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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姑娘甩王子 第七章

作者︰凱琍

「竹安,有人送花給你,我幫你簽收嘍!」才上班沒多久,蒂娜抱著一大束粉紅玫瑰,喜孜孜地送到主管的辦公室里,現在柯竹安是創意總監,擁有自己的辦公室。

「嗯,謝謝。」柯竹暗連頭都不抬一下,專注研究剛出爐的報表,廣告正式推出後,媒體采購這一環特別重要,針對電子媒體、平面媒體和網絡媒體,必須抓出適當的比例和預算,還要看效果隨時調整。公司里雖然有媒體部會操作這部分,但她身為廣告案負責人,有必要了解內容並給予指導。

看主管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蒂娜不禁好奇提問。「你不看一下卡片嗎?你已經知道是誰送的了?」

那天的發表會造成大轟動,除了他們公司內部熱烈討論,其他同業和跨業的好奇分子,也紛紛私下打探消息,畢竟王子和灰姑娘的童話太吸引人了,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可能破鏡重圓?尤其王子那麼神情款款,拜托灰姑娘別再把他給甩掉了∼∼

「應該是客戶吧。」還會有誰呢?那個男人為了達到目的,每個細節都注意到了。

「沒錯,就是我們的大客戶,周世軒總經理,他超迷人的!」蒂娜笑得非常陶醉,仿佛自己是女主角。「你們是不是要復合了?大家都想喝你們的喜酒呢!」

柯竹安總算抬起頭,對助理表示贊賞之意。「你的幻想力真豐富,不如幫創意部多想幾個點子。」

「竹安,拜托你跟我說嘛!不然我會因好奇而死的。」誰不喜歡八卦緋聞,尤其是發生在自己主管身上,這種獨家新聞怎麼能不探听?平凡生活就靠這一味調劑了。

「別胡鬧了,需要我指派工作給你嗎?」柯竹安二十八歲,蒂娜二十二歲,兩個女人只差六歲,經歷卻大大不同,想法自然也不同。

蒂娜不敢惹上司生氣,把花束擺到不起眼的牆角,臨走前還是不放棄地提醒。「如果你想說的話,我隨傳隨到喔!」

說完後,蒂娜一溜煙地跑出去,柯竹安才把視線轉到那束花上,花兒是無辜的,它們很美,丑陋的是人心。她不由得想起很久以前,周世軒在台南機場等她的時候,也曾抱著一大束花,笑容滿面地迎向她,那時他們多們深愛對方,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而今呢?他們只想利用彼此,達成最大的效益,他是為了自家產品,她是為了廣告合約,半斤八兩。

嘆了口氣,她抱起花束,看到卡片上寫著一句話

「我也想念我們的小天使

世軒」

那是手寫筆跡,很好,算他有用心到。然而她已經不想去厘清,究竟他這麼做是為了完美演出,還是真的在乎?

叩、叩!

艾迪敲過門走進來,開口就問︰「柯總監,你還好吧?」

他一听聞周公子送花束來,立刻前來關心,畢竟他是像煙霧彈一樣的第三者,怎麼可以不善盡職責?

「我很好,有事嗎?」她臉上難道有寫字?應該沒有才對,在職場磨練了這些時日,她的喜怒哀樂早就不輕易顯露。

「需要男伴的時候,隨時通知我,想打推堂鼓的時候,也請提早告訴我。」

艾迪不忍心把自己的成功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那天發表會的事他也親眼目睹,實在看不下去,連身為母親最痛苦的事都得向外人交代,這是哪門子的犧牲小我,完成大我?換作是他絕對不干,事業做得再大又怎樣,做人還是開心最重要。

「我會的,請放心。」她點點頭,同時把花束腳給他。「麻煩你把花分送給女同事們,我覺得由你來送會特別浪漫。」

「Noproblem!」借花獻女,多麼愉快的一件差事,看創意總監一臉平靜,艾迪的罪惡感稍微減輕,開開心心地走出門。

助理走了、老板也離開了,柯竹安才看了一會兒報告,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今天怎麼所有人都要找她?就不能讓她清靜一點嗎?

