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鳥小說網
簡體版
登入注冊
夜間 加入書簽 推薦本書

驕鳳令 番外一

作者︰季璃

再一次,永遠

從那一天之後,究竟過了幾天了呢?

這個問題,鳳熾一直在問自己,但他已經虛弱到兩眼昏花,幾天幾夜沒吃沒喝,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都承禁不住,像是在被凌遲般難受。

但是,他走不出去!

鳳熾張開雙手,攤平地躺在寸草不生的荒地上,閉上了雙眼,就連眨眼的力氣都不願意多浪費。

那天,在見到「百花谷」門開啟,雖然記得鳴兒曾經說過,擅闖「百花谷」不會有好下場,但他完全不假思索,就闖了進來。

但是,他也立刻就知道當初她說的那句話,確實是再真實不過了!

一開始他還沒發現不對勁,沒發現自己根本就繞著同一塊地在打轉,等到他發現時,已經是第二天的白日,在他走了大半天之後,看見了自己在昨夜里燒的火堆灰燼,才知道自己已經被陣法給困住了!

他記得鳴兒曾經說過,奇門遁甲所用的其實是一種障眼法,只要踏進陣式之內就會被迷了眼,懂的人很快就能看明白,但對不懂的人而言,就像是在走一個沒有出口的迷宮,最慘的下場就是沒吃沒喝,最後化成一具白骨。

鳳熾泛起一抹苦笑,心想他這輩子還未曾如此狼狽過,即便先前在為朝廷靖海打仗,在歷經最激烈的惡斗時,都還勝過此刻幾分。

「看吧!我就跟你說這里有人,你信了吧!」

鳳熾听見一道很柔女敕的小女娃嗓音,但他沒有睜開眼楮,人說臨死之前會有幻听與幻視,但他沒想到自己幻听到的聲音,竟是陌生的小女娃。

怎麼不是她呢?他嘆了口氣,怎麼不是他日夜朝思暮想的女子呢?

「你不要過去,說不定是壞人。」這時,又多了一個男孩說話的聲音,還有兩個孩子拉扯的衣料窸窣聲。

終于,鳳熾發現不是幻听,忍不住睜開雙眼,轉頭看見了就在不遠之外,真的有一個男孩在拉著女孩,不讓她往這個方向過來。

小女娃噘噘女敕唇,「可是不過去問問話,怎麼會知道是好人壞人呢?震爹常說,人心是被肚皮給包起來的,只看外表是不準的。」

「我知道震爹說過什麼話,但我們是孩子,要是那個人真的是壞人,我們太靠近就很容易有危險。」當然最主要是他知道再過去幾步,就會踏進鳳熾所陷的陣式之中,到時候他們不見得逃得出來。

「可是如果他不是壞人呢?」

「可是如果他是壞人呢?」

「那如果他不是壞人,結果我們白白讓他送死呢?」

「如果他是壞人,那就死有余辜。」

「不然你去看!」小女娃的手朝他這方向比過來。

「為什麼是我去看?」小男孩愕然。

「因為你說他是壞人!」

「我沒說他是壞人,只說他可能是壞人。」

「可能是壞人就是壞人。」小女娃哼哼兩聲。

「可能是可能,不是他就是壞人!」有時候,彼歌常覺得會被比自己才大一個時辰的姊姊給嘔死。

「那不然我們先弄活他,再來看看他是不是壞人。」彼舞才不覺得自己說話氣人,倒以為是字字句句在理。

「那如果到時候他是壞人呢?」

「那他就是壞人!」彼舞看見弟弟眉心都快打結了,「反正不能讓他死掉,因為死掉了就是死人,死人看不出是好人還壞人……」

這時,鳳熾已經撐起長臂,勉強自己坐起身,看著不遠之外的兩個孩童,你一言我一語的爭論著他到底是不是壞人,如果不是他餓得頭昏眼花,只是听他們振振有辭地吵嘴,其實是挺有趣的一件事,最後,他決定不開口打擾,想看兩個孩子究竟要吵到什麼時候才要理他……

