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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心 第一章

作者︰泠光

「大人!大人!不好了……」衙役匆匆忙忙跑進縣衙。「欽差大人來了!」

「欽差大人來了?」縣令侯有誠一驚。

「對!大人已經進城了。」

侯有誠立刻抖擻起精神,整好官服。「快隨本官去接駕。」

一行人在縣衙外侍立半天,卻未聞鳴金開道之聲。侯有誠不敢妄動,只低聲問左右道︰「欽差大人怎麼還沒到?」

剛剛回報的衙役立時上前回話︰「大人已經來了,就在前面。」說著拿眼瞟了一下前方。「欽差大人是步行來的。」

步行?侯有誠一怔後醒悟。欽差大人必是因為不想擾民,所以輕裝簡從。

兩日前,他接獲邸報,知皇上派欽差代天巡狩,那時還在想平靖縣位處偏遠,欽差真要到本縣視察,起碼也是一年半載以後的事;沒想到才兩天,欽差大人就到了。

平靖區區一小縣,不是聞名天下的通都大邑,欽差哪兒不去,卻先來此,侯有誠尋思︰若非得蒙聖眷,那就是來考察政績的了。

雖然講起英明睿智,他是差了一點,但至少他安分守己,沒怎麼為難百姓;至于敗壞官紀的事,更只是偶一為之。欽差大人總不至于因為他收了百姓幾兩「表達愛戴之情」的銀子,就給他扣個「貪官污吏」的罪名吧?不過想是這麼想,在縣衙外等待欽差大人到來的這段時間里,侯有誠還是忍不住內心忐忑。

不多時,欽差大人已經來到面前。侯有誠立時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下跪、磕頭,聲如洪鐘--

「平靖縣知縣侯有誠,恭迎欽差大人!」

自始至終,侯有誠雙眼都只敢盯著欽差大人和隨從的兩雙腳。在那兩人腳上,都著著官靴。

「侯大人請起。」欽差大人道︰「還請衙內說話。」

「是。大人,請。」侯有誠伸手做了個「請進」的手勢,欽差大人便與隨從先行,侯有誠恭敬地跟在欽差大人身後。

進了縣衙,侯有誠請欽差大人堂上坐,欽差大人也不推辭,直接上堂坐定。隨從站在欽差大人身邊,手上捧著一柄用黃色綢布包裹的長條物事。

是尚方寶劍……縣衙眾人的雙眼均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塊黃布上,以惶恐又仰慕的眼光,各自想象那柄象征天子權威的寶劍的模樣。

「侯大人……」欽差大人開口。

「是。」

「聖上派殿中侍御史十人巡狩天下,旨在察查不法,撫慰百姓,大人應已接到消息了。」

「是……」听到「察查不法」四字,侯有誠只覺雙膝綿軟無力。「卑職一向奉公守法,時刻以百姓為念,以求不負皇恩。」

「以百姓為念……」欽差大人的語氣帶著不置可否的意味。

「大人,卑職若有不是之處,還請大人多多教誨。」侯有誠的心不由自主地懸了起來。

「教誨?」欽差大人沉吟半晌,突地一聲暴喝︰「侯有誠,你好大的膽子!」

前一刻還晴空萬里,怎料下一刻卻平地響起一聲雷,縣衙眾人全被這聲暴喝嚇到,咕咚咕咚在地上跪成一片。

「卑職……不知身犯何罪,還請欽差大人明示。」侯有誠尤其惶恐,頻頻在地上磕頭。

「侯大人毋須驚慌,本欽差此來,正是為了查明此事。」隨即溫言道︰「侯大人請起。」

侯有誠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眾人驚魂未定、跟著起身的同時,也切切實實領悟到什麼叫作「翻臉比翻書還快」。

「侯大人,前一段時間,貴縣有百姓上京告御狀,侯大人可知此事?」

侯有誠心中一驚。「卑職不知……但不知……何事?」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

「貴縣有個悠悠村,侯大人熟悉嗎?」

原來是悠悠村的事……侯有誠心下稍安。「卑職身為平靖縣知縣,轄下之地,自當熟悉。」

事實上悠悠村他不熟。從縣城到悠悠村,須得翻山越嶺,去一趟,總得花上一兩天,他沒事去那窮鄉僻壤作甚?但他也不怕欽差大人就這事怪罪于他,畢竟即便是古代明君也有與民休養生息一說,他不去悠悠村,要往好處說,也可以說是不擾民。

