟。

他收徒弟從來不在乎對方的人品學養,亦近濫收性質,即使這樣能學成龍門派內家拳法的,仍寥寥無幾。

徐氏四虎的妹妹徐美,也曾拜張道威為師,在老子廟混了幾個月,龍門派內家拳法沒有學到,卻偷了張道威的法器「五雷神火」,當成暗器使用。

史艷文曾認真跟張道威學過五年,頗得真傳,除內家拳法外,還學了一些「道法」。但他的行為極為惡劣,人品也差。

有人問張道威,為什麼要收這種徒弟?

張道威振振有詞的表示︰人品的好壞,行為的良窳,都不要緊,只要能傳我衣缽,不致使本門武功埋滅就好。

因為人的好壞很難遽下判斷,有人現在好,以後也許會變壞。本來壞的,以後未嘗不會變好?

有人說這個人好,就真的好?說這個人壞,就真的壞?

所以不能一概而論。

他這番道理,可以氣死普通人,但道家弟子卻認為是該奉為圭臬的金玉良言。

史艷文仗著自己的本事,加上張道威的名義,在黃龍山開山立派,創立了骷髏教。

凡是入教的人,都要帶一個骷髏頭來,所以稱為「骷髏教」。

史艷文就在各縣和豪紳勾結,要錢要糧,時時藉故勒索,否則便讓骷髏教徒眾作法為害地方。

豪紳受了恫喝,在揮之不去,卻之不恭的情形下,只好拉攏史艷文。

史艷文長袖善舞,足跡遍及黃河一帶,山西境內。前幾年他投帖給楊開泰,拜做門生,原因就是趁機在楊開泰身上刮點油水。

吳春牛和楊龍珠等來到聚賢鎮前。

在聚賢鎮前豎有兩黑色的三角旗,上面有個白色的骷髏頭。

吳春牛一攏繩,馬前蹄躍起,他揮起蒙古刀將一面骷髏旗一刺一絞,扯了下來。

這時史艷文氣定神閑的走了出來,對吳春牛扯旗之事似乎毫不在意。

他長得肥頭大耳,留著三綹掩口短須,穿一件青色短直裰,灰褲白襪,足登麻鞋,約有四十歲上下年紀。

他的發辮綰在腦後,挽個髻,上插竹簪。

手揮雲帚,拄著一支三尺來長的蛇頭鐵拐。

在史艷文的身後跟著兩個女人,一人是他老婆苗可秀,另一人是他表妹覃青佩。

史艷文向吳春牛上下打量了一眼,雲帚一揮道︰「我就是史艷文,你無緣無故扯我的旗子,你知道後果有多嚴重?」

吳春牛覺得他俗不俗、道不道,反而有些陰陽怪氣,嘿嘿冷笑道︰「我扯的只是一面爛旗子,你殺了甘泉縣的災民,後果的嚴重性,你怎麼沒有考慮到?」

史艷文蛇頭鐵拐一頓,哈哈大笑道︰「我還以為你吃錯藥了,原來是為了那麼點小事。」

他突然肅容喝道︰「好小子,既然你敢扯我的旗子,我就要讓骷髏教的祭壇上多添幾副骷髏!」

吳春牛已怒不可遏,不再分辯,跳將上去,挺手中蒙古刀便刺。

他出手這記是「勒馬問路」,要探對方門道。

史艷文出手快捷,不等吳春牛收刀,便揚起手中雲帚,只輕輕一揮,雲帚的麈尾掃處正在蒙古刀尖上。

錚!

彷佛雲帚已化為鋼鞭,一掃便有千百斤氣力。

吳春牛手中蒙古刀不由晃了開去。

他驚疑未定,那支蛇頭鐵拐已點向吳春牛胸前。

他提起真氣,連閃帶擋,全身向右一躺,卻揮刀向蛇頭鐵拐頭上砍去。

喀喳!

