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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財小婢 第六章 他真正的樣貌

作者︰佟芯

裴詠希坐上老夫妻的牛車,走了約兩刻鐘的路程,終于抵達他們的住處了。

老夫妻說他們住在京郊,那里家家戶戶都是受梅商溫家的雇用,照顧一山的梅樹,再從中挑選出最成熟完美的青梅,交給永豐堂收購。

因為梅子一年只采收一季,其他時候他們會種植別種作物,今天早上他們是把一些蔬菜拿來賣,這才進了城。

老夫妻住的是簡陋的土坯房,裴詠希住慣了傅家的大宅子,都差點忘了這世上有富裕的人,自然也有貧困的窮人,且這周圍的建築都是類似的屋子,若非親眼見到,她很難想像在熱鬧繁華的京城里,也有這樣的地區。

老夫妻這會兒將人帶到住處了,看到裴詠希一身華貴的衣服,不禁窘迫了起來,老爺子結結巴巴地道︰「少當家,這屋子是我大哥留下來的房子,很多年沒住人了,實在很破爛……」

「無妨。」裴詠希微微一笑,以行動來證明她並不介意,一腳踏進屋子。

老夫妻見狀,連忙跟進去。

屋內的情景比裴詠希想像中還好,有廳堂有寢房和灶房,麻雀雖小,但五髒俱全,也打理得很整齊。

「少當家,我那孫子不知睡醒來了沒,我去看一下……」老太太進房看了一下,再出來時道︰「少當家,請。」

房內有個年約七、八歲的男童坐在床上,困倦的揉著眼,看到裴詠希來了,精神都來了,瞪得圓滾滾的雙眼直盯著裴詠希看。

他顯然已經知道裴詠希是誰,嘴甜的大喊道︰「少當家好!」

裴詠希向來喜歡小孩,看到這男童瘦弱的樣子,不難想像他先前大病了一場,更是存了憐惜,親切地笑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阿丁。」男童好奇的看著她,「少當家,您長得好好看!」

雖然這不是她的臉,但受到稱贊還是頗開心的,她模了模他的頭道︰「你要快點好起來,就會跟我一樣好看了。」

「真的嗎?那少當家送來的藥,我不能怕苦,要趕快吃完才行!」

「藥?」裴詠希一時無法會意。

同在房里的老夫妻失笑,老太太答道︰「少當家是大忙人怕是忘了吧,您差了大夫過來幫阿丁看病,又托人送來好多藥材,說要給阿丁補身,阿丁才能好得那麼快。」

原來如此……裴詠希很難想像傅雲謙是個會請大夫,又送藥材給梅農的好心人。

「女乃女乃,我餓了……」阿丁向祖母撒嬌。

「好,女乃女乃煮了蕃薯粥,來吃吧……」

听到蕃薯粥三個字,裴詠希便听見肚子里傳來咕嚕咕嚕聲,忙搗住肚子,覺得好丟臉。老夫妻都听到了,阿丁也听到了,都笑開懷了。

老爺子邀請道︰「少當家不介意的話,留下來吃碗粥吧。」

裴詠希感受到他們的真誠,並不拒絕他們的好意,來到廳堂,裴詠希看著桌上的蕃薯粥很感動,在傅家她都是吃大魚大肉的,真的很懷念像蕃薯粥這樣的清粥小菜。

「少當家,這早飯很簡陋,請少當家多擔待……」

裴詠希拿起筷子,「不,我最喜歡吃蕃薯粥了!」她大快朵頤起來,「好香,好好吃!」她再夾起醬菜吃,「真的太美味了!」

老夫妻看她胃口那麼好,這才放心了。

老爺子笑道︰「少當家,這米真的很好吃,這可是您托人送來的米呢。」

連米都是傅雲謙送的?

