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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百無禁忌 第一章 棺生子

作者︰寄秋

陽春三月,乍暖還寒,還帶著些許涼意的風徐徐吹來。

萊陽縣城外有座陡峭的高山,早年山上有間庵堂,里頭住著數名尼姑,前來的善男信女不少,香火頗為鼎盛。

可不知哪一年,山上來了盜匪,一夜之間殺光了所有的尼姑,並烹其尸首果月復,然而此案始終懸而未決,歷任的縣官都無法偵破,百姓因為懼怕,鮮少上山走動,久而久之庵堂也荒廢了,埋沒在荒煙蔓草之間。

不久之後,在遙望的另一座山的半山腰,蓋起了一間寺廟,名為「懸山寺」,它是依著山勢建蓋,一半在山里,一半懸空,僅以梁木在下方支撐,歷經數十年仍巍然屹立著。

懸山寺聲名遠播,不少香客、文人雅士前來一睹風貌,並信仰著寺廟里的神祇,一有困頓難解之事便會前來燒香拜佛,求菩薩指點迷津,三牲素果擺滿漆紅供桌。

漸漸地,破舊的老庵堂乏人問津,甚至已在人們腦海中淡去,僅老一輩的人隱約有些印象,卻又說不出庵堂位于何處,久而久之,它便從百姓的記憶中消失。

那是座長滿野草的廢墟,再也找不回當年的盛況,被越來越茂盛的雜草樹木遮住,荒涼地只聞呼嘯而過的風聲。

此時,一名十三、四歲的小泵娘背上背了個大大的竹編籮筐,快要有她半個身長,可那縴瘦的身子卻健步如飛,宛若生長在山里的野兔,輕快而愜意的走入只剩幾座瓦牆的廢棄庵堂。

當年的女庵主善醫,故而有上門求醫的信眾,庵主從不收費,只開藥方,任由信眾們布施。

山上離城里甚遠,若是步行,少說要大半天,為了給自身方便,庵里的尼姑們便在後院種起了菜,以及一些常用藥草以救急,人吃五谷雜糧,難免會有病痛,有備無患安能自救。

後來庵堂沒有了,可當年種下的藥草卻還在,一月復一月,一年復一年,自會找出路的藥草在無人照料的情況下,與野草雜草一同歷經數十年的歲月,如今,那些藥草已蔓延整座庵堂。

周靜秋是棺生子,她娘佟氏在生她時難產,還沒把她生下來就過世了,她爹周康生哀傷逾恆,將她娘置于棺木中,依照習俗,三日內下葬。

孰料,隔日在抬起棺木時,里頭傳出幼貓似的嬰兒啼哭聲,眾人皆驚惶退避,不敢上前,唯恐尸變。

僅有她爹不畏怪力亂神,撬開棺蓋,這才發現原來她娘並未死去,只是生得艱難,暫時閉過氣去。

周康生抱起奄奄一息的妻子,並在她雙腿間發現全身是血的女兒,他趕忙讓人去找穩婆,好處理一下產後事宜。

雖然母女倆都保住了性命,可是在棺內悶得太久了,因而身子骨都不是很好,需要常年延醫調養。

佟氏是地主家的女兒,嫁妝有上百畝土地,但是為了看大夫吃藥,這些年陸續賣掉不少土地好湊錢。

三年後,佟氏又懷有身孕,周康生原本不想要這個孩子,怕傷了好不容易養出血色的妻子。

可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佟氏死活不肯放棄這個孩子,又是湯藥、又是補品的,勉強生下比女兒更瘦弱的兒子。

只是被這麼一折騰,她的身體徹底敗壞了,連女乃水也沒有,一直臥病不起,面容越來越憔悴。

由于周康生是衙門的仵作,不分白日黑夜,衙役們一來傳人就得走,常常不在家,所以年僅六歲的周靜秋一肩挑起照顧母親和弟弟的責任,她讓爹買來一頭剛生崽子的母羊,用母羊的女乃水一天三頓、五頓地喂食兩人,她還得站在椅子上,對著比她還高的灶台煮飯燒菜。