那支蛇頭鐵拐忽然如毒蛇吐信般,射出兩支燦燦發光的開叉舌頭來。這是一支鋒利無比的雙面利及,正適時叉住吳春牛的蒙古刀。

史艷文向後一扯,手腕一扭,那把蒙古刀便被牢牢咬住。

史艷文喝聲「放手!」只一搜,右手的霎帚已拂向吳春牛,別的一聲,塵尾未到,風聲先至,

吳春牛計上心來,又想起師公馬天龍送他的那份見面禮——「丟刀撥腿」。

他喝聲「好!」

將身一偏,讓過雲帚,蒙古刀一頓,向上一提,那蛇頭鐵拐也跟著抬了起來,當兩器剛剛舉到肩齊,他用力一搜,猛然松手。

一詞旋風飛腳,嘩:已飛踢史艷文的左手腕上。

他的鐵靴硬如轄石,就是一流好手被踢中脈門都不可能不松手。即使腕骨未碎,兵器也會月兌手。

史艷文哀呼一聲,不但叉住的蒙古刀落地,那支蛇頭鐵拐也跌落在地。

史艷文還沒有模清對手的路數,吳春牛已再度飛起雙腿,踢向史艷文面門。

史艷文忍著痛,往後躍開。

吳春牛雙腿踢空,正好趁機撿起蒙古刀和史艷文的蛇頭鐵拐。

他手持兩樣兵器,騰身躍起,直撲史艷文。

史艷文定定神,猛然憶及,對手使的是馬家天方派的武功路數。

他知道馬家父女,如今在陝玉門關,佔據了覃家棗園,殺了他的表弟覃青璧、覃青玉,又打傷表妹覃青佩。

這場仇恨,他日夜想報。

吳春牛很可能跟馬天龍有關,如今自己送上門來,他會用最殘酷的方法生擒吳春牛,再想到此處,史艷文忽然精神大振。他施平生本事,渾身功夫,只憑手中雲帚,舞動起來。但听得刷刷連響麼聲,夾著塵尾撥風的嘶嘶聲,黑光卷處,同吳春牛迎來。吳春牛舉鐵拐、蒙古刀向史艷文當面刺去。這時史艷文已嚴守門戶,在雲帚的揮酒下,塵尾已變成一面防身的盾牌,將他的上身遮住。

吳春牛幾番刺向這層無形的「盾牌」都無法透入。

突然雲帚一卷,卷住蒙古刀,塵尾一掃,掃中吳春牛的手上。

吳春牛像被數百鋼針扎中,痛澈心肺,不由得失聲甩手大叫呼痛。

吳春牛已去了蒙古刀,右手被雲帚掃中的地方,通染鮮血。

幸好他那支蛇頭鐵拐在手,站定身軀,方要揮去時,史艷文把雲帚向後一揮,身體忽地騰升六七尺高,兩袖似雲,彷佛有御風而行之勢,飄落在吳春牛面前,向吳春牛劈面揮一下雲帚。

吳春牛在雲帚上吃了虧,打定主意不去煮那撮塵尾,只向那雲帚柄擋去。

那支蛇頭鐵拐,在蛇頭上可以吐出叉形的利刃,但吳春牛這時舉拐一點,卻不見那條蛇頭吐出利刃,一拐鑽進,正點在帚柄上。

.兩人斗得正激烈時︰吳春牛忽然听到一陣兵器交擊之聲,他瞥眼一看,原來楊龍珠已和苗可秀動起手來。

苗可秀的手上是一柄鋼叉,鋼釵轉動時,上面的鐵環便震得鏘地響。

楊龍珠執著兩柄蛾眉刺,正在鑽、頂、探、閃.撥、刺、釣、粘,逼得苗可秀往白楊樹下退去。

站在白楊樹下觀戰的是覃青佩。她在玉門關被馬曼玲殺了一刀,創口迄今未愈,只得踝腳乾著急,卻不能下場殺。

吳春牛很快就轉眼對來,鐵拐點中帚柄,那撮塵尾又揮來,正要卷向鐵拐,吳春牛忙將拐一收,回手向史艷文腿上掃去。

史鈍文將雲帚朝下揮去,全身騰空,離地五六尺,兩足往上收縮,兩袖張開,一陣風過,已路到吳春牛的背後,人還沒有落地,那把雲帚一卷,塵尾便向紋絲似的扭成一條,塵尾突然堅挺。萬縷柔絲,化為一支鋼矛,向吳春牛背上刺去。