一接起電話,另一端傳來周世軒的聲音。「嗨,收到花了吧?」

「嗯,很漂亮,也很有宣傳效果,全公司的人都會幫忙傳播的。」廣告公司最擅長信息傳達,廣告界和媒體界也算是好鄰居,這件事如果明天就上報也不足為奇。

「那就好,今天晚上方便一起用餐嗎?」他剛上來台北的分公司,迫不及待地想見她,事隔一年多,他都快忘了該怎麼向女性提出邀約,尤其對方是他的前妻,他們曾經親密、曾經陌生,如今更是無比遙遠。

「請問是為了公事還是私事?」

「當然是為了公事,我們得適時更新情節,才能讓媒體有新聞可報。」他知道她防備心很強,如果不用這借口,他踴躍別想約她出來。

連約會都是演技,照這情況發展下去,她可以報名金馬獎最佳女演員了。她忽然覺得有點厭倦,但她沒忘記自己的承諾,為了三年的廣告合約,這點小事算什麼?「好,請告訴我時間、地點。」

她總算答應了!他暗自松口氣,剛才她遲疑了幾秒鐘,讓他以為沒希望了,感謝「擎宇電子」、感謝「伊人廣告」,如果沒有兩家公司的合作,也就沒有他們的重逢。

「晚上六點,在你公司門口。」

「我不需要接送。」她有不是沒有行動能力,他還是那麼大男人。

「接送只是一種手段,更引人注目而已。」

「我了解了,到時見。」他說得有道理,她不得不佩服他的聰明,三年多不見,他改變得真多,而她也不遑多讓,人都是會變的,愛情也是。

今晚又該上場演戲,距離真實越來越遠,最後會不會連真心也失去了?自以為聰明的人們,其實一個比一個蠢啊。

傍晚,周世軒開車來到一棟商業大樓前,「伊人廣告」租用了其中一層樓,此外這里還有許多公司行號,此刻大門口涌現下班人潮,就算要加班也得去買個便當,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周世軒站在車外等待,他提前半小時到,但他很樂意等待,都已經等了這麼多日夜,還在乎這一點時間嗎?

經過媒體的大篇幅「介紹」,有不少人認出了這位名人,尤其是「伊人廣告」的員工,一看到大客戶都鞠躬致意,雖然萬分好奇卻沒人敢追問。周世軒有種天生的貴族氣質,此時看來正沉浸于自己的思緒中,那略帶憂郁的冊面讓男人女人都怦然心動。

五點五十五分,柯竹安走出大樓門口,周世軒因此而暫停了呼吸,屏息欣賞眼前的美景。前兩次看到她的時候,她都是盤起頭發、身穿深色套裝,但今天她放下了長發,穿著天藍色連身裙,襯托出她苗條的身材以及柔美的氣質。

盡避她外表縴弱,但他比誰都明白,她的意志力比他更強,可以把他逼到絕境,她卻飄然離去。

「等很久了嗎?」柯竹安看一下表,她已經提早五分鐘,他卻更早來到。一旁有不少人注意到他們,流言應該會傳上好一陣子,這正是他要的效果,她很明白。

「我剛到。」他替她打開車門,聲音有點沙啞。「請上車。」

等了三年多,終于來到這一天,是否能找回失落的一切?他要自己別急,故事才剛開始,慢慢來才會穩。

「謝謝。」好久沒坐他的車,封閉空間里只有兩人,想逃都逃不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今天的打扮應該還可以吧?以前他總會直接說她漂亮可愛,現在是不是只在乎她的演技?為了順利演出,她上班到一般還跑出去買衣服,現在卻覺得自己敬業得有點蠢。

途中,汽車音響放出輕柔音樂,氣氛還不算太尷尬,她頭瞄了他幾眼,不曉得沉默的他在想什麼,她早已猜不出他的心了,就連自己的心也捉模不住。

目的地到了,居然是他們初見面的飯店,他掩不住驚訝地問︰「你確定要在這里吃飯?」

「我在飯店的俱樂部預訂了包廂,我們要演出的只是進場巴出場,吃飯時間不用太拘束,自然而然就好,否則一整晚都要演戲太累了。」他故作平靜地解釋。

「了解。」她也沒那麼高強的演技,在包廂內至少能有點隱私,但是……往事一幕幕涌現心頭,難道只有她會因此觸景傷情嗎?這世界是怎麼了,非要麻木到極點才算是成人嗎?