周家的家境負擔不起人參、雪蛤、何首烏等昂貴藥材,周家母子倆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虛弱,幾乎快撐不過去。

不過人在危急中越能激發潛能,已經七歲的周靜秋偷溜上山,想找些野人參或珍稀藥材給母親和弟弟補補身子,誰知誤打誤撞來到荒廢的庵堂,並驚喜的瞧見在野草中蓬勃生長的藥草,便興高采烈地采了幾株。

從此,她每隔三、五日便上山一趟,有時是將快枯萎的藥草采集下來,再曬干,以免浪費了,有時是摘山菜、撿栗子、設陷阱逮幾只山雞、野兔,收獲甚豐。

只可惜即使耗盡家產,賣掉田地,在小兒子四歲的冬天,佟氏仍舊過世了。

八歲的周靜秋沒有哭,只有惋惜,她耗費了多年的功夫,還是沒能保住母親的性命,原本不愛說話的她變得更沉默了。

好在弟弟的身子是弱了點,但先天不足靠後天養,漸有起色,未追隨母親而去。

為了保住這根小獨苗,周靜秋更勤于上山,不僅親自打理庵主留下來的小藥田,還往更深的山里尋找野生藥草,能移種的便移到庵堂後院她開墾出的小片藥田,有的是自用,或是賣給城里的藥鋪,這些年來她就是靠這樣的方式慢慢積攢銀子,貼補家用。

仵作的俸祿並不高,一年也就五、六兩銀子,還有衙門配給的五十斤白米、二十斤白面,以及三十斤的玉米粉。

若是一般百姓們倒是夠嚼用,三、五口人吃一年的口糧是綽綽有余,可是光花在周曉冬的藥費、看診費就不只這個數,有一段時間周家過得緊巴巴的,只能吃稀粥配野山菜。

周家從周靜秋的祖父的祖父就是干仵作這一行,代代相傳,成為祖業,而從周靜秋的祖父至今,已三代單傳,到了這一代本該由周曉冬繼承衣缽,但是他的身子骨實在太弱了,走不了遠路,再加上周康生不想兒子走他的老路,只能過著和死人打交道的生活,便送他去讀書。

周曉冬頗有念書天分,而且越讀越起勁,儼然是一名小書生,常見他捧著書,搖頭晃腦的讀著。

不過周靜秋倒是樂意接下父親的棒子,因為在重生前,她便是頗負盛名的女法醫,在專業領域中無人不識。

換言之,十幾歲的身體里裝著三十多歲的靈魂。她是胎穿的,一穿就在棺材里,她嚇得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棺材中大聲呼叫,只是她發出來的是嬰兒的啼哭。

在前世,她對任何和醫有關的知識都有興趣,有空就會自行研究一番,沒想到到了古代竟有這麼大的用處,分辨藥草也難不倒她。

「唉……我該不該將你挖起來呢?看看結果的情形和拇指粗的枝干,少說有五、六十年,我拔起來再清洗一番,至少值個四、五十兩……」

周靜秋將裝著山芋頭、野生蘑菇,已有半滿的竹編籮筐擱置在樹蔭下,她穿著半新不舊的衣裙,舉止不雅的蹲著,對著一株約到她的腰高,長滿白花紅果子的小樹,甚為苦惱的喃喃自語,似在考慮要留著救急,讓它再長幾年好增加藥性,或是現在就拿去換錢。