吳春牛已學乖了,不再用蛇頭鐵拐去擋,把鐵拐向背上一搭,掩定身軀,雙足一縱,跳前五六步,讓過那雲帚一站定後,剛剛轉過身子,史鈍文又竄將土來,口中長嘯一聲,將雲帚舞要得嘩嘩地響。

他只是站在原地舞雲帚,半晌沒有攻擊。

吳春牛嚴陣以待,想看對方又搞出什麼花樣來。

史艷文突然搶到吳春牛面前,雲帚舞得更緊,忽然間別的一聲,史鉑文從雲帚影里,月兌身而出,連人帶帚,就像螃蛇出洞,騰身一.躍。

吳春牛只覺眼前一黑,見一團黑影俯沖而下,他不能向後退,只得卸肩閃躲,伏身倒地,向右一躺,便擎蛇頭鐵拐向上點去。

這一點,正巧點在雲帚上,塵尾一卷,把蛇頭鐵拐搖著了。吳春牛立即覺得有股力量,要將鐵拐拉去。他當然不肯松手,雙方一僵持,都站定下來

吳春牛這才看清,塵尾已將鐵拐卷纏得很結實。

史艷文一手使力拉鐵拐,一手卻搶進來,要擒吳春牛的手腕。

吳春牛眼看就要被擒,心中一急,使出吃女乃的力氣,雙手合握鐵拐,拼命向後拉,但絲毫拉不動。

史艷文的左手就快擒到,忽然間呼擦一聲,那支雲帚上的塵尾,突然斷成兩截。

吳春牛手一松,全身不禁一晃,直倒退三四尺遠。

原來吳春牛把鐵拐使勁拉扯,手掌滑過,正好觸及拐上的機鈕,利時發出蛇頭中的叉形利刃,就將那塵尾割斷了。

這時史艷文面無人色,失聲而叫︰「哎唷——!」

他並不是對吳春牛的武功吃驚,他所吃驚的是塵尾竟然斷了。

他的塵尾,不是普通的東西,而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塵」是一種動物,俗稱「四不相」,用尾巴作拂帚,有一個好處,即揮蚊蠅立去。

