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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陵人馴奴術 第五章

作者︰童繪

錢仲璿絲毫不覺得置剛選中狀元有何出奇之處。北方男兒以粗獷威猛為人所推崇,置剛相貌堂堂,有人傾心也是意料中事。十大秀氣青年最初是一種物以稀為貴的想法,這評選也從來不是當真只單單講究秀氣與否,出身、才情、外貌,甚至平時的待人處世、與街坊交情如何……太多因素,說穿了就是選個喜好。

屈家在北關、在奉陵都是威名遠播,一門忠義,代代保家衛國,岳州人對之有基本好感;置剛身為獨子,十五那年納了妾室,元配之位懸空至今,雖然經常進出青樓,卻頗有憐香惜玉之名,對于奉陵城的姑娘來說已足以獻上手中那朵迎春花。

「不過城里公子們大多不會刻意將自己除名,倒是樂得多一個風流名聲。」孫諒接著說道。言下之意,屈爺便是那樂意多個風流名聲的公子。程爺或許真的不知奉陵五少每年都會被寫下名字,也都托錢二爺傳話,請胭脂鋪子將他們的名字拿下……馬幫這邊往年都是澗谷打點,他不喜旁人挖掘幫中私隱。

孫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澗谷明白他疑問,回道︰「去年雜事繁多,接連幾宗大生意出了紕漏,我忙著跟幫主處理善後,忘了向錢二爺提。」多虧整個春天他都在江南,正巧避開名次公布後,城里百姓東家長西家短將十大秀氣青年所有身世事蹟起底的風頭。

「也就是說置剛去年沒把名字拿下?」程起反應不是極快的,但仍模出了點頭緒。語畢,他小聲問仲璿自己拿了第幾,仲璿在桌下比了個六。極好,六六大順嘛,雖說排在澗谷之後,反正他也不是靠張臉出來混。

「置剛何只沒將名字撤下。」听到這,洪頤綸不禁冷笑。他長手夾了兩塊東坡肉,夾到碗里似是覺得過肥了,便側過身夾進身後的孫諒碗里。

孫諒沒多留意,二爺都開聲了他便不再壓著話,滿臉崇拜道︰「小人最佩服之處,便是屈爺包了廟口戲樓三天三夜,讓戲班子演了出屈家將,將三代的忠心耿耿、英明神武演得出神入化、扣人心弦。小人最中意的便是壓軸那場屈家少爺單槍匹馬迎戰敵營將士,大戰兩日兩夜未損毫發而歸,真是神勇無敵呀!」

佩服置剛臉皮夠厚,一招移花接木將爺爺的英勇事蹟改編,影射為自身勇猛來沖人氣?還是佩服置剛能為秀氣青年的評選大費周章寫劇本、包戲樓?盛瞻遠不道朋友是非,可孫諒的一席話令他嘴角彎起。

澗谷笑意更深。這家伙不知禍從口出四字的意思嗎?好在屈置剛武人頭腦從來也只听字面上的意思,不求甚解。另一頭伯瑾附和了孫諒的話,跟幫主鉅細靡遺形容那戲班子唱得如何如何、穿得如何如何,說得口沫橫飛。他視線由熱絡討論屈家將戲碼的眾人,移到了不遠處的白斬雞;雞腿還在,他便靜靜夾了,靜靜往後邊送去。

那時孫諒已不理會桌子那頭的你一言我一語,他大口咬下碗里不知何時變出的肥美東坡肉,就見滴著蔥油的雞腿從天而降,雙眼頓時晶亮。

澗谷看見孫諒碗中的東坡肉時一頓,他緩緩抬眼,洪頤綸正看著他,短短一瞬已別開對視。他不動聲色又將注意力轉回桌前,繼續听著眾人說話。

「好玩嘛,已經連續那麼多年都被人寫上名字,我就想看看究竟有多少姑娘會把花給我。」屈置剛也不避諱,他認為天下男人都該是這般欣然接受姑娘家的景仰愛戴。「再過幾年就不會有人說咱們是青年了,不趁現下風光要待何時?」

「這倒也是……」程起一听有理,思忖片刻,想到絕妙點子似地忽而擊掌道︰「不如這樣吧,開春我們大伙就別撤下名字,一較高下如何?」他有自知之明,去年拿了個第六,今年不會更好,但他們奉陵五少能一起吃的喝的玩的全都做過了,多這一件事也未嘗不可。