※※※

從那一天之後,兩個孩子會給他送吃送喝的過來。

因為他們最後達成協議,先把他給弄活,然後看看他到底是好人壞人,在他們能下判斷之前,不能讓他喪命,雖然,總是有一餐沒一餐,常常一整天也只是顆果子,根本喂不飽他一個成年的大男人,但他卻只是任由自己日漸虛弱,也從未曾想過提醒過他們再多送些吃的。

他們很聰明的知道不能靠近,東西全是放在一根長網桿里,以大石為中心,兩個孩子輪流跳踩,借力使力投進來的,不過,他們明明是從同一個方向扔來的物品,卻會從四面八方掉到他所在的地方,有些甚至于會憑空消失,比如前兩天他們給他帶來一顆大桃子,在消失了幾天之後,在他不死心要找出口的時候,看見它落在距離很遠之外的一堆干草里,已經熟透生腐。

傅鳴生的奇門遁甲之術果然可怕!鳳熾看著那顆爛掉的大桃子,心想那或許也會是他最後的下場。

今天,雙生子又給他送來了食物,是一只烤魚,以芭蕉葉包好,扔進來給他,鳳熾吃著烤得半生不熟,沒有滋味,內髒還全都俱在的魚,嘴里因為吃到破裂流出的魚膽汁而苦得發澀,令他心里忍不住苦笑,知道是兩個孩子的一番好意,可是總覺得這樣的食物繼續吃下去,說不定會死人。

「好吃嗎?」彼舞笑咪咪地問,今天跳踩桿子,把魚扔進去的人是她。

「嗯……還不錯。」他頓了好半晌,才點頭含蓄說道。

「我說吧!震爹常說我們烤的魚不能入口,是要吃死人的,等我們以後見到他,一定要跟他說,有人覺得我們烤的魚很好吃。」

聞言,鳳熾微愕了下,忍不住失笑出聲,心想他究竟是哪句話讓小女娃覺得他說這烤魚「很好吃」呢?

倒是「吃死人」這話還有幾分貼切。

雖然兩個孩子說話總是天馬行空,可是,從他們話里的片段,還是讓鳳熾知道他們的娘親就是柳鳴兒,而他們稱秦震為震爹,像是踩桿子扔東西這技藝,就是秦震教他們的。

鳳熾不知道在他內心沉窒的悶痛,究竟是遺憾還是妒嫉,只是覺得可笑,他在山谷之外等待的同時,他們一家四口人正在谷內過著快樂的生活,大概這天底下只有他一個人,天真的以為一切都還可能回到從前。

他想起鳳官所說的話,在機變發生之後,事情會有轉變,可是,結果是好是壞,卻是萬般不由人。

「你們的爹呢?」他想鳴兒應該不會來見他,可是,總不該連秦震都不出現,而只是讓兩個孩子過來。

如果進來的人不是他,而是居心叵測的壞人,豈不是讓兩個孩子曝露在危險之中嗎?鳳熾以為秦震仍在谷內,是因為他進谷之時,兩人並未相遇。

「震爹嗎?他出去玩了!」小女娃撇了撇小嘴,說得有點哀怨。

「出去玩?」鳳熾沒料到自己會得到這種答復。

「舞兒,再不回去,娘要喊人了!」彼歌不想讓姊姊說太多,就算在他的心里,也已經以為鳳熾不會是壞人,但他的心思一向比彼舞仔細謹慎,小小年紀就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

鳳熾銳利的目光看著小男孩,仿佛在這孩子謹慎的神情之中看見了自己的影子,但他沒點破,泛起一抹淺笑,看著男孩拉著他的小姊姊轉身跑開。

那一夜,大雨滂沱,淋得鳳熾全身盡濕,但他找不到遮蔽,只能躺在大雨之中無比冰冷,也因為吃了孩子們烤的魚而月復痛如絞。

在極度痛苦之中,他卻只是咬緊牙關,在心里苦笑,心想他明明知道魚的膽汁吃不得,卻為了讓兩個孩子開心而把魚全給吞進肚里!