但「四不相」世間少有,所以大都用馬尾代替。

做成拂帚以後,有幾個不同的名稱,宮廷里太監用的,叫做「淨鞭」;道家用的,叫做「雲帚」;神門用的,叫做「拂塵」。

常人所用,古人一律稱之為「塵尾」。

事實上並不是「四不相」的尾巴,而是以馬尾為替代品,以後,延襲禪門的名稱,叫它做「拂塵」。

史艷文手中所拿的不是「馬尾」,而是百分之百的「塵尾」,這時斷了,等于是失了一件難得的珍寶,難怪他心痛如絞,驚愕無比。

這支蛇頭鐵拐,中藏利及,旁有按鈕,只要用力一捺,立刻會吐出叉刃,和人對陣往往可以出其不意將對方武器擊落,所以是種相當歹毒的獨門兵器。

這時史艷文手中只剩一截帚柄。

吳春牛想不到情勢會急轉直下,心中一喜,轉身點拐,那拐在地一檔,他使騰跳起來,兩手執住閉梢,橫向史艷文頭上打過去。

「好小子!」

史艷文將頭垂下,讓過來拐,向前一竄,趁機在身邊一掏,掏出師父張道威的法器一五.雷神火」,這也是徐美所使用傷李烈的「火彈珠」。

他旋轉身軀,颼颼雨聲,向吳春牛發出兩彈。

這時天色漸黑,吳春牛雙足落地,猛然看見史艷文舉手一揚,有道黑光滑過空際。他學拐一檔,碎的一聲蠻,火光條閃卸熄,有股熱力,直逼面上。

他忽然想起徐美在耀州關帝廟屋頂上,用暗器打師父的,就是這種東西。

後來師父在步壽康又是因為中了此物,才摔下院牆的。他腦中思索,沒想到第二彈又隨卻飛到。

這顆火珠彈不偏不倚,正打在吳春牛的胸部。

他頓兌痛澈心肺,口中「啊!」的一聲,想要跳開,已經沒有力氣,雙腿一軟,撲她便倒。

史拙文跳過來,神氣活現的用腳踏住吳春牛,高叫道︰「來人啊!把這黑小子綁索困繩,押到聚賢鎮去二」

史飽文見苗可秀漸雪敗相,便抬起蛇頭鐵拐,搶了上去。

當吳春牛中彈倒地的時候,那後面趕上來約二一十一個壯年災民一起搶上來道︰「不許傷人丁看棍「」

災民齊畢肩搪棍棒搶土來救援,可是鈷體教旗下的徒眾,已將吳春牛押走.。

二百多徒眾,個個手中有利器,刀槍釵矛,一應俱全,一陣風似的擁土來,將三十一個壯年災民圍在核心,混戰一揚。

這些災民正當壯年,很有些蠻力,但他們都不識武功,即使能演練兩手,也比不上鈷樓教的百余名徒眾,相哦不到一刻,災民們都被砍殺殆盡,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這迸楊龍珠見吳春牛失手,災氏死傷狼藉,心里已有些發慌,加上史艷文加入戰圈,更覺施展不開,顯得手忙腳亂。

史鈍文想采取速戰速決的方式,故一開始就掏出「五雷神火」向楊龍珠背後梆出。

碎!

火光閃處,楊龍珠痛不可言,嘶吼一聲,已經跌倒在地。

史鈍文拍拍手,笑嘻嘻的道︰「小姐兒,只算你背運,恕不得你祖公公。」

苗可秀經過一番纏鬧,已鬟角見汗,不耐煩道︰「你嚕陳什麼,還不叫人將她綁了?」

史鈍文這才吩咐徒眾將楊龍珠押回神堂去。

聚賢鎮自從被史艷文率領徒眾開到駐扎後,仍然像在黃龍山時一樣,豎起了鈷體教的工一角旗,設了神壇,每天例行拜斗作法,請神下降,並訓練徒眾們學習武藝和法術。

神壇設在聚賢鎮上紳士何子清的家里,史艷文夫婦倆也住宿在這里。

徒眾們七手八腳將吳春牛和楊龍珠推到何家,綁在神壇前面約兩根庭柱上以後,就一哄而散,不再理睬他們兩人。

吳春牛的「五雷神火」是射在前胸,胸前衣服碎得片片瓣瓣,血水慢慢滲出表面。

楊龍珠是個被捧在掌心養大的富家千金,現在背部嵌滿碎鐵片,疼痛難忍。她本咬牙苦撐,怕被吳春牛奚落,但見眼前無別人,就忍不住低聲申吟起來,在申吟之余也止不住掉下了眼淚。

吳春牛微微皺眉,低聲道︰「龍珠姑娘,忍耐點,不要叫。」

楊龍珠喉嚨厝啞,噗泣道︰「春牛,咱們這下可……可完了,一定難逃劫數。」

吳春牛隔了半晌才輕嘆道︰「你也是有福不曉得享,好端端的,干嘛要跟我這個粗人餐風露宿的?能夠月兌困還好︰如果真的……」

楊龍珠強忍住眼淚,語氣堅定︰「你不要以為我是棵一踫就斷的豆芽菜,我……我們死也死在一起,有什麼好後悔的?」

吳春牛頓時楞住了。

他是個從來沒有為將來打算的莽漢,也從未有女孩子對他表露一絲好感。他就像是朵流浪的雲一處處無家,處處家。

他很受感動,但又覺得自己不配承受如此純良少女的情意。他低下了頭,眼眶里閃著淚光。正如楊龍珠所說,死也死在一起,有什麼好後悔的?

死而無悔?

吳春牛突然覺得自己一向陋的心靈,變得有點成熟細膩了。他也產生一種「死而無悔」的感覺。

棒了好久,好久,他才緩緩開口道︰「我現在胸口已經不覺得痛了。」

楊龍珠側臉看他,淚痕末乾的臉上,有種呼之欲出的激情︰「我也覺得背上不疼了。」

這一來一往很簡單的對話;無疑己將兩人的心赤果果的擱在一塊了。

吳春牛眼珠一轉,沉思道︰「你好像說過,你爸爸認識史艷文,他會不會也見過你?」

楊龍珠想了想道︰「沒有。我爸爸的朋友,如果不是交情特殊,不會讓我出來見禮的。

吳春牛緩緩道︰「如果史艷文過來,你就直截了當告訴他:你是開泰的女兒,要他放了你,如果他對你過份,步壽原便將與他為敵。」

楊龍珠唱然長嘆道︰「步壽原經過這番事件後,精英所剩無幾,我爸爸縱然有些惡勢力,但做孽太多……我想,就算他相信我是楊開泰的女兒都不一定放人,何況他不一定會听信我的話……」

