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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餅送夫人 第一章 施家大小姐

作者︰金萱

大齊王朝承景二十五年,國運昌隆,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京城富商施家的西側暮雨院里靜謐非常,身著一身金絲海棠花長襖,配著淡黃色百褶裙,有著一張瓜子臉,膚色白皙水女敕,靈眉秀目,有如出水芙蓉般的施家大小姐施玲蘭正眉頭輕蹙的坐在半開的窗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院里的丫鬟婆子們見狀,動作不由自主的全都放輕盈了起來,深怕影響到大小姐思考。

大小姐是老太爺指定的施家百年糕餅鋪的繼承人,在府中地位僅次于老太爺,連老爺和夫人都不敢隨意插手有關大小姐的任何事。

施家是京師富商大戶,施家糕餅鋪已傳承百年,名下店鋪專賣各式小點糕餅,走口味獨家、造型華美的精致路線,因送人自用兩相宜,頗受皇親貴族、千金名媛喜愛。

施家傳承到施玲蘭這一代沒有兒子,施玲蘭的母親李氏只生了施玲蘭這麼一個女兒,來年便因病而逝,施父再娶填房程氏十余年也只生了一個女兒施玲香,為施家三小姐,另外還有三名庶女,分別為二小姐施玲音,四小姐施玲盈和五小姐施玲巧,年近不惑之年的施父至今別說嫡子了,連個庶子都沒有。

施玲蘭從小聰慧無雙,深得祖父施郎的喜愛,隨著孫女一個個誕生,卻遲遲等不到一個可以繼承施家香火的男孫出世,施郎也不再期待了,直接將聰慧的嫡長孫女當成施家繼承人來養育,不僅讓她在內宅當富貴嬌養的嫡女千金,也將經營手段、糕餅秘方等一一傳授給她,同時為她相看適合入贅施家的夫婿,只等她婚後接手家業。

施玲蘭現年十七歲,三個月後即將成親。

這門親事是在去年定下的,對方同樣是京城富商孔家,專營布匹絲綢買賣的生意,除了布莊外,近年還經營起了繡坊,旗下繡娘個個手藝精湛,好評不斷,未來可期。

孔廷宜是孔家二房的嫡次子,相貌俊朗,才學平平,最愛風花雪月、吟詩作對,但比起只會吃喝玩樂的紈褲子弟又好上太多,加上兩人商家的身分背景又都挺相似的,才會讓祖父相中。不過祖父私底下曾對她說過,此人生平無大志,性子又軟弱好拿捏,入贅後沒本事吃里扒外,這才是他選擇對方最主要的原因。

對此,施玲蘭毫無想法,自古姻緣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子女的是沒有置喙的余地的。

況且,她又不是要嫁到夫家去,那樣沒有一個知冷知熱的聰明夫婿可依靠,未來在婆家的日子的確會很難熬。可她的夫婿是要入贅施家的,成親後便住在施家,住在這個人事物皆是她所熟悉並了解的施家,所以她很安心。

可是誰又想得到,就在她婚事底定之後,程氏竟然被號出喜脈。三妹玲香都已經十三歲了,沒想到竟然還會有這種奇跡出現。

祖父得知這個消息自然高興不已,倘若程氏這回生下的是個兒子的話,那麼施家就有後了。

那麼她呢?還需要入贅夫婿嗎?她不禁疑惑的問。

祖父怔愣了下,也為這件事糾結不已,幸運的是,程氏的產期在她成親前三個月——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一切都等孩子出生了確定男女之後再說還不遲。

所以,這幾天施玲蘭才會特別的心事重重,因為她的命運將在這幾天內決定,如果母親生下的是妹妹,那麼一切照舊,反之若是個弟弟的話……

「唉。」

不由自主的,施玲蘭輕嘆了一聲。

她當然希望祖父有孫子,爹爹有兒子,但是一想到她得因此嫁到孔家去,她就千百個不願意。

不是她膽小懦弱不經事,也不是她性子傲慢瞧不起孔家人,而是孔廷宜根本就靠不住!他若是入贅施家也就罷了,不管他性子弱或是怎樣她都不在意,因為做主的人是她,但是若進了孔家門,還有她這個小媳婦插嘴的余地嗎?更別提是做主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也令她對嫁進孔家充滿了反感。