明知而故犯,他就算是死了,也只能說是活該吧!

但是,他想,至少在臨死之前,他想要見鳴兒一面,哪怕只是一眼也好,就算只見到一眼也好……

「你的樣子看起來好狼狽。」

在極度的昏沉之中,鳳熾听見了再熟悉、再想念不過的柔女敕嗓音,他睜開眼楮,強撐著坐起身,明明是痛苦至極,卻還是讓自己像是個無事人般,輕輕地揚起嘴角,笑視著站離他遠遠的柳鳴兒。

「鳴兒。」他笑喚她的名字,在低沉的嗓音里摻和著這些年來,對她一絲絲,一縷縷,糾纏不休的思念。

柳鳴兒冷冷地看著他,听兩個孩子說他吃掉了整只烤魚,她的心里就有不妙的預感,再加上昨晚一夜大雨,總以為他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沒想到他的模樣看起來倒好,是她白白替他操心了!

「你的運氣不好,被困在這個地方,正好是一片連果子都長不出來的荒地,我本來在想,到底要經過幾天你才會活活被餓死,沒想到兩個孩子竟然拿食物來接濟,給吃給喝的,如何?還滿意他們的『款待』嗎?」

「不差。」鳳熾笑聳了聳肩,灼熱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定在她的臉上,只是覺得遺憾,可惜了啊!好不容易她來到他的面前,他卻是雙眼昏花不能視物,眼前就像被一層黑霧給籠罩,依稀只能看見她的剪影。

「很高興他們的表現讓你滿意,不過,我已經告訴他們,不許再給你送東西來,只要你答應出谷去,我現在就可以替你解陣,讓你離開。」

「不,我不走。」

「你想清楚了嗎?繼續待在那個地方,會死掉喔!」她的語調不自覺地揚起,一陣沒由來的焦躁,心想他就算現在沒事,也遲早會出人命!

聞言,鳳熾忍不住莞爾一笑,心想她大概沒發現,她剛才說了今生與他初見時,所說的第一句話,「如果這是命,我也只能接受。」

「這不是命,是你自個兒愚蠢的決定。」柳鳴兒瞪他,卻沒有料到,在她眼里看起來無比正常的鳳熾,眼楮是幾乎看不見光的。

「都好,我無所謂。」

「那就隨便你。」說完,柳鳴兒轉過身,不想再與他多說廢話。

「鳴兒!」他喊她的名字,只能看見她停頓下來的蒙朧身影,「我很高興可以再見到你。」

或許,他該說,是很高興能夠听見她的聲音。

「省點力氣說話吧!你現在可是一個在等死的人呢!」柳鳴兒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什麼時候改變心意了,我什麼時候來放你出去。」

聞言,鳳熾只是微笑,閉上雙眼,听著她離去的腳步聲,心里無比慶幸,就算今天是他的死期,至少在臨死之前,她來見他了!

好些年不見,她的模樣,還一如從前嗎?

但是,他的疑惑,沒人能給他解答,終于,他唇畔的微笑漸漸淡去,再也承禁不住越來越往下沉墜的虛弱,「砰」地一聲側躺倒地,他的臉色蒼白慘青,氣若游絲,就算是下一刻斷了氣,也不教人意外……

※※※

「愚蠢!」

「呆瓜!」

「死了我也不會同情你!」

在鳳熾好不容易從極度虛弱的昏沉之中醒來,還來不及訝異自己雙眼能夠視物,就看見頭頂上橫著彼歌與彼舞兩顆小腦袋,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他剛才听到的話。