吳春牛道︰「你不要太多,跟他說了試試看,也許會有奇跡出現。」

因事在危急,楊龍珠也只好答應試試。

餅了半個時辰,忽然有兩個貼體教的小徒弟到神壇前上燈、點香。他們沒有理會綁在庭柱上的楊龍珠和吳春牛,工作完後,逕自離開。

香煙氬氫,繚繞在神壇上,在神壇兩邊,放兩張圈椅,蒙著黑市椅套,上面晝著一個白色的骼體圖樣。

神壇正中,赫然擺著一堆骷髏,層層疊起,有一百多個,正中供著一尊神像。

神像是晝在絹布上的,這個神像竟然是「西游記」中的沙和尚。

不多時,史艷文和苗可秀進來了。

史艷文一手柱著蛇頭鐵拐,一手揮著一個馬尾雲帚,苗可秀則手持鋼釵,隨之在後的,有八個女孩子。

這八個二十歲上下的女孩子,都穿著黑衣衫褲,衣服胸背處均繪有白骷髏頭。白布包頭,白巾束腰,手持檀板、木魚、鑒子。

在這些女孩後面又跟著一百多個徒眾,他們擁到神壇前面,同沙和尚跪下磕頭,站起,分兩旁站定。

史艷文和苗可秀一坐在兩只圈椅里,神態肅穆,夷然不動。

那八個女孩便開始向著神壇唱頌起來,詞句含糊不可辨,但這種伊伊唔唔帶著幾分稚氣的聲音,配合著檀板、木魚、鑣子的伴奏,倒顯得疾徐有律一悠揚好听。

一會兒唱頌停歇,全場寂然。

這時史艷文突然全身像痊擘似的,猛抖起來,抖了半天,霍地站起,仰天長嘯一聲,宛如狼嗄聲,十分淒厲可怖。

他著然悶哼一聲,抖得更快,大叫道︰「我神沙和尚在此!」

苗可秀立即離開坐椅,在地上跪倒,其余眾人也一齊跪倒下去。

史艷文閉著雙眼,一端一跳的突然躍上了神壇,那肥嘟嘟的身子直搖晃,粗聲粗氣的大喝道︰「我神沙和尚,有事就快快承里,我好定奪,如果沒事我要走了,太上老君的盛筵還等著我呢!」

當下有個大徒弟,大家都稱他大師兄的,拜倒在地,向上虔誠的回答道︰「啟稟沙老爺,如今有兩個匪徒,一男一女,男的叫吳春牛,女的叫楊龍珠,他們跟我師父史挽文作對,已經擒下,怎樣發落,還請沙老爺作主!」

「沙老爺」?

他們鈷體教稱沙和尚為沙老爺,這恐怕是前所未聞的奇事了。

史艷文在神壇上,仍然俏跳痊擊個不停,忽然間張嘴大笑道︰「嘿嘿!苞你們師父作對的,大概是[二毛子」,快快結果了性命,免貽後患。還有什麼事,快快說明,我神要駕雲離去啦!」

吳春牛和楊龍珠見狀,征了半晌,發現骷髏教根木是裝神弄鬼,不然說出什麼「我神沙和尚」,什麼「二毛子」,最終目的是要藉神意殺了他們兩人。

吳春牛忍無可忍,如霹靂乍起的大吼一聲,道︰「他媽的,你放什麼狗臭大驢屁!我們倒了八輩子的楣,誤中暗器,如果你要知道我們兩人真正的來歷,包管你沙和尚嚇得屁滾尿流!」