其實她是傾向後者,家里的銀錢不多了,又養了好幾個會吃的人,她爹是大飯桶,弟弟是小飯桶,還有多年前撿來的夕奴和小耙,個個都很會吃,就只有她是小鳥胃。

要維持一個家不容易呀!什麼都要用到銀子,她還想買塊地種糧食,好喂飽家里的大大小小。

佟氏的嫁妝早已賣光了,不過周靜秋在她過世後的半年開始,又一次五畝、五畝的買回十五畝水田,她自個兒不會種田,便佃了出去。

秋收稻子冬收麥,一年兩獲,扣去該繳的糧稅,她和三戶佃農六四分,主家六、佃農四。

也好在有這些糧食儲備著,要不然日子真的過不下去,周曉冬一年的束修是十兩銀子,要用的書籍和紙、筆、墨貴得要命,一刀質料不算好的宣紙就要一兩銀子,他一年便要用去五、六刀紙練字,更別提他補身的銀兩。

周靜秋是真的很缺錢。

幾經思考,再三掙扎,周靜秋忽地站起身,面容堅定的走到樹下,背起竹編籮筐,腳步從容地從庵堂後院她整理出的小徑,往山里的方向走去。

春天一到,山上的野花野草茂盛,相對地,能吃的植物和出來覓食的小動物也會變多,到處可見正鮮女敕的野菜,和滿山遍野的野雞和兔子,要打牙祭趁現在,遲了便錯失良機。

因為是繁殖期,周靜秋布置的陷阱以活捉為主,若是逮到懷孕的母獸,她會帶回家等牠生崽子,等養肥了再宰來吃。

她對「食物」沒有憐憫心,弱肉強食,看慣了死亡的她,不拘泥于生死輪回,除非是尼姑、和尚,誰不吃肉?

「秋姑娘,又上山采草藥了?」

不到兩個時辰,周靜秋的竹編籮筐內已有數只山雞和肥碩兔子,她不想讓人知道她筐里有活物,便以藥草覆蓋其上,掩人耳目,免得有人跟著上山,不小心破壞她的藥田。

「嗯,采些婆婆丁煮來當茶喝,女敕葉川燙過後能涼拌或炒雞蛋一起吃。」婆婆丁清熱解毒,看似回暖的春天還是有點冷,一不留神就風邪入體,頭昏腦脹,全身發熱。

「秋姑娘,餓不餓?來吃個包子喝碗湯,別把身子弄壞了,姑娘家要好好照顧自個兒的身體,別仗著年輕就不管不顧,瞧我這一身老骨頭呀,中看不中用了。」抬個熱鍋子都氣喘吁吁。

從山上下來的一條官道旁,進出城都會由此經過,一對老夫妻搭起棚子賣涼茶和小吃食,一賣就是三十年。

前兩年老頭子死了,老婦便帶著兒子、媳婦一起擺攤,攤子上也多了幾樣能吃飽的吃食和大餅,讓來不及備妥干糧的出城人也有幾口餅吃,生意還不壞,足以養活一家老小。

除了農忙時,幾乎是天天風雨無阻的來擺攤,上山的路狹窄難行,周靜秋便把驢子、驢車寄放在此,徒步上山,省下她不少麻煩。

「古婆婆,我還不太餓,給我碗湯就好,先墊墊肚子。」她還得留著肚子回家吃飯,夕奴的手藝太好了。

周靜秋不喜吃外食,因為她的嘴被養刁了,只習慣吃家里的飯菜。

「好咧,一碗湯,狗子,快給秋姑娘下餛飩。」生意上門了,得快點招呼客人。

「好的,娘,就來了。」一名皮膚黝黑的男子咧嘴一笑,手腳利落的丟了幾顆餛飩到滾水里煮。

古人的衛生……周靜秋看著狗子大哥的手一捉,目光一閃,她在心里暗暗說服自己,那是洗過的,沒有摳屎……

能和周靜秋處得來的人並不多,因她在棺中出生,有人私底下喊她「鬼女」,說她是死不瞑目的女鬼來投胎,再加上她打小就跟在父親身邊,和他出入一些極陰的凶殺地,十歲不到就開始學著做仵作,因此很少有人敢靠近她,都說她身上陰氣重,煞氣凶,八字不重的人會被刑克。

