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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期夫妻 第七章

作者︰路可可

關正平皺了下眉,只覺得奇怪。媽媽和吳媽在加拿大時,不愛外食的他會自己下廚,但他沒有買泡面啊。

「好了,吃飽了,什麼問題都可以談了。」孫嘉樂拍拍肚子,推推她已經卷高到手臂的白襯衫袖子。「說吧!」

關正平從椅子上滑下,學她坐到地板上與她四目相接。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或者有些強人所難,但他直覺她會懂他的心情。

「我想你也許已經猜到我想跟你說什麼了。」他傾身向前,鎖住她的眼。

孫嘉樂咽了口口水,實在沒法子裝傻。

「你希望我跟你結婚。」她說。

「對。」知道她明白他的動機,他心里一陣激動,呼吸也隨之紊亂了起來。

「我剛才看了你找的資料,若是淋巴癌末期,我媽最多只剩幾個月的壽命……」

胸口突襲的痛讓他停頓了一會兒,他低頭深呼吸幾次之後,才又能繼續說話。「就當我請你來幫我演這一場戲,價碼隨便你開,我會尊重你,和你保持距離……」

「且慢!」孫嘉樂用手在胸前比叉,皺著眉說道︰「這事如果談到錢就傷感情了,好像我做制片做到賣身一樣。」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知道你若是肯幫忙,也是基于想圓我媽媽一個夢的好心。」關正平推了下眼鏡。

「我是很想讓關媽完成心願,但是……」孫嘉樂把盤腿換成日式跪坐,直著身子嚴肅地說道︰「你不覺得演到婚姻這一場,實在是有點OVER嗎?」

關正平懊惱地抓亂頭發,狼狽地發現一向深思熟慮的他,居然因為心急而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抱歉,我忘了對其他人來說,婚姻是很重要的事情。你日後還會有其他選擇,沒必要為了我的私心,而留下‘離婚’的紀錄。」他擠出一抹笑意。「抱歉。」

「等一下,你的言下之意是,婚姻對你來說不重要?」她看著他那抹不像笑意的笑容,好奇地追問道。

「我習慣一個人,也喜歡一個人,我不想強迫別人接受我偶爾發作的孤僻癥,也不想強迫自己適應別人。所以,我從沒想過要結婚。」關正平推了下眼鏡,第一次在別人面前如此坦白。

孫嘉樂瞪大眼驚訝地看著他,忍不住伸手跟他互握。

「媽啊,你簡直是女版孫嘉樂啊。」她說。

「你……也不婚?」他望著她明亮的眸,感覺心髒驀跳了一下。

「何止不婚,我把婚姻當毒蛇猛獸。」孫嘉樂雙手在空中亂揮,像是要趕走鬼魅一般。「我爸結過三次婚,我媽四次!這兩個人每次一愛起來,就只看到甜蜜的部分,一定要用婚姻來見證彼此的愛是最經得起考驗的。誰知道戀愛容易,婚姻卻是很現實的。時間一久,他們就會開始跟我抱怨什麼另一半和他們缺乏共鳴等等等,以下省略六百八十句。」

孫嘉樂放下雙手,清靈杏眸寫滿了不以為然。「我也談過戀情,知道這些過程,但是他們卻一定要把災難範圍擴大到婚姻,還有小孩,搞得大家都不自由。我認為他們真正愛的人,其實只有自己,應該叫他們去訂做一個復制人!」

關正平從她沒有笑意的臉上,感覺到她以前一定受了不少苦,于是牢牢地反握住她的手。

「辛苦了,沒結婚卻已經承受這麼多婚姻的陰暗面。」他說。

孫嘉樂看著他,長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感而發地說道︰「你也辛苦了。今日從天落下一個大責任要你扛起。」

他們看著彼此,從對方臉上都看到了自己,一股惺惺相惜的情緒亦由此而生。

「嘉樂。」他喚。

「在!」她舉手回答,模樣很鎮定,完全沒顯露自己因為他性感低沉嗓音而起了一臂雞皮疙瘩的事實。

「你既然不婚,那麼你願意把‘結婚’當成一件善事嗎?我知道這事真的有些強人所難,卻是我目前能想到最好的方式。只要我媽媽開心,我什麼條件都願意答應。我預計大概要一年的時間,也許不需要……」關正平鼻尖一酸,驀地別開頭,還是不習慣讓別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當然,如果你無法同意,我還是謝謝你願意陪我這演一場情侶戲碼。」