一進飯店,經理親自歡迎他們,笑容滿面、態度親切,仿佛他們從未離婚,一直都是周先生和周太太。

真是的,大家都這麼會做戲,她怎麼可以認輸??卯起來也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這是一個美好的夜晚,不管未婚、已婚或離婚,反正不準在人前感慨就是了。

搭了電梯來到頂樓俱樂部,兩人走進貴賓包廂,前衛裝潢略有改變,空間仍是莫名其妙地寬敞,就算擠進十個人都沒問題,他們坐在桌子的兩端,仿佛南極與北極,完全不相干。

服務生送上了菜單,周世軒禮貌詢問女伴。「想吃點什麼?這里的主廚還是同一個人,這口味你應該還記得。」

咦,她可以自己點菜?真該感謝皇恩浩蕩,她很快就做出決定。「色拉、濃湯、果汁,這樣就好了。」

「你吃得這麼少?」她已經夠縴瘦了,他很難想象她是哪來的力氣工作?

「習慣了,工作忙,簡單吃就行了。」有時她只吃一個三明治配咖啡,今晚算是很豐盛了。

他尊重她的決定,同時也暗自決定,一有機會就要把她養胖。

沒多久,服務生送上兩人點的餐點,隨即鞠躬退出,留給他們私人空間。

包廂好大,兩個人坐的好遠,該怎麼拉近才好?周世軒舉杯喝了一口葡萄酒。「你要不要來一杯?」

「不用了。」她立刻搖頭,酒不是什麼好東西,至少對她來說是一種很難控制的東西。

想勸酒似乎不太容易,那就先聊聊吧,他先從自己的情況說起。「這幾年,我在台南和台北都買了房子,自己一個人住。」

「是嗎?你不住飯店了?」她想起那間房號1314的精致套房,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也是當時約會和熱戀的所在,其實就離這間包廂不遠,感覺有點奇妙又有點復雜。

「飯店畢竟不是一個家。」他理想的家就跟她寫的廣告詞一樣,一家人看電視才是圓滿。

「為什麼不跟你家人住?」

「我不想回那個家。」在親情與愛情之間,他都很失敗,事業經營得再成功也沒用,他一點也不快樂。

她听了皺起眉,忍不住勸說。「怎麼說他們都是你的家人,而且他們很關心你,不管什麼原因,你不該輕易放棄的。」

她不希望他疏遠了家人,老人家們容易寂寞,他妹妹已經遠走異國,現在只有他一個晚輩,長輩看不到兒孫會傷心的。更何況他們已經離婚了,他何不找一為名媛千金再婚,同一個世界的人比較好相處,如此一來不是皆大歡喜?

「我的人生很難如你所期待。」也許她以為他會淡忘、會放下,但時間證明他都做不到。

「抱歉,是我關心過度了。」說的也是,她哪有資格勸他該怎麼做?剛才是她一時太沖動。

他搖頭苦笑,眼前還不似乎坦承的時候,萬一嚇著她就前功盡棄了。「別談我了,這幾年你過得好嗎?身體健康嗎?」他沒問出口的是,她還愛他嗎?

「無所謂好或不好,日子總是要過,工作一忙,什麼也忘了。」包括一些很久以前的事,午夜夢回才會浮現心頭,她不想去深入研究,只要有事可忙,時間就容易流逝。

「多保重自己,你比以前還瘦,這樣不好。」

他的眼楮也會演戲嗎?這里沒有第三者,他為什麼流露那般深情?她不想听到他關心的語調,也不想對他撒嬌或訴苦,她只想保持安全的距離。「周總經理,您今晚好象都沒談到公事?」

「你制作的廣告無可挑剔,大家都很滿意。」

「謝謝,我的演技應該也還行吧?」

「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非常自然。」以往她的想法都寫在臉上,現在他卻抓不住她的心,甚至想研發一台心情翻譯機,這種機器一定很暢銷。