「你們在說什麼?」他開口對他們說話,感覺喉嚨有些干痛。

「我們在重復剛才我們『涼涼』對你說的話,你的名字到底是叫愚蠢還是呆瓜,都不太好听耶!」小女娃一手模著他的額頭,一手模著自己的,然後笑著說道︰「你的熱退了,死不了了!」

這時,鳳熾才發現兩個孩子根本是就近貼著他,心下一驚,「你們怎麼可以進來,快出去!要是連你們都被困住就不好了!」

兩個孩子被他激動的神情給嚇了一跳,連忙從床上跳下來,這才讓鳳熾發現他已經不在荒地之中,而是在一個小軒房里。

驀地,鳳熾露出一抹微笑,終究,他的鳴兒還是沒有忍心對他見死不救!他低頭看著自己身上,也已經換上一襲干淨的男人袍服。

好半晌,小女娃判斷狀況沒問題的時候,又跳了幾步到鳳熾面前去,「你為什麼會有牡丹胎記?」

因為幾天前把他救回來時,他們都有幫娘親給他換衣服擦身體,所以,當然有看見他胸前的那個牡丹胎記,知道他就是震爹所說的那個人。

「都說是胎記了,你覺得呢?」鳳熾失笑,「既然是胎記,當然是從娘胎里帶來的。」

「可是,我和彼歌也都跟你一樣有牡丹胎記,所以,你娘和我們娘是同一個嗎?」因為是同一個娘胎生出來的,才會都一個樣子。

「你說什麼?」

「彼歌。」彼舞喊了弟弟一聲,雙生子交換了個眼神,不約而同地撩起頸後的頭發,以及左腕的袖子,女孩的牡丹胎記在後頸中央,而男孩的胎記則是手腕內側的正中,都是鮮明得宛如初綻的紅色牡丹。

鳳熾不敢置信眼前所見,怔愣住好半晌回不過神。

「看吧!我們是不是同一個娘?」小女孩放下頭發,回頭笑看著鳳熾,還是覺得這道理最說得通,可是,只有一個問題,那就是鳳熾的年紀無論是左看右看,都比他們娘還老。

「笨舞兒,你不要胡說,我可不記得自己有生過他!」柳鳴兒端著藥湯進來,沒好氣地對女兒說道。

「可是,他說胎記是從娘胎帶來的啊!如果不是同一個娘,那我們為什麼有一樣的胎記呢?」彼舞蹦跳著走到娘親面前,跟著她把藥湯放在桌上。

「你就沒想過這胎記有可能從你們爹身上得來的嗎?」柳鳴兒沒好氣地回眸瞅了女兒一眼。

「所以我們是爹生的?」原來這才是結論嗎?

柳鳴兒很用力瞪著女兒那張粉女敕的臉蛋,總覺得自己不該繼續跟她認真下去,畢竟跟一個快四歲的女乃娃兒認真,是在跟自己過不去。

而從剛才到現在都一直怔愣說不出話的鳳熾,終于遲疑地開口了,「他們是我的孩子?」

「我有告訴過你,阿震是他們的親爹嗎?」說完,柳鳴兒只是淡淡地瞥掃了他一眼,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好半晌,鳳熾只是愣愣地看著她縴細的背影,任憑彼舞在他面前做鬼臉,彼歌在他面前揮手,都沒有反應,反倒是最後他爆出了一串渾厚的大笑聲,把兩個孩子都給嚇了大跳……

「我在黃泉遇見你的那天,正好是你生兩個孩子,臨盆的日子嗎?」

澄藍的天,微風帶著青草的香氣,吹拂著一望無際的罌粟花海,紅的、橙的、白的花,在晴天下,飽滿的顏色顯得瑰麗而燦爛。

經過幾天的休養,鳳熾總算是恢復了體力,雖然高大的身形還是顯得消瘦,臉色也不甚好看,但是,行動已經可以與常人無異。

他在柳鳴兒的身後跟隨了一段時間,終于忍不住開口問她。

柳鳴兒回眸瞅了他一眼,卻只是靜默無語地再別回頭去,繼續往前走,那日,在給他換衣衫時,在他的身上看見許多大小不一的傷痕,好像經歷過一場大災難,她心里不無好奇,卻不想開口問。

