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硯城志卷二︰公子 第四章 火不思

作者︰典心

幽靜的夜里,硯城里的人與非人都睡了。

曲折小徑昏昏暗暗,幾盞夜燈未熄,微弱的火光讓一戶戶門窗隱約可辨。

一個白衣少年走到這兒,倚靠磚牆,找了個舒適的位子坐下。他撩起白衫下擺,斜跨一只腿,襪是白的、鞋是黑的。

他的手里拿著形制特別的樂器。

那樂器形如琵琶,直頸、圓月復,四軸、四弦、音箱蒙著蟒蛇的皮,弦也以皮制,琴頭瓖嵌螺鈿梅花,音箱上方嵌骨花與螺鈿花紋,背面有精美紋飾,是在硯城里從未見過的。

少年拿出骨質的撥子,在弦上輕輕劃過,測試音準。

清脆的音符蕩漾在夜色中,悅耳而不顯突兀。

人與非人睡得更深,只有火焰熠熠生揮,燭火迫不及待的竄高,攀附在門窗後;

埋在爐灰里的火種不甘心,把蒼白的爐灰舌忝遍,染得遍地火熱-靠在門下小小的縫隙瞧著。

被注視的少年神態平靜、動作從容,指按細長的頸弦,撥子下滑,奏起一首輕柔的樂曲,吸引火光們靠近。

美妙的音符,只有火听得見。

每一個撥弄,它們就如最炙熱的部分,被柔柔的撫模;每一個按弦,它們就激動得漲大、舞動,陶醉得近乎癲狂。

當一曲彈完,不論是燭火還是爐火,都滾出門窗,一心只想親近少年。

奔得最急的火苗,親吻少年的白衣。白衣沒有因此著火,而是變得光亮了些;追隨到來的火光,醉心的蜂擁上前,最後少年的白衣潤亮如十五的皎潔月色,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里,更顯耀眼。