這才是他們該談的話題,她放松下來,把自己點的菜都吃光光,他還邀請她替他吃甜點。「我不喜歡吃太甜的巧克力,給你吃好不好?」

她猶豫了一下,他已經吃過一口,這樣豈不是間接接吻?然而食物不該浪費,尤其還是美食,這種飯店不可能回收食物,如果被當成廚余多可惜。

「好吧。」于是她結果他的刀叉,一口一口吃完蛋糕,沒發現他滿足的微笑,那比什麼巧克力都甜。

一場巴平的約會結束了,周世軒開車送她回家,她並不驚訝他知道她的地址,畢竟這房子當初是姚秘書幫忙找的,而姚秘書效忠的人是誰她當然清楚。

「你家到了。」他踩下煞車,緩緩停在巷口。

「謝謝你送我回來。」多麼有禮貌的對話呀,她不免感慨起來,過去他們動不動就斗嘴,那時候的熱情和快樂,都已經淹沒在世故的外表下,做個大人有時還挺們的……

她解開安全帶,正要打開車門,他卻突然握住她的肩膀。「有記者跟在後面,下車時我會用手遮住你,你就裝成很驚訝的樣子。」

「喔,好!」媒體工作者真的很辛苦,這麼無聊的一場戲也要跟。話說回來,他的眼楮也真利,一整晚下來她都沒發現異狀,還以為他們都白演了呢!

下車後,果然不遠處有閃光燈亮起,周世軒伸手攬住柯竹安的肩膀,讓她貼靠在他的懷中。在這一刻,她的心跳猛然加快,好久沒感受到他的體溫,怎麼會讓她一陣暈眩?甚至想多停留一會兒……

「我得做出保護你的樣子,請你諒解。」如此親密接觸,他也冷靜不到哪里去,卻必須自欺欺人地解釋。

「嗯,沒關系……」他的嗓音就在她的耳畔回蕩,帶來一股酥麻顫抖,從耳朵蔓延到全身。

他摟著她的肩膀,她把頭窩在他肩上,誰能說他們不是一對戀人?戀人們依偎著走到公寓門前,她拿出鑰匙,模索了好一會兒才打開門。「那……晚安。」

他真希望她把鑰匙弄丟了,或者這扇門根本就壞了,這樣輕擁著她,讓他只想暫停下時間。

「希望你有個好夢。」他的氣息離她很近,他的眼神似乎很想吻她?不,一定是她看錯了!

她迅速跑上樓,逃開他的懷抱,逃開意亂情迷的錯覺,男女之間難免起化學作用,離遠一點就沒事了,沒錯,就是這樣。

一想到未來三年可能要常常發揮演技,她發現自己身處在危險合約中,因為她還是有感覺的,時間一久難保不會出事,為了坐上創意總監的位子,說不定她得付出自己的靈魂,天啊,這會不會太得不償失了?

第二天,報紙和電視都注銷新聞了,緋聞男女主角從吃飯、離開到返家,通通落入狗仔隊的鏡頭中,精彩翔實,仿佛記者就擠在他們中間,還會看嘴型讀唇語,厲害!

由于嚴重失眠,柯竹安遲到了半個小時,她才剛走進自己的辦公室,蒂娜就拿著報紙沖進來大叫。

「竹安,你們要復合了對不對?難怪之前我要幫你介紹,你都說不用麻煩了,原來你要回鍋做貴婦了,我們公司上下都與有榮焉呢!」

「我們只是談公事,你不要想太多。」說不定是那男人放出的風聲,刻意讓記者拍到,她必須把他想得壞一點,昨晚她睡得很不好,全都是拜他所賜。

「談公事需要去高級飯店的貴賓包廂?還有客戶親自接送?這麼好康,我也想去耶!」蒂娜一臉雀躍,還把報上的照片秀到主管面前。「你看看,他保護你的樣子帥呆了!」

那張照片確實有力,柯竹安自己都愣住了,怎麼他摟住她的時候,眼神是那樣溫柔?甚至帶著點憂傷?攝影師完全拍出一個男人渴望一個女人的表情,更奇妙的是,那個女人居然小鳥依人,仿佛她天生就屬于這個懷抱,哪兒都不去了,只要在他懷中安歇。

她恍惚了一下才回神,伸手揉捏額頭,嗓音虛弱地交代。「我現在有點頭疼,拜托你幫我泡杯咖啡,如果有記者打來就說我不在。」

便告公司跟媒體界一向是魚幫水、水幫魚,但這回她真的做不到,她距離精湛演技還早得很。

「我已經擋了好幾通電話,還有業余記者親自來訪呢,都是一些愛八卦的路人啦!我這就去幫你泡杯又香又濃的咖啡,以後有進展的話要第一個告訴我喔!」蒂娜笑咪咪地跳出辦公室,她真高興看到上司的春天降臨,人生怎能只有工作沒有戀情?這才有益身心健康嘛!