「那悠悠村的土地歸屬問題,侯大人也有所耳聞了?」

果然是為這事……「是。」

「侯大人能給本欽差講講這件事嗎?聖上派本官前來,正是為了弄清此事的來龍去脈。」

侯有誠心下更安。此事若要追究,大部分責任都在孟元嘉,他至多只是「不察」而已。只是「不察」,頂多被上級訓斥幾句,總不至于丟了官。

「是,欽差大人容稟。」侯有誠整了整服儀,鎮定心神,開口--

「一個月前,有個叫孟元嘉的年輕人,拿了一張地契,說在五十年前,悠悠村所在的土地原是他家產業。」

欽差大人點頭。侯有誠續道︰「卑職一听,也覺得這事匪夷所思,所以就查閱了縣衙簿籍。無奈因為戰亂,縣衙所存的簿籍數據只能上溯到四十年前,所以無法斷定真假。」

「悠悠村的村民怎麼說?」欽差問道。

「村民的先祖早年也是因戰亂而流落至此,安家落戶不到五十年,都屬就地安置,所以並未擁有土地所有權。」侯有誠謹慎地換了一口氣,「依皇朝律法,戰後就地安置者,當土地原持有人回來索討土地時,若是耕地,必須歸還土地的五成;若是歲出不到百石的瘠土,就須全部歸還。」

欽差又點點頭。

「卑職皆系按律辦理。」見欽差面無不豫之色,心也慢慢放下。「悠悠村土地貧瘠,孟君既能出示地契,依律即應將全部土地歸還孟君。」

「如此說來……」欽差沉吟,「侯大人的處置並無不當。」

听聞欽差此言,侯有誠更像吃了一顆定心丸。「卑職心中時刻以百姓為念,若非孟君有契據在手,卑職又何忍令悠悠村村民嘗那背井離鄉的滋味?」

欽差不置可否,一會兒道︰「地契在哪?」

侯有誠心里一跳。「在孟君手中。」

「侯大人可曾驗過?」

「卑職看過。」侯有誠心里有點虛。「人名、地號、官防無一不齊,全無可疑之處。」

「哦?」欽差大人似不大經心地瞥了侯有誠一眼;這一眼卻讓侯有誠的心撲撲亂跳,總覺得欽差大人這一眼有點過于銳利了。

「取來我看。」欽差道。

「是。」侯有誠額頭滲出冷汗,不敢揩拭,問道︰「地契現在孟君手中,可要一並傳喚孟君到衙?」

這場面,只怕他應付不了;解鈴還須系鈴人,總不成他在這兒戰戰兢兢汗流浹背,孟元嘉安安穩穩坐享其成。

「當然。」欽差大人點頭。

「卑職即刻派人去傳喚。」侯有誠偷偷吁了一口氣。孟元嘉為人機敏,有他在場,他也心安點。「孟君現在暫住在城內天水園,大約一炷香時間可到。在孟君來之前,可否請欽差大人移駕後堂,容卑職奉茶……」