裴詠希覺得很意外,實在很想問這是怎麼回事,好奇傅雲謙怎會如此善心,但身為「本人」的她又不能開口問,幸好老人家自己說了。

「少當家,要不是因為有您在,我們真不知道往後的日子該怎麼過……」老太太回想起

來仍是滿心苦楚,氣惱的道︰「那個柳管事真的太惡劣了,他跟我們收購青梅,向來都沒照著合同付錢,總是找理由說貨不好,東扣西扣的,給不到一半的錢,今年更過分了,三個月前下大雨青梅品質差了,全都不能用,還要求我們賠錢……」她哽咽的道︰「雇用我們的主人家溫老爺是個大好人,他承擔了一切,一個人想辦法籌錢賠給柳管事,跟錢莊借錢應急,最後還不出來,懸梁自盡死了……」

柳管事……他做了這種壞事嗎?

裴詠希听得腦袋發暈,停下筷子,因為這些事實在是太駭人听聞了,她真想不到,那天跪在傅雲謙面前痛哭流涕的人,居然會是這種把人逼向懸崖的人。

「好了,別在少當家面前說這些,少當家還在吃飯呢……」老爺子安慰著她道。

「沒關系,你盡管說,說出來心情好一點。」裴詠希還想听下去,她什麼事都不知道,看到柳管事哭成那樣只覺得他可憐,是逼不得已才貪錢的,沒想到那個人還有另一面,她沒看到被他所欺的梅商和梅農們的辛酸,他所貪去的銀子,足以讓他們的生計陷入絕望。

老夫妻見裴詠希願意耐心傾听,都頗為驚喜,老太太拭著淚又說道︰「都鬧出人命了,柳管事仍是鐵石心腸,上個月收成的青梅他又挑東挑西的,連合同上一半的銀子都沒給,我們這些梅農一年就這麼幾次的收入,我們阿丁更因為生病了,需要一筆銀子,溫少爺不得不、硬著頭皮向柳管事央求別扣太多銀子,求他給我們這些梅農一條活路走,柳管事竟威脅說要是我們意見太多,明年就不跟我們簽合同了……」

老爺子接著道︰「我們這些梅農心想不能這麼下去,一定要讓少當家知道柳管事的惡行,便去了永豐堂一趟,向李大掌櫃陳情,我們還怕少當家不管事,沒想到少當家不只讓李大掌櫃給我們安家的銀子,還派大夫為阿丁治病,說會派人調查清楚這一切,查證後會嚴懲柳管事,少當家對我們所有人來說,是救命的恩人啊……」

老太太氣憤不已道︰「柳管事在我們面前都是作威作福的,仗著自己是老當家繼室的娘家人就胡作非為,听說他自己有個重病的孫子,那怎麼還做得出這種事來?他家的孫子是寶,別人的孫子就不是寶嗎?他怎麼不想想,他扣去的錢,害得我們阿丁無法求醫!這孩子的爹娘死得早,我們就只有阿丁一個獨苗了,要是阿丁出了事教我們兩老怎麼辦……」

「女乃女乃別傷心,阿丁已經治好病了。」阿丁看祖母哭得如此傷心,像個小大人般安慰起她。

「是,阿丁好好的……」老太太抱起孫子,笑逐顏開道。

老爺子看著康復的孫子頗為欣慰,再次朝裴詠希感激的道︰「少當家,您一經查明柳管事的惡行後,不只嚴懲了柳管事,也將過去柳管事苛扣的銀子補償給我們,此外還送米送藥給我們,真是很感謝您……您真是個大好人,哪日有需要用的上我們的地方,請您盡管說,我們拼了老命也會盡力的……」

老太太也連連點頭,「是,請讓我們有報答您的機會……」

說到最後,兩個老人家都熱淚盈眶了,全將傅雲謙當成再造恩人。

原來她誤會傅雲謙了。

裴詠希听到這對老夫妻說了那麼多,愈听他們說對傅雲謙有多感激,她的愧疚就愈深,頓時都沒有胃口了,但她還是把粥吃完,不願辜負老人家的招待。

這時,門外傳來阿朗的聲音,「少當家,原來您在這里,我們大家都在找您呢。」

裴詠希往門外看去,看到傅雲謙也來了,她現在已經知道,他朝她笑得有多甜美無害,骨子里就有多麼惱怒生氣,她只能乖順的跟著回去。

馬車上,傅雲謙立即變臉的教訓她道︰「裴詠希,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居然敢頂著我的臉外出,還冒充我的身分和梅農吃飯,吃得可真香啊!用這種方式反抗我,很好玩嗎?」