錢仲璿、洪頤綸、澗谷臉色一僵,各自皆有一句咒罵要從嘴里噴出,連脾氣極好的盛瞻遠也皺起眉頭,準備發話滅了程起的蠢點子,一旁錢伯瑾已歡天喜地搶道︰

「好哇好哇!肯定好玩!其實我老早也想這麼玩一回了。前兩年豆花攤子的姐姐還說定會把她的迎春花給我,不知是說笑還是當真。」

此話一出,程起眉開眼笑;早知伯瑾喜歡,幾年前就該這麼做了。屈置剛本著去年狀元的身分,提醒眾人必要拿出十二分心力好生表現一番,奉陵城人眼楮都是雪亮的雲雲。

「既然都要這麼玩了,不如我們開個賭盤吧。」錢伯瑾一臉純真,再度提議。

話一出,錢仲璿、洪頤綸、盛瞻遠、澗谷臉色更僵。錢伯瑾純真無邪的表象下是極度好吃好賭的,旁的他不計較,天底下就這兩事令他萬分認真。

「怎麼賭?」程起、屈置剛倒是頗有玩心。

錢伯瑾思索一陣,思索的當下一一瞥見另四人眼眸半眯看著他,他垂下眉說道︰「就……最輸那人下回去奉陵山莊賞花時得負責事前打點登門禮品,席間得負責斟茶送水,段伯父氣惱來罵人時得負責擔下所有罪狀,離去前得負責清理善後,你們道如何?」

「沒問題。」程起、屈置剛一向很玩得起。

「喔……這倒是不錯,不玩得過頭,也非三兩下就能逃月兌。」盛瞻遠單就這賭盤內容分析道。

「打點禮品、斟茶送水、清理善後都不算難事,」錢仲璿也頻頻點頭,接著又搖搖頭,「就是這段伯父發起火來不大容易擺平哪。」

「果真需要費點心思了,萬萬不能輸。」澗谷模著下巴。

「等等……」洪頤綸見眾人非常認真地思考起如何籠絡人心以得更多的迎春花,好像真有這麼回事了。如果大伙都決定要玩,那麼他自當奉陪到底,問題是這如何會扯上山莊賞花?上回賀生辰不是才賞過嗎?他們幾人喝酒鬧騰到夜半,爹正巧入墓所以不知,可段叔氣炸了,他花了好久才將之平復。這賭盤玩到最後他豈不是贏了也輸?

錢伯瑾沒听清楚他的話,只為他們幾人似乎能接受這樣的賭盤而感到開心,道︰「如果你們喜歡,也可以玩更大的。我還有很多好點子,像是——」

「不不,這樣就好。」

「對對,這樣極好。」

「是是,不必玩太大……」

瞬間眾人瞪向洪頤綸,脅迫他閉嘴接受。伯瑾賭性堅強,能想出的花招萬萬種,這已是他們能辦到的最容易的懲罰了,若再讓他「玩更大」,肯定一發不可收拾。

賭局已定,眾人認命。

炭爐邊吃雞腿的孫諒看得津津有味,接下來真是有好戲看了。他竊笑覷著二爺隱忍的表情。太有趣了,成天整弄他的二爺也有被整弄的一天,這天下果真是風水輪流轉,公平得很。

「就這麼說定了,誰也不可反悔,反悔者加倍處分。」錢伯瑾立起身,一副莊家模樣擊掌搓手,讓眾人買定離手。他嘿嘿笑道︰「就請璿弟替我們交代胭脂鋪子,今年奉陵五少、我這天下錢莊左掌櫃、馬幫師爺澗谷,還有奉陵山莊孫諒,都將角逐奉陵十大秀氣青年!」

啥……才咬了兩口的雞腿掉到了地上。

☆☆☆

與我何干……

與我何干……

與我何干……

如果人能將思緒寫在臉上,盛瞻遠確定此刻頤綸與孫諒的臉上正以狼毫大楷各寫上三行︰與我何干。

此處是置剛熱愛的煙波樓,他提議眾人來此共商拉票大業,順道籠絡此處姑娘的心。須知道,十大秀氣青年的評選本就來自東笙巷,最熱中這類八卦趣事的莫過于巷子里的姑娘了。他們包下整個後院,石山邊正有姑娘彈琴,涼亭中錢家兄弟、程起、置剛、澗谷被姑娘們圍繞著喂酒。池塘邊清淨些,他喝多了走過來吹吹風,就見這對主僕二人閑坐著發愣。