基本上,她沒什麼朋友,表兄弟姊妹對她雖不至于壞,但也不友善,沒人會找她玩。

而她常交談的對象大多是攤販,像豬肉攤、菜攤,畢竟她要是不開口,人家怎麼知道她要買什麼。

古婆婆是年紀大了,周靜秋才敬老的談上兩句,否則遇上古婆婆的兒子,她連口都不開。

「秋姑娘,听說文大人被調走了?」人面廣的古婆婆素來愛東家長、西家短的,一有機會便打探消息。

「嗯。」周靜秋輕應一聲,心里卻想著這湯頭有點淡,餛飩的餡也沒拌勻,肉大塊是大塊,但稱不上好吃。

「那他調去哪兒了?不是我老婆子愛說人家是非,文大人也太會搜刮油水了,生個兒子能收兩次滿月禮,滿月、雙滿月,丈母娘過壽也照收不誤,他真不怕銀子太多咬手呀!」她辛苦賺一年還買不起他繡在衣袖上的絲線。

「他是官,上下兩張口,當然吃得比人家多。」不吃養得起七房小妾嗎?個個千嬌百媚,如花似玉。

「哎呀!這話說得真貼切,不就是兩張嘴嗎?上邊要吃,下邊也要吃,把咱們老百姓都吃窮了。」遇到貪官是一世窮,哪里有一心為民的好官?

周靜秋吃了兩口便停筷,提醒道︰「古婆婆,別嚷得大家都听見了,民不與官斗,小心禍從口出。」婦道人家口無遮攔,恐招禍上身。

古婆婆一听,連忙神色緊張的東張西望,把聲音壓低,「有口無心,有口無心,我這嘴太愛說話了。」

「幸虧這里只有我,不然古婆婆的麻煩就大了。」要是被心胸狹隘的文大人知道了,她這茶寮也甭開了。

古婆婆呵呵干笑兩聲,又問道︰「新知縣什麼時候會來?」

「就這一、兩日了。」

「長得怎樣?今年幾歲了?有沒有成親?這回來上任帶親眷了沒?人好不好?容不容易相處……」

面對古婆婆連珠炮的問話,周靜秋很淡定的付了兩文錢的餛飩湯費,並給了古婆婆幾顆在山上摘的果子,讓她帶回去給孫子吃,還有一大把山蕨菜,喜得她笑得見牙不見眼。

周靜秋沒忘了給她家驢子割一捆女敕草,她將竹編籮筐放上能坐四、五個人的驢車,便抱出上層的野草喂驢子。

驢車是搭上架子的,四邊用油布包著,左右兩邊是縫死的,打不開,後邊那塊有繩子綁住,裝卸貨物和上下車都方便,繩子一解開便暢行無阻,而前頭是布,一掀開便能看向前面,和前頭駕車的人聞聊。

除了比馬慢一點,驢車坐起來也挺舒服的,周靜秋替一戶大戶人家縫合一具被人砍成七、八截的尸體,並上了宛若生前的妝容,那家的老爺給了她二十兩施妝費,她拿了銀子買驢子和驢車。

其實替死人化妝賺得比較多,喪家也給得痛快,只是她也算吃公家飯,不能常接外差,少賺不少銀子。

周靜秋也是一名仵作,但她不在衙門名冊上,論件計酬,每驗一具尸體領一次銀兩,有破案者一兩銀子,案子膠著無進展則給半兩銀子,她平均一個月驗五具尸體。

但別以為酬勞很高,一個月能進帳三、五兩銀子,萊陽縣包括周家父女在內,也就三名仵作而已,而萊陽縣有五萬多人,為了驗尸,時常要去幾十里外的鄉鎮或村莊,往往一天無法來回,得住上數日才行,衙門發的公差費少得可憐,想吃好、住好就得自掏腰包,否則就只能忍著。