「我只是擔心——像我們兩個這樣的不婚族,真的適合結婚嗎?」她雙臂交握在胸前,雖沒把「婚姻」當成一回事,但總不想惹來麻煩上身。「婚姻的枝枝節節不去提,我連想都沒法子想象和別人生活在一起。」

「房子很大,我們甚至不必同居一室。我也不會要求你要配合我的時間,你的工作、生活都可以如常,只是搬到另一個地方住而已。」關正平凝望著她,不自覺地握住她的手。

孫嘉樂看著他期待的眼神,她發現自己在融化。這事雖然荒謬,但他們的母子情深確實有打動到她。她想不出理由來說服自己,不加入這場戲碼。

助人為快樂之本,不是嗎?

「搞不好,我們會比想象中的更加適合。」她一聳肩,輕笑出聲地說道︰「因為我們對彼此沒有期待。」

「沒錯。」他挑眉說道,樣子很輕松,心里卻是不免七上八下。

他提出的畢竟不是一般的建議,沒人這樣把婚姻當成兒戲。這對她來說,算是一種犧牲吧。

「我也覺得我說得不賴。」孫嘉樂笑著拍拍手,突然間覺得躍躍欲試了起來。

「我這下子正好好好研究一下,為什麼大家把婚姻當成萬劫不復的靈感終結場。我遇過好幾個導演和創作者,一結了婚,就大哭大鬧說從此再也沒有代表作了。」

「你很樂觀。」關正平不習慣稱贊人,但她真的讓他覺得很特別。

他至今還沒被媽媽的病情一棒打倒,正是因為有她陪伴在一旁。

「當然要樂觀啊,否則當別人一家圍爐年夜飯、月圓人團圓,你卻只能一個人待在家里時,不樂觀就得憂郁癥嘍。享受個人空間是很美妙沒錯,但有時也會想跟別人分享一下溫暖嘛。」孫嘉樂苦笑地說道。

「你以後不用再害怕過年過節了,我保證你以後會有個伴。」他握住她的肩膀,沉聲說道︰「就算我們以後離婚了,這里隨時歡迎你。」

「希望那時你的孤僻癥沒發作。」她朝他扮了個鬼臉。

關正平搖頭,卻是低笑出聲了。

「很好,你現在看起來有點新郎的喜氣了。」孫嘉樂拍拍他的肩膀說道。

關正平笑聲漸歇,這才驚覺到——

所有他不認為會在今天所擁有的笑容與安心,他卻都得到了。他甚至相信自己已經能用比較平靜的心,去面對母親突如其來的惡耗。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

「謝謝。」他傾身向前,看入她的眼里。「命運似乎很喜歡扔這種考題給我,之前我爸破產時,我也是在最後一刻才被告知。好像他們都覺得我不需要心理準備一樣。幸好,我這次的運氣不錯,命運這次配了一個伙伴給我。」

他拍拍她肩膀,像她對待他一樣。

「沒錯,兩個人一組,會比較容易過關。」她笑嘻嘻地說道。

他朝她伸出手。「那就一言為定了。」

她牢牢一握,回以一笑。

「OK,那我們就來上演一場讓所有人跌破眼鏡的‘閃婚’吧。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先回去跟我的工作奮斗了。」孫嘉樂拎起背包,瞄了一眼泡面湯碗,吐了吐舌頭。「看在我配合度很高的分上,洗碗的事可不可以交給你?下回再換我洗。」

「沒問題。」關正平起身說道︰「我送你回去休息。」

「不用了,你比我還需要休息。」

「我讓司機載你回家。」他說。

「已經十點了,司機也是要休息的。我可以搭小黃,再跟你報公帳。」

關正平凝望著她的笑意,明白她為何能對他的事這麼熱心了,因為她是一個能夠感同身受的人。

「我們聘用的是車行特約司機,隨時都有人待命。」他說。

「那我就不客氣了。因為我一向認為有錢人應該努力花錢讓經濟流動的。」她笑著說道。

關正平打了電話叫車,自然而然地領著她走向門口。

「車子要十分鐘後才會到,我趁現在帶你參觀一下我家。然後,從明天開始,我會讓司機載你上下班。不需要拒絕,這對我來說是小事。知道你安全,我才能放心。畢竟你現在是我的重要伙伴。」