雖然她沒有開口,鳳熾從她的沉默里得到了回答,她與他一前一後走在罌粟花之間,一身素白的衣衫,松挽成束的青絲,讓她縴細的背影看起來更加柔弱不堪,卻令她絕色的容顏,看起來更我見猶憐。

「你為什麼還進來呢?你該知道我不想見你的。」她站定了腳步,終于肯回過頭正視他,「你不是這天底下最愛我的人,不是這天底下對我最好的人,你不是,對我最好的那個人,我的二師兄,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鳳熾抿唇,一語不發地與她相視著彼此,雖然,在這里只有他們兩個人,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在他們之間,存在著一個男人的身影,那男人曾經是她的二師兄,是前世曾娶她為妻的夫君,也是今生養她長大的爹。

……我想要一個地方,終年都有開不完的花,最好是一年四季都像春天,最好能夠與世隔絕,是屬于我一個人的世外桃源。

曾經,在她二師兄面前,她什麼話都敢說,什麼夢都敢做,因為,只有他不會取笑她,會靜靜地听她把話說完。

你真的相信,在這天底下有你說的那種地方嗎?

他還是一貫的微笑,坐在石桌椅旁,慵懶地支著腮,笑著反問她。

做做夢嘛!我才不怕大師兄和三師兄他們說我是天真的傻瓜,他們愛笑就去笑吧!說不定,哪天我真的找到夢想中的世外桃源呢!還是二師兄你也要笑我是愛做夢的傻瓜?她扁了扁女敕唇,心想她的二師兄不會跟另外兩位師兄「同流合污」了吧!

不,我不笑你,說不定這世間真的有你所說的世外桃源,小師妹,你說,如果真有一座終年花開的世外桃源,你要給它起什麼名字?

既然是終年百花盛開,我要給它取名叫做「百花谷」,讓人一听,就知道那山谷里花多得繁不可數。

好,就叫「百花谷」,就算這天底下真的沒有你夢想中的「百花谷」,等哪天二師兄有能力了,親手打造一個給你……

他說到做到了!

柳鳴兒仰起嬌顏,抬頭望著湛藍的天空,淚水盈眶;四季如春,與世隔絕,屬于她的桃花源,在等待她重新轉生的最好時機之前,她的二師兄信守了與她的約定,為她打造了這座「百花谷」。

……那下輩子換你當爹,爹當鳴兒,好不好?

如今這句話再想來,她想,他想說的話,其實應該是︰那下輩子換你愛我,我來被你所愛,好不好?

「是,我不是最愛你的人。」鳳熾低沉的嗓音隨著風震碎了靜默,當她睜開雙眼再視物時,不知道他何時已經來到她的身前,雋雅的眸光直勾地瞅著她,「但是,你最愛的人,是我。」

「不是!」柳鳴兒投給他一記瞪視,轉身要逃開,卻立刻被他給擒住了一雙縴細的膀子,「放開我!放開!」

「如果不是,告訴我,是我想錯了!我要你親口告訴我,是我想錯了,你最愛的人不是我。」

「我不要!你走開!」她使了吃女乃的力氣想要掙開他,但他的箝制卻令她完全無法撼動,最後,她挫敗地放棄了與他掙扎,閉上美眸,痛恨自己的軟弱與無助,「為什麼?我不懂,真的不懂,明明就很痛苦,真的很痛苦,可是就是忘不掉,為什麼就是忘不掉?」

「忘掉了我,就會讓你快樂一點嗎?」

她睜開雙眼,昂首瞅著他,一瞬也不瞬地,卻是自始至終抿唇不語。

「那就忘掉吧!全部都忘掉,從這一刻起,把鳳熾曾經對你做過的事情,好的,壞的,全都忘記,從這一刻起,只要你做得到,我就能接受。」

「不……」

「只要你能忘掉,鳴兒,我想要看你笑。」

「你這是在逼我嗎?」她沒有感到輕松,反而在他說出最後一句話的瞬間,豆大的眼淚已經滾了眶頰。

他這是在逼她一定要將他忘記嗎?