為了省錢,周靜秋常常吃睡都在驢車上,一天下來腰酸背疼,挺都挺不直,勞心勞力還得忍受四處奔波之苦。

雖然她不在編列名冊上,但附近幾個縣城都听過她,也知曉她驗尸的本事,每每有破不了的凶殺案都會越區借調,她七、八天不在家是常有的事,可是驗尸費照舊,只有一兩銀子。

「小泵娘,十兩銀子租借妳的驢車。」

喂完驢子正準備上車的周靜秋,手里拿著小皮鞭,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向遮住亮光的男人。

這個人很高,她只到他肩頭而已,一張笑臉十分無害,但是那抹笑讓人很不舒服,感覺很假。

「不借。」周靜秋冷冷地道。

男人一愣,他向來把女子迷得七葷八素的笑臉這會居然不靈了?「為什麼不借?我付銀子。」

「那我怎麼回城里?」她就是不想走太遠的路才駕驢車出城,若借了別人,她不就要走到腿斷?

他一听,笑得更歡了。「妳可以和我們一起坐呀!反正驢車大得很,擠一擠還是可行。」

「大?」周靜秋看了看她的驢子,再瞧瞧站在他身後或面對或背向她的男子,心里略有不快。「男女授受不親,豈能同車而行?而且你們太重了,我家大娘拖不動你們。」

「大……大娘?」男人有些錯愕,她說的該不會是這頭驢子吧?

「驢子的名字。」她取的。

「可……可牠是公驢子。」那麼明顯的特征她沒瞧見嗎?

周靜秋睨了驢子的重要部位一眼,一副他少見多怪的樣子。「我愛叫什麼就叫什麼,你管得著嗎?你怎知牠不是斷袖?」

「一頭驢子是斷袖?!」坐在茶寮里,夜華玉感到難以置信,這世道是怎麼回事,連牲畜都成了人不成,還用輕蔑的眼神瞟了他一眼,只差沒吐口唾涎在他鞋子上。

這是驢子嗎?根本是驢妖了,還學人瞪人。

他是長公主的獨子,自認是風流瀟灑的翩翩貴公子,女人對他而言向來是信手拈來,從不須費勁。

誰知道會在一名長相秀麗的小泵娘面前栽了個大跟頭,人家連理都不理他,身手矯健的跳上驢子,皮鞭一甩便揚長而去,完全不被他唇紅齒白、玉樹臨風的模樣所吸引。

「腦子有病的人離我遠一點,誰說公驢子不能叫大娘。」聲冷面癱的莫天野抽出劍擦拭。

「可公驢子叫大娘,不就會讓人誤會牠是一頭母驢子嗎?」那小泵娘才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你誤會了嗎?」莫天野仔細擦拭,銀劍閃閃。

「這……」他眼楮沒瞎。

「稱謂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讓我們連驢車也沒得坐。」他們原本有輛馬車,偏偏他自作聰明,讓馬夫、隨從先行一步。

夜華玉干笑兩聲,心虛的往後退。「意外,意外,從山上往下看明明很近,都看得到城頭了,怎知還要三十幾里路……」

「你也知道那是山上,兩邊的距離能用目測的嗎?」莫天野冷冷地掃他一眼。人蠢沒藥醫,而他們居然還相信他。

「這能怪我嗎?你們不也同意,說要深入民間,看看這里的老百姓過得好不好,有無冤情。」要不是他們點頭了,他敢自作主張嗎?不但吃力不討好還拍錯馬屁。

「是你說萊陽縣你很熟,熟到蒙上眼都能模上城門。」他還信誓旦旦的保證絕無虛言。

「是很熟呀!十年前來過一回,大雨堵路,住在驛站三日。」夜華玉回得理直氣壯,跟沒來過的人相比,他算是識途老馬。

「十年前?!」一道低冷的聲音宛若六月霜。

「大……五公子,我真的來過,只是沒機會出去逛逛,我還記得驛館中養了這麼大的老鼠,把我嚇得膽子差點破了。」

「你是說你只是路過?」解冰雲玉面如月華,眉長似彎弓,一雙黑不見底的雙瞳閃動著幽冥暗光。

解冰雲在兄弟中排行第五,他上頭有兩嫡兩庶四個兄長,分別是解冰鋒、解冰庭、解冰肅、解冰昌,上面兩位是嫡出,與他是一母同胞,他娘生了三子一女,長姊已出嫁,底下兩位則是庶兄。