對著主僕二人兩眼發直的模樣,盛瞻遠失笑,吩咐隨侍的姑娘去備熱茶,才走近道︰「飯菜酒水不合胃口?」

「飯菜好吃,酒水上等。」對于這種明知故問,洪頤綸理所當然地回覆。

「絲竹好听,姑娘漂亮。」孫諒附和道,少了平時的活潑表情,兩道眉毛垂成八字形,他起身將石凳子讓出給盛爺。

盛瞻遠搖搖手,示意孫諒坐下。他坐了整夜,有個姑娘也在他腿上坐了整夜,現下他一點也不想坐著。他立在石桌前,目光停在頤綸的一臉無趣,說道︰「伯瑾貪玩無心機,不是刻意冒犯,你莫要放在心上。」

洪頤綸聞言,看向涼亭中的熱鬧,淡聲說道︰「許久沒見伯瑾如此開心了。這些日子馬幫不安寧,程起、澗谷一出門就是個把月,仲璿平日又管得嚴,他是夠憋的了。」

孫諒順著兩人視線也看向涼亭。

盛爺以為二爺追根究柢會怪罪瑾爺起了這賭盤的頭,若盛爺見過二爺如何對三爺處處維護,便不會如是想了;在二爺心里,是是非非自有衡量,也總是算得清楚。亭中一陣喧鬧,屈爺酒後亂性,將姑娘當成蝴蝶,撲呀撲的,程起見了也跟進……二爺對這兩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孫諒說道︰「程爺藏得好,然而他對瑾爺抱著深深的歉疚,就算瑾爺要的是天上星星、湖里月亮,程爺也不會有一點猶疑。」

憶起某段過往,盛瞻遠凝眉。在很久以前,伯瑾與常人無異,論錢莊放債,手段說不定比現在的仲璿更加冷硬。一次伯瑾卷入糾紛之中,混亂間頭部受創,程起趕來時已遲了。程起的自責超乎想像,遠遠超乎任何人的想像。

事情發生時所謂的奉陵五少並不如現在這般親近,許多細節無從得知。孫諒隱約明白程爺的付出是一種遙無止境的包容,無論是源自彌補還是因果……

映在眼底是瑾爺的笑鬧,孫諒蹙起的眉間一瞬松了開。原來,天底下真有這樣的情誼……

「確是如此。」盛瞻遠年紀較長,對事物的感觸有所不同。近來他發覺自己喜歡看著孫諒。孫諒有一般下人的認命,然而沒有哀怨;尋常下人顧著本分,孫諒則心思細膩地去發掘去體認主子們的用意,不為討喜討賞,像在默默看著听著學著,像時刻發現這世上有許許多多不同的人事面貌。這麼想的話,似乎也能理解為何頤綸這樣特立獨行之人會將孫諒放在近身處,或者該說,孫諒在時,總覺得頤綸有些微的不同,像不禁會緩下,不禁會妥協些許……

思緒里忽然迸出某些奇想,盛瞻遠頓了下,卻隨即被打斷——

「喂!你們!散酒氣是要散到何時?給我過來!」

猙獰鬼吼的是錢仲璿,他遠遠見到幾個姑娘竟端茶往那頭送,說好綁在一塊上這艘賊船的,憑什麼他身陷泥沼,那幾個人卻在外頭乘涼吹風?

「你們不過來,我過來!」錢仲璿氣沖沖跑了出來,他是半醉了,否則平時面具戴得極好,不大會粗魯大吼,最怕人說天下錢莊右掌櫃浮躁,端不上台面。來到石桌前,他揮開端茶的姑娘,手里酒壺一斜,硬是為三人倒滿酒。「孫諒,你先干三杯。干完你就是奉陵第六少。」

「那我呢?」遠處涼亭中,看戲的錢伯瑾與澗谷同時揚聲問道,倒不是他二人多想要這奉陵幾少幾少的浮華虛名,趁仲璿喝醉時不鬧一鬧可惜了。

錢仲璿充耳不聞,只執意眼前人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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