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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沒尺度 第二十八章

作者︰蔡小雀

這天晌午,虎子自外頭回來後便心事重重地在她跟前蹭來蹭去,幾番欲言又止。

「姐姐,那個……」

「若你是想為主公做說客,那就免了。」她面不改色地道。

虎子一時噎住,半天後忍不住撓起頭來,遲疑道︰「可……主公病得很重……」

獨孤旦心一緊,猛地抓住他的手臂,「你、你說什麼?」

「主公——」虎子眼色一喜。

沒想到獨孤旦卻立時回過神來,松開了手,低頭繼續翻看起面前的記帳錦帛,口氣淡然如故。「那也好,他就能早些回北齊養病,不用再耗在這兒浪費辰光了。」

「姐姐!」虎子傻眼了,一急之下不由大吼出聲。「你怎能這樣啊?」

她小臉沉了下來。「虎副將還是護送主公回北齊吧!」

虎子霎時噤若寒蟬,縮頭縮腦地不敢再多說一個字了。

要是當真惹惱了姐姐,她現下腰纏萬貫,揮一揮衣袖立馬就能走得不見影兒,到時候累得主公還得滿天下去追娘子,那他可就成了北齊的大罪人了。

「唉……」虎子只得垂頭喪氣滿臉悲慘地望著她。

獨孤旦卻依然不為所動,可只有她知道,自己心窩子酸楚絞擰得厲害,每吸一口氣都是忐忑煎熬。

不是說身子已經好些了嗎?都能千里迢迢從北齊追到南齊來了,內傷應該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吧?他可是金尊玉貴的帝王,怎麼可能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可是……可是那天她近看他,他氣色確實極為不好,臉色蒼白得像是大病未愈之人,而且他還在她屋外守了五十九天,還淋了一場冰寒澈骨的雪雨……

那天,他落在她額際的唇瓣冰冷,而且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厚厚的黑貂大氅空空落落地掛在他消瘦的骨架子上,看起來讓人忍不住……鼻酸。

「虎子,你叫飛白把他打昏扛回北齊。」她再難抑煩躁地抬起頭,冷聲道︰「他腦子糊涂了,你們這些做臣子的也由著他胡鬧嗎?主公乃北齊的主心骨,要有什麼閃失,誰當得起?」

虎子被罵得頭都抬不起來了,可他也很無奈啊,暗暗嘀咕道︰「我們肯勸,也要主公肯听啊,這世上除了姐姐之外,還有誰說的話他听得進的?」

獨孤旦登時語塞,隨即心煩意亂地站了起來,抓起記帳錦帛就往外走。

「我巡店去了。總之往後別再來同我說這些瞎七八糟的,吵人!」

半個時辰後——

「咳咳咳咳……」

在虎繡莊不遠處的這處廣宅里,有個高大蕭索的身影倒臥床上,背對著房門和眾人,咳得聲嘶力竭。

飛白和三大宗師及虎子面色凝重地看著自家主公,一旁煎好的藥湯涼了又熱、熱了又涼,他們和幾名隨行的老太醫全直挺挺跪在榻前求主公龍體為重,可跪了大半天,卻怎麼也求不來主公喝上那麼一口半口的藥。

半晌後,那個背對著他們的背影終于稍止了喘咳,悶悶地問︰「她,真的還是不願來瞧孤嗎?」

辦事不力的虎子頭垂得低低的,都快羞愧得在地上挖洞躲進去了。

嗚,主公,都是虎子沒本事……

飛白听著主公嗓音里那藏也藏不住的苦悶幽怨意味,嘴角不由抽了抽。

敢情,自家主公是趁病撒嬌、想藉機拐妻來著?

飛白默默替自己和無辜的太醫們嘆了一口氣,這才開口︰「主公,這招對正在氣頭上的主子娘娘無效吧?」

高壑的背影一僵,隨即氣呼呼地裹被滾進床榻深處,連半聲咳嗽聲也不爽哼給他們听了。

正所謂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一個個都不知道他這心都快被摧折苦熬干了,不幫忙想法子便罷,還來捅他刀是什麼存心?