她不懂原因,不懂明明曾經被他傷得如此之重,可是,想起與他一起渡過的快樂時光,她的心里仍會覺得痛!

然而在這一刻,她卻也才終于明白。

原來,不是不能忘掉,而是在想著要忘記時,是她的雙手會不自覺地想要緊握住,緊緊地,想要那些回憶給牢牢捉住,舍不得……不想什麼都不剩下的把他忘掉!

看見滾落她頰畔的淚水,鳳熾笑了,「我也知道,他在你的心里,會有我永遠也取代不了的地位,可是我很確信,在你心里有一個位置,他永遠也取代不了我的。」

就算柳鳴兒知道他所說的是事實,可是他的確信卻也令她覺得痛恨,她像是泄憤似地對他拳打腳踢,狠狠地在他的手背咬出一個帶血的牙印,終于讓他放開了她。

「你走開!」她轉身飛也似地跑走,不管他在身後追逐,驀地,一陣風吹來,花海搖曳,令她不自覺停下了腳步,望著一如從前的罌粟花海,無論經過多少年,這個地方都跟白銀還在時一樣,每次她看著這片花海,都會有種錯覺,仿佛白銀隨時會跳出來,讓她給騎在背上,迎風嬉戲。

「我想白銀,我好想它……」她的眼眸迷蒙,就像是看見了過去,看見了她與白銀在一起的舊日時光。

鳳熾走到她的身後,不發一語,修長的臂膀繞過她的胸前,驀地,柳鳴兒感覺到一個東西輕輕地踫觸到她的心口,才發現鳳熾給她戴上了一個墜子,在伸手踫觸到那個墜子的形狀時,她的眼淚幾乎是同時地滾落下來。

是白銀的長牙。

「我想,你應該會想要留一個可以想念它的東西,而它也會想要讓自己的一部分可以陪伴在你這位小主子身邊,所以我自作主張,在將它火化之前,拔下了這顆長牙,一直想交給你,可是這些年來卻一直找不到機會。」

「白銀!白銀!白銀!」柳鳴兒緊緊地握著銀瓖老虎長牙,對著天空一遍又一遍地大喊,眼淚不能自抑地一串串地滾落,「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了你,我在跟你說對不起,你听見了嗎?」

鳳熾無語,一雙修長的臂膀從身後環抱住她,仿佛要承受她所有的悲傷般,將她緊緊地擁抱住。

這次,她沒有再掙扎,任由他擁住自己,感覺她曾經熟悉的溫暖,從他硬實的胸膛透了出來,她一雙縴手按住他的手背,低頭嗚咽,哭得不能自已,像是要將這些年來壓抑在內心的傷痛,一次都發泄出來。

他們都不曾听對方提起過,自己也不曾開過口,說他們都從黃泉里帶了部分前世的記憶回來人間,但是,不開口是因為他們都心知肚明,只是,兩世的記憶糾纏在一塊兒,已經令他們分不清楚究竟是愛的部分多些,還是在她心底的恨依舊深刻!

