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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見前男友 第四十章

作者︰童繪

基于某種連自己想來都想取笑一番的理由,徐光磊從那天與戴詩佳分手後便沒將手機關機過,以往晚間關機的習慣改了,甚至連睡覺都沒調成靜音模式——直到這次到海外出差。

出差本就是文具部采購的例行工作之一,這回他得連著飛上海、首爾和東京,算是近期最長的出差。

東京的行程是後來加上的。小林太太回歸娘家的赤井工作室後一直與他保持通信,赤井家在日本是小有名氣的漆器職人,從最早的容器到食器,到此代長男一系列桌上用品打響名氣。小林太太專攻螺鈿,即瓖嵌貝殼的精工技術,這次與其兄,也就是此代經營者赤井一雄,一同辦了新品發表會,少見地邀請海外的文具商參與。

徐光磊在讀完邀請的當下便決定前往。赤井出了名專注經營日本市場,在國內除了東京本店以外只有一間位于北海道的經銷店,為赤井家麼子負責且只販賣容器商品,其它品項一概仍須訂購或至本店選焙︰對自家商品嚴謹至此的商家主動與海外采購聯系,且別說最終是否能進貨銷售,又或規則將有多嚴苛,對工藝品略有喜愛或研究者無不希望能與赤井職人會面。’更重要的是,這不僅是小林太太回到赤並家後的首次發表會,也是她花了大半輩子支持先生後,再一次做回自己、做回一個嫘鈿職人的披露宴。徐光磊于公于私都不願錯過。

然而愈不願錯過的事似乎就愈容易遇見阻礙。

徐光磊在候機室里雙手交握。他的班機延遲兩個小時了,一開始說是上一程延誤,後來又說是零件檢查……他真該早一天去東京的,偏偏首爾這邊的合作對象每次都要約他會後會,不醉不歸︰這是與韓國人做生意的常態,是與他們打成一片的關鍵步驟。但他真的不應該把時間排得太緊湊。他是不是又在故伎重施,拿工作麻醉自己了?他自嘲著。

又過半小時,候機室里傳來登機廣播,進到機艙坐定時,已是原本與小林太太相約在發表會前先踫面喝咖啡的時間了。他與小林太太聯絡過,告知班機延誤會晚到,算算時間,若通關順利、行李運送快速,他到達會場時大約就是開場時間,至少還能趕上重頭戲。

可惜事與願違。因機場人潮眾多,行李轉盤又壞了一個,就算過關後直沖地鐵站,來到市區時已過傍晚七點,距離發表會開始已過了一個小時。徐光磊拖著行李奔出地鐵站,沒兩步又被路上人群拖住步伐。

好不容易來到赤井工作室所在的大樓,徐光磊將行李寄放在接待處,接過資料袋,套上名牌掛牌後匆匆進人工作人員指引的展覽室。

那時發表會已經結束了。

參與者在布置好的作品展示區走動,不時交談,徐光磊很快便見到小林太太在不遠處與他招手。他快步走過,見到她身邊的長者,心想應是赤井一雄了,還未寒暄,首先就說抱歉。

不料赤井一雄絲毫不在意,說小林太太已向他解釋過緣由了。他揚笑道︰「其實這次台灣方面的廠商我們只邀請了杉墨書店,這是舍妹的主張。既然台灣早已內定是希望與貴社合作,今天的產品發表會你早來晚來是無所謂的。不過我希望你空出明天的時間到赤井工作室來一趟,我們準備了好些樣品,需要與你坐下來談談。」

「當然、當然。」徐光磊有些受寵若驚,他事前不知杉墨是唯一受邀的台灣廠商,但回想小林太太早就要求他將明天早上的時間空下一敘,似乎又確是早就安排好的。他沒想過此趟會有如此大的收獲,一掃連日來的低落心情,不禁露出笑容。

「對了,你的同事真是幫了我們大忙。」赤井一雄說著。「……同事?」徐光磊望向小林太太,就見她指指展示區另一邊。

徐光磊順著看去,幾人走動,遮擋住了,他側側頭,才終于看見了她的身影。戴詩佳手中一本冊子,正領著幾個外國人參觀,她一樣一樣介紹著展示台上的碗器,有時瞄著手中的資料,有時與身邊工作人員交談,再翻譯描述漆器工法。

她的日文大約是中階等級的,畢竟自小學習劍道,多次到日本參加過研習跟比賽,劍道比賽影片與雜志也都是日文,她為了看懂,自然得學些日文。不過……她真正的日文學自那些她很迷的法務日劇,曾經他陪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她百看不厭,連對白都能背起來。

徐光磊不自覺揚揚嘴角,又定住。

她為何在這?