一大早起來發現自己變成女人了,傅雲謙都還沒回神就听到阿朗說她不見了,讓他一大早就跟著出去找人,放心不下她一個人在外面游蕩,一不小心就把他的身體給賣了,幸虧街上有人說看到她坐著一對老夫妻的馬車往哪個方向走,一路上邊走邊問,他們才順利找到她。

傅雲謙真是她肚子里的蛔蟲,都知道她在想什麼。

裴詠希理虧不敢爭辯,想說的話只有一句——

「傅雲謙,為什麼你什麼都不說呢?我不知道柳管事是那麼壞的人,還幫他說話……」

傅雲謙睨了她一眼,毒舌的道︰「為什麼我要費唇舌跟你解釋那麼多?你自己沒腦袋、沒眼楮,不會觀察嗎?那個人哭得那麼假惺惺,你都看不出來嗎?」

裴詠希垂下頭道︰「對不起,我不該說你無情的,真的對不起……」

傅雲謙為她的道歉感到錯愕,反倒不知該如何應付了,他咳了咳,故作高傲的道︰「知道錯就好了。」

「那你爹和二娘他們知道柳管事做的壞事嗎?」裴詠希困惑的道,心想他們還殷切的替他求情,恐怕也不知道,若是如此那就要讓他們兩人知道才行。

傅雲謙哼笑一聲,「只要有心的話就會知道,但不管知不知道,都比不上柳管事這個人來得重要,只因為他是王氏的親戚、永豐堂的元老,他做了多少無恥的事都可以饒過?」

這就是最現實的人情問題了……裴詠希明白了事情的另一個面向後,覺得他能堅守底線,不因為長輩的壓力而妥協,她是打從心里欽佩他的。

「那柳管事有個重病的孫子是假的嗎?」

「是真的,但他貪財也是事實,他的孫子病重不過是他的藉口,他待在傅家有二十幾年了,可撈了不少油水。之前我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他這次鬧出人命,我不把他這個禍害拔除乾淨不成。」傅雲謙淡淡的道。

「傅雲謙,那對老夫妻都夸你是個大好人呢,送米又送藥給他們,把你夸上天,說以後你若需要幫忙,定會為你拼了老命去做,好報答你這份恩情。」裴詠希將老夫妻說的話轉述給他听,而她也對他改觀了,她本以為他是表面裝得溫文儒雅,骨子里冷酷無情的人,但其實他確實有顆柔軟的心,才會關心那些弱勢的梅農,想安頓好他們的生活吧。

傅雲謙不自在的哼道︰「我只是……不想讓任何人破壞永豐堂的商譽,不能容忍柳管事的作為,而照顧好梅商和梅農們,他們才會為我盡心做好工作,這也是為了永豐堂的利益。」

他害羞了嗎?裴詠希掩嘴偷笑,忽然發現這個男人真的很不坦率。

這時,傅雲謙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望向她,眯細眸子問道︰「對了,你又亂用我的身體做了什麼事?為什麼有丫鬟看到頂著李冰兒的臉的我,就說我這張臉不怎麼樣,說大少爺比較喜歡她們的臉,說大少爺夸她們個個都是美人?還耀武揚威的說,比起李冰兒,大少爺更喜歡她們相伴……」

呃……這次才是真的完蛋了。

裴詠希背脊一涼,完全不敢直視他的撇過臉。

☆☆☆

在那之後,兩人又換魂了,換回了自己的身體。

換魂持續的時間長短和時機都不一定,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發生,總是讓人措手不及,但經歷幾次終于發現了規律,原則上兩人一交換身體,最少會維持三、四天,最長多達六、七、天才會又互換。

這次裴詠希一換回自己的身體,剛好傅雲謙的生辰宴到了,她不用硬記賓客的名字和臉,假冒傅雲謙去招呼客人,著實是松了口氣,只是身為丫鬟的她也閑不了,必須跟在傅雲謙身邊伺候。

當天一大早,她就感受到府里忙碌的氛圍,下人們都忙東忙西著,準備迎接賓客,听說不只安排了舞姬獻舞,還有棋賽,阿朗夸口說傅雲謙下得一手好棋,在商界頗為有名,有許多賓客搶著跟他較量,讓她真想見識他的棋藝。

