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後去了彼岸 第八章
08
為此，下班後我傳訊息告訴她，晚上來我家吃個飯，給她炖點補湯喝。好在前兩天我熬了整整六個小時的補湯，我跟我兒子喝了兩天還有剩，于是就加點水再煮了一下給她喝。
那怎麼會是剩菜呢？那湯可是被我熬到整鍋湯都是膠原蛋白那麼濃稠喔！就算再加點水煮一下，都還是很補的。
她吃的當然開心了，剛來的時候還苦著一張臉，看起來心情很不好，飽餐一頓後，我又幫她多罵了那同事兩句安慰她，她這才釋懷了這件事。
而經過這件事後，很奇怪，公司的同事從原本對她這個人沒什麼感覺，反而漸漸的有點鄙視她了。
對對對，他們也是這樣說的。
『都被人潑水了，還不反擊，隔天來上班還繼續對那人畢恭畢敬，就算再怎麼需要這份工作，做到這種地步也太沒自尊了吧。』
他們覺得很不屑，當然潑水的人也不好，但他們似乎更討厭裝沒事的采宜，認為她連一點尊嚴也沒有了。
氣氛變成這樣，這一、兩個月的客服量又很多，我也沒什麼去幫她忙，而且最近被主管盯，中午也都需要跟主管一起吃，變成只能下班後再跟她傳訊息聊聊天……
故意躲避？沒有的事，我怎麼可能這樣做，她現在是我唯一的好朋友耶。她對我兒子也很好喔，經常買衣服啦或玩具什麼的給他，有次我下班需要去辦點事情，她還帶著我兒子去吃飯呢，對我這麼好的朋友，我怎麼可能棄她不顧？
一切都是剛好而已，最近剛好就是這麼忙。
還有啊，不瞞你說，公司的人這次發現她無故不來，也覺得很正常，當然都沒人連絡她了。我？我當然有拼命的跟她聯絡啊，可她都沒回，若不是今天听到你來公司問起她，我都要擔心死了。
畢竟，我們最後一次連絡的那天，是在醫院啊。
是上上禮拜天的事，對……就是十九號沒錯。大概是早上八、九點的時候，我被她連續打了好幾通電話叫醒，然後才知道她突然貧血性昏倒而被送到醫院，她說一個人在醫院等點滴打完很不安，希望我能過去陪她。
那天啊，本來我是打算睡到中午，下午帶我兒子去圖書館走走的，沒辦法只好把兒子叫醒帶到婆婆那，還好婆婆說一個早上什麼的，也就不用加錢了。
我趕過去的時候，她的點滴已經打了一半，當然我也買了兩人份的早餐。她食欲比我想象中的好，全部都吃光了，然後又說她是在出門要去買菜的時候昏倒，被人送到了醫院來。
真奇怪，我看她也沒過瘦，食量也很大，這樣的人居然也會貧血性昏倒，我對人體還真是不能理解。
她听到我跟兒子原本的行程，滿臉的愧疚，我就說朋友間互相幫忙本來就是應該的，要她別放在心上，不過她還是堅持說要買我兒子吵著要很久的巧虎教學影片給他，我都不好意思了，那一套也要幾千塊吧。
她那天說，她會有貧血，是因為高中以前住在家里的時候有的，那時她幾乎都是在營養不良的狀態。原本我只是以為她家里重男輕女，所以對她才那樣不聞不問，沒想到居然這麼可憐。
果然，世界上比我還慘的人，滿街都是呢。
陪她打完點滴後，她就說想先回家休息了，那時候差不多才快十一點而已，我去接了我兒子後，我們一天的行程居然沒有被影響到，真是太好了。
嗯？什麼？她那天還有沒有說什麼？嗯……真要說的話，在醫院聊天的時候，她忽然說了一個故事，我們一起為這個故事做了一些討論。
有個小女孩經常瞞著家里的人自己到處偷偷去玩，女孩才六歲就辦法騎著有輔助輪的腳踏車到市區，這路程至少也要二十分鐘左右。女孩很遵守老師教導的交通規則，嘴里不斷反復念著『紅燈停、綠燈行』的口訣，雖然很害怕這些大車子，可是這探險卻很有趣。
她順利的在市區繞了一圈便準備回家，可卻在這時，她沒注意到巷口也有紅綠燈就這樣闖了出去，一名出來跑業務的上班族為了閃避她而自摔，老舊的摩托車馬上流出了汽油，而上班族的腳也被摩托車壓傷，送醫檢查後腳踝有點碎裂，必須住院開刀，這無疑是讓他的生活雪上加霜。
而小女孩則因為事發突然的當下，自己也嚇到跌下腳踏車摔破了皮。
這件事起因是小女孩闖紅燈，而且在沒有家人的陪同下自己外出。可女孩的家人卻覺得，這都是機車騎士的錯，明明看到有小孩了還騎那麼快，嚇到她家孩子摔傷，不但沒有道歉賠償，還反過來要求騎士要精神跟醫療賠償。