柯竹安坐倒在辦公椅上,此刻她最需要的是平靜,拜托快鎮定下來!昨晚的演出相當成功,她卻對自己相當不滿,居然因為前夫的靠近而心動,成熟女子的風範何在?太不長進了!

當天,她自動自發留下來加班,仿佛是在懲罰自己,干脆把下個月的進度也一起拼了。

晚上十點,艾迪破了電玩的最後一關,心滿意足地準備要回家,看到創意總監辦公室的燈還亮著,他敲過門走進去,關心問道︰「你還沒下班?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多謝。」柯竹安原本正在閉目養神,這時緩緩睜開眼,眉頭仍是緊皺的。

他立刻看出她不對勁。「你的臉色很蒼白,到底怎麼了?」

「我有點胃痛……」從早上看到那些報導,她就覺得心情沉重,說不上原因,也許是自我嫌惡吧,愛情也能當成賣點,她還是主要的演出者,這份悲哀一涌上就停不了。

艾迪沒有第二句話,立刻抓起她的包包,並向她伸出友誼的手。「我帶你去看醫生,走!」

「不好意思要麻煩你。」她不再婉拒,扶著他的手臂,連動一下都覺得月復痛。

「你是我的模範員工,做老板的當然要挺你!」

艾迪不是嘴巴說說而已,他除了開車送她到醫院,還幫她掛急診,陪她看完醫生,甚至主動付了醫藥費,然後對她眨了眨眼。「算是員工保險的一部分,可別告訴其他人。」

「是,我一定保密。」望著他的笑臉,柯竹安覺得輕松許多,嫁錯人還不打緊,跟錯老板可就慘了。

兩人走出醫院大門,艾迪忽然臉色一變,壓低聲音提醒。「我們後面有記者,不要回頭。」

「不會吧?他們怎麼有這麼厲害的嗅覺?」她不只有點懊悔,自己不該小看這些狗仔隊。

他握住她的肩膀,表情凝重而堅決。「這就叫專業,我們也不能輸人,保持微笑,把頭靠在我肩上。」

「為什麼?」他們也要鬧緋聞了嗎?她沒想到自己的戲份這麼重,隨時都得成為焦點。

「應該要讓你的前夫知道你身價有多高,這才好玩啊。」他人生的最高原則就是好玩,從工作、游戲到生活都是如此,否則怎會有熱情繼續下去?

「你說的對。」她深有同感,但奇怪的是,昨天她也這樣跟周世軒相依偎,那時她心跳強烈到喘不過氣,現在靠在艾迪肩上卻像哥兒們。換句話說,她只有對前夫有感覺?不,別太早下結論,她不想嚇到自己!

一坐上車,她忍不住問︰「艾迪,你會不會想念你的前妻?」平常沒人敢問老板這種私人問題,但現在的氣氛似乎只適合談這話題。

艾迪發動了車輛,聳了聳肩。「我跟她交往三年,、結婚七年、離婚八年,當然多少會想念她,尤其我們還有個調皮的女兒,長相像她,個性像我,真是糟糕的組合。」

「那……你會不會回頭去找她?」前後總共十八年的緣分耶,她自嘆不如。

「我哪有哪個臉?是我決定要結束的,我不是家庭型的男人,我需要自由、需要樂趣。」對他而言,婚姻並非你死我活的折磨,卻是一成不變的窒悶。

「除了自由,你不需要一個依靠?」柯竹安看他游戲人間,似乎很快樂,又似乎很空虛,否則怎麼會常睡辦公室?也許他是怕回到一個人的家,面對那份淒涼寂寞。

這問題有點尖銳、有點心酸,艾迪苦笑一下。「我也不知道,也許等年紀大一點會改變吧,但是現在,我只能維持現狀。」

「希望你找到答案的時候,一切都來得及。」

「多謝你的祝福,我也希望你幸福。」他們不是給彼此幸福的那個人,但至少可以祝福彼此。

兩個都離過婚的人,「惺惺相惜」的心情很快發酵,聊著聊著甚至大笑起來,忘了背後是不是還有記者跟拍,人生路上波折不斷,離過一次婚算什麼?用不著自怨自艾,下次結婚時眼楮睜大點就是了。

