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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白馬也不公主(下) 尾聲

作者︰單飛雪

陳白雪,沒再跟誰交往。

時間過去兩年,一天一天過下去,平日不覺得,但一恍然,竟有這樣多的時間逝去了。她可以交男朋友的,如果想把握青春,找個好男人嫁,結婚生子,組織家庭,生養幾個小寶寶,應該也算幸福的,像她這樣年紀的女孩,大多有了自己的家庭,有公婆、有孩子,她卻沒有呢。

美惠結婚了,生了胖小子。

亞麗也變了,她漸漸膩懶了,不再上網找炮友,倒是跟個窩在深山的陶藝家交往,每隔一段時日就住山里陪男友。

「沒想到我可以耗在山里大半月都不膩。」她似有領悟。「這大概就是反璞歸真吧?」

「是能玩的都玩過了吧?」白雪揶揄。浪女也能有好歸宿呢,真不賴。

好姐妹們有了歸宿,大家相聚的時間就少了。

白雪呢?不寂寞嗎?怎麼不交男朋友?沒人追嗎?

她教學的美術社,有哈她的單親爸爸。

近期合作的文創公司,企劃經理也頻頻約她,但白雪就是提不起勁跟他們約會。

如果你是白雪,會有興致找男朋友嗎?

分析一下她如今的生活狀態吧。她會孤單?會寂寞嗎?

家里,有個正值青春期的弟弟,老是帶好朋友回家玩,吵死了。

沈檀熙,經亞麗介紹,在藝廊上班。下班後就變大宅女,老是窩家里看韓劇,廢斃了。

而白雪,怎麼會孤單?

江品常,總是在家里,像全家人的避風港。

有他在,吃喝少不了。而且一定都親手烹調,安全又健康。他的拿手菜,白雪如數家珍呢。最愛吃他弄的蔥爆牛肉,超下飯的。還有炒辣豆瓣竹筍,真是鮮女敕美味啊,好多好多好吃的喔。

吃慣他的菜,哪肯流連在外,跟其他男人上餐廳?

看慣他在廚房忙碌的背影,白雪忍不住就會拿其他男人跟他比。

每每有男人追她時,她忍不住先問︰「會煮飯嗎?喜歡做菜嗎?」

可恨啊,那些男人,要嘛是靠媽媽煮吃,要嘛就是希望未來老婆洗手作羹湯。溝通下去,常听到的是他們對未來另一半的期待——

「我要求不多,只希望工作疲累回家後,可以吃到老婆親手煮的熱騰騰的飯菜。」

白雪听了心里發毛,老娘不跟你們約會,回家就有熱騰騰飯菜。我跟你們好上了換我要搞熱騰騰的飯菜?我豈不越活越退步?

不成,不成。

吃定江品常就夠了。

交男朋友干麼咧?當然,有男朋友還有一大好處,就是可以親親抱抱,月圓時興致來,共度春宵嘛。所以,白雪需要男朋友?

這,更不需要了。

她跟江品常說好了,他不想耽誤她,所以他們雖然在一起,但沒承諾,不束縛彼此,要直到對方膩煩為止,誰有另一半就分手!在那之前,就將就著在一起吧。所以有時,氣氛好,興致來了,他們睡一起。

假如要聊到江品常這方面的表現嘛,咳咳,身經百戰的江先生,對經驗匱乏的陳白雪來說,猶如國小生上大學,有他帶領,怎麼膩啊?以他在這方面的世故,要教小白兔般的陳白雪,那可不是一、兩年就會讓她煩的。

在情yu方面,白雪被王朔野嚇過。但是,跟江品常就不同了。

被他親吻、被他擁抱,都好自然,都好喜歡。她喜歡江品常慢吞吞地吻她,喜歡他的聲音在耳邊低語。低沉嗓音,像暖的風,撫慰白雪的心。又像來自遠處的召喚,喚醒體內,對擁抱的渴望。

她的心靈需要他,她的身體也要他。

她的生活需要他照顧。

他這麼滿足她,把她胃口養大了。現在,她能找誰當男朋友?她不需要啊。

但是,江品常認為他虧欠她。

如今,他喪失正常視力。

那次山中意外,車燒毀,幸好在爆炸前一刻,他摔出車外,昏迷前,打開手機GPS定位,白雪才得以跟救護人員找到他。

江品常緊急入院,接受加馬刀立體定位放射手術治療。切除大部分腦瘤,但視力也永久受損。從外表看與常人無異,但目中所及,只是各種顏色光影,及模糊的物體輪廓。

他感到抱歉,他愛護白雪,所以不說愛她。

也許有天,他離開人世,她還能找到好伴侶。

也許有天,她終于厭倦,她也能毫無罪惡感離開他。

他從沒說——我愛你。

也從沒以男朋友的身分,在她朋友前表現佔有或炫耀。他甚至時不時催促白雪,多認識男人,看看有沒有可以結婚的對象。

白雪總說,已經認真在找。

而他們是什麼關系呢?