他收起樂器,抖了抖白衣,慢條斯理的起身走向另一處。

那晚,少年經過的地方,火光都失去了蹤影。

◎◎◎◎◎◎

城北的水潭里,黑龍靜臥安眠。

軟女敕的水草鋪在池底,讓他能睡得舒適,艷紅的鯉魚在不驚擾他的情況下,餃來一口又一口的水草,教他臥眠之處,都有厚厚的水草做底,不會踫疼他包裹在層層藥布下的傷口。

驀地,黑龍雙眼一睜,水起波瀾。

悠游的魚蝦螃蟹、大龜小鯢,全都一溜煙躲到石縫里,或是軟泥中,就怕出了什麼危險,或者被脾氣暴躁的黑龍波及。總之無論如何,先躲就是了。

水族們逃的逃、躲的躲,唯獨紅鯉魚不躲也不藏,仍守在黑龍身旁。

水潭波面出現一個少女,她衣衫素雅,飄著月季的甜香,繡鞋滑入淨水中,漸漸連衣裳、頭頸都沈浸在清澈的水中,沒有激起一絲漣漪。

甜甜的香味順著她的發梢、她的衣衫飄散,使得水里也有香氣。水流沒有擾亂她的發、她的衣裳,她在水中的模樣,跟陸地上相同。

少女看來年約十六,卻不是十六歲。

就如她看似天真無邪,實則並非如此。

她漂浮在水中,足尖沒有觸及軟泥,清麗的臉兒望定黑龍。

「黑龍。」她叫喚著。

他連哼都沒有哼一聲,直接轉開頭,當作沒看見。

少女繞到另一旁。

「黑龍。」她又喚。

他再轉頭,咕噥一聲,水泡噗嚕嚕的冒起。

少女竟就等在那兒,嘴角眼里笑意盈盈,不氣也不惱,把他的逃避當作游戲,故意還湊近一些。

黑龍雙陣一眯,又轉頭。

另一邊也有少女等著,一模一樣,連聲音也相同,困得他左轉右轉都不是。

「黑龍。」

兩個少女異口同聲。

他硬生生把怒火吞進月復中,火是沒了,七竅卻直冒黑煙。

「你來做什麼?」

「咦,你不歡迎我嗎?」

她合而為一,露出訝異的神情,小手搗著胸口,有些受傷的說︰

「平時都是我召喚你到木府,今兒個我想體貼些,特地到這里來,你怎麼不領情呢?」

「那我還真要謝謝你。」

他的諷剌,把潭水都染得酸酸的。

「不客氣。」

她滿意了,笑得很甜。

「請問姑娘打駕光臨,是為了什麼事?」

黑龍眯起眼楮。

她眨了眨眼,輕悠悠的一嘆。那聲嘆,讓女敕綠的水草瞬間都枯黃,原本躲藏的水族都急匆匆上前,趕忙獻上安慰。

「姑娘,好端端怎麼嘆氣呢?」

「是啊是啊,是誰惹惱了您?」

「您快說出來,讓黑龍去逮惹你不順心的家伙。」

出一張嘴容易,難事還是要交給別人去辦,才稱得上明哲保身。

一旁的黑龍眯起眼,瞧見那些平日畢恭畢敬,忙著奉承他的水族,才一轉眼的功夫,就忙著殷勤的侍奉姑娘去了,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該死!

屬于他的水潭也被這個女人輕易闖入,而她還一臉無辜。

水族圍著姑娘又哄又勸,密密麻麻擠成一圈。雖說同是硯城的居民,但它們久居水潭,要見到木府的主人、硯城的主人,可不是容易的事呢!

唯有艷紅的鯉魚,始終守在他身旁,不離不棄。

姑娘雙眸看來,故意先瞧瞧他,才又望了望紅鯉魚。

「見紅。」

姑娘喚著︰

「別老是守著他不放,你也過來陪陪我。」

她眼里有著作弄的笑意。

紅鯉魚翻身輕轉,化為年輕女子,衣裳艷紅中帶著金色,飄蕩在身後有數尺長。見紅福了福身,態度恭敬,卻沒有過去。

「您身邊太擠,實在不缺我一個。」

她輕描淡寫的說,仍停在原處。

「是了,黑龍身邊空空蕩蕩,你才會一直陪著他,對吧?」

姑娘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你真善良,就連他被封印的百年,你也同情他的無用,總是伴著孤伶伶的他。」

瘡疤被揭,黑龍眼角微微抽搐,沒等見紅回答,逕自粗聲低咆︰

「少廢話!」

他瞪得眼都紅了。

「說出你的來意。」

姑娘笑得很無辜,根本不像是剛用言語,輕描淡寫的戳痛別人滿身傷。

「喔,是這樣的,我起來到現在還沒喝上一口熱茶,更別說是任何熱食。」是可忍,孰不可忍?