他是父母的老來子,在眾多的兄弟姊妹中最受寵愛,他娘對他的疼寵眾所皆知,只要一有好東西便往他屋里送,讓兄嫂們看得眼紅,恨不得府里沒有他這名受寵的麼兒。

他娘甚至揚言,一旦他要成親,她拿出一半私房給他當聘禮,一半的一半再給他的媳婦兒,剩下的一小半等她蹬腳了再由其他嫡子庶子去分,她死了也不管這些瑣事。

而他爹的寵溺也是有目共睹的,明著暗著送銀子、給鋪子,連皇上御賜價值萬兩黃金的東珠一匣子也隨手給了,好像他就這麼一個兒子。

兩老的偏心看在除了解冰雲以外的子孫眼中,他們的不滿可想而知,同樣是兒子,哪能偏到天邊去。

所以在兄嫂們的操弄下,前後訂了三次婚的解冰雲至今仍未娶妻,在上花轎前,一個騎馬摔死了,一個上吊,沒死卻也醒不過來,像個活死人,另一個則嚇得瘋癲。

真瘋假瘋不確定,但婚事退了是真的,是以他的克妻之名流傳大街小巷,再也沒有門戶相當的人肯嫁他。

解冰雲不只娶不到老婆,連侍妾、姨娘、通房丫頭什麼的也都沒有,因為他擔心這些人是別人安插在他身邊的耳目。

「唉,不這麼說我能逃出京城嗎?你不曉得那些恨嫁的女人多可怕,她們像水蛭一樣死纏著我不放,我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夜華玉一臉害怕,提及女人,簡直是一場惡夢。

而他的公主娘和駙馬親爹是主謀,他們大開方便放進一群豺狼虎豹,他連睡個覺都擔心床上多了個月兌光光的luo女。

若是平時他一定笑納,對自動送上門的女人沒動點邪心,那是矯情,可是一想到她們背後的勢力和家族,他便有色心而沒色膽,因為不管他踫了哪一個,準要大紅花轎把人給迎進門,多了個名正言順管他的女牢頭,他可不要。

再說他是風流不是下流,太多美人恩也消受不了,偏偏他爹娘根本是在玩兒子,閑著沒事愛看他被女人追著跑。

「那不是正合你意?美女環繞,紅袖添香。」擦完劍的莫天野將劍收回劍鞘,大口喝起微苦的涼茶。

「莫老兄,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一個女人是好事,兩個女人是好事成雙,三個女人是老天疼惜,第四個……嚇!十個以上是災禍,她們像蜂群一樣的向我涌來……」夜華玉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面色驚恐,活像目睹佳人變骷髏。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呸呸呸!本公子還不想早死,你這壞心眼的就是見不得人好。」誰愛牡丹誰摘去,他還要瀏覽百花。