不過,過生辰的本人卻一臉意興闌珊,不感興趣,仍在看他的帳本,真的是工作狂。

裴詠希真不明白,今天是他的生辰宴,是他爹和二娘為他精心舉辦的,他怎麼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近午時,客人陸陸續續前來,除了傅老爺和王氏,傅雲謙也親自接待客人,她和阿朗如同左右護法般跟在他左右。

和永豐堂做生意的商家很多,傅家的人脈又廣,自然客人來得很多,送的禮也多,這會兒大總管正在指示下人們搬運禮品,而傅雲謙接待客人說的差不多都是一樣的台詞,厲害的是,他臉上始終如一掛著完美的笑,沒顯露一絲不耐,能讓人感到真誠。

裴詠希不禁想,要是她變成他,肯定會笑到嘴角抽筋吧。

賓客來得差不多時,有幾個朝廷命官來了,真是給足了傅雲謙面子,讓人羨慕他這皇商當得實在風光。

裴詠希見傅雲謙和官員們有說有笑的進了宴廳里,原想跟著進去,卻不經意瞥見傅雲凱朝傅雲謙的背影看去的目光,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傅雲凱在嫉妒他。

「在發什麼呆?還不快跟上。」阿朗小聲提醒道。

「是!」裴詠希隨即跟上,沒察覺傅雲凱將目光移到她身上,流露出相當復雜的神色。

不久後,筵席開始了,這次的座席是每人一張小桌,小桌排列成方形,主人家坐在最前頭,依序是官員們,還有各商家當家等,賓客們一邊入座,菜色也一一上桌。

裴詠希眼巴巴盯著一道道佳肴,真羨慕可以入座用膳的客人,她這個丫鬟只能站著對著菜肴乾瞪眼,她都還沒吃中飯呢!

傅雲謙瞥了她一眼道︰「注意口水。」

裴詠希忙著擦口水……不對,她又沒流口水!她偷偷瞪了他。

賓客們開始用膳時,舞姬出場跳舞,真是令人享受的一場筵席,裴詠希看得目不轉楮,沉溺其中,一直到有婢女又上了新菜,她的目光被菜肴吸引,這才意外瞥到傅雲謙略顯發白的側臉。

她朝同樣看著舞姬跳舞看到入迷的阿朗小聲道︰「你家大少爺臉色怪怪的,是不是喝多了……」

阿朗回過神來,這一打量自家主子,豈是只有臉色發白,頸子上還冒出了紅疹!