黑龍怒火沖腦,即便在水中也七竅噴火,烤得背對他的螃蟹、蝦子,都燙得一身紅,慘叫著直喊好熱好熱,潛進冰涼的軟泥中冷卻。

「你要我去幫你泡茶煮飯?」

他不可思議的大叫。

姑娘搖頭。

「當然不是。」

她花容失色,像是听見最可怕的提議,小手輕搖,把他的話隨著水流撥開︰

「你泡的茶、煮的吃食,怎麼可能入得了口?」

雖然不必下廚,他卻高興不起來,心里憋著滿滿怒火,覺得被這個女人看得更扁。

「木府里頭不是多得是人可以伺候你嗎?」

每次去木府,就能看到灰衣人忙進忙出,又是端茶、又是送膳食,把她服侍得舒舒服服。

「我來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

她兜兜繞繞,到這會兒才說到正事上,彷佛一點兒也不著急︰

「我剪的灰衣人,昨天夜里全被火燒得一干二淨,府里到處都是灰燼。」

沒人喚她起床梳洗,她睡得特別遲,起床後更沒丫鬟幫忙梳洗更衣,讓她什麼事都要自個兒動手,不方便極了。

「貓頭鷹日夜顛倒慣了,撐著白晝不睡,訴我,昨夜木府里的火全像听見召喚似的,一致往門外跳去,灰衣人想去攔,就逐一被燒成灰。」

說完這些,困到不行的貓頭鷹就砰的一聲,倒地昏睡過去。

「是公子所為嗎?」

黑龍猜測,濃眉緊擰。

他對前一任責任者沒半點好感。縱然封印已解,當初釘住他的七根銀簪已碎,但只要想到公子帶著笑容,無情的深深踩踏,他仍會覺得一陣痛。

當然,這並不是說他對這任的責任者抱持有多大好感。

他只是受制于她,不得不忍受而已。

「就算不是他親手執行,應該也跟他月兌不了關系。」

她歪著頭,紅唇別彎,小手愉悅的一拍︰

「所以,這件事就交給你處理。」

相較于姑娘的理所當然,黑龍的濃眉跟長須亂扭,打了一個又一個歪七扭八的結,一個比一個復雜難解。

「為什麼是我?」他質問。

清麗的臉上露出些許同情,紅唇一字一字慢慢吐出,像是在教導無知的孩童。

「因為,水能克火。」

她湊過來,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水族們都听見︰

「你該不會不知道這點吧?」

黑龍瞪著她,在腦子里幻想著,能用千千萬萬種方式,讓她死上無數遍。

「再者,我是找事情給你做,讓你能有機會再拿回一片鱗。你可別辜負我一番好意啊!」她笑得很開心。

「記著,要留活口,帶到木府里來。」她囑咐著。

提起恨事,他險些把牙咬斷。

因為得罪姑娘,他堂堂龍神竟被刮去全身鱗片,被她恣意使喚,完成一件事情才能換回一片鱗。如此下去,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他才能換回所有鱗片,不用再纏著這些礙事的藥布?

「啊,對了。」

姑娘像是突然想起,又像是刻意籌謀︰

「別說我又讓你孤伶伶,怪可憐的,這次你記得把見紅帶上。」

說完,飄蕩在白女敕頸間的一絲發,被某股力量猛地一抽,從水中被扯離,如飛箭般破水而去,很快不見蹤影。

姑娘身上的顏色與芬芳迅速淡去,最後只剩蒼白,還突然扁了下去。

卷起的四角舒開,恢復成一張白紙。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白紙上浮現五官,幸災樂禍的奸笑,震得水潭波光閃動。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我替姑娘把話帶到了。」

它笑得全身抖動,浸在水潭里,竟也不濕︰

「笨泥鰍,要是真的遇上公子,記得快逃啊,別被煮成泥鰍羹,我可是會想你的喔!」紙上的五官擠眉弄眼,還拋了個飛吻。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趕在黑龍氣惱得噴火前,信妖緊卷如針,也隨著發絲離去的方向,用最快的速度離去。

◎◎◎◎◎◎

硯城里的火逐一消失了。

天氣還暖,不需要火爐取暖,但是沒了火,爐子不開鍋,餐餐吃的都是冷食、喝的是冷茶,實在讓人受不了。

鐵鋪的火沒了,無法打鐵煉鋼。

餅鋪的火沒了,無法烤出香酥的甜餅跟餅,還有又咸又甜的餅。

酒鋪的火沒了,端不出可口菜肴,變得門可羅雀,從掌櫃、店小二到廚房里的大廚、二廚、三廚,全都眼巴巴的望著門口,盼著客人上門。

一旦入夜之後,就更麻煩了。

黑夜無火,到處都黑漆漆,迷路的、跌倒的、摔落橋下溝渠的、撞倒家具或被家具撞倒的,還有從臥榻摔下來的人與非人不勝枚舉,有的嚴重到必須送醫,卻在巷子里亂撞,把傷者又摔了好幾次。