過去幾個月,祖父為了讓孔廷宜對施家以及她這個未婚妻有所認識與熟悉——以防萬一施家又多了個小小姐,祖父依舊經常會邀孔廷宜上門做客。可是誰也料想不到這樣來來去去了幾回,孔廷宜竟然和她的三妹妹玲香看對了眼,兩人有了私情。

一個是她的未婚夫,一個是她的妹妹,兩個人這樣做不僅只是打她的臉而已,也是在打施家的臉。

這件事絕不能外傳,也不能讓祖父知道,祖父若是知道了這件敗壞門風的事定會被氣出病來,加上年紀又大,她真怕會有個萬一。

所以,在收集了確切的證據之後,她讓人將玲香請到暮雨院來,開門見山的給她兩個選擇。

一是,她將這件事告訴祖父,讓祖父立刻找戶人家將她親事定下,等明年十五及笄便讓她出嫁。

二是,在她成親前安分些,不要再做出任何會讓人起疑或產生流言的舉動,若是她能做到的話,她不介意在成親之後做主讓孔廷宜納她為妾,成全他們倆的情意。

不過她也坦白的告訴玲香,如果她真的想和孔廷宜在一起的話,這輩子就只能當個姨娘,永遠得低人一等,若是生了孩子,孩子也只能叫她姨娘,不能喚她母親,要她最好想清楚些。

她沒說其實還有第三條路,那就是趁早斬斷情絲,繼續做她的施家三小姐,慢慢等待屬于她的姻緣到來。她不是不說,而是不想被誤會她棒打鴛鴦,這第三個選擇除非是三妹妹自己想通,否則所有的善意在她眼中都會變成惡意。

對于這件事,老實說她相當的不悅,但卻沒有對玲香發脾氣,因為比起養在深閨,沒見過多少世面的姑娘來說,日前已舉行過加冠禮的孔廷宜才是罪魁禍首,他又不是個小孩子,難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不知道男女七歲不同席,即使面對的是未來的小姨子,也該要避嫌嗎?他不避嫌也就算了,竟然還與玲香私相授受,這讓她怎能不反感?

因此,她由衷希望玲香選擇第二條路走,未來成親等她誕下嫡長子之後,他大可夜夜宿在他的真愛香姨娘那里,不要理她最好。

「唉。」

想著想著,施玲蘭忍不住又嘆了一聲,接著她搖了搖頭,將這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拋到腦後,不想再為這已經發生的事心煩,因為比起這事,眼前還有——

「小姐。」她的丫鬟春晴匆匆的走進房里,打斷她的思緒,面上有些激動的朝她喊道︰「夫人要生了!」

施玲蘭騰地一下子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不是說還要十來天嗎?」她月兌口道。

「奴婢也不清楚,距離大夫所說的日子的確還有十天。」春晴眉頭輕皺的說。「听海棠院的秋霜姊姊說,夫人昨天還好好的,但今早用完早膳不久之後肚子便疼了起來,說是孩子要生了。」

用完早膳不久後……那麼至今也快要兩個時辰了,她竟然直到現在才听見這個消息

「現在情況怎麼樣?」她沉聲問道。

春晴答道︰「听說穩婆在一個多時辰前就已經來了,大夫也到了,老爺不久前也去了海棠院,老太爺得知消息後並沒有過去,但卻叫福伯守在那里,有進一步消息要立刻通知他。」福伯是老太爺的侍從,從小服侍老太爺至今,雖然名義上是個下人,但在施家中地位超然,連老爺和夫人都得敬他三分。

「小姐,咱們是不是也該趕緊過去?」春晴提點的問道,擔心去得太遲會落人口舌,畢竟老爺都去了,老太爺也派了福伯過去,小姐至今還在暮雨院里,實在不該。

施玲蘭點頭道︰「是該要過去,走吧。」

她有了一個弟弟,沒想到母親竟然真的替施家生了個男丁,祖父得知此事之後,親自跑到海棠院來看孫子,整個人笑得闔不攏嘴。

父親也一樣開心,不,應該說施府里里外外的所有人,不管是主子或是下人,沒有一個人不開心的。因為祖父一句「通通有賞」,讓大伙頓時多了一個月的月例錢賞銀可領,大伙怎會不喜笑顏開?府內大概只有她在強顏歡笑。