可憐素來威猛無匹的北齊帝在「病榻」上傲嬌了三天,最後還是只得乖乖地坐起身,皺著濃眉苦著臉灌下了苦死人的藥湯,決心速速養好傷,早早把嬌妻追回來才是王道。

夜深人靜。

獨孤旦憑窗望著外頭靜靜飄落著雪花的夜色,神情恍惚,心思難解。

他的病好了嗎?這幾天虎子也沒再來報他的病情,也沒說他是不是回北齊去了,害她想假裝隨口問一句都拉不下這個臉。

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她如何能再給自己和他藕斷絲連、暖昧不明的機會?「阿旦,你沒錯,皇帝哪里有金銀可靠?你真的真的一點都沒選錯!」她喃喃自語,也不知是在說服自己還是欺騙自己。

正胡思亂想間,忽地眼前一亮,黑夜里有什麼冉冉升空,明黃如小小圓月。

她揉了揉幾以為花了的眼,隨即睜大了,愣愣地盯著那一個個渾圓透亮、飄飄揚揚騰空的燈籠。

燈籠上頭還有大大的字——

阿旦吾妻……孤知錯了……許汝一生……永無二婦……違誓天收……

她心跳停了一瞬,小臉掠過了一抹不知是悲是喜、是該氣惱還是該感動的神色,整個人木木呆呆地傻望著,那在夜色里明亮如月,仿若欲直達天听的一個個燈籠,一個個誓言……

獨孤旦兩手緊緊掐握著窗沿,心一陣陣催逼著,早該干涸了的情感卻見鬼的在這一刻又澎湃鼓蕩起來,心底牢牢砌的高牆隱隱有瓦解崩潰的跡象……

不!不行!

「發了誓又如何?誓言抵得過帝權,抵得過世家支持,抵得過萬里江山,無數美人嗎?」她咬得下唇都要出血了,強迫自己回想他曾經堆擺在她面前,刺得她傷痕累累的種種現實。「拿自己都不信的東西來哄誰呢?」

就在此時,外頭忽然響起了熟悉的渾厚嗓音,嗡嗡然如巨雷宏鐘——

「阿旦吾妻……孤知錯了……許汝一生……永無二婦……違誓天收……」

她腦子轟地一聲,小臉瞬間暴紅了。

這、這家伙,三更半夜是怕吵不醒死人嗎?就他這樣鬼吼鬼叫,只怕此刻全南齊城都听見了!

「你——你好歹一國之帝,就、就不怕丟人嗎?」獨孤旦恨恨跺腳,又是尷尬氣憤又是羞窘,忍不住對外頭一牆之外的那高大個頭兒嬌斥道,「你不怕丟臉,我還要做人呢,你——你快走,走啊!」

「孤不怕,再丟人也不怕。」高壑雪白的牙齒在夜色里咧笑得好不傻氣。

況且這條大街里里外外住著的都被他派人給秘密「請」走了,現下住的統統都是北齊的暗影及黑羽衛,不下千人,哪個不要命了敢笑他家主子?

臭無賴!

「隨便你!」獨孤且咬牙切齒,砰地把窗戶關上,氣沖沖地回榻前把床帳攏緊,再懶看外頭一眼。

可縱然隔著窗、隔著床帳,她還是能隱隱听到外頭他不斷在大聲重復著那幾個字眼……

孤知錯了……許汝一生……永無二婦……

「腦子給門夾了,哼!」她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緊緊的,似乎這樣就不看不听不聞。

可在錦被下,獨孤旦的嘴角卻不自覺地悄悄上揚了一絲弧度……

翌日一早。

獨孤旦偷偷模模地出門,她還得鼓起勇氣打開門縫,發現外頭沒人——感謝老天——這才踏得出家門。

幸虧現下大街上沒人,要不然給左鄰右舍知道了她就是那個叫「阿旦」的,恐怕什麼爛菜葉子臭雞蛋全都給扔到她頭上來了。

「好好的皇帝不回國打理朝政,一天到晚賴在南齊找我麻煩,是不是看我獨孤旦弱女子好欺負?」她一邊走一邊碎碎叨念,小臉蛋神情難看,大大的烏眼圈兒掛著,見證了一夜未眠的痕跡。