「為了今天的發表會我們是有請翻譯的,可是派遣公司那邊的安排出了狀況,弄錯了時間,英文、中文翻譯竟然都沒來,」赤井一雄解釋著,「整個過程變成舍妹幫著翻譯,但發表會結束後客人們各自散開參觀,也無法——顧及。真是多虧了你的同事。若明天不嫌棄,中午由我作東,就在附近的和式料理店進餐吧。」這時,工作人員走上前來說話,赤井一雄點點頭,向徐光磊說道︰「不好意思,我先離開一下,明天再詳談吧。」

他離開後,小林太太才說道︰「戴小姐似乎是踫巧遇上那幾位美國客人,好心帶他們進來,我們工作人員跟她說日文時她也對上幾句,雖然听來是外地人卻能溝通得上,我才留意到她。但當時接待處很忙碌,她也直接離開,後來開場前我們的翻譯沒到,我著急地在門口等著,才又忽然注意到她還在外頭,好像在等人。我就是一個急過頭的心情吧,很冒昧地跑出去跟她搭話,請她幫忙……發表會的內容事先我跟哥哥一起準備的,我還能做翻譯,但後來的分組簡介、展區參觀,就算有另一個工作人員能說英文,但還有新加坡、香港的客人呀,勢必分身乏術,這麼臨時地麻煩她,真的很抱歉。」

「她……」徐光磊听著小林太太的話,目光卻沒離開過戴詩佳的身影,她笑得可愛,談話間有幾次停頓思考,表情又變得沉靜,認真尋找確切詞匯。「她不是我的同事。」

小林太太則回︰「我知道。但她在接待處看到桌上你的名牌掛牌時,停頓了好一會,我猜想她……至少是你的朋友吧。」

徐光磊看向她。

「可我必須說她是杉墨的人才能讓哥哥同意她來幫忙。我若說我是在路上隨便抓個觀光客,他大概會把我臭罵一頓,從此不讓我參與工作室的事務,就像當初我跟先生私奔時一樣。」小林太太半開玩笑說道。「讓赤井走向海外是我的任務,這些小細節就別去鑽牛角尖了,你說是嗎?」

好一個別對細節鑽牛角尖……

在這行業久了,明白藝術家行事風格各異。以赤井家來說,赤井一雄身為繼承人,生性嚴謹,習慣按部就班的直線思考︰小林太太卻曾跟著白手起家的小林先生打拚,創業維艱,于是更懂得妥協與轉彎,風格不同,目標卻是一致的。的確,比起這些無關緊要的小細節,徐光磊整副心思已飄到了別處。

小林太太看在眼底,心中了然。她早就猜到的,什麼樣的關系會令一個女生默默等待沒一點不耐?什麼樣的關系會令她義不容辭全心投入,把對方的事當成最重要的事看待?

身邊的徐光磊還在原地,傻得像木頭,與初次見面充滿算計的徐先生判若兩人。小林太太會心一笑,走上前打斷了戴詩佳與客人們的對話。

小林太太把一群人指引到別處去了,戴詩佳遠遠與他對望,她鼓起勇氣向他走來。兩人來到會場外的一處角落說話。

「那個……」來之前她是整理好心情的,但他表情溫溫淡淡的,戴詩佳又有些怯場了。

「你怎麼在這?」徐光磊問著,「你怎麼知道這里?」這個相遇並非偶然,他需要知道她的動機。

「喔。」戴詩佳轉轉眼,回道︰「我問了子誠,他告訴我你的出差行程,我想說最後一站大概比較好……」

「比較好?」徐光磊擰擰眉,試圖理解她話里的意思。「你為什麼打听我的出差行程?」

確實過度夸張,竟向他的上司打听,真是太超過了。戴詩佳誠實道︰「因為我打電話給你卻轉到語音信箱。」後來看子誠給的行程,顯示她打了幾次正巧都是他在飛機上的時間,台北到上海、上海到首爾,飛行時間不長,她卻偏偏都選到,這種狗屎運買樂透可能可以一舉中頭獎。

徐光磊不想誤解她的話,不想表錯情。戴詩佳就在眼前,他心里是激動的,但要自己沉住氣。「可能我當時登機了,才會是關機狀態。」如果是在會議中打來,他只調成靜音,仍然會注意到。

