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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寵罪臣 第三章

作者︰喬寧

易承歆對眼前的南又寧,興起了一念,想把這個少年擺在身邊,好好仔細觀察一番,皇城里就缺少了如他那般有趣的人,如若有他在身邊陪伴,日子興許會有趣得多。

此念一起,易承歆將手里的試卷往一旁的紫檀雕回紋小炕案擱去,將全副心神擺在殿下的少年身上。

「南又寧,眼前我給你幾個選擇。」含笑的醇嗓慢悠悠地響落。

南又寧面色沉靜且冷然,沒有太大的反應。

「你不想當官,成,我讓你自個兒選,你是要來當我的伴讀,還是要當我的少師?」

聞言,南又寧那張秀淨的臉,總算起了變化,露出了易承歆意料之中的憤怒。

南又寧能不怒嗎?少師是什麼?少師可是教導皇太子習文的師傅!

那可是從一品的官餃,雖說並無太大實權,不過是享有官餃與聲譽,然而放眼西涼朝廷,多少才情優異、見多識廣的高官,皇帝都沒召他們來為太子講述經文,更遑論是年方十六歲的他?!

「殿下這是在尋我開心嗎?」南又寧那雙秀氣的細眉,已深深擰成小結。

「你覺著以我這樣的身分,我會拿這種事尋開心嗎?」易承歆好笑地反問。

「朝中比我有資格當少師的重臣多得是,我既非位高望重,亦非天才神童,何德何能當殿下的少師。」

「你長年念佛不是嗎?」

易承歆手肘撐在幾案上,白皙手背托起下巴,俊雅容貌看上去有幾分漫不經心的慵懶,然而那雙眼卻是爍爍如金,甚是專注。

「我自幼寄住于佛寺,隨高僧們一同參悟佛經,學習梵語修撰佛書。」南又寧淡淡地回道。

「偏偏我什麼都懂,就是對佛經一竅不通,你來教我念佛經,這是再好不過的事。」易承歆笑回。

「殿下若真心想與佛結緣,京中靈山寺頗具盛名,寺里的圓通大師更是一代高僧,若能將大師請來為殿下講述佛的真義,相信會遠比我這個參過幾年佛的帶發修行者來得清透。」

「我不要什麼高僧大師,我就要你來教我念佛。」易承歆語氣淡淡,卻是帶著不容人拒絕的強悍。

南又寧雖然耿直,卻也不傻,他看得出來,眼下若是不照易承歆的心意走,不僅自己可能惹禍上身,說不準亦會替父親招禍。

他再怎麼不願,再如何不甘,終究只能隱忍下來。

「如何?考慮清楚了嗎?」

瞥見那單薄少年抿緊了淡粉色的唇瓣,易承歆不由得一笑,語氣帶有幾分戲謔意味的揚嗓。

「承蒙殿下厚愛,在下承了殿下的恩惠,叩謝皇恩。」

說著,南又寧單膝觸地而跪,雙手抱拳高舉過頭,向寶座上那個不可一世的男人行君臣之禮。

「起來吧。」易承歆猶然斜靠在寶座上,好整以暇的笑睨。

南又寧的雙眼緩緩自高舉的拳頭後方揚起,與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西涼太子相望。

兩雙眸光,隔空交會,一者玩味,一者沉然。

這是南又寧第二次見著易承歆的情景。他對這個西涼太子毫無一絲好感,只覺此人傲慢非常,我行我素,毫無章法規矩。

這亦是易承歆第二次見著那個落虹林里的單薄少年。

正因這個單薄少年一身超然出世的氣質,竟教生性傲慢無情的西涼太子從此記上心頭。

然而誰又料想得到,這一記,便是一生一世。

一生,難忘;一世,難滅。

一尊鎏金文殊菩薩像,堪稱鬼斧神工,細節精巧,等同于半個人高。

那五髻文殊菩薩乘坐于金獅坐騎之上,右手持智慧劍,左手捧青蓮花,花上置有《般若經》,乃是象征智慧與慈悲。

南又寧方踏入臨華宮西院的書房,迎面便被矗立于前的文殊菩薩所震懾。

他目光滿是敬仰,帶著崇畏之心,靜靜欣賞著這尊鎏金菩薩像,渾然不覺,有另一雙眼同樣在觀察著他。

「這是我十三歲隨樞密使出兵南蠻,凱旋歸來之時,太後命工匠在文殊菩薩成道之日雕成並贈予我的聖賜。」

听見沉醇的聲嗓響起,南又寧這才緩過神,側身望去,對上易承歆那雙美麗的狹長鳳目。

「給太子請安。」南又寧低垂眉眼,雙手抱拳。

「你是少師,應當是我給你請安才是。」易承歆不知是認真,抑或玩笑話的回道。

「微臣受不起。」南又寧的腰身又低了些。

易承歆盯著他黑壓壓的後腦勺,以及那一身簇新的紫紅紗綢官袍,嘴角不禁翹起,頗有幾分詭計得逞的奸笑。

「少師請起。」易承歆笑道。

南又寧緩緩放下雙拳,站直了單薄的身子,昂起白淨秀氣的面龐,任由尊貴的西涼太子仔細端詳。

易承歆瞅著瞅著,劍眉卻逐漸並攏,而後來到南又寧面前,陡然探手撫上他被玄黑腰帶束緊的腰身。

南又寧一愣,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表情略僵地睜大雙眸。「殿下這是做什麼?」

「這官袍太大了,尚服局的人都干什麼吃了?」易承歆不悅地盯著他那一身過于寬大的官袍。

一旁隨侍的太監連忙湊上前,躬身道︰「殿下,可要小的前去尚服局通報一聲?」

「去,去把人給我找來,給少師重新裁制一件。」易承歆不悅地命令道。

小太監不敢怠慢,隨即應命而去。

南又寧怔了怔,道︰「殿下,這衣袍不過是略寬了些,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易承歆揚起優美的下巴,道︰「你要記住,往後你便是太子少師,是教導東宮的師傅,你可不能丟了東宮的顏面。」