『你對這個故事有什麼看法？』
『當然要叫那個騎士賠啊，小孩子本來什麼事情都不懂，而且前面不也說了，家長又不是故意放小孩出去亂跑的，是小孩偷偷出去的耶，他又不是犯人，總不能讓家長把小孩綁起來吧。而那個騎士就更不對了，那麼小沒有判斷力的小孩沖出去也是沒辦法的事，他在巷口還車速那麼快，閃過摔傷已經是大幸，如果撞到小朋友的話，孩子肯定活不了吧，屆時可又是一條過失殺人罪喔。而他因此萬幸的躲過這條罪，對孩子做些賠償也是應該的吧，他原本還要賠更多呢。』
『這樣啊，嗯。可是騎士沒有錢可以賠喔，他可能連自己的醫藥費都付不出來了，重點，他主張自己是綠燈也沒有超速，照理來說是沒有錯的吧。』
『他付不出來關我什麼事？那是他自己造成的經濟問題吧，反正只要他有工作，法院那邊會直接每個月慢慢扣不是嗎？我對法律不是很清楚，但應該是這樣。』
她說，後來，引發事件那個小女孩長大了。
在某一天，公司有個同事家里接連父親跟姊姊都相繼過世，情緒上一度處理不了，每天失眠的狀況下去工作而造成了不少錯誤發生，所有的人都能體諒她，唯獨那個長大的女孩，完全不能理解有什麼好體諒的。
女孩認為，這全都是她個人的情緒，本來就不該帶來工作上。況且人死了就死了，又不是昨天才死的，不是都已經死了兩個多月了嗎？都過這麼久了情緒還調理不過來，那更是那人自己的問題。而且這樣制造麻煩，增加大家的工作量，根本就是老鼠屎了，她完全無法理解，主管也跟著一起體諒的心態是什麼，肯定是偽善者吧。
『沒錯，這就是偽善者。』
『家里都人一下子都病死了，這種心情很難調適吧。』
『沒有什麼難的，人生下來就是要等死啊，遲早的事。』
『人生下來就是要等死？這句話說的真有趣啊。』
『是嗎？很有趣嗎？』
『是啊，如果能一直保持這種想法的話，也許能夠輕松許多。因為這就不用努力任何事，也不需要有太強烈的生存，因為就只是在等死嘛。』
『沒錯、沒錯！所以啊，那個人如果真的活不下去，他也可以自己死一死，他們一家不就團圓了嗎？』
『對呢，是可以這樣呢，所以奇怪的是那間公司的其他人，女孩一點也不奇怪。』
『果然，我們的想法很合的來呢。』
『那你呢？你也是在等死嗎？』
『我干嘛死啊，我還要養我兒子、以後老了靠他回報我呢。』
『可是你剛剛不是說……』
『我……欸，你的點滴打完羅，我幫你找護士。』
『所以，彼岸是收留無處可去的人的地方啊。』
嗯？她最後一句很奇怪嗎？我覺得還好，本來她說起這個故事，就已經很奇怪了。我不懂她拿這種大家都知道答案的故事出來說，是想要表達什麼，但我體諒她因為貧血昏倒，所以有點神智不清也是正常的。
我被自己的話打了一巴掌？什麼時候？
那個啊……你也對這種故事有興趣嗎？我並不是很喜歡討論這種無聊的話題呢，但大家基本上都跟故事里的女孩一樣不是嗎？
台灣是個少數服從多數的民主地方，既然像女孩一樣的人比較多，就代表這些反應跟行為本來就是正確的，少數的那方才是錯的存在。
回到最開始，就因為采宜禮拜天昏倒過，所以禮拜一、禮拜二她都沒來的時候，我是不太擔心的。主管跑來問我她的狀況，我也有如實以告，想不到他們完全不在乎她是不是生病，在禮拜二那天下午就決定把她開除了。
才二天無故曠職就開除很不合理嗎？還好吧，我也很想幫她請假啊，但事實就是她沒有請假，我也救不了她。
到禮拜四她都還是連絡不到人時，我才真的開始擔心起來。尤其連房東你都找不到了……她若是突然倒在哪里的路邊，發生了不好的事就糟了，已經一個人生活還這樣，多可憐啊。
唉，所以我一定得好好活著才行啊，可不能讓我兒子也變成這樣。你看他，真是調皮愛玩，才剛講過他又把玩具在那里亂敲亂砸了。
他還真是個活潑好動的好孩子，你不覺得嗎？
嗯？已經要走啦？我還有很多采宜的事可以說喔，隨時都可以來問我……啊、對了，房東先生，如果采宜最後沒住那了，听說她房租便宜、空間也滿大的，若真那樣了，可以換我租嗎？我們保持聯絡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