「熟女總監魅力大,豪門公子和廣告才子都為她瘋狂!」

報紙標題相當聳動,才短短幾天的時間,柯竹安被定義為擁有「致命吸引力」的女人,前夫對她念念不忘,老板對她呵護有加,一女劈二男好不熱鬧,霎時間她成了被羨慕、被研究的對象。

看到報導,同事們紛紛打趣湊熱鬧。「總監是怎麼辦到的?拜托也教一下嘛,我們都想成為萬人迷啊!」

柯竹安哪有本事回答這問題?于是艾迪出面為緋聞女主角說話。「魅力這種東西是很奇妙的,說出來就沒用了,你們要多腦力激蕩,把自己當成名牌經營,才能散發出人人都想搶的能量。」

老板大人開始講解「魅力美學」,柯竹安乘機逃回自己的辦公室,不曉得她的前夫會怎麼想?是勃然大怒還是贊賞她演技了得?她忽然有點得意起來,誰叫他打擾她的心情,她也不四省油的燈。

就在她胡亂猜測的時候,周世軒的電話正好來到,一開口就直接問。「你身體不舒服,怎麼不找我?」

周世軒老早就有危機意識,他最大的競爭者就是她的老板艾迪,他們如此近水樓台,處境堪稱危險。看到報導時他差點沒氣暈,半途殺出一個程咬金,難道他的計劃就要因此生變?

「臨時發生的事,並非我能控制的。」開玩笑,她生病憊得先通知他,他以為自己是她的什麼人?老板都不敢對她如此要求。

「你明知道,找我的話效果會更好。」他不要她向別的男人求助,事發的時候她怎麼會沒想到他?難道他這麼容易被忽略?

既然要提廣告效果,她干脆拿他的話堵他。「你不是說過,我們偶爾要搞曖昧,偶爾要各自有伴,才能激發更多效果?」

「沒錯……就是要這麼做,我只是一時忘了,你做得非常稱職。」他硬生生地承受苦果,既然說了漂亮話就得硬撐住。「現在怎麼樣?身體好一點了嗎?」

「胃痛而已,小毛病。」離婚後她才染上這毛病,壓力過大的情況下就可能發作,說來說去還不都是他害的?哼!

「你太忙也太累了,應該休息幾天。」他發誓過要保護她,結果還是無法做得完善,這份無力感讓他相當挫折,要到什麼時候他們才能回到從前?

「多謝關心,我可以照顧自己的。」

顯然她並不認為他是可依靠的人,而他也無法急于一時。「星期六有空嗎?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又是飯店的包廂?又想勾起她的感傷?同一招用第二次就太遜了。

「在台南。」

「我一定要去嗎?這跟工作有什麼關系?」周末是休息時間,還要跟他出游作戲?

「我想帶你去見我們的小天使。」

就是這句話讓柯竹安無法拒絕,無論他要帶她去哪里,她都會點頭。

周六上午八點,周世軒開車來接柯竹安南下,若要趕時間,可以搭飛機或高鐵,他們卻選擇了開車,花上好幾個小時,共處在車內的空間,把外界拋在腦後。

一路上他沒說明目標,她也沒追問,經過收費站時,兩人倒是挺有默契,她打開置物箱取出回數票,他伸手接過交給收票員,又把票跟交回給前妻,這個小動作是以前就有的習慣,反正分工合作,行車安全最重要,她也不想想太多。

抵達台南市區後,他們下車吃了頓午餐,選了一家傳統台菜餐廳,她不由得想到以前約會都得偷偷模模,除了飯店包廂沒什麼選擇,現在離婚了倒是挺光明正大的。話說回來,台南的美食真厲害,害她吃得肚子好撐,幾乎是平常的兩倍分量,前夫還一再叫她喝湯吃菜的,快不行了好不好?

餐廳老板和老板娘對著他們低聲討論了很久,真的很像報紙上那對金童玉女耶,其他客人雖然沒認出來,卻也很欣賞這對佳偶,看了就賞心悅目。

結帳時周世軒動作極快,完全不讓前妻有機可乘,還對老板贊賞一番。「東西很好吃,謝謝。」

「都是靠你們捧場啦!」老板收了男方的錢,假裝沒看到女方。

柯竹安好不甘心,老板怎麼可以對她視若無睹?是不是看不起女人啊?