「不想死就少埋怨,一路上我忍你很久了。」莫天野手指一撥,露出一小截劍光,寒氣森森。

「呿!是誰忍誰,對著你那張五官不分的臉孔,我是倒足了胃口。」真想吐他一身穢物。

「我把你眼楮戳瞎你就看不見了。」莫天野冷冷地橫去一眼,手上的劍又多開了半寸。

夜華玉臉皮一顫,「小鳥依人」的往身側的解冰雲一靠,「五公子救人,你的侍衛要殺人。」

「等他殺了人你再來報案,我親自受理。」解冰雲調笑道。要有苦主才能捉人,民不舉報則不予理會。

聞言,莫天野嘲弄的一揚眉。

夜華玉肩一垮,滿臉傷心。「不帶這麼欺負人的,人死了還怎麼報案?」

「托夢。」他照樣審理。

「你一身浩然正氣,誰敢靠近你,鬼也怕死,萬一魂飛魄散,豈不是連鬼也當不了?」太可惡了,兩人連手欺他一人。

「你連活人都當得不象話,不如我來送你一程。」當他還在京城的長公主府嗎?飯來張口,茶來伸手,凡事有人服侍。

「哼!想我回京,沒門,這回沒待上一年半載,誰也別想把我趕走。」夜華玉傲嬌的哼了一聲。

「不想回去就別給我惹事,安分點,要是再放縱不羈的到處勾搭女人,我馬上捆了你,將你火速送回京城。」解冰雲警告道。要不是看在夜華玉還有點能拿得出手的醫術,還真不想帶上他。

「嘖!表弟,你威風了,擺起官腔了,堂堂的翰林不當卻請調外放,當個小小的七品知縣,你有能耐。」連皇上的面子也敢拂,以狀元之才屈就地方小闢,還連夜出京。

解冰雲是新上任的萊陽縣縣太爺,年方二十,他的母親是駙馬爺的胞姊,他與夜華玉是表兄弟。

不過兩府少有往來,主因是長公主嫌棄大姑管得太多,大姑認為長公主只生一子太少,張羅著要給駙馬爺納妾,還一送就送一對孿生姊妹花,雖說駙馬出面直接拒絕了,但長公主還是氣得與她斷絕往來,兩家人因此成陌路。

解夫人的手伸太長了,連人家後宅的事兒也想管,最後兩面不討好的把人給得罪了,她也不想想長公主是什麼身分,異想天開地想拿捏人家,光是皇上那兒就夠她吃一桶黃連。

長輩們疏遠得不像一家人,但幾個小輩倒是處得不錯,尤其是解冰雲和夜華玉年紀相仿,常玩在一塊兒。

「躲閑。」解冰雲淡淡地道。京里的水太渾了,得避一避。

皇子們都大了,有自個兒的派系,他不想被拉攏,只好遠遠地避開,萊陽縣不大不小,正適合過幾年清閑日子。

「你真好命,有四個哥哥可以幫你頂住壓力,而我單槍匹馬的,光想都忍不住欷吁。」話里發酸的夜華玉也想有人幫襯,他好順理成章的當成富貴閑人,整日吃喝玩樂。

解冰雲目光深幽的看向遠方。「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看見的不見得是真,兄弟太多真的能同心嗎?」

「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每次一到你們府里就一堆人,多熱鬧呀!反觀我們家,人口簡單,幾百個下人就服侍三個主子,連想找人吵架都找不到對象,只能和我娘大眼瞪小眼。」夜華玉沒好氣地抱怨道。日子無聊死了,沒點新鮮事好玩。

「是熱鬧,吵得不可開交。」

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妯娌之間誰也不讓誰,狠話盡出,要不是爹娘還在,他真想早早分家,各過各的日子,省得最後親人結仇,把臉面撕破了。

「客官,要不要再加點茶水?」茶寮的古婆婆熱心的招待客人,不時端些吃食問客人要不要。

「不了。」夜華玉擺手,讓人不用招呼,他府里最下等的茶葉也比這里的茶水好上一百倍。

他看了看另外兩位能喝得下涼茶的仁兄,暗暗唾棄他們的不挑嘴,這麼難喝的茶水也當甘泉來飲。

「小路子去哪里攔車,怎麼還不回來,爺等得快冒火了。」夜華玉覺得干坐著等真煩人,整個人心浮氣躁的。

就在說著小路子時,一名微胖的粉面少年駕了輛馬車過來,有兩匹馬拉著,車身寬敞,以綢布覆頂,系著鵝黃色流蘇,每一條流蘇底下是會響的金色鈴鐺,馬車一動便叮叮當當響,煞是好听。