吳春牛的話,把眾人都呼了一跳,但仍靜靜跪著,不敢起身。

史艷文執雲帚的手稍稍頓了一下,隨即睜開兩眼,發抖跳動如前︰「哈!是什麼人在那里大呼小叫,冒瀆我神?」

大師兄回答道︰「他是我師父捉住的漢子吳春牛。」

史艷文喝道︰「敢情定活得不耐煩了。」

吳春牛破口大罵道︰「姓史的老雜毛,我還以為你這個「骷髏教」是個什麼了不起的玩意,原來竟是這種亂七八糟的爛雜碎。

我老實告訴你,我叫吳春牛沒錯,我師父是關西的快刀李烈,師公是馬天龍。這位楊龍珠姑娘是耀州楊開泰的女兒。听說你在聚賢鎮撲殺甘泉縣的災民,我們路見不平,才來向你話侶麼違。

老雜毛,你要殺我們,只管請便,但馬天龍、李烈、楊開泰一定會尋上門來,搗毀你這貼體教,把你們一干狗男女殺個片甲不留。好,不信你試試看!」

楊龍珠也大聲附合道︰「史艷文,你別忘了,你到步壽原投帖子,拜在我爸爸的門下。你如敢動手,就不得好死一」

兩人這麼一說,眾人都大吃一驚,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仍不敢動彈出聲,只等史艷文處置。

史艷文早想將兩人罵個狗血淋頭,但一想到沙和尚還附身未走,就揚起蛇頭鐵拐,雍了一陣,嘴里喃喃的念著,忽然大叫一聲道︰「我神去也!」

隨卸向神壇下一跳,眼退坐在椅子里。

眾人都忙著朝下磕頭,算是送神,磕完頭寸一齊站起,等史艷文蘇醒過來。

史艷文嘴里又磯哩咕嚕的念了好半天,才突然將眼一睜,揉揉眼道︰[剛才是什麼神道降壇,說了些什麼?」

大師兄便上前將剛才經過.的情形,一五一十的承稟清楚。

史艷文猛然一驚,大叫道︰「哎啊啊!不得了。今天竟是沙和尚降壇,又說這兩個人是[二毛子」,這可輕率不得,要問個清楚,咱們骷髏教一向扶弱濟貧,不能輕易殺人的。」

于是,史艷文站起身,走向吳春牛、楊龍珠,平靜的問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來跟骷髏教作對?」

吳春牛氣得哇哇怪叫道︰「他女乃女乃的,你這老雞毛裝什麼聾,我剛剛不是說了?我是李烈的徒弟,她是楊開泰的女兒。你殺了我們,也別想活下去。」

史艷支道︰「要殺你們,不是我史艷文的意思,乃是沙和尚的法旨。即使你們存心和骷髏教為敵,我們也會斟酌情形,不隨便殺人。我神沙和尚吩咐下來了,不管是誰,就算是皇帝老子,也免不了挨刀。」

吳春牛已看出史艷文有些心虛嘴軟,知道剛才的話,發生了作用,便不再惡言相向。

「那麼,你如今作何打算呢?我們既不是[二毛子」,也不是存心和骷髏教為敵,只因為你們濫殺災民,才過來討個公道。」吳春牛的話,說得委婉中肯。

史艷支道︰「既然你們不是和骷髏教為敵,這件事就好辦些。但不知你們說的話可有根據?」

楊龍珠氣得臉孔發自︰「怎麼會騙你?難道我還會冒充楊開泰的女兒?」

這時苗可秀忽然湊近史艷文耳旁,嘟嘟膿儂說了幾句。

史艷文騫地叫道︰「我神沙和尚降下的活旨,誰敢違抗?說殺就殺……」

吳春牛心中暗道︰完了!這婆娘不知搞什麼鬼?

史艷文轉過身來,向徒眾道︰「這兩個人果然不是「二毛子」。現在燒化文書,稟明實清。

如果沙和尚認為兩人無罪,紙灰會向上飛起,那麼兩人就可活命。如果不飛起,就只有報歉了!」

吳春牛和楊龍珠覺得又有一絲活命希望。

這時史艷文在神壇上啟過一張黃表紙,畫了道符,拈了香,磕過頭,口中喃喃不絕,然後將黃表在蠟燭上一點,就燒了起來,快燒完時,將手一放,那片紙灰就騰空而起,直升到屋頂上。