施玲蘭感覺有些苦澀,她當然也替祖父和父親開心,畢竟這個孩子是他們盼望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才盼來可以延續施家香火的子嗣,往後祖父再也不需言不由衷的說有她就好,背著她時又忍不住偷偷地咳聲嘆氣。

可是相對的,施家有了繼承人之後便不再需要她,不再需要孔廷宜入贅,這麼一來她就只能嫁到孔家去了。

這個結果真的讓她相當的無奈,祖父也覺得對她很抱歉,因為當初若不是為了要入贅的話,以她的條件絕對可以配得上更好的人,像孔廷宜這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貨色根本就配不上她,然而現在說這些都已經太遲了,因為她和孔廷宜早已訂親,想反悔都來不及——就算來得及,以施家百年糕餅鋪重誠信的原則,也不可能毀婚,所以她根本沒第二條路可走,只能選擇認命。

或許,這原本就是她的命吧?

抑郁了幾天,她因選擇了認命而不再多想,因為想再多也無濟于事,不能改變什麼。可是她不想,不代表對她深感歉疚的祖父不會想。

那天她便被祖父叫到書房告知了一件她也分不清楚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的消息。

施郎對她說︰「蘭兒放心,雖然妳得嫁到孔家,但祖父絕對不會讓妳在那邊受委屈的。祖父會給妳準備很多嫁妝,除了明面上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妝外,還有一些田莊和鋪子的地契以及現銀,這些東西妳要收好別讓孔家人知道了。另外孔家也已經答應了祖父,孔廷宜今生除了妳之外,不會再有其他妻妾。即使他現在房里那兩個通房未來懷了身孕,孩子也會養在妳名下,沒有母憑子貴抬為姨娘的可能,妳盡避放心。」

她聞言後情緒太復雜,一時也理不清是悲是喜,只覺得疑惑與訝異。

「孔家怎會答應這種事?」她不解的問道。

「想要獲得大筆的嫁妝,不付出一些代價又怎麼獲得到呢?」施郎有些不屑的哼聲道。

施玲蘭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覺得淡淡的哀傷,還有一些可悲。她都還沒嫁過去,孔家已在算計她的嫁妝,等她嫁過去之後,那一百二十八抬嫁妝還會屬于她嗎?難怪祖父要額外給她一些田莊和鋪子的地契以及現銀,而且還特別交代她別讓孔家人知道了,原來如此。

為此,她因認命而在近日逐漸平復的情緒又起波瀾,令她連續好幾天夜不成眠,精神萎靡,食欲不振,身子也變得虛弱了起來,然後一不小心被涼風一吹,竟然就生了病,染上了傷寒。

第一次她真的覺得自己好沒用。

四位妹妹連袂前來探望她,當她看見三妹妹玲香,這才猛然想起她對玲香的承諾,答應等她及笄之後要讓孔廷宜納她為妾的事——玲香最終果然不負她所望,為了情愛而選擇了第二條路。只是當初她怎麼也沒想到事後會發生這一連串的事,這下子她該如何向三妹妹解釋她無法遵守當初的承諾了?

頭好痛。

「大姊,妳怎麼了?不舒服嗎?」看見她伸手揉額角,四妹妹玲盈關心的問道。

「頭有些疼。」她蹙眉答道。

「都是妹妹們的錯,不該在這里待太久,打擾到大姊的休息。」三妹妹玲香自責的說,說完立即起身朝與她一同前來的四妹妹玲盈道︰「咱們也該走了,讓大姊好好的休息。」

施玲盈對三姊點頭,然後轉頭又對大姊柔聲說︰「大姊,妳好好休息,過些日子妹妹再來看妳。」

「好。」施玲蘭對四妹妹微笑點頭道。

「對了,差點忘了。」突然間,三妹妹玲香伸手拍了下自己的額頭,然後從袖里拿出一個香囊遞給她,說︰「大姊,這是妹妹特地從母親那里要來的香囊,里頭放的是一些對傷寒有益的香料。這可是外祖母傳給母親的獨家秘方,妹妹我上回得了傷寒,鼻子塞得難受,就是靠它才沒那麼受折磨,妳試試。」