就連鬼魂也來訴苦,說鬼火都不見了。

化為人形的黑龍全身纏著藥布,未被藥布遮掩的臉龐,雙眉剔銳如劍、黑眸深邃,總混雜著濃濃怒氣,看什麼都不順眼,薄唇也緊緊抿著。

听多了抱怨,他愈來愈厭煩,擰著眉頭,雙手叉腰,頭也不回的吩咐︰

「去拿個燈台過來。」

「是。」

見紅不敢怠慢,跟一戶人家借了燈台,就快快趕回來,艷麗的薄紗伴隨長發搖曳,襯得她的姿態更好看。

取來燈台後,黑龍深吸一口氣,在指尖輕吐,一簇火苗驀地出現,照亮眾人驚喜的神色。

火苗挪移到燈台上,人們紛紛聚攏。

「龍火不會滅,誰都可以來取火。」

他冷聲宣布,不理會眾人的千恩萬謝,自顧自的大步走開。

欣喜的人們輪流取火,再彼此傳遞,原本暗黑的民宅窗上漸漸亮起令人安心的光亮。

「大人聖明,願意出借龍火,問題就已經解決大半。」

見紅跟在一旁,眉目低垂,只在他沒有發現時飛快的覷了一眼,粉臉微微嫣紅。能跟他並肩而行,已是她莫大的榮幸。

黑龍卻冷哼一聲︰

「這些都在那女人的盤算之中,所以她才會派我來處理這件事情。」

他心知肚明,就算是龍鬧到硯城,,也未必能逃得出姑娘的掌握。

姑娘看似天真無邪,實則機深詭譎,非但能與魔化的公子為敵,甚至更勝一籌。他久居硯城,跟前兩任責任者都交過手,而她的能力遠比前兩任更強大,卻還控制了他、收伏了信妖,留在身邊使喚。

原本黑龍以為姑娘是貪懶。

直到公子出現,他才知道她是早有準備。

想著想著,他倏地停步,黑眸眯起。

「大人?」見紅困惑的問。

「有聲音。」

那聲音很小,有如最初的一朵梅花落地,卻逃不過他敏銳的耳。一聲連著一聲,有時快、有時慢,是一首輕快的樂曲。

當樂曲響起時,被點在燭台上、火爐里,那些殘余的火苗,包括黑龍借出的不滅龍火,都蹦跳離位,不顧人們的追逐,逕自長了腳,啪嗒啪嗒的跑得飛快。

黑龍與見紅隨著火焰照亮的路徑飛身趕去時,火焰已經開始聚集在四方街廣場,圍繞在一個白衣少年身旁。

一圈圈的火苗將廣場照得很明亮,連地上的五色彩石都清晰可辨。

少年彈奏著樂器,火苗隨著樂音擺動。當他彈出高音,火苗就猛然竄高;當他彈出低音,火苗就微弱到將近熄滅。

隨著流泄的樂曲,火苗痴迷的舞動,追隨在少年身後,化為小小人形,整整齊齊的排了長長一列,隨著少年左搖右晃,一會兒踢腳、一會兒搖頭晃腦,亮黃色的臉龐都是同一個表情,恍惚而陶醉。