這時,一陣帶著青草味的風吹來,送來了孩子們逗玩著老虎的笑聲,柳鳴兒听著笑聲,回過眸正好對上鳳熾往她看來的目光。

她看著他,靜靜地不說一句話。

但她不需要開口,也不需要確認,就能肯定他現在心里的想法與她一樣,他們都想起了,曾經,兩人在一起時,無比開心的歡笑。

是的!在他們之間,很多事情都改變了,可是唯有一點,卻不曾更變過,從前世到今生,不曾有過絲毫改變,那就是她對他的心意,千年只求回眸一顧的愛戀,這一點,至今未變。

鳳熾洞悉她的目光,勾起一抹微笑,溫柔得教人心馳神醉,他俯首吻去了滾落她眼角的淚珠,再不能更傾心地在她的耳畔許下承諾。

「或許,今生今世,永遠,我鳳熾,都不能是這天底下最愛你的男人。」他收攏臂彎,在她的凝盼之中,不甘心地對另一個男人認輸,但是,他卻是輸得心服口服,「可是,今生今世,永遠,你柳鳴兒,都是我最愛的女人。」

※※※

「到現在都還念著白銀不忘,我的乖鳴兒,瞧你哭成那副可憐見樣的,真是莫怪我們要如此疼你。」

黃泉里,忘川河畔,三生石前,坐了一位白袍男人,他已經在那塊石頭前面坐了好幾天,黃泉一天,是人間一年。

他坐在石前,看過去,看現在,而至于未來,他則是已經了然于心;他的鳴兒,他畢生最摯愛的女子,她的容顏如今已經出落得更加絕色動人,與當初嫁他為妻時一模一樣,那一夜的紅燭紅帳,以及她織錦的紅嫁衣,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而動人,可是,此刻在他的腦海里,回想的卻不是那一夜。

誰敢再說我二師兄是妖,我就縫了他的嘴!

她好氣憤地為他打抱不平,明艷的臉蛋因為怒火而更顯得明亮,那陣子,好多的蜚短流長,人們都說,他的奇門遁甲之數無比厲害,是因為他不是人,而是妖怪所幻化的,因為有妖力,所以能人所不能。

如果我真的是妖呢?你不怕嗎?

在說著那句話的同時,他不由得在心里想著,唉呀呀,是誰家養出來的姑娘,怎麼可以如此惹人疼愛呢?讓人把心肝掏給她都願意啊!

是妖怪就不是我二師兄了嗎?就听不懂我說話了嗎?

怎麼可以听不懂我小師妹說的話呢?就算哪天我真的成了妖,完全失去了人的神智,但只要你喊我,我就一定能听見。

听完他說的的話,她嘻地一聲笑了出來,表情也總算是放心了!

所以二師兄還是二師兄嘛!是妖也還是二師兄,我不怕,過去不怕,現在不怕,以後也絕對不會怕!

或許,就是因為她所說的那番話吧!從此,讓他真的把整顆心都掏給了她,無論結果如何,他都不會感到悔恨!

驀地,傅鳴生驀然听見了身後傳來站定的腳步聲,然後,是女子柔女敕的嗓音帶著三分嚴厲

「這塊三生石不是能被你拿來這樣亂用的東西。」

他回頭看見孟婆,明明是「婆」字輩的人,模樣卻出乎意外的年輕,所以,他都是喊她「孟婆姑娘」,就算明知道她不愛這稱呼。

「反正這塊石頭擱在這里也沒幾個人用,不用白不用,就讓我借來看看,就當做是消遣娛樂不行嗎?」他擺出可憐樣的表情,「你也知道,這黃泉里到處都是死氣沉沉的,好玩的事情不多啊!」

「不行就是不行。」她才不會被他故作可憐的表情給騙了!是他自個兒賴在這地方不走的,竟然還怪起這地方死氣沉沉了!