施玲蘭伸手接過三妹妹遞來的香囊,放在鼻下聞了下,只覺得一股清涼舒暢,帶著一股淡雅花香的沁涼味瞬間鑽入鼻間,令她原本有些塞住的鼻子與沉悶的胸口頓時通暢舒服了不少。

「謝謝妳,玲香。還有麻煩妳幫我跟母親致謝與致歉,這段日子沒能去向母親請安真的很抱歉。」施玲蘭愧疚的說。

「大姊,妳說什麼呢?妳又不是故意的,是生了病沒辦法,母親不會怪妳的。好了,我們走了,大姊好好休息,早日康復。」

看玲香的模樣,似乎還不知道孔家答應祖父不讓孔廷宜納妾的事,這個問題究竟該怎麼解決呢?又不能對祖父說她之前曾答應的事,因為有後果必有前因,她又怎麼能讓祖父知道玲香與孔廷宜私相授受呢?祖父會被氣壞的。

該怎麼做,到底該怎麼解決這件事呢?她愁腸百結。

不確定是不是受情緒的影響,隔日醒來她只覺得腦袋沉重,渾身無力,病似乎又加重了許多,連呼吸都變得困難重重,也幸好有香玲送她的那只香囊,讓她呼吸能順暢些,沒太難過。

可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她原本以為只要喝些藥,休息幾天就會好的病卻愈來愈嚴重,等她發覺不對勁時她已病入膏肓,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是誰要害她,為什麼要害她,怎有膽害她?她想不出來。

施家仍然是祖父在做主,她又是祖父明定的繼承人——她一時忘了那個才出生一個多月的弟弟,究竟是誰膽敢謀害她這個繼承人?

腦袋昏沉,身體虛弱的她知道現在不是想這事的時候,她得先保住自己的命才行,于是使盡全力讓身邊的丫鬟明白有人害她,讓丫鬟盡快去找祖父來救她,怎知祖父卻因分店出了事,早在三天前便已離府前去處理,至今未歸。

也就是說,害她之人早計劃好一切,看準現在謀害她,她也求救無門,更容易得手?

是誰,到底是誰?她自認沒對不起任何人,也沒得罪任何人,到底誰想置她于死地?

她還不想死,雖然她對于即將嫁入孔家,嫁給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孔廷宜有些微詞與不願,但她從沒有過想死的念頭。她年輕,聰慧,才華洋溢,有抱負又有理想,即使未來在孔家待不下去也有本事自食其力,樂觀進取的活下去,她從沒想過要死。

到底是誰?

孔家?孔廷宜……玲香

她倏然睜大雙眼,告訴自己這不可能,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她拒絕相信是玲香下的手。即使玲香有動手的理由——得知將來孔廷宜若娶了她便不能再納妾,對她懷恨在心。但是玲香才多大的年紀?絕不可能做得出這種謀害嫡姊的事,絕不可能!

然而,愈不可能的事卻愈有可能發生。

就在她的病情倏然轉遽,隨時都可能咽下最後一口氣時,玲香前來探望她,在將房里服侍她的丫鬟全都借口趕了出去之後,露出得意與仇恨的表情對她說︰「沒錯,是我做的。」

為什麼?她虛弱得說不出話,只能用震驚、難以置信與哀痛的神情無聲的問。

她自認從未對不起這個三妹妹,即使在知道她與她的未婚夫私相授受,有了苟且之後,她也沒將這件事捅出來,反而還給了她選擇的機會,成全她的覬覦,她為什麼還要害她?