情人?知己?家人?朋友?

模糊啊。

偶爾在氣氛浪漫的夜里,有肌膚之親,熱情纏綿。也有某些時刻,他們思想交流,互相扶持照顧。也有某些時刻,半夜不睡,一起窩在客廳地板,放音樂,他听有聲書,陪白雪工作繪圖。

他們之間,情人夫妻,該有的交流都有了。唯一沒有的是承諾、誓言,或者說一聲我愛你(你)。

白雪曾以為愛情是明朗而純粹,專一對待,沒有模糊曖昧不清地帶。直到跟江

品常發展出這樣怪異的關系,沒有任何詞匯足夠定義他們的情感。說他們之間是朋友太膚淺,說他們是情人又沒承諾。若只是家人關系?那麼那時而發生的激情夜晚又叫什麼?炮友關系?那麼他替她下廚,照料家里。他身體不適,她陪伴照護,那又是什麼?那可不是上床完畢,揮手再見的關系。

那就這樣吧,別去定義了。

白雪希望日子自然地靜靜流過,像一條平靜小河。白雪希望只要他健康安在就很好。白雪樂意就這麼默默陪著,不問他心中有沒有她,只要品常還願意住在她家,只要看到他還好好的,她就好歡喜。

不知道,江品常愛不愛她。

但知道,我愛他,那就好了。

他們都不說,我愛你。他們卻都,保持單身對其他人無感。

在五月漫長的梅雨季結束後,這日中午,大量金色陽光,收拾了接連幾日的陰天氣和綿綿雨。

熙旺去上學,沈檀熙去上班,黃西典開車載品常回醫院復診。

已卸任的市長高睿瑜,會在醫師診間跟品常會合。歷經兩年持續努力,江品常終于放下對她的恨,接受她在醫療方面給予的種種協助。不僅如此,現在江品福也常常帶著小痹,到白雪處探望哥哥,甚至跟熙旺成了好朋友。

小痹跟主人重逢的那日,江品常緊抱住愛狗,被牠舌忝得臉濕透。(或者是哭的關系?)一回,江品常甚至玩笑地摟著小痹,跟白雪說——

「這是我兄弟,牠跛了,而我瞎了,我們都殘廢了。」

「知道了,你們是難兄難弟。」白雪笑嘻嘻,根本不覺得他廢。

人,唯有被豐沛愛著,才可能對過往不幸釋懷,才有原諒的可能。是因為陳白雪的照顧,給予大量的愛,江品常過得幸福,才終于走出仇恨。也因為經歷過太多不幸,他更能品味如今的幸福,更能珍惜這好運。

當江品常在醫院復診時,白雪也沒閑著,她將所有被單枕套拆下,拿去陽台曬太陽。

她將品常睡著的灰色枕套拆下,里面,掉出一張護背好的A4紙。拾起來瞧,掩面,她的淚,淌下來。

這張紙,正中央寫著他名字,江品常。

然後,圍繞這名字的一格一格方塊,寫著他命中環繞他的泡泡,里面填著他的興趣跟生活重要事物。

白雪記得這個,這是那時他們透過courses網路教學平台上課時,教授要求提交的生命環作業。

那時,她跟熙旺好認真地畫了自己的生命環,一邊討論一邊交換看。江品常寫了什麼,卻不給看。沒想到,他也認真畫了他的生命環。在他視力尚可時,從中央延伸出去的某一個大泡泡,寫著LOVE。而,在那個類別里,他只填上某人的名字。

陳白雪。

這方塊里,只有她,被她獨佔。

他把所有的愛,都給她。

在江品常的生命環中,她是圍繞他生命的重要類別。

白雪啜泣,微笑明白,他心中有她,只有她。將所有的愛給她了,但提都不提,從不聲明強調著︰「你看,我有多愛你?」

這份愛,沉默,但踏實。

她想起很久以前,被王朔野熱烈追求、被張揚愛著。他慷慨給予承諾,仿佛在施舍她。當時他常說︰「看吧,我多愛你。」然後,因為他愛她,所以他期待她回饋種種夠格的感情,配合他要求做出種種勉強自己的改變,好配得上他的愛,反而