他打開大門,十月的晚風帶著些許寒意撲來。

孫嘉樂向來怕冷,不免輕顫了一下。

「冷嗎?我進去拿件外套給你。」關正平立刻攬住她的肩,讓她靠向他懷里。

「不用了,我有高級披肩。」她嘻嘻一笑,舉高他的手臂。

關正平的唇微揚,忍不住又將她攬緊了一些。

孫嘉樂抬頭對他一笑,大聲地說道︰「放心、沒事,有我在。」

關正平凝視著她的眼,更加擁緊了她,低聲地說道︰「但願如此。」

因為考慮到關陳如意的病情,他們兩人把婚禮訂在一個月後。

他們對外宣稱他們是在度假村一見鐘情,婚禮則是只邀請至親好友,而所有婚禮的大小諸事則全交給婚禮顧問公司處理。

由于這件喜事,已出院的關陳如意像是找回了生活目標一樣,每天的飯量都多增加一些,雙唇也稍微有了些血色。孫嘉樂有一回還听到她在屋內哈哈大笑,元氣十足的嗓音就像個無病之人。

關正平因此十分開心,每天都在祈禱奇跡出現。

而孫嘉樂則由于劇組正在趕拍女主角死亡的戲,不想破壞現場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悲哀氛圍,所以暫時先把婚事按下不談。只跟大家說她有男友了,也沒讓關正平露過臉。

她只是每天工作一完成,就急著飛奔趕去陪關媽。

她喜歡和關媽在一起談天說地,也愈來愈激賞關正平——

由于她爸媽的親情讓她心寒,所以她對于關正平這種鐵血男人顧家愛媽媽的心意,更覺得分外感動,決定能幫多少便是多少。

但是,她幫了關正平,老天爺卻顯然不幫她。

「老天爺,你嘛幫幫忙,我人也不差,你干麼這樣對我!」這天中午,孫嘉樂站在雙林度假村的拍片休息室里,對著窗外大吼大叫。

這一天,是孫嘉樂的劇組進入雙林度假村拍攝的第二天。

黃歷顯示此日諸事大吉,偏偏她事事全都不順!

副導杜俊昨天沒發任何通告,因為導演賴小飛有外遇,氣得杜俊離家出走。

所以——

本日該來的演員沒到!攝影組也不知道該準備什麼鏡頭!器材道具也全都是場空!然後,賴小飛又窩在房里為他的慣性劈腿而痛哭失聲!

「Shit、Shit、Shit,死小飛,拍片都拍到火燒了,你還有法子搞外遇。你就不能等片拍完,再讓你的荷爾蒙失控嗎?現在把‘另一半’兼副導氣走了,對你有什麼好處!」

孫嘉樂抓起一顆抱枕猛捶半天,捶到氣喘吁吁之後,她才控制住自己情緒。

不行,她是有責任感的孫嘉樂。她是那個跟大家拍胸脯掛保證,這部片一定會拍成的孫嘉樂。

「再給我鬧一次這種情況,我也一走了之,看這些爛攤子誰收!」孫嘉樂忍不住忿忿地一拍桌子。「以後我如果再說一次‘放心,沒問題’,我就改名叫孫大頭!」

孫嘉樂管不著隱隱作疼的胃,抓起桌上的黑咖啡咕嚕咕嚕地一飲而盡,然後抓起聯絡本,研究完分鏡,開始狂打電話——

先敲明天通告,順便詢問大家下午的空檔,看看能不能再抓齊一些人,至少拍個一場戲。

好不容易,在打了十多通電話後,她搞定了今天下午的通告。

然後,她含著喉糖,沖到導演賴小飛面前,開始把事情嚴重性、眾人期待、社會責任到個人榮譽等等全都加諸在他身上,並命令他即刻開始培養拍片情緒,否則就退出電影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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