黑龍臨空落下,阻擋在少年前方,阻止對方前進。

「你要把這些火帶去哪里?」他劈頭直問,半點都不客氣對于增加他麻煩的家伙,不需要客氣。

再者,他向來對誰都不客氣。

少年不驚不怕,露出淺淺微笑,停了手里的撥子,身後的火苗們乖乖停下,原地踏步,燒得地上的五色彩石都黑了。

「當然是帶它們去照路。」

他的神情跟語調多了濃濃的敬重,直言不諱︰

「是公子吩咐我這麼做的。有了火苗引路,就能找到夫人。」

黑龍額角一抽,原本以為需要好好逼問,才能問出幕後主使,沒想到少年連氣都沒喘,一口氣全說了,害得他連拷問的樂趣都泡湯。

「我不能讓你把火帶走。」

既然對方坦白,他也大剌剌的說了。

少年用手托腮,百思不解的神情,嬌媚得有三分像女子。

「為什麼?」

他問,湊近英俊的黑龍,雙眸慵懶的眨了眨,帶著些許挑逗︰

「你身為龍神,大可袖手旁觀,何必為人類奔走?」

「不關你的事!」黑龍恨恨的瞪眼。

少年並不畏懼。

「是為了向姑娘換回鱗片?」

他把尾音拖得長長的,挑了挑眉︰

「還是,你愛上她了?」黑龍氣得眼前一黑。

「胡說八道!」

剌眼的閃電隨咆哮聲落下,在地上擊出一個大洞。

少年露出微笑,很是贊許。

「不是就好。」

他笑得很溫柔,近乎誘惑︰

「公子說,那個女人是愛不得的,被她愛上就只有死路一條,只是早晚的問題。」「她愛的是別人。」黑龍沒好氣的說。

「很好,我也不希望她來站污你。」

少年伸出手來,撫上黑龍的臉:

「因為,我很喜歡你。」

他吻上了他。

黑龍全身僵硬,只覺得體內某種東西急速的被吸吮而去。他惱怒不已的正要摔開少年,一旁的見紅已展開攻勢。

滋啦!

艷紅帶金的薄紗中戳出銳利堅硬的魚剌,根根穿透少年,將其牢牢釘在地上,濃稠的黑色液體從傷處流出。

「放肆!」

她咬牙,皮膚跟頭發都變成紅色,發絲無風自動,有如正在熊熊燃燒的火焰。受傷的少年沒有發出哀嚎,更沒有出聲求饒,反倒咯咯笑著,對見紅的怒火中燒覺得很是有趣。

「嫉妒的滋味如何?你很愛他吧?」

他把她深藏的秘密隨口就說了出來,還輕蔑的睨著她,故意挑釁︰

「我有他的吻,你有什麼?」

艷紅色的發絲朝少年射去,根根沒入,在他身體里鑽探,抽出再剌入、剌入再抽出,發絲的前端都染上濃稠的黑液。

「我不只有他的吻。」

少年猖狂的笑,火光映得他雙眼發亮,還有不懷好意的神色。他聲音低了下來,神秘兮兮的說︰

「我還吞了他的龍火。」

突然之間,少年張開嘴,吐出一道火炬,將見紅的發絲燒斷。

要不是黑龍抓住她,在緊要關頭迅速將她拉到身後,只怕她的衣衫與身軀都會被龍火燒成灰燼。

少年輕易起身,嬌媚的順了順發絲,環顧龍火燒過的地方,滿意的發現石地都融化凹陷,留下深深的溝痕。

「啊,不滅的龍火,果然厲害。」

因為吞噬龍火,他的衣裳散發著日光般的光芒,耀眼得讓人不敢逼視。

黑龍用力抹過唇,卻抹不去少年嘴唇的觸感,更無法抹去少年從他口中竊去龍火的事實。

少年把樂器拋下,愉快的旋轉著,踩滅一朵又一朵的火花,半點都不憐惜,痴迷的火花被踩熄大半,剩余的還痴痴不動。

「全硯城的火,都不及龍火來得可貴。」

他吐出龍火,燒出一個個坑洞,開心得手舞足蹈︰

「我的成果,比公子吩咐的更好。」

見紅的薄紗響動,恨不得沖出去撕爛少年的笑容。

黑龍卻大手一擋,不許她輕舉妄動。

「你控制不了龍火。」

他沈聲說道,語氣里、眉宇間都不帶怒氣︰

「你大膽褻瀆了我,將受盡痛苦的死去。」

他的聲音里有著前所未有的冰冷。

少年踮著腳尖跳舞,不當一回事的挑眉,揮手指著融化的坑洞,四方街廣場幾乎沒有平地,即使有也岌岌可危,都要掉落進坑洞里。

「瞧,我控制得多好。」

他停下腳步,黑鞋踩踏余燼走來,眨了眨雙眼,欣賞著黑龍的健碩俊美︰

「告訴我,你要怎麼讓我痛苦?」

他充滿期待。

黑龍冷眼不答。

少年等不及,繞著他走了一圈又一圈,大膽提議︰

「你別再听姑娘的話,我會為你求公子,取回你的鱗片。從此之後,你有鱗片可以護身,我為你吐火驅敵,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