他憂心忡忡的靠近問道︰「大少爺,您吃到蟹肉了嗎?」

「嗯,不知是在哪一道菜里。」傅雲謙死死的盯住眼前的食物,語氣略微咬牙切齒。

阿朗驚駭的倒抽了口氣,「廚房怎麼會犯這種錯,這下怎麼辦……」他看到桌上的酒瓶,這吃了蟹肉又飲了酒,可會加重癥狀的。

「別大聲嚷……」傅雲謙很不舒服,他不只是頭暈惡心,還感到呼吸困難,一個沒拿穩筷子,筷子從他手心月兌落,墜落地面。

「快撿起來……」他命令的道,並不想在生辰宴上做出令人側目的事。

裴詠希從這對話里听出來了,原來傅雲謙有著吃不得螃蟹的過敏體質,可偏偏在菜肴里吃到不該吃的蟹肉,她比阿朗動作更快的彎身撿起筷子。

然而,還是有人注意到傅雲謙的異樣,王氏的位置離得不遠,她發出了尖銳的叫嚷聲,「雲謙,你臉色怎麼那麼白,還流了汗,不舒服嗎?」

一句話,讓絲竹聲停下,當下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向傅雲謙,紛紛關切起來。

「怎麼回事啊,少當家是哪里不舒服?」

「是啊,剛剛不是好好的……」

這該死的女人!傅雲謙在心里低咒道,很想當成沒事,卻無法克制的低喘起來,感覺到呼吸愈來愈急促了。

「雲謙,你怎麼了?」傅老爺馬上從座席上站起,詢問他的情況,一邊朝四周的下人喊道︰「還杵著做什麼!快去看看大少爺怎麼了!」

一堆人圍過來並沒有幫助,只會讓少爺更加不舒服!阿朗情急的月兌口道︰「老爺,大少爺是吃到蟹肉了!」

傅老爺听到蟹肉兩字,馬上叫喚,「快扶大少爺到房里去!立刻請鄭大夫過來醫治!」

「少當家吃到蟹會過敏?」

「听說對蟹過敏,嚴重的話可會沒了性命的……」

「天啊,這怎麼辦?」

在賓客聲聲關切中,傅雲謙被阿朗和好幾名下人撓扶著離開宴客廳,大總管則命人去找鄭大夫,而裴詠希在這種混亂時刻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能跟著傅雲謙一道離開,心里盼著他平安無事。

在傅雲謙離開後,客人們依然關心著傅雲謙的狀況,議論紛紛。

傅老爺困惑又惱火的道︰「為什麼會有蟹肉?廚房明明知道雲謙吃不得蟹肉,不可能會用上的,這太奇怪了,我讓大總管去查……」

王氏卻阻止了他,「我听說有新來的廚子,大概是沒交代好,才會不小心在雲謙的膳食里放了蟹肉。老爺,那麼多客人在,別把事鬧大了,要是傳出了有人要謀害雲謙的傳聞可不好,先讓我派個人去廚房問問吧。」

傅老爺考量到有那麼多賓客在,確實不宜大陣仗的調查,他接受了這提議,「那你先派個人去問問吧,看是誰誤加了蟹肉,一定要重罰。」

王氏差了心月復嬤嬤去,接著又朝丈夫道︰「老爺,有鄭大夫在,雲謙會沒事的,興許晚一點就能見客了,我們先安撫客人,讓他們別擔心,安心用膳。」

「還是你想得周到,瞧我都慌張過頭了。」傅老爺想想也是,客人們都是遠道而來,總不能讓他們心里惦著,敗興而歸。

傅老爺起身說道︰「請各位別擔心,雲謙只要吃了藥,歇息一下就好了,晚一點就能來見各位,各位還請放心用膳吧。」

「真的沒事就好了……」

「是啊……」

傅老爺把傅雲謙的病情說得極輕微,許多客人都當真了,以為沒有大礙。

在傅老爺說完話後,王氏接著開口道︰「各位,原本預定午膳後會舉辦棋賽,但雲謙需要歇息,不如先讓雲謙的弟弟雲凱代替他跟各位下個幾局吧,你們覺得如何?」

傅老爺似乎沒想到妻子會有這舉動,有些驚訝的看向她。

客人們你看我、我看你,其中有不少是想跟傅雲謙挑戰棋藝的,但主人家都這麼說了也不好婉拒,況且他們也想多留一會兒,確定傅雲謙的情況穩定後再走。

「這好吧……」

「我可以……」

王氏見客人們的反應,隱隱得意一笑,「多謝各位體諒。」

☆☆☆

傅雲謙是吃了蟹過敏,加上又喝酒,癥狀才會來得又急又猛,這要是晚一點處置的話是會致命的,幸好府里的鄭大夫熟知他過敏的體質,清楚如何對癥下藥,傅雲謙在喝完藥後,情況已經穩定下來,沉沉入睡。

裴詠希真沒想到,好好的生辰宴會出了這麼大的事,她真是嚇得心髒都快蹦出來了,幸虧是有驚無險。

到了傍晚,傅雲謙睡醒了,已無大礙,賓客們也都已經散去。

裴詠希听說下午的棋賽照樣舉行,雖然理解傅老爺是不想讓遠到的客人敗興而歸,但還是感覺由傅雲凱代替傅雲謙下棋頗怪的,傅雲凱又不是今天生辰宴的主角。

更怪的是,從傅雲謙過敏至今,過了兩個時辰,傅老爺和王氏居然都沒有抽空過來看看他的情況,只讓大總管來關切一下而已,客人再重要,也得親自過來關心兒子吧。

這時候阿朗回來了,他剛剛跑了一趟廚房,吩咐他們準備清淡點,又不會引發過敏的晚膳給傅雲謙吃,回來時卻是氣呼呼的。

「實在是太氣人了!我听到有下人嘴碎的在批評大少爺,說大少爺會犯過敏是他的報應,誰教他要那麼無情的辭了柳管事!這些人真是無知,他們根本不知道柳管事有多麼貪得無厭,為了一己之私害死了人,我已經將人交給大總管處置了,一定要重重的嚴懲!」