苗可秀道︰「成了成了,我神沙和尚饒你們這兩條命。且押起來,等候發落。」

兩人知道暫時沒事了,懸宕的心才漸漸放下。

幾個徒弟上前,將兩人從庭柱上解下來,依然困住雙手,押進一個房間,拋了進去,反手把門鎖上,就走了。

這時徒眾漸漸散去。

史艷文和苗可秀回到房里,才放心的商議起來。

史艷文輕咳一聲,沉著臉道︰「那兩個人說的話,我看不假。他們背後的勢力我們都得罪不起,你看怎麼辨才好?」

苗可秀盛眉道︰「我也拿不定主意。如果放了,這兩人絕不會和咱們干休的。如果殺了,咱們有幾百個徒眾在這里、難保不會漏消息出去,人多口雜,怎麼也封不住的。遲早李烈、馬天龍、楊開泰都會知道,那時我們抵賴不掉,就大禍臨頭了。」

史艷文著急道︰「既不能放,又不能殺,那怎麼辦?」,

苗可秀沉吟道︰「這件事不致于馬上傳到步壽原。這兩人雖然帶來了二三十人,但沒有留下活口。

等過幾天,我們將兩人放了,卻讓徒眾都看見。

咱們悄悄在後面跟蹤,看兩人往那里走,等到了一個僻靜的野地里,再干掉他們,拋到山溝里狼。將來就算有人追問,我們也沒有干系。」

史艷文大喜過望,拉著苗可秀的手道︰「你真是個女諸葛!好!咱們依計而行。」

吳春牛和楊龍珠被困在屋子里,沒有受拷打,反而每日有人送飯送水,傷口也數了刀創藥。吳春牛想活動一下筋骨。但雙手困得結實,血液不暢通,弄得全身都麻木似的。吳春牛道︰「碎鐵片還沒有取出,敷上藥又有什麼用?」

楊龍珠瞥了他一眼,喃喃道︰「春牛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拖過去,將來還大有可為。」