戴詩佳深吸了口氣,說道︰「而我等不及、不想等。」

他頓然。

「對不起……找人找到工作的地方來,很不應該,我知道。」她說著︰「但我想快點見到你,所以直接來這邊。本想著在發表會前見你一面,告訴你我就在附近等你活動結束,然後我們一起吃晚餐,如果你要應酬,那我可以等你的二次會、三次會結束也沒關系。」

……她現在說的是他們曾約定過的出差跟班?徐光磊眉心微皺。

咬咬唇,話說出口戴詩佳有點後悔,臨時變成活動的翻譯,她腦袋還處于緊張混亂狀態,嘴里說的跟心里想的不盡相同。她甩甩頭,算了算了,說都說了,干脆趁機把心里的垃圾倒一倒吧。

「我想說的是……其實我一直沒辦法跨越跟你分手的事,兩年的時間里我很努力嘗試忘記,可是每當想起,仍覺得深深被傷害。

我滿腦子都是自己,放大了痛苦,卻完全忽略了你。如果那時我能好好想想,如果我夠聰明,如果我能多察覺一點細節,也許我們不會分手。」

徐光磊不說話。

「不……可能我們仍會分手。」戴詩佳又接著說道。她反復推敲,盼能稍稍體會他那時的立場與心情。「我猜……只是亂猜,也許你擔心我們會因敵不過現實和經濟的壓力而分手,你不願意到後來我們拖著彼此,把感情消耗殆盡。與其面對那種無奈與無力,不如痛痛快快分手。」

他沒有否認。

「我每次想到這里就想罵人,你是不是大學四年莎士比亞看太多暈頭了,把自己當成悲劇英雄啊——」

「小佳,」徐光磊截斷了那帶怨氣的嘲弄。她猜得沒錯,可她的理解並不能消除那些他說過的殘忍話語,他欠她一句抱歉。「對不起,小佳……我早就該說的,對不起。」

「你害怕我不敢跟你一起承受?」她忍不住問。

徐光磊望進那雙圓圓的可愛眼眸,心沒來由地揪起,他搖搖頭。「我怕你義無反顧。」

戴詩佳沒料到他會這麼說,張了張口,不知怎麼接話。

徐光磊嘆了口氣。「看到你資助小必的海外巡演,我更確定我沒想錯。假設我負債累累又丟工作,你這死腦筋多半轉不過來吧,但我一點也不想被喜歡的人資助生活。我沒有信心在那樣的情形下還能面對你的積極樂觀。」

「我不是永遠樂觀的人。」

「我卻是悲觀主義者。佳,只要有一點,一點你可能會打從心底對我失望的可能性,我光想就無法承受。我不是什麼小開、富二代,但最少也希望能給喜歡的人安全感,這是一段感情的基本,是我的底線。」

她可以將這番話想成是他對她的體貼與保護嗎?

這是讀懂了他的心,還是一廂情願、自作多情?戴詩佳瞅著徐光磊的眼,深深的,很能隱藏情緒。

她的確曾經很受傷,昏天暗地世界末日一般。

但她不想再去計較那麼多了。一次一次把話說開後她都思考良多,試過一個人努力療傷,成效普普,不知交給始作俑者替她療傷,以毒攻毒會不會起死回生?

她自嘲著,像劍道中的——戰勝心魔,需得先與之共存。

「徐光磊,我們再交往一次吧,」戴詩佳仰仰下巴,語氣介于告白與下挑戰書,「那些你說的未來可能性,我們一起實現,如有再遇到什麼難關,我們一起克服。答應我以上兩點,我可以不計前嫌。還有,上次的分手爛招你用過了,接下來想再甩掉我,你得更用心寫好劇本,說服我之前得先說服你自己狼心到底,一旦離開就不準回頭再來招惹我。」

她就站在兩步外的距離,嬌小的身影直挺挺地,很是威風︰那說話方式像是小必指導過的帥氣,然而兩頰暈紅,眼神心虛,又像原本他認識的那個乖乖牌。徐光磊從復雜的心情中暫時抽身,失笑。

「這就是戴律師的結案陳詞?」很想再虧她兩句,但見她鼓起兩頰,生氣了。

戴詩佳覷了他一眼,話題嚴肅過頭,她差點忘了這家伙嘴上不鐃人。「你不是應該過來抱住我?」人在異地,不同語言,他們在會場外的角落也不引人注目,她都跨海來見了,索性更不要臉一點。

徐光幕動了動指尖。

戴詩佳已撲進他懷中,緊緊、緊緊地抱住。小必教的,要搶得先機,要奪回主導權。

徐光磊慢了一步,但輸人不輸陣,她抱得多用力,他加倍奉還。

才頓悟,原來真的真的那麼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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