「上次你請我,這次應該我請你!」她對前夫提出抗議,回答她的居然是老板娘。

「哎呦,夫妻倆哪有什麼請不請的?你夫家的錢就是你的錢啊!」

「你們兩人實在有夠速配,有緣就要惜啊。」老板也笑呵呵地用台語附和。

「多謝,我們會加油的。」周世軒摟住前妻的肩膀,並低聲在她耳邊說︰「有觀眾在就得演戲,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唉!這一回她又斗輸了,看到老板和老板娘真誠的笑容,她也不想揭破真相,反正大家都愛看喜劇,生活中已經夠多難題了,來點夢幻童話才能平衡。

吃過午飯,他們開車來到郊區,左轉右饒好幾圈終于抵達,眼前是一片蒼綠竹林,還有一座閩南式古老建築,紅瓦白牆卷翹屋檐,造型相當優美,維持得也很不錯,台南不愧是古跡之城,但他是專程帶她來看古跡的嗎?

周世軒拿出鑰匙打開大門,終于開口說明。「這里是我們周家的祠堂,已經有百年歷史,被鑒定為三級古跡。」

她睜大了眼,這棟建築是周家的祠堂?他們結婚後沒來過,反而離婚了才來拜訪,會不會太晚了?

宗祠坐北朝南,采四合院式的設計,里面古色古香、雕梁畫棟,一座年代久遠的匾額上寫著「祖德流芳」,正殿內奉祀著列祖列宗的神位,香煙裊裊、氣氛安詳。

周世軒點了六炷香,分了一半給前妻,對著其中一個略小的牌位敬拜,柯竹安仔細一看,那牌位上清清楚楚寫著「周世軒、柯竹安之子」。

「這是我們的兒子,我希望他能在此安歇,祖先們也會照顧他。」他看出她臉上的驚訝,主動解釋。

「你怎麼會……?」她呆住了,萬萬沒想到他會這麼做。

「有些習俗認為,早逝的孩子並不適合放在祖祠,但傳統是被人創造的,當然也可以被人改變,我不能讓我們的小阿成為孤兒,如果他找不到更好的地方,至少他可以回來這里。」他不確定世界上是不是真有靈魂,但這是他唯一能為孩子做的事。

淚霧涌上,她幾乎說不出話,胸口滿滿的感動和感傷。「謝謝你……」

「不用說謝謝,這是我自己想做的,我只是想告訴你,這孩子並沒有被遺忘,他一直在我的心中。」那小小的生命,存在于人間只有三個多月的日子,卻是一個被深深愛過的孩子。

「我懂,因為我也是……」無論工作再忙、生活再淚,她從未遺忘孩子的存在,以往她不曉得要去哪里憑吊,從今以後她可以有個地方懷念他了。

兩人靜靜上完香,緩緩走出周氏祠堂,當周世軒鎖上那道門,柯竹安眼中的淚水終于滑落,剛才在祠堂里,她不願驚動先人和小阿,直到此刻才允許自己崩潰。

他摟住她顫抖的肩膀,她並沒有抗拒,就算會被拍到也無所謂,她真的無法忍耐了。

「想哭就哭,沒關系。」他將她擁入懷中,連他自己也鼻酸了,如果他們的兒子還活著,現在已經三歲了,準備上幼兒園了,成天叫著爸爸和媽媽,那畫面和那聲音,卻只能存在于想象中。

她把臉貼在他胸前,再也壓抑不住,任由淚水奔流,仿佛回到懷孕的時候,身為母親的心情完全涌上。

「每次我夢到這孩子……他就像個小天使,在天空里飛翔,有時在白雲上、有時在彩虹上,我看得不是很清楚,因為我每次都會哭……」

「我相信這是個真實的夢,他確實是個天使,因為有人在愛他、想他。」他的手一再撫過她的發,傳達他不舍的心情。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情緒終于平緩,大雨卻忽然降臨,他們站在屋檐下,只能依偎著對方,兩人一起躲雨,就像是年少的情侶,如果雨一直下個不停,是否他們就能廝守到永遠?

他月兌下外套替她披上,抬頭看了看雨勢,提出建議。「這雨不會那麼快停,先到我家坐一下吧。」

「你家?」她不認為自己有能力面對周家的長輩們,現在的她太虛弱了。

「我一個人住的家。」他握起她的手,穿過大雨跑向停車處,在那一、兩分鐘內,她看到他眼中的哀傷和寂寞,離婚對彼此真的都是解月兌嗎?或許她該重新思考這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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