她走近吳春牛,用繩索未困緊的一支小指頭,搔搔吳春牛的胸口︰「這種碎鐵片嵌進皮膚里,就算外面結疤了,還是很難忍受痛楚。」

吳春牛道︰「你背上痛不痛?」

楊龍珠輕輕搖頭。

她很想告訴吳春牛,這是她首次嘗到這種痛苦,但她一直沒有開口。

餅了二一天,兩人又被押進神堂。

這回的過程,依舊和三天前雷同。

但這次跳上神壇,渾身亂抖的史艷文,卻大叫道︰「我神張翼德來也!」

當下大師兄跪拜稟道︰「吳春牛、楊龍珠兩人如何處置?」

史艷文哇啦哇啦的叫了起來,彷佛是戲台上的大花臉出場一樣,邁著潤步,道︰「這是沙和尚那個老糊涂弄錯了。這一男一女不是什麼[二毛子」,快將他們松綁放了!」

說完,他又舞了一會蛇頭鐵拐,跳下來,坐在椅子里,須臾復蘇。

大師兄上前回明,說道︰「剛才是張飛降壇,說兩人不是[二毛子」,叫我們快放人。

史銘文故作吃驚道︰「原來是張飛來了,他說的話自然比沙和尚有份量,既然兩人不是[二毛子」,還不快快放了?」

「二毛子」這個名稱,至當時約九五省很流行。

自從中英鴉片戰爭以後,滿清政府對外簽訂了很多喪權辱國的條約。

列強侵略中國日亟。

那時外國人到中國,仗著條約保護,傳教經商,聲勢凌人,有些百姓便去依附他們,故被稱為「二毛子」極為人所不恥。

當時在直隸︰山東、山西、陝西的農民,提出了「扶清滅洋」的口號。

認為外國人有槍炮不值得憂慮,咱們有武藝,保國衛民,是正大光明之事,自有神明天助,槍炮可以不入。

鎊地紛紛立了神壇,供奉神明,在神前練武習藝,蔚為風尚。

當時鬧得最厲害的是郝天蔚和楊龍元在山東搞的義和拳和虎尾鞭。這是山西八掛教的一支,鬧得有聲有色。

黃龍山的骷髏教,也是山西八掛教的一支。

但他沒有山東、直隸的義和拳、虎尾鞭那麼有組織和規模。只是饑民嘯聚,自立山頭,一切措施,均未上軌道。

在徒眾心目中,「二毛子」是惡性重大之人,都該凌遲處決。徒眾人教,要帶一個貼體頭,倘若是「二毛子」的,就算是件奇功,可稱為「師兄」。

這時吳春牛和楊龍珠听說要放他們,心中雖疑惑不定。但仍然喜形于色。

吳春牛忖道︰只等一松綁,我就跳起來,殺他個人仰馬翻。

但松綁之後,倘卻渾身無力,一舉步,手臂擺動,便覺胸前痛不可當。

他胸前的傷口已經結疤愈合,但把碎鐵片結在一塊,只輕輕一動,碎鐵片便割著肉。楊龍珠的情況也相同。

吳春牛胸前曾中古有龍的子母梅花鏢,雖被至處子取出鏢,但創口仍末平復,現在又滿布碎鐵片,自是傷上加傷,流年不利。

大師兄冷冷道︰「你們可以走了,沒事了。我們骷髏教行事一向有原則,如你們再想鬧事,就真的要對不起了。」

吳春牛和楊龍珠默默無言,一路被「大師兄」押出聚賢鎮。

出鐘後,「大師兄」一推兩人背後,淡淡道︰「我師父已按照張飛的吩咐,好心放了你們,你們快點上路吧!」

這時已是西牌時分,夕陽如火,鴉鵲無聲。

兩人一雙一雙的慢慢走著。

吳春牛嘆息道︰「這真像惡夢初醒!唉!咱們如今到那兒去?」

楊龍珠冷汗淋灕,咬牙道︰「我走不動,走一步,背上就一陣刺痛。如果不動,就好多了。」

吳春牛偏頭想了想「道︰「這還算不幸之中的大幸。我不相信那伙人會就這樣放了我們…︰現在,我看也只有趕回藥王廟去,請至處子診治。」

楊龍珠拭汗道︰「全听你的。」

吳春牛道︰「從這里到耀州藥王廟,還有一天的路程。災民們還在定陵等消息,不知情形怎樣了?

天色不早了,總要趕到定陵看看才行。如果半途有人伏擊,我們手無寸鐵,簡直沒有一點還手的能力。」

楊龍珠點頭道︰「去那里都可以,我跟定你了。」

兩人熬住痛,拼命向前走,一用力,創口便都裂開倘血。

冷風一!血水凝固。

痛了一陣子,身體倒麻木了。

走沒多遠。遇到了趕牛的老農,據老農說,災民已在定陵住了幾天,不知現在如何了。

太陽已落下西山——彩霞滿天。

兩人穿林下到山溝時,抬頭一看,對面有兩個女的攔住去路。

、這兩個女人,一個是史艷文的老婆苗可秀,一個是史艷文的表妹覃青佩。

覃青佩在前幾天對楊龍珠的那揚戰鬧中,並沒有出手。

她心里始終有一個大疙瘩,被馬曼玲刺了一刀倒是小事。大哥覃青璧的棗園被馬天龍父女佔去,才是她不能忍受的大事。

她听嫂子說要在半路上截殺兩人,覺得是項打死老虎的輕松現成事,所以,能將怨氣在馬天龍的徒孫身上,也聊勝于無。

苗可秀跳下山溝,怒喝道︰「嘿!你們這封狗男女還走得滿快的,你們知不知道,現在站的這道山溝是士殺溝?這是你們魂歸鬼籍的地方,我已等候多時,正好一刀一個腦袋!」

兩人面面相覷,恐怖之色溢于言表。

吳春牛做一下深呼吸,護著楊龍珠,挺身上前,向苗可秀道︰「我知道你是老雞毛的渾家苗可秀。這個女人是誰?如果我真死了,也好認得清楚!」

苗可秀柳眉倒剔,冷笑道︰「你倒是不怕死!好——」她將鋼釵一抖,鏘的一聲響,指向吳春牛︰「她是覃青佩,是史教主的表妹……」

就在這時候,忽然當的一聲響,覃青佩哀呼道︰「我的……媽啊!」

話聲未斷,人已從馬上翻身跌了下來。

苗可秀一征,立即轉身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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