「你難道都不會想念嗎?」他笑聳了聳肩,終于從「三生石」前離開,走到她面前,「你知道深深愛著一個人,可以為她犧牲到什麼地步嗎?」

「我不知道,在這黃泉里,我專責遺忘之事,別的,我就不會了。」

「對,我忘了你還是在世時,就以不回憶過去,也不想未來之事而聞名,我怎麼會忘記這一點還來問你呢?」

「不回憶過去,是因為追憶無用,不想未來,是因為芸芸眾生,誰能知道未來之事會如何演化,也是多想無益。」說完,孟婆就立刻知道自己說錯了,因為,在她眼前的男人,就能知算未來,甚至于去改變。

比起人,他的存在更接近神或者是魔。

沒有人知道,或者該說,就連地府十大殿的各殿主,都不知道這個男人為何能夠不老也不死,他的一切,是個大概只有老天爺知道的謎。

「無論任何犧牲都可以,只要她快樂,當看見她快樂的時候,會比自己快樂更快樂千百倍,成全她的願望,比成全自己的還要滿足,滿足到可以讓自己忘掉心里在割舍時的痛。」他的語氣輕描淡寫,若非見到他眼眸里如霧般氤氳的哀傷,會教人以為他對于過往已經能夠一笑置之了。

「你真讓人不明白。」孟婆搖頭,納悶地說,「那時你喂她喝下了我熬的湯藥,那碗湯理應可以讓她忘記上輩子的情愛,就跟一張干淨的白紙一樣,你大可以將她佔為已有,為什麼明明愛她,卻傻得把她送給另一個男人?」

聞言,傅鳴生笑了,「因為,她相信我。」

他的回答令人不敢置信,卻也教人久久無法言語,孟婆頓了好半晌之後,才開口說道︰「其實,我覺得前世的她並非不祥,而只是不幸的被你這個不祥的男人愛上,說起來只是運氣不好而已。」

「听你說這種話真教人傷心。」他做捧心狀。

「你這個人還有心肝嗎?」

「沒有了嗎?」他笑聳了聳肩,不是很在意,「等哪天我真死了,你幫我把肚皮剖開來瞧瞧,就知道究竟了。」

「如果沒有那一天的到來呢?」她哼了聲。

「我希望有。」這話如果由別人來說,或許是言不由衷,但是,在傅鳴生的心里,卻是半字不假,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神顯得有些落寞。

看見他的表情,孟婆驀然覺得有些內咎,她似乎對他說話太過刁毒了些,但就在這時,她看見他輕抹了把臉,完全不復見落寞的表情,從懷里取出一迭成折的白紙,走到忘川河邊攤了開來,不比男人巴掌大,是一張被修裁成老虎形狀的柔軟白紙,紙上以行草寫了兩個字

「喂,孟婆姑娘,給你借瓢水用用。」

「不可以,忘川河的水不是這樣給你拿來亂用——?!」

來不及了!或者該說,這男人根本一開始就沒打算听她的,孟婆瞪大雙眼,看見他將紙放在地上,以手舀水,漉濕了白紙,只見不到片刻的功夫,那張白紙逐漸地變大,開始有了形體。

最後,成了一只栩栩如生……不,不只是栩栩如生,而是一只看起來活生生的大白虎,有著黑白條紋,藍色眼楮,以及粉色的鼻子。

「終于是把你給弄回來了!白銀。」他笑喚白老虎的名字,看見老虎咧開的嘴里少了一顆長牙,「或許哪天我們可以去找鳴兒,到她夢里去拜訪她,順便把你那顆牙給要回來,不過,我想你應該不急才對,就讓那顆牙代替你,多陪她一段日子吧!她念著你,念得我都要吃醋了呢!」

听說小主子還念著自己,只見白老虎笑咧得更加開心,似乎頗得意自己能夠比主人得到更多小主子的想念。

傅鳴生笑嗤了聲,似乎在嘲弄它缺了顆牙竟然還敢笑得那麼開心的蠢樣,回頭朝著往這里看來的孟婆頷首致意,還來不及讓她說上一句話,一人一虎已經相伴離開了黃泉。

從此,再也沒人知道他們的去向……

上一頁返回目錄頁下一頁單擊鍵盤左右鍵可以上下翻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