「阿旦!」忽然一個高大身影跳到她跟前來,嚇了她好大一跳。

「你你你——你干啥呀?!」她驚魂甫定地望著他一臉憔悴卻仍傻笑的臉龐,心下一震,鼻頭不知怎地酸楚了起來。

「你……你到底要胡鬧到什麼時候?家國也不要,後宮也不要了嗎?!」

「沒有阿旦,宮里很冷,治國也無意思。」高壑凝視著她,臉上哪里還有一絲一毫霸氣冷肅的北齊國君氣勢?

現在的他,只是一個愛慘了妻子,卻苦求不得,煎熬淒苦的可憐漢子。

她漫上眼眶的灼熱霧氣更濃了,心跳又疾又緩又重,死死地憋著氣,就是害怕一開口就會淚水決堤,心軟投降了。

「阿旦,都是孤的錯,孤知道你怕是再不敢輕信孤了。」高壑輕輕地為她拭去頰畔的淚水——原來她還是不爭氣地哭了——柔聲道︰「所以孤下南齊之前,便想好了一個法子想同你商量,如果你答應了,就與孤回家,如果你不答應——」

「若我不答應,你又如何?」她哽咽地吸吸鼻子,小臉淚痕斑斑,卻仍是倔強地瞪著他。

「若你不答應,孤便繼續天天守著你,一日,一年,一生……都守著你,直到你答應為止。」他目不轉楮地注視著她,滿滿深情溢于言表。

她又想哭了……

混蛋,無賴,可惡透頂,用這種甜言蜜語苦賴痴纏的下三爛招式,以為她會這麼容易就回心轉意嗎?沒門兒!

嗚嗚嗚……真不公平……

獨孤旦小臉哭得慘兮兮,表情凶惡地怒視著他,卻還是阻止不了漸漸被春水消融了的戒備抗拒——

「小阿旦,孤已擬好一份國書,自今日起,孤把北齊國全質押給你了,若孤負你,就淨身出戶,一無所有。」高壑不知從哪兒掏出了一卷明黃繡龍的錦帛,嚴肅正經地遞到她跟前。「請收國書。」

她一時呆住了,也忘了要哭,愣愣地仰望著他。

什、什麼?

「這國書有北魏、北周、北燕三國國君和我北齊國君國璽共同為證。」他生怕她不信,急忙攤開錦帛給她看上頭的四國國君親筆落款和國璽金印。

「你瞧,都是真的,孤足足被那三個趁機敲詐的一咳,刁難了很久,這才取得的。你收好,往後除了孤以外,這就是你另外一大靠山,如此一來,你、你可願意信孤了?」

她整個都傻眼失神了,張大著嘴,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他以國為質,倘若相負,就淨身出戶?

我的老天爺啊……

「阿旦,你信孤嗎?還是……再不敢信孤了?」他清瘦的臉龐黯然了下來。

「大傻子!」獨孤旦心一抽痛,想也不想地撲進他懷里,緊緊地抱住了他,淚水再也抑不住地糊了滿臉,歡喜得哽咽了。

「你為了我,連國都可以不要了,我怎麼還能不信你?笨蛋啦嗚嗚嗚嗚……」

高壑欣喜若狂,一雙鐵臂緊緊箍擁著這個失而復得的小人兒,空空洞洞的胸膛到得此刻,才終于又恢復了溫暖,擁有了心跳。

他終于,尋回了他的小阿旦。

終于,可以把他心尖尖上唯一至愛至寵的小女人帶回家了。

北周帝和北燕帝那兩個渾球還笑他用三座城池換得嬌妻一笑是天下第一蠢事,哼,他們哪里知道,有了小阿旦,他便已擁有了天下……

那兩只不識情滋味的莽夫,懂屁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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