聞言,南又寧心頭一沉。听著如是說法,彷佛往後他都與東宮扯不開關系……這恰恰是他最不樂見的事。

不一會兒,尚服局的尚宮風風火火趕至,一來便給易承歆行禮賠罪。

「南大人是朕的師傅,卻穿著不符身形的衣袍,滑稽可笑,莫不是在恥笑東宮?」易承歆垂眸睨著趴跪于地的尚宮。

「是小人的疏忽,請求殿下寬恕!」尚宮連聲求饒。

「還不給少師重新量制。」易承歆往書房正廳的紅木太師椅落坐,等著尚宮親自替南又寧重新量身。

尚宮忙爬起身,正欲上前給南又寧量身,豈料,南又寧卻是又退了一大步。

見狀,易承歆擰眉,不悅問道︰「少師這是怎麼了?」

南又寧抑下心底的慌亂,鎮定沉著的回道︰「殿下可知,尚服局為了趕制微臣這一身官袍,耗費了多少心神與力氣,殿下若有慈悲之心,應當體諒宮人們的辛勞,莫要因為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而降罪于人。」

易承歆嘴角一揚,笑道︰「少師這是拿佛來說教了?原來少師是體恤那些宮人才不願重新裁制官袍。」

「多謝南大人體恤。」尚宮面上一松,急忙給南又寧躬身行禮。

易承歆站起身,雙手負于腰後,緩步踱至南又寧面前,探手輕撫過他的腰帶。

南又寧低眸,忍住了想躲開的沖動,硬是逼自己挺直腰身面對。

「那好,袍子就不必重裁了,那我便多賜少師幾副腰帶,好讓少師能把袍子系緊些。」易承歆笑道。

「小的遵命!」尚宮跪地接令。

「微臣謝過殿下。」南又寧再次抱拳行禮,順勢躲開了撫在腰上的那只大手。

易承歆不以為意,收回手負于腰後,轉身步入內間。

南又寧直起身,緩步尾隨入內。

內間是書房,紅木雕祥獸寫字台面南而放,後方立著一面紅木石心龍鳳呈祥大插屏,一側牆上懸著一幅山水墨畫,臨窗邊的大炕上,擺著一架琴幾,幾上小金獸爐燻著雅香。

易承歆兀自在寫字台後方落坐,順手抄起案上一本經書,道︰「不如少師幫我講述一下這本《楞嚴經》的宗義吧?」

南又寧快步走來,正欲探手接過那本《楞嚴經》,不想,易承歆忽爾長手一收,頓時讓他撲了個空。

尚未回過神,易承歆已探出另一只大手抓住他懸于半空中的那只手。

南又寧一驚,下意識欲抽回,卻被易承歆緊緊攫住。

「少師的手這麼小,可握得住杯?」見南又寧一臉局促,易承歆只覺好玩,便故意抓著不放。

「我不殺生。」南又寧果斷回道。

「喔,原來少師信佛家那套,所以不殺生,這樣說來,少師對武器一竅不通。」

「殿下若是想找人談論武學,恐怕是找錯人了。」

「我就只是好奇,南大人看上去那樣嚴肅威武,年少時亦曾隨大將軍一同出征,怎麼會養出這麼一個秀氣白淨的兒子。」

見易承歆端著玩味兒的淺笑,目光灼灼地端詳起自己,南又寧心頭暗縮,連忙垂下眼,故作鎮定。

「少師的耳根子紅了?」易承歆只覺得眼前這個少年明明一副老成模樣,可為何每當他隨手一踫,便這般毛毛躁躁,這樣的反差可有趣極了。

「微臣怕熱。」南又寧如是解釋。

「不過四月天,春風仍寒,少師便覺著熱?」

「微臣身子燥。」南又寧忍住了想揚眸相瞪的沖動,只能繼續敷衍。

幸而易承歆總算松了手,並喊來了書房外的宮人,命令道︰「去給少師端杯雪蓮茶來。」

宮人即刻便捧送了兩盅雪蓮茶上案,易承歆端起了雪蓮茶,親自起身奉向南又寧。

南又寧一怔,卻沒立刻伸手去接,只是不知所措地瞪著這一幕。

驀地,他耳畔又響起了昨夜父親對他耳提面命的那些話──

「寧兒,你千萬記住,殿下自幼聰穎過人,又是萬千之上,眾人簇擁,自是心性狂傲,喜怒難以捉模,你得謹慎應對。」

「殿下會看上你,欽點你當少師,肯定有他的原因,你莫要擔心其他,只要記住別讓殿下識穿,讓殿下起疑心,那便是萬幸。」

「父親,孩兒過去一直在佛寺里生活,不曾進過宮,更不曾侍奉過皇室,孩兒只怕會惹怒了殿下,惹殿下不快,若是一並連累了父親……」

「殿下既然如此看重你,肯定是喜愛你的,只是陛下不喜南家,就怕是宮中他人會刁難你,你切記得多攏絡殿下,必要時方有個人能幫你。」

父親的話言猶在耳,面對眼前這個行事囂張至極的西涼太子,南又寧盡避心底有諸多不滿,仍是只能忍下。

「少師不願接受我親手奉上的這杯拜師茶嗎?」易承歆挑動墨眉。

南又寧抑下滿腔的無奈,探手接過那杯雪蓮茶,而後在易承歆興致盎然的注視中,將那杯雪蓮茶一飲而盡。

這時的他,又怎會料到,他漫漫一生的愛與恨,孤獨與快樂,全從飲下這杯茶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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