帶來極大壓力。而且越被他愛,越沒自信。

她曾被虛華的愛過,她曾經歷華而不實的愛情。

當她渴望單純做回自己,那個高調張揚、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男人,卻憤怒不已。曾如何寵她捧她,之後便如何眨低踐踏她。

她愛錯過。

所以,才真正懂得愛。

江品常愛她,但不聲張。從不因為愛她,所以要求什麼要脅什麼。

當她要他走,他走,不帶一點委屈可憐相,怕她會內疚。

當她要他回來,他就來,也不洋洋得意,更不自視甚高擺出傲態。

他只是如清風般光臨她生命,陪伴她、溫暖她,小心翼翼守護她。

而當她想守護他時,他卻顯得別扭忐忑,怕害到她。

他真是,真是讓她離不開啊。

將那張紙摟在懷中,白雪感動著。

我跟他,我們倆。不白馬王子,也不白雪公主。我們啊,只是平凡。尋常地生活著,樸素地相處,平淡知足。只要健康活著,暖暖作伴就好。愛得越平常,是不是就越久長?沒有轟轟烈烈大排場,沒有高調張揚做炫耀,沒有鑽戒,沒有明確宣

告的伴侶關系,更缺乏那張婚姻紙做保障。可是,我們很相愛呢。

江品常,我愛你。這世界也許會忘記你,但陳白雪會記得你。

在世界遺忘你之前,或你遺忘世界之前。在這中間,讓我愛你。

這天晚上,沈檀熙跟熙旺睡了後。

白雪跑去品常房間,她端著托盤,托盤上放著她最愛的蹂躪蛋糕。江品常坐在書桌前,戴著耳機听音樂,雙手逐條模索「點字書」。

她摘下他的耳機。「來——嘴巴張開。」

他愣住,照做。白雪舀一大匙蛋糕,喂他。「好吃嗎?」

好吃。他微笑。「竟然瞞著熙旺偷藏蛋糕。」

「因為這是專門買給你吃的啊。」

「你也吃。」拉她坐在他腿上,她偎在他懷里,讓他圈抱著。

他拿走湯匙,舀一大匙,往她嘴里塞。「來——張嘴。」

「啊——」換她把嘴張大大的,咬住湯匙,吞一大塊。

「在听什麼音樂啊?」白雪把他的耳機往頭上罩。「好听嗎?!」

「唔,好听。」

他繼續以手指撫觸書本,讀書。

白雪坐他懷里,听著他的音樂。

然後不時地你喂我、我喂喂你。蛋糕這樣你喂我喂地玩下來,嘴里肚里都摻和得甜滋滋。

品常開始讀不下書,覺得懷里那柔軟家伙像團火。握住她下巴,將她的臉抬起,他吮吻,品嘗她舌尖上的蜜,滑潤親昵。交纏臂膀,圈緊緊的熱身體。

他拉白雪一起往旁邊的床倒去,他們都笑了,又忙噓著彼此小聲點。然後這甜蜜蜜的身心,然後熱潮般泛濫開來的啊,他們熱情纏綿……

凌晨,被他徹底愛透了的陳白雪,好滿足啊,在他床上睡去,緩緩呼息,呼息聲細微,但听在視力不佳的江品常耳里,異常清晰,他喜歡听她柔和安穩地呼吸。

他還不想睡,撐坐起來,背靠床頭。

抽來放桌上讀一半的書,輕輕將白雪拉過來,讓她靠著他大腿,頭就枕在他身上,他將書擱在她側躺的肩膀上。

江品常撫著書頁,在黑暗里,讀書。這是他最近讀得最迷的書,差幾頁就可以讀完了。

黑暗里,听她呼息。

他享受這親昵依偎的夜晚,一切這麼寧靜平和。

終于讀到結尾,他來回撫觸那一行末句。臉色微變,不對。那行點字,是黏貼上去的,不是書中內容,那行字這麼說——

自從跟江品常一起生活……陳白雪再也不需要其他人。因為她太幸福,又很滿足。謝謝你喔……江品常。

江品常笑了,又,悄悄哭了。掩臉,啜泣。

她從沒說愛他。

但是,她愛他。

並不激烈,默默愛著。

江品常撫著她的發,細軟的發絲漫過指間——他最心愛的小鮑主。

很久以前,在盲人重建院時,上課的老師跟他們說——

「根據科學家研究的宇宙定理,你不會得到你沒給出過的,所以就算我們身有殘疾也不要自暴自棄,能給別人什麼就給,不要怕。」

是這樣嗎?

