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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子宴 第十一章

作者︰栗和

墨成寧聞言,不禁打了個哆嗦,心知沈家莊若是真把她受困消息傳出去,大哥就是冒死也會出山救她。

那怎麼行!大哥日日夜夜翹首盼著未過門的李玦九年,整整九年哪,他想到頭發都有些發白了,她不願自己成為阻礙兄嫂重逢的罪人,更不願有情人無法成眷屬。

她略略扭動頸子,確認頭部可以轉動,決意只要有人近她身,便一頭撞上去。

她耳環上的銀針含劇毒,只要銀針兩端一觸血,便會噴出微量劇毒,毒液雖然微量,卻已足夠殺掉一個大男人和她自己。

那耳環本是大哥怕她遭欺侮,特地為她打了兩支,讓她一次可以解決四個。

墨成寧暗暗苦笑,千算萬算也算不到,耳環竟在這時派上用場。

她心道︰大哥,對不住,我不能再替你尋大嫂了。那日打探到迷蝶派數年前慘遭血洗,希望大嫂沒事,我終究還不了恩情……

她冷哼一聲,道︰「你又如何確定我大哥便是袁長桑?我大哥善針灸之術,卻是半點武功也不會,你可曾听過方世凱殺人?不過就是剛好會使銀針罷了。你一個男子漢大丈夫,行事如此隨便,別人指鹿為馬,你就認為那是馬?」

那漢子先前听莊主說方世凱千真萬確就是袁長桑,便深信不疑,如今給她一陣搶白,又不那麼確定了。他惱羞成怒,惡狠狠瞪向墨成寧,要嚇她一嚇,卻見她眼上蒙黑布,根本瞧不見他,于是氣得扭頭生悶氣。

此時門口傳來陣陣騷動,那尖聲漢子睨她一眼,轉身邁出察看。

門外聲音她听不真切,忽然一陣腥甜升上喉頭,她張嘴嘔了一小口血,仍奮力把持住意識。

「少卿大人,這是客房啊,不會有你想要的禮!」

「沈莊主已經言明本官哪都可以去,本官想進去一瞧,你倒攔著我了?」

好像有人在房前爭吵……她可不可以趁亂溜走?

她心下甚惱,早知當初听大哥的話,和他多學點武功,便不致到此刻還沖不破穴道。

「沈某不敢。但里頭有女客在歇息,恐怕不方便。」

「喔,那本官更有興趣了。」他推門而入,目光立時鎖定被丟在木床上的女子。

見她衫發凌亂,他心中微覺有氣,便大步邁向床邊。

墨成寧感覺有人接近,已準備好同歸于盡,那人卻輕柔地抱起她,她一愣,頓時忘了要刺他。

酒氣混著芷蘭香鋪天蓋地而來,感受到那人的體溫,她連忙回神,一頭撞向來人胸膛,頭頂卻被那男子的額頭輕輕抵住,只听得溫潤的男聲自耳邊滑過︰「姑娘,是我,沒事了。」

墨成寧怔了數秒才認出這聲音,她失聲輕叫︰「苟公子……」

隨即心神一松,陷入昏迷。

「沈莊主,我就要這份禮。」荀非轉身笑道。

沈良全趕忙道︰「大人拿什麼都行,就這妞不行。她是我殺兄仇人的妹子,沈某說什麼也不會讓大人帶走她。」想了想,又道︰「大人若要貌美女子,在下替你帶幾個回來便是,保證美貌勝過她十倍不止。」

荀非溫文笑道︰「沈莊主答應整間屋子任我挑一件禮,只要拿得動就行,本官便只要這件,不行嗎?」

沈良全隱隱覺得自己踏入了荀非設的局,不禁微怒道︰「大人好厲害,把沈某騙得團團轉。地契我可以不要,殺兄大仇卻不能不報!」

荀非面上仍是掛著微笑,聲音卻冷了起來︰「沈莊主乃一代武學大師,說話要不作數嗎?」

沈良全自恃身分,沈家莊之所以能在江湖上號召群雄,成為天下武學集散之地,靠的便是「信義」二字,「義」就罷了,但他「信」字可是做得十足,若被知道自砸「信」字招牌,豈不教人笑掉大牙?

他滿面不甘,一咬牙,恨聲道︰「帶走吧!」又擺了擺手,命僕役傳聲下去︰「誰也不許攔他們。」

「多謝沈莊主。」他低頭,赫然發現墨成寧嘴唇發紫,有中毒之跡,慍道︰「解藥呢?」

沈良全冷笑道︰「沈某答應大人帶一件禮,卻沒答應要給第二件。」

此時尖聲漢子插嘴,陰惻惻道︰「莊主,叫她自行配解藥啊,她不是醫術高明?哪需要什麼解藥。」

荀非一愣,不解地看向那名漢子,道︰「醫術高明?」

沈良全道︰「大人不知嗎?這妞是方世凱的妹子,在江湖上也頗有名氣。既然大人不清楚,想必與她連認識都稱不上,何必為此與敝莊鬧僵呢?」

荀非面上一僵,未料她竟然就是那位「方姑娘」。

他穩住情緒,將墨成寧用左手摟緊,右手驟然伸出,連連拂過沈良全幾處穴道,接著扼住他喉頭,冷聲道︰「對不住了,解藥拿出來,不然你一同陪葬。」

他本不欲顯露武功,但緊要關頭,也只能略施幾招。

沈家莊眾人大駭,顯是沒人料到荀非會武,如今半醉的莊主在他手中,自是不敢輕舉妄動。

「內衫……內衫右側暗袋。」沈良全顫聲說道。從來都是他捏住別人喉頭,如今頭一次生死掌握在他人手中,他方知其中可怖之處,不禁有些腿軟。

荀非單手取出解藥,淡淡道︰「我會再確認解藥對不對,不要玩把戲。還有,本官學過一些擒拿法,練來玩玩罷了,不足為外人道,若是有人向外頭傳出去……」他轉頭瞥向沈良全,眼角若有似無地泛著殺意。