果然一炷香後,衙役到後堂通報,說孟元嘉來了。

「大人是想上堂,還是在後堂見?」侯有誠請示。

「就這兒見吧。」隨即壓低聲音︰「孟元嘉是孤身前來?」

「是。」侯有誠詢過衙役後,恭謹回道。

「選兩個干練的衙差,前後夾著他,防他逃跑。」欽差低聲示意。

侯有誠心里覺得不妙。欽差大人對孟元嘉似有不信之意,卻只能道好。

「史魚……」欽差大人一喚,捧著尚方寶劍的隨從立即上前--

「屬下在!」

「听我號令行事,姓孟的說話若敢有半分虛言半分遲疑,給我就地正法。」

「是!」名喚史魚的隨從大聲應道。

就就就……就地正法?侯有誠嚇傻。「大大大……大人……」

「侯大人有問題嗎?」欽差大人將目光重新投到他面上。見著大人銳利的目光,侯有誠只覺得頭皮發麻,但該說的話還是得說--

「依……依皇朝律法,」侯有誠結結巴巴,「案件審斷後,犯人……若是死罪,須在秋季由刑部復核定罪,在……秋後處決……」

「侯大人,你當聖上賜本欽差這柄尚方寶劍,只是拿來做做樣子麼?」

見著欽差大人面色一冷,侯有誠額頭冷汗也涔涔而下,只听欽差大人又道︰「姓孟的說的若是實話,本欽差自當給他個公道;若他說的是謊話,那就是無事生非作踐百姓罪犯滔天,此等奸猾之輩,趁早除了干淨。何況,」欽差大人靠近,壓低聲音︰「犯人狡猾,為求自保,難保不會砌詞牽連,攀誣忠良。本官這麼做,正是為著侯大人的清譽著想。」

侯有誠陷入兩難--

听欽差大人話中之意,似在暗示他最好趁早與孟元嘉切割以求自保;為了他一家老小和錦繡前程著想,他確實應該和孟元嘉撇清關系……

可是在道義上,又覺得這麼做好像有點說不過去。他跟孟元嘉認識了一個多月,好歹有些交情;特別是孟元嘉為人豪爽,對他一向禮數周到,今日他有難,他卻冷眼旁觀……

「欽差大人英明,卑職惟大人馬首是瞻。」侯有誠一番掙扎後,想出自認安全又能兼顧道義的說詞。「不過卑職擔心孟元嘉一介草民,不懂官場威儀沖撞了大人,還請大人能讓卑職先對孟元嘉曉諭一番。」

欽差淡淡地看了侯有誠一眼。「侯大人顧慮得是。還請侯大人快去快回。」

「謝大人。」

只不過是喝口茶的時間,侯有誠就又進來了,果真是快去快回。

事實上,侯有誠只向孟元嘉道了「欽差」二字,又把手在自己的頸部一橫,孟元嘉就明白了,沖著他自信一笑。

看孟元嘉如此篤定,侯有誠懸著的心稍稍放下。

地契,不會有問題了吧?

「大人,孟元嘉在外候見。」侯有誠回稟欽差。

「傳他進來。」

一會兒後,孟元嘉進了後堂,往地上一跪--

「草民孟元嘉,叩見欽差大人。」

听孟元嘉話聲清亮平穩,無一絲心虛氣餒跡象,侯有誠的心又放下了點。此刻才稍有余暇打量孟元嘉--

孟元嘉身著靛青色錦袍,袍上無多余紋飾,僅繡了幾枝白梅,卻不知為什麼就顯得風雅又莊重;再配上他那挺拔的身形,秀致到十分的相貌,孟元嘉真個如書冊中所說的瑤林瓊樹那般光采照人。

侯有誠心下更安。孟元嘉原是美男子,極有風姿,他之所以信了他的話,這先入為主的好印象自是原因之一;此刻他只盼欽差大人也有愛美之心,似孟元嘉這等好人才,殺了實在可惜。

「孟元嘉,本欽差喚你來此,你可知為甚?」

「草民知道。」孟元嘉伸手進衣袖中,抽出一個長形圓筒。「地契在此。請大人查驗。」

史魚走上前,孟元嘉將圓筒雙手奉上,史魚卻不接過--

「打開。」

孟元嘉知道,這是防他忽施暗算,當即轉過圓筒,將筒蓋朝著自己的方向拔開,再將地契從筒中拿了出來,雙手攤開呈上--

「大人請看。」

史魚接過地契,攤在欽差身側的茶幾上。欽差拿起細看,手指拂過紙面,特別在官防處停留了半天。在這段時間中,侯有誠連大氣都不敢透一口,偷覷孟元嘉,卻見他面色如常,意態悠然。

這孟元嘉也太鎮定了……侯有誠忍不住想,即使地契是真,被這般細細檢視,常人心里只怕也會七上八下,生怕有個萬一,孟元嘉卻絲毫不見慌亂,令他自愧不如。

「史魚……」

欽差大人這似不經意的一喚,卻嚇得侯有誠魂飛天外--

這這這……這是「就地正法」的號令嗎?

「嗯。」史魚的應聲卻很微弱,全然不同于剛才的精氣神十足,原來他也全神貫注在那紙地契上。侯有誠看看欽差大人,再偷偷看了看孟元嘉,只見孟元嘉嘴上噙著一抹淺笑,有些若有所思的模樣,不知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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