裴詠希對傳出這種話感到難以置信,她跟著憤慨不平的道︰「這真的是太缺德了,柳管事克扣銀子,間接害死人,被辭退是罪有應得,難道這事不能公開,好讓下人們明白事實真相嗎?」

阿朗無奈的道︰「唉,柳管事是王氏的娘家親戚,要是特別說出柳管事的惡行,無疑是打了王氏的臉,不給王氏面子,老爺子會不高興的……」說完,他神神秘秘的道︰「其實我懷疑是大少爺把柳管事趕出永豐堂,王氏為報復少爺,在膳食里放了蟹肉……」

裴詠希驚呼一聲,「你說……是夫人故意害大少爺過敏的?」

「大少爺對蟹肉過敏的事,府里人人皆知,所以廚房呈給大少爺的膳食里是不可能有蟹肉的,可今天大少爺卻吃到了,那蟹肉還是搗成泥滲在肉里,才讓少爺無從察覺的吃

下……」阿朗表情變得嚴肅,「剛剛我去廚房時順便打探過,原來今天負責少爺的膳食是一個新來的廚子,說是忘了吩咐不小心放了蟹肉,王氏為嚴懲他,已經將他趕出去了,這更讓人懷疑那個新廚子是不是受到王氏的指使,王氏怕被查出什麼,才早早將人趕走……」

裴詠希听得相當驚駭,「怎麼會?夫人看起來不像是會害人的人,她對你家大少爺那麼的關心……」

「那只是在做表面功夫,你被她騙了!就告訴你好了,以後你得替少爺防著她。」阿朗雙手環胸的緩緩說起,「其實大少爺的生母可說是間接被王氏害死的,當年柳管事將王氏這個孤苦無依的表外甥女帶來傅家,讓她在永豐堂幫忙,誰知她心機極深,野心極大,先是一臉無害的和夫人結交,再一邊勾引老爺,讓老爺納她為妾。」

「要是她安分守已便罷,偏偏她把老爺迷得團團轉,讓老爺做出寵妾滅妻的事來,還在夫人面前耀武揚威的,把原本就患有心疾的夫人活生生氣死……」阿朗嘆氣,「大少爺當時很小,但他其實什麼都知道,才會對老爺和王氏如此冷淡。」

「王氏的野心還不只是正妻的位置,要不是大少爺身為嫡長子,又優秀非凡,受到大家擁護,又有夫人娘家人當靠山,王氏大概也想讓自己的兒子成為少當家吧……你知道吧,王氏讓二少爺代替少爺陪客人下棋,這根本是喧賓奪主的事,她是想將二少爺引薦給客人們,還不知藏了什麼心眼……」

听了這一連串話,裴詠希腦袋轟隆隆的,吶吶的說︰「那老爺對大少爺……」

阿朗搖了頭,「唉,老爺都被王氏牽著鼻子走,什麼都听她的,加上二少爺和老爺關系親近,他的心自然都偏向二少爺,和大少爺變得生分,每到了中秋節或是元宵節,他們三人時常聚著一起,就只有大少爺一個人形單影只……」

裴詠希不知道還有這些事,她以為傅雲謙身為傅家大少爺,永豐堂的少當家,是人人眼里的天之驕子,豈知他只是表面上過得光鮮亮麗,內心是很孤單的,就和她一樣孤單。

裴詠希又想到身為傅雲謙親生父親的傅老爺一下午都沒有來探望他,只差了大總管做例行公事般的詢問,更信了阿朗的話幾分,也更為傅雲謙感到心疼。

今天,明明是他的生日,卻遭遇這種對待,真是太悲傷了。

裴詠希想到了自己,在她十歲後,她就沒有渡過屬于自己的生日,養父母忙著照顧剛出生的妹妹,佔去了他們大半時間,之後在她的記憶里,都是幫妹妹過生日,她的生日從來都是和自己的朋友一起過的。

離今天結束還有一段時間,傅雲謙的生辰要這麼結束嗎?