「江湖上若少了英才輩出的沈家莊,本官會覺得十分可惜哪。」

荀非將解藥往懷中一揣,便抱著方姑娘出了客房,吁出那口一直屏著的氣,這才發現,冷汗已濕透了背。

他入朝以來鮮少得罪人,是他人眼中八面玲瓏的太常寺少卿,如今給沈家莊得知他會武,荀家歷代重文輕武,倘若被有心人知道,又不知會帶給他多少麻煩。

莊外林蔭處,余平等人已牽了烏騅馬等候,荀非翻身上馬,接過方姑娘,急馳而去。

冰涼手指輕覆她額面,停留片刻,隨即抽手。

那手指傳來的涼意令她好生眷戀,這些時日她總覺得自己像走在一團火球上,渾身如火燒般,令她下意識想把那雙手拉回額面,無奈身子卻不受控制。

「燒退了,方姑娘,你昏迷了好些天,也該清醒了。」清亮男聲自耳邊輕輕響起。

方姑娘?誰呀?怎麼最近似乎常常听到有人在喚方姑娘?

「師哥,這下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咱們遍尋不著的方姑娘,居然就是這黃衫女子。」另一人哈哈笑著。

他眉頭微攏,喃喃道︰「她怎會曉得我姓荀?」

荀……荀非?她記得那日自己的確喊出荀公子這三字,怎麼他還沒認出她就是墨成寧?總覺得有些許失望,難不成她小時留給他的印象猶似蜻蜓點水,半點痕跡也不留?

「師哥,你在自言自語什麼呀?反正方世凱的妹子找到了,計劃也就可以順利進行了。」另一人的語氣滿是欣慰。

原來他們當她是方世凱的親妹妹啊……等等!什麼計劃?該不會他們也要找大哥尋仇吧?

墨成寧倏地睜開眼,瞪向床邊負手而立的男子。

「荀非!」她低叫。

苟非聞聲一愕,旋即轉過身來,見她美目樵悴,眼底盡是防備。

「你們找方世凱做什麼?」她焦急問道。

「方姑娘別慌,咱們只找你一人,沒要找你哥麻煩。」站在後頭的余平說道,他听聞方世凱兄妹手足情深,是以先言明,以免她猜疑。

「喔對了,我是余平,荀非的師弟兼親信。」

墨成寧眼神和緩了些,心中寬慰道︰原來不關大哥的事啊。

她眼皮一沉,又想睡去。

荀非靜靜望向她半閉的眼,努力想記起些什麼,卻徒勞。

她帶給他的三分熟悉感,究竟從何而來?

荀非坐到床邊,傾過身,輕聲喚道︰「方姑娘還要睡?」

余平想提醒荀非,他靠太近了,會嚇到姑娘家啊……

果不其然,墨成寧被驚得九分清醒,連忙掙扎著坐起,身軀直往床內側挪去,蒼白面容霎時雙頰飛紅,眼中盡是窘態。

荀非沒伸手去扶她,靜靜地看著她的驚惶與無措,腦中閃過零碎記憶。

他嘴角輕淺地彎起,開口道︰「方姑娘?」

她有些受不了他習慣性的刻意笑容,撇開了頭,輕聲道︰「我不認識什麼方姑娘。」便垂眸不語。

荀非有些急了,忍不住問道︰「方姑娘,你何以識得我?我總覺得你……」

似曾相識。

墨成寧聞言,雙眼一眨,目色中隱有一絲期待,她抿嘴而笑,左頰上漾起輕輕淺淺的笑窩。

荀非愣住!他分明見過這樣的臉龐,卻沒見過這張臉龐帶著笑。

「你是……」這麼多年了,會是她?

墨成寧沉吟半晌,勾起唇角,吟道︰「與君相遇劫難中,馬狂人落背殷紅。九年參商各懷志,豈料劫難又重逢。」

荀非終于確定心中答案,站起身驚喜道︰「墨成寧!」

她但笑不語,心底流淌過一絲無法言明的滋味。

這下換余平滿頭霧水了。

他想出聲詢問,又不便打擾兩人相認,抬眼見師哥眼中的光芒,只好模模鼻子,識趣地離開房間。

「呃,師哥,我去跟大福他們說方……這位姑娘醒了。」

「余平,請店小二煮些粥,墨姑娘數日未進食,應該餓壞了。」荀非雙目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墨成寧,不敢置信那閨閣小姐竟會身在此地。

余平正要跨過門坎的腳定在半空中,尷尬應了聲,隨即逃之夭夭。

唉,師哥這般模樣,可別陷進去了才好,余平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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