有時,江品常會想,他曾給出過什麼?

這樣的他,從來都不敢想,會有如今這樣的幸福,還得到這麼珍貴的愛,過得這樣好,被個好女人照顧。他給出過什麼呢?

江品常不知道,白雪在他身上看見什麼。

她看見他給沒血緣關系的孩子,珍貴的愛。

她甚至記得在黑暗馬路,他護送一只一只小蝸牛回家。

所以她為什麼迷戀江品常,為什麼被感動,為什麼崇拜他。即使他不幸,又有疾病,但在他身上,白雪看到良善的愛,看著他對熙旺的態度,她欽佩他。一個男人要有讓女人敬重的地方,愛才能生長。

江品常有強大的精神世界,那是白雪想賴著他的原因。

原來跟一個視力不佳的男人生活,也有好處的。

這天深夜,江品常跟白雪在客廳。

白雪在看綜藝節目,江品常拿著梳子,梳理雪蓮貓兒。

白雪問他。「你現在真的什麼都看不清楚?」

「也不是都看不見,就是模糊,然後有疊影。」除此外,一切都好。只是不

常在外活動,若出門,需手杖。可是在家,因為受過盲人訓練,除了看電視用听的外,他可以做菜、打掃,生活自理沒問題,還可照顧一家子。

「那……你其實看不清楚我嘍?」

「是啊。」可憐的白雪,他內疚了。跟他這不健全的男人生活。

「真的看不清楚?」

「很模糊。」

「太好了。」

「啥?」好什麼?

「我現在披頭散發穿得好邋遢像大嬸,你看不見,哈哈哈。」

這……

「這很好嗎?」

當然好,白雪笑盈盈,多放松,不用擔心男友看到自己的丑態,有時候懶得打扮也不要緊,反正他看不清楚嘛。而且還可以——

「那你知道我現在在干麼嗎?」

「都說了我看不清楚。」

「我在挖鼻孔喔。」故意鬧他。

「你——」

「那猜猜我現在又在干麼?」

「干麼?」

「我在樞腳喔。」

「也不用這樣自毀形象吧?」他苦笑。

白雪大笑,摟住他親親抱抱。「真喜歡跟你在一起,真舒服真開心,你看不見真是太好了!」

這樣嗎?竟有這種好處?他都不知道呢。

江品常被她勒住,一直被她親又被她揉亂頭發。

他笑呵呵,太幸福,而有點憨傻了。

有天,新聞報導松野集團的美顏產品內容與廣告不符,所謂的天然膠原蛋白其實都是化學物,松野集團因此賺取暴利,消費者告上法院,要求賠償。

白雪很有感觸。

商人大起大落的世界,不是她要的,也不適合她。

她喜歡跟品常這樣平凡但幸福的生活著。有時她會想,我給過什麼,竟能擁有這麼棒的男人,被他溫暖照顧,過得這麼幸福?

白雪不知道,她給過沈檀熙原諒。那份原諒跟諒解,多重要。

亞麗介紹沈檀熙到藝廊上班,現在,沈檀熙收入穩定,這個家的開銷,幾乎都她包辦,這是她回報白雪的方式。盡避她已經有能力在外面租屋,白雪仍建議大家一起住。

而熙旺呢?準備上國一了。

因為有品常在,熙旺變成求知若渴的小少年,他常代表學校參加各種演講比賽,每次拿到優異成績,就會在頒獎典禮上說——

「謝謝我媽媽,謝謝我姐姐,還有謝謝大哥哥。因為有他們,我才能有這麼棒的表現,我將來要努力照顧我家人,他們都是我最親愛的。」

熙旺,就朝你的生命環前進吧,每天去努力吧,去擁有你要的一切。

希望,有那麼一天。熙旺真心這樣想,他要照顧視力不好的大哥哥,要給家人最好環境,他一定可以辦到。如今這家人的幸福,就是他最重要、驅動他往目標前進的力量。

你不會得到你沒給出過的。

你要給出什麼?

給出愛,給出支持。即使一時不幸,但終有一日,你會在他處收獲,你也會得到愛,也會得到支持。

倘若給出怨恨,來日,也只能收獲怨恨。

為了幸福,讓我們慎選要給的,然後,都豐沛地給吧。

某先生,幫白雪小姐的鉛筆,穿上他親手編的鉛筆套噓,莫張揚。

這是他的甜蜜,也是他傷感的秘密。

只想沉默地愛她,低調作陪。

哪知白雪小姐的回饋,好高調呢。

我覺得愛是……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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