裴詠希冒出了個念頭,朝阿朗一問︰「大少爺晚膳吃什麼?」

「我吩咐廚房做了些清粥小菜。」阿朗回道。

「那加個面線如何?我來煮壽面,我們一起來幫你家大少爺過生辰吧!」面線有祝壽的意思,可以代替蛋糕慶祝生日。

阿朗听了大為贊同,猛點頭道︰「這主意真好!就這麼辦吧!」

面線是可以交給廚房煮,但裴詠希認為親自煮才有誠意,于是在問了阿朗,知道這院落里原來有個小廚房後,便來到小廚房煮面線。

當然想的容易,做起來卻是個挑戰,她並不會使用爐灶,雖讓阿朗幫她升好火再煮,還是花上一點時間才大功告成。

兩人來到傅雲謙的房里,見他正在看帳本,桌上擺著剛送來的粥和小菜,他一口都沒吃。

真的是個工作狂,連生病了,也不好好的休息。

裴詠希看不慣,一手將他手上的帳本搶下,「傅雲謙,別再看帳本了,來吃飯吧!」

阿朗將手里端著的面線放上桌,「大少爺,我們倆想幫您過生辰,這壽面還是裴姑娘親自煮的呢。」

傅雲謙感到稀奇似的看向她,朝裴詠希問道︰「你親自煮了面線?」

被他這麼看著,裴詠希真有點尷尬,「嗯,面線有祝壽的意思

傅雲謙顯然對她煮的面線很感興趣,立即從桌前起身,盯著碗里看,「這就是你煮的面線,嗯……都糊成一團了……還能吃嗎?」

這是在損她吧?裴詠希抽了抽唇角,「我不小心煮糊了,傅雲謙,你就將就點吧!」好歹她煮得很辛苦。

「大少爺,煮面線是裴姑娘的提議,她說想替大少爺過生辰,她真的很貼心吧……」說到一半,阿朗一臉尷尬道︰「大少爺,小的從剛剛就開始鬧肚疼,忍不下去了,先去上個茅房……」

居然把她一個人扔下了!

裴詠希在心里嘀咕阿朗沒義氣,發現傅雲謙一直盯著她看,也不知道在看什麼,更讓她難為情起來,她提議說要替他過生辰,是那麼奇怪的事嗎?

「你……面線快趁熱吃吧……」裴詠希擠出話道。

「也是,糊了冷掉會更難吃。」傅雲謙坐到桌前。

這句話真的很多余。

裴詠希暗暗咬牙,但仍是為他盛了碗面線,見他吃了,順口問道︰「傅雲謙,你的身體好多了嗎?」

「你關心我?」傅雲謙挑眉道。

裴詠希倒抽了口氣,立即否認道︰「才沒有!我只是問一下,听說你對蟹過敏,今天看你發作得很嚴重……」

傅雲謙輕描淡寫帶過,「我沒事,倒是你,為什麼會想替我過生辰?」

怎麼問個不停啊!裴詠希眼神飄移不定,「這過生辰是很自然的事,每個人都會過生辰……這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啊!哈哈!」

傅雲謙見她一臉心虛,看似是羞赧得說不出口,他微微一笑,心情很好。

本來因為過敏,他皮膚發癢十分不適,沒想到得到她煮的壽面還有她的關心,他心情好了不少,也感覺沒那麼不舒服了。

「坐下來一塊吃吧,送來這麼多菜,我一個人怎麼吃的完,待會兒還要喝一大碗藥。」

「我真的可以坐下來一起吃嗎?」裴詠希看著桌上的清粥小菜,雖然說都是很清淡的菜,但都很精致,看起來很可口。

她還沒吃晚飯呢,當丫鬟真命苦,都要等主子吃飽才能吃……

「不讓你吃的話,待會你又餓得肚子叫,會吵到我用膳。」傅雲謙不客氣的數落道。

「我哪有一天到晚餓得肚子叫!」裴詠希鼓起腮幫子怒道,不知道傅雲謙是真的想邀她一起吃,只是習慣性的嘴壞。

既然都邀她同坐吃飯了,裴詠希也不會跟他客氣,不過……

「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她匆匆跑出房,又跑回來,手上多了一瓶酒。

「這是我在小廚房里看到的,阿朗說這是銀月酒樓里賣的梅酒,少爺不介意我喝個幾杯吧……」她很故意地道,打開了瓶蓋,為自己倒了一杯,存心喝給他看,「好香,感覺很好喝,那我喝了!」

這妮子,居然敢在他面前炫耀她可以喝酒!