「妳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施玲香冷笑著說。

「因為我討厭妳。」施玲香咬牙切齒的恨聲道,「憑什麼祖父只喜歡妳,只對妳好?所有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連爹娘都不及妳。憑什麼?就因為妳是嫡長女,因為妳聰明嗎?笑死人了,在我看來妳根本蠢笨如豬,連我恨妳都不知道,還這麼輕而易舉的就中計,絲毫沒懷疑我送妳的香囊里是不是摻了毒藥在里面。」

施玲蘭震驚的瞠大雙眼,不相信她會如此膽大妄為,香囊里若是真摻了毒藥,到時候一問便知香囊是她送給她的,到時她也難逃謀害嫡姊的罪名。

似乎看出她的想法,施玲香嘲諷道︰「沒有人查得到的,即使查到了也會歸咎于意外,不會怪我的,因為香囊本身並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里頭的某種香料和妳窗外傳來一陣又一陣的花香,兩相結合才會產生劇毒,這完全就是意外,怪不到我頭上的。」

施玲蘭瞠目瞪她,簡直難以相信眼前這狠毒又心計深沉的人是她才十四歲的妹妹。

「妳也別怪我,是妳先對不起我的。不然我雖然恨妳,也不至于會要妳的命。」

是她先對不起她的?這話從何說起?施玲蘭只覺得莫名其妙。

「妳以為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加上孔家為了聲名絕不會泄露那件事,妳就能高枕無憂嗎?妳不僅卑鄙歹毒還言而無信,竟然用這種方法拆散我和廷宜哥哥。妳休想得逞,廷宜哥哥是我的,他愛的人是我!如果他今生不能納妾,只能有一個女人,那個女人也是我,絕對不會是妳!」

看著施玲香滿臉妒恨的神情,施玲蘭恍然大悟,終于明白。原來還是為了孔廷宜嗎?她實在想不透那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草包有什麼地方值得玲香喜歡的,竟然為了那樣的家伙弒姊,玲香真的是瘋魔了,這樣感情用事的人竟然還妄想得到祖父的喜愛與重視,真是可笑至極。

她就要死了嗎?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年紀輕輕就死于非命,更沒想過會是這樣的死法。

祖父若得知她的死訊一定會很難過吧?從小到大捧在手心細心教導呵護的孫女在他出門一趟回來就已喪命,而且還是因一個小傷寒而病死,祖父絕對會追究到底吧?但即使如此又如何呢?誠如玲香所說的,結果就是一個意外,若真不放棄往下追查到底,追根究柢得知她的死因源自于祖父對她的疼愛的話,那祖父該會有多傷心,多自責啊?

她不想死,不想讓祖父為她傷心自責,不想讓心狠手辣的施玲香順心得意,不想傾盡全力學了一身的才藝與手藝,最後卻連展現的機會都沒有就死于非命,她真的不想。

但她的呼吸卻愈來愈困難,眼皮愈來愈沉重,意識也愈來愈模糊,模糊……模糊——

她不要死,她不要死!

使盡全力讓呼吸沖過喉嚨,進入肺部,施玲蘭頓時猛然咳了起來,「咳……咳咳……」她感覺自己就像要把心髒從身體里咳出來一樣難受,喉嚨也痛到不行。

「醒來了,醒來了!」

「老天保佑,這孩子終于醒過來了。」

「是啊,老天保佑,這麼乖巧的孩子若是這麼死了就真是老天無眼了。」

「太好了,醒來就好,要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要怎麼跟羅家妹子交代呢。」

施玲蘭還沒睜開眼楮,便听見周遭響起這一連串嘰嘰喳喳慶幸的話語,令她有听沒有懂的滿心疑惑。她的周圍似乎圍繞了許多人,但她完全不知道這些人是哪里來的,口中說的孩子是在指她嗎?她都已經是十七歲的大姑娘了,怎麼會是孩子呢?

「讓開,讓開,那孩子的爹來了。」

爹?施玲蘭還來不及多想,整個人驀然就被抱起,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

「心兒,心兒,妳不能死,妳若死了教爹以後怎麼辦,要怎麼對妳娘交代,妳別嚇爹,不要死,快點醒過來啊,心兒,心兒。」

「羅夫子,羅夫子,你女兒沒死,已經被救活過來了。」有人說。

「真的嗎?心兒心兒,妳听得到爹說的話嗎?听到就睜開眼楮看看爹,讓爹知道妳沒有事,讓爹知道妳還活著。心兒,拜托妳睜開眼楮,拜托妳。」

雖然不知道這人口中的心兒叫的是誰,但他語氣中的冀望與絕望,驚恐與害怕卻讓她的心隱隱震動著。她的爹可曾如此為她擔憂過?即使她病得快要死了,也不見他到房里來探望過她一次,一次都沒有。如果她的爹曾為她如此擔心受怕過一次就好了。