「不可能。」薄唇吐出三個字。

「為什麼不可能?」

少年很是受傷,視線望向黑龍身後的見紅︰

「是因為她嗎?她配不上你。」

「這跟你沒關系。」

「你太頑固了!一定是氣我吞了龍火。」

少年的面目漸漸變得猙獰︰

「主人在等著我,別再顧著那女人,跟我一起走。」他伸出手來,卻久等不到響應。

「我不走。」

黑龍淡漠回答︰

「你也不能走。」

「笑話,我要走要留,難道你說了算?」

少年不可一世,因擁有龍火而自認無敵,態度高傲。

「不只是你的去留,就連你的生死,都是我說了算。」

黑龍沒有半點懼色,好整以暇的回答,不將少年的狂妄看在眼中。

「看來我該給你一些警告,磨去你的銳氣。」

全身光亮的少年深吸一口氣,炙熱無比的龍火在他口中聚集,連空氣都被燃盡,火焰朝黑龍噴來——

「不!」

女子的吶喊在火焰中響起。

想到黑龍無鱗,藥布之下傷痕累累,若是被龍火灼身,勢必劇痛難忍,還會留下難以治愈的傷。

情勢太過緊急,她只想著絕對不能讓黑龍痛、絕對不能讓黑龍傷,來不及想到自己會痛、自己會傷。

即使她有時間思考,她還是會做出同樣的事。

見紅竄到黑龍身前,艷紅薄紗鋪開如網,護住他的身軀,讓自己暴露在龍火之下,被高溫烤炙。

薄紗瞬間就融化,她轉過頭去,即使緊閉雙眼,仍看得見耀眼的光芒,灼熱得剌眼,使眼楮都快要融化。她一側的發燒盡,肩上先是覺得極燙,然後就沒感覺了。她不知自己還能剩下多少。

剌耳的龍嘯,讓硯城劇烈震動。

黑龍轉身護住受傷的見紅,單手化為龍爪,掐住少年的頸項,龍火不再噴出,咳出嘴的只剩幾縷煙絲。

少年脆弱的頸項被掐握得粉碎,身軀在半空中扭動,雙眼吃力的轉動,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從容與高傲都蕩然無存,甚至無法呼吸。

吐不出空氣,他的月復部愈來愈亮、愈來愈熱,燙得內髒都融化,痛楚得難以言喻。他張開嘴,頸項間的龍爪又緊了一緊。

熱!

好熱!

他無聲慘叫,火焰從體內燒出,烤熟他的每根骨、每寸膚、每根發。他的雙眼噗的破裂,眼窩里的液體沸騰,很快就干涸。

直到這時,他沸騰的腦子才閃過黑龍先前的話語。

你控制不了龍火。

因為,他不是龍。

龍火屬于龍,也只有龍能操控自如。

難怪黑龍始終不慌不忙,直到那女人受傷,才會——

少年的思緒到這兒就斷了。他已渾身焦黑,龍火滲出每個毛孔,回歸到黑龍月復中,曾經光亮的他在烈焰中燃燒,落地時現出原形,隱約看得出是個塌扁的燈籠。黑龍抱著受傷的見紅,速度極快,急急奔向木府。