傅雲謙覺得自己應該發火的,實際上卻是失笑——被她逗笑了,也只有她敢對他不敬,不把他當成高高在上的主子。

傅雲謙低頭繼續吃她煮的面線,雖然都糊成一團了,但也挺好吃的。

這個生辰,有她相伴倒也不錯。

不過在一刻鐘後,傅雲謙就後悔他讓裴詠希喝酒了。他不知道她的酒量那麼差勁,才喝不到半瓶就醉倒了,趴睡在桌上。

「裴詠希,快醒醒……」傅雲謙喚著她,見她沒一點反應,便沒再吵她了,此時她雙頰泛著紅,模樣還挺可愛的,讓他有點不忍叫醒她。

就在這時,裴詠希倏地動了動手指,看似要醒來,結果卻沒有,她居然大力拍了桌,說起夢話來——

「傅雲謙,阿朗說你繼母命人在你的膳食里放了蟹肉,是故意報復你辭了柳管事,這是真的嗎?听說她還間接害死你娘,對你都是假惺惺的作戲,這樣也太過分了吧……」

傅雲謙听得蹙眉,「阿朗那小子居然對你說了這些……」

裴詠希再次大力拍桌,義憤填膺的道︰「你爹對你也不好,你病了,他應該親自來探望你,問你好不好的,一個下午都沒見到影子,筵席仍熱鬧的繼續進行,實在太過分了……」

傅雲謙眼底一閃復雜的情緒,他深深吐了口氣,自椅子上站起,雙手扣住她肩膀,想搖醒她,「裴詠希,你快醒來,回自己房里睡吧……」

裴詠希被他搖得晃頭晃腦的,聲音卻還繼續從齒縫里溢出,「傅雲謙,我一直覺得你對爹和繼母太冷淡,罵過你無情,還覺得你這個人太驕傲,不把父母看在眼底,是我錯了,我不知道你是寂寞的……傅雲謙,從今天起,讓我來當你的伙伴吧,你爹不疼你,沒關系,我來疼你,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讓你不再孤單一人……」

傅雲謙一愣,頓下了手邊的動作。

她,在說什麼?

傅雲謙想問也無從問了,裴詠希說完後垂下頭,趴在桌上,便沒聲音了。

他一動也不動的佇立在原地,直望著那張甜美酣睡的臉蛋,內心受到強大的沖擊。

她怎麼能那麼輕易的說出這種話,讓他……無法招架!

回想起來,這個女人一直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在他最早質問她如何解咒時,她反過來威脅他,讓他動她不得;她更沒有女子的端莊含蓄,竟敢睜大雙眼的直視他的果身,露出看呆的表情;她甚至總是和他唱反調,頂著他的臉跑出去,做出調戲丫鬟的事。

不過,他倒不討厭她,甚至是欣賞她的,她是個誠實的人,在他面前總是表現出真實的面貌,她不會說謊,不會在他面前作戲,就算是耍小手段也是直截了當,做錯事也大大方方的向他認錯。

這樣的人是讓他這個向來要隱藏心思的人感到羨慕的,和她在一起,他完全不必防備。

今天,她為他煮了這碗面線,想為他慶祝生辰的心意,讓他暗自開心著;她喝醉酒為他打抱不平說的醉話,說要成為他的伙伴,要永遠陪著他,更像是一拳擊中他的心,讓他早已死寂的心湖,掀起了巨大的波浪……

「伙伴嗎?好像挺不錯的……」

傅雲謙低喃出這句話,唇角久久揚高,像被滲進了溫暖,看起來變得格外的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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