「這車哪兒來的?」夜華玉問自己的奴才。看起來還挺氣派的,應該是大戶人家的車駕。

「路上遇到的,一位好心的夫人說,若有急用就先挪出一輛,這是小姐的馬車,她移到夫人的車上。」小路子回道,也算他運氣不錯,遇到要去懸山寺上香的夫人、小姐。

「說實話。」

面上無須的小路子面皮微僵,頭上冒出汗來。「五爺,是報……報了你府上名號,那人就把馬車讓了。」

一個小小的縣官能有多大的靠山,無非是攀親引戚,才有嚇阻作用,能令人心生畏怯。不過能與長公主之子自幼混在一起玩,可見其出身並不低,定是高門大戶的子弟出外歷練。

「你仗勢欺人?」才剛到地頭就給他捅婁子,真是好樣,果真是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

「這……我有說付銀子,可是對方不收,對方還說請爺有空到府里坐坐。」小路子心虛的看向自家主子,很有眼色的表示沒泄露主子的底,他是好奴才,為主子盡心盡力。

一旁的夜華玉滿意的點點頭,果然是他這個當主子的教得好。

「所以你就理所當然的收下了?」解冰雲面無表情地問道。

「五爺,奴才怕折了人家的好意,何況幾位爺平時都是金瓖玉裹,哪能受一點點委屈,奴才也是為了各位爺著想……」小路子雙膝跪地直磕頭,額頭都磕紅了。

「別磕了,起來,你是爺的奴才,可不是五爺的,他要是不上馬車就走著去,咱們上車……」

口中窮嚷嚷的夜華玉還沒說完,一柄劍鞘便勾住他的後領,把他甩出五步遠。

「五爺請上車。」莫天野掀開車簾,神色冷峻。

他和左隨風是解冰雲的貼身護衛,左隨風先行到官衙打理,徹查四周,而莫天野則隨身保護,以防突發狀況,畢竟同行的某人最擅長惹麻煩。

一行人上了車,往官道行去。

約莫走了半個時辰,已經可以看見前方不遠處的城門,四名士兵手持長槍站得筆直。

突地,一輛黑溜溜的驢車緩步而行,不疾不徐的往前走,正好擋在官道的正中央,後方的馬車想超越有點困難。

偏偏有些人小心眼又愛記恨,大馬車轆轆的逼近小驢車,硬是逼得人往路旁駛去。

「小泵娘,該換車了,妳家大娘拖不動驢車,要不要哥哥載妳一程,不收妳銀子喲!」唉!他真適合做紈褲,欺負起人來得心應手,簡直是天生的壞人。

又是他!水眸清澈的周靜秋垂眸低視,當作沒看見。

「喂!扮哥在跟妳說話听見了沒,妳啞了,不會回一句?」夜華玉沒好氣地又道︰「小路子,撞她。」

駕車的小路子一得令,一鞭抽在馬背上,駕著馬車往驢車一撞,大車撞小車,肯定是驢車吃虧。

誰知一聲慘叫,倒在路旁的竟是馬車,一根絞裂的木棍卡在車輪上,頓時人仰馬翻,狼狽不堪。

等眾人從馬車里爬出來時,毫無損傷的驢車已將他們遠遠拋在後頭,周靜秋和守城士兵很熟,朝他們打了聲招呼,駛入城內。

「很聰明的丫頭。」看著車輪上要斷不斷的長棍,難得贊許人的解冰雲微微一頷首。

「而且下手夠狠。」莫天野淡淡地搭腔,那個小泵娘居然不動聲色地將人給擺平了。

「下次別再讓我踫見她,不然……不然我非叫她給我磕頭認錯不可!」只會撂狠話的夜華玉引來其他兩人譴責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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