◎◎◎◎◎◎

雕花木精上,姑娘就著夜明珠的光亮,握著銳利的銀剪,一刀一刀剪著灰紙。

黑龍還沒落地,話已經說出口。

「救她!」

「她傷得不重。」

姑娘只看了一眼,又低頭繼續剪紙︰

「只要抹些左手香調制的藥膏,過幾日就會好了。」

「藥呢?」他追問。

「活口呢?」姑娘反問。

黑龍微微一怔。

見紅受傷時,他的理智被怒火燒得一干二淨,壓根兒忘了要留活口。不過即使重來一次,他也不想留活口,反而會讓對方死得更痛苦、更淒慘。

被抱著的見紅掙扎要下地。被黑龍抱在懷中,是她作夢都想不到的事,她被燒過的發落在他身上,污了他的衣衫,讓她覺得罪該萬死。

「姑娘,這完全是我的錯。」她開口就覺得喉間剌痛,卻還是要求情︰

「是我礙事,龍神大人為了救我,才會誤殺對方。」

「對方是什麼東西?」

黑龍搶在她之前開口︰

「燈籠。」

他很不耐煩,卻知道愈是焦急,姑娘就會拖延更久。

「是公子的燈籠,彈奏樂器,引火為了要照路,找到夫人的所在地。」

「嗯。」

她應了一聲,脆聲叫喚︰

「信妖。」

「來了!」

諂媚的信妖匍匍到姑娘腳邊,鼓出雙手替姑娘槌腿。

「有什麼吩咐?」

「去四方街那兒把樂器帶回來。」

「是!」

信妖疾如箭矢,眨眼消失無蹤。再一眨眼,信妖已經回來,手里捧著少年彈奏的樂器,恭恭敬敬的雙手奉上。

姑娘拿起樂器,輕輕喔了一聲。

「這樂器名為火不思,難怪那燈籠能拐走全城的火。」

她的指尖劃過弦,堅硬緊繃的弦一根根繃斷,沒有發出聲音。沒了弦,就不能再作怪。

潤亮的雙眸望向等候已久的黑龍。見紅已經自個兒站著,雖然搖搖晃晃,卻不敢再倚靠黑龍。她盡量用殘余的發絲遮住受傷部位,不願讓他看見丑陋的傷口。

「黑龍,這件事你辦得不周全,所以鱗片不能給你。」

姑娘笑著說,不去踫桌上的墨玉。

他眯起雙眸,身體略略一僵,難得沒有抗議。

「算了,你把她治好就是了。」

黑龍轉身,甩袖就往外走,跨出大廳之前還補上一句︰

「告訴她,以後不要多管閑事!」

說完,他已踏入夜色中。

見紅趕忙想追上,卻因為受傷,每走一步都艱難萬分。

「別急,先過來讓我治療傷口。」姑娘說著。

她不肯領情。

「不用了。」

「那麼,你也拿藥膏回去,擦個幾日就行,不會留下任何傷痕。」

不留疤痕的誘惑讓見紅遲疑,忍不住轉頭望去。她先看到姑娘手里的白玉藥盒,但想到姑娘對黑龍的無禮,她硬是狠下心來。

「我不需要。」她傲然說道。

姑娘的手再張開一些,露出藥盒,還有藥盒底下,躺在柔女敕掌心上的東西。

那是一片鱗。

黑龍的鱗。

「你確定?」姑娘笑問。

見紅可以拒絕藥膏,卻無法拒絕為黑龍取回鱗片的急切。她抬起頭來,不解的看看姑娘,又看看龍鱗,不知所措的看來看去,眼中流露渴望。

「我說不給他,但沒說不給你。」

溫柔的聲音如溫熱的蜜,流淌入耳,教人無法拒絕,連疼痛都被撫去。被燒死的舊皮裂開,露出底下完好的肌膚。

她收下藥膏,還有珍貴的龍鱗,立刻就要走,身後卻傳來叫喚。

「見紅。」

她不由自主的回頭。

姑娘坐在那兒,嘴角笑意柔柔︰

「好好守著他。」

見紅的臉兒浮現女敕女敕的嬌紅,不知該怎麼回應,最後只能福了福身,捧著龍鱗飛快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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