不由自主的,她緩慢地睜開眼楮,只見一張面黃肌瘦,淚流滿面,臉上全是焦急、驚恐、害怕又帶點驚喜神色的男子正目不轉楮的盯著她看。

接著下一瞬間,她再度被擁進那個溫暖的懷抱中,也就是眼前這男子的懷抱里,然後听著男子用心有余悸的語氣,哽咽的訴說道︰「心兒!太好了,妳真的沒事,太好了,太好了,嚇死爹了。」

心兒是誰?她想問,但喉嚨卻疼痛得讓她無法開口說話。是傷寒加劇引起的嗎?沒辦法開口說話,她只能自己看,自己猜,自己想,眼前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抬眼迅速看了下四周,發現自己屋內,不,正確說法應該是她在野外,因為望眼可及處,除了包圍著他們的人之外便是一片蔥郁森林,還有一條河在不遠處流淌著。

看到河,她才後知後覺的感覺到自己渾身濕淋淋的,難怪她會覺得冷,覺得擁抱她的懷抱溫暖。

但是她實在想不通自己怎會從暮雨院的廂房跑到這里來,這里究竟是哪里?以及現今依然緊緊地擁抱著她,自稱是她爹,又不斷喚她為心兒的人究竟是誰?如果心兒真是眼前這人的女兒,他所表現出來的所有情緒都是真實的,那麼他又怎會不認得自己的女兒,她明明就不是他口中的心兒,而是施玲蘭啊,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覺得腦袋一片紊亂,還有些疼痛。

她習慣性的伸手想揉揉額角,卻在看見自己所舉起來的手時,頓時渾身一僵,震驚得呆若木雞,腦袋一片空白。

「羅夫子,你還是趕緊帶你女兒回家,讓她換套干的衣服穿吧,再這樣下去,她會得病的。」

「對對對,得趕快回家才成。心兒,妳有力氣走路嗎?如果沒有,爹背妳回家。」

「羅夫子,你自個兒什麼身子,哪有力氣背人啊?我來吧。」

「什麼你來啊?男女授受不親。走開點,我來。」

「麻煩妳了,李大嫂。」

「說什麼呢。」

施玲蘭渾身力氣像是被抽走般的虛軟無力,被一個胖大嬸背到背上,然後一步一步的走回家。她的腦袋還是一片空白,震驚到無法正常運作。

她看著無力的垂在胖大嬸胸前的那雙手,那是一雙粗糙而且瘦削的雙手,和她原本白女敕縴細的玉手有著雲泥之差。這雙粗糙像是做盡所有粗重工作的手,怎麼可能會是她的手呢?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可是當她試著動動右手,那只粗糙的右手便動了動,她又試著動動左手,那只粗糙的左手也隨之動了起來,握拳,松開,再握拳,伸出食指、中指,收起食指、中指,一個指令,一個動作,那雙粗糙瘦削的雙手都隨著她的想法動作著,沒有絲毫的遲疑,也沒有絲毫的誤差。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會這樣呢?這雙手明明就不是她的手,是別人的手,和她的手天差地別……等、等一下,別人?難道說,難道說——

施玲蘭倏然舉起那只粗糙的右手撫上自己的臉頰,感覺瘦骨嶙峋之外,還感覺皮膚干燥而且粗糙。這不是她的膚質,不是她的臉,也不是她的手,那麼這是誰的臉,誰的手?

心兒。

這兩個字驀然從她腦袋里冒了出來,但是這怎麼可能呢?她明明就是施玲蘭,怎麼會變成心兒呢?不可能,不會有這麼離譜的事情發生的,絕對不可能!

她是施玲蘭不是心兒,她是施玲蘭不是心兒,她是施玲蘭,是施玲蘭——

紊亂的腦袋在大受沖擊下,讓她再也承受不住的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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