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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朝嫁暴君 第十五章 暴君之淚

作者︰綠光

睿王府北院竹林里,天光乍現時,一抹身影悄然到來,左顧右盼,確定四下無人後,才輕放開手中的信鴿。

然而信鴿才微振翅飛起,一股凌厲的勁風乍至,信鴿瞬間掉落在地。

她望著被一箭射落的信鴿,還未回頭,便听見身後響起如鬼魅般陰冷的聲音,「月芽倚重你,所以……就算你拿假的信騙了月芽,讓月芽回了那封教本王震怒的信,本王都可以暫且不管,但今日你故意讓月芽看見人彘……本王饒不得你!」玉曇驀地回頭,俏顏慘白。

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滿室刺骨冷意,逼得她張開雙眼。

「玉曇。」她輕咳,吸了口沁冷的空氣,只覺胸口悶痛難受。「玉曇?」

竇月芽側眼望去,房內燭火已滅,就連擱在角落的火盆也沒有火苗,更不見隨待在旁的玉曇,教她不禁微皺起眉。

「王妃?」一位面生的丫鬟開門而入。

竇月芽原戒備了下,直到瞧見跟在身後的武賜三才安心了些。「……武總管,玉曇呢?」

「回王妃的話,小的正在找呢。」武賜三苦得八字眉都快要到嘴邊了。「王妃只想讓玉曇伺候,小的自然就不敢再派其它人手,原以為她一早幫王妃熬藥去了,結果廚房卻跑來跟我說,為何王妃今早沒用早膳,就連午膳也沒動靜,找不到玉曇,小的嚇得趕忙差人準備,把藥和午膳給送過來。」

聞言,竇月芽眉頭皺得更緊,不禁再問︰「武總管,蘭苑附近可有找仔細?」

「都找到了呢?到現在連個人影都沒瞧見。」

「可是王府總有人守門,玉曇不可能離開王府的。」

「可不是嗎?橫豎她定是在王府里,想要無聲無息離開那是對不可能,除非她……」武賜三說得口沫橫飛,突地噤聲不語。

「除非什麼?」

「除非有人帶她走。」他硬著頭皮轉了個彎,總不能說出真心話吧……在無人看見她離開的狀態下,卻尋不著她的蹤影,那只剩下一個可能--她已不在世間。

「可是玉曇是宮中帶出來的,有誰會帶她走?就算要帶她走,也得先知會我一聲,不是嗎?」

「是是是,王妃說的是,小的趕緊派人再找。」正因為她說的都對,他才愈來愈害怕。但不管怎樣,王爺也不可能對王妃身邊的人下手呀。

他真的很不解,可偏偏王爺進宮至今未歸,沒人能給他解管,他還得面對王妃,真教他一個頭兩個大。

「請王妃先用膳、喝藥,小的一找到玉曇,立刻將她押到王妃面前。」武賜三說著,才一回頭,門都還沒開,外頭便傳來陣陣尖叫聲,氣得他開門就罵,「怎了,是哪個腦袋殘了的忘記本總管說過王妃要靜養,不得大聲喧鬧的?」

「武總管……你看。」幾個嚇得面色如土的丫鬟,一同指著牆角。

武賜三側眼望去,並不覺有異,但再仔細一瞧,只覺得牆角下那只蟲好像不太像蟲,反倒像是--他走近,大眼圓瞠,那竟是一截扭曲的小指頭,順著血跡往牆角側邊的花叢望去,輕撥開正結苞的報歲蘭,就見一塊碎布掉落花草間。

他剛拿起那塊天青色的布,身後便響起竇月芽的驚呼聲--「玉曇!」

武賜三回頭,絞盡腦汁想著如何粉碎太平,可偏偏就連他也覺得這衣料眼熟得緊,分明就是玉曇所著,但就算這樣,也無法證明……「王妃,你不要胡思亂想,玉曇不是王爺殺的!」他敢打包票,王爺處置人有他一套法子,不留痕跡,不可能故意丟在這兒,像是蓄意要讓王妃發現。

「我有說王爺殺了玉曇嗎?」竇月芽氣若游絲地問。

「這……」武賜三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听听,他到底說了什麼鬼話來著!

刺骨北風吹得衣袍獵獵作響,華與剎站在興和殿外,望著丹墀底下的石板廣場徑自想得出神。

「四哥。」

華與剎徐徐回身,望著一臉凝重的華與剴。

「四哥,你探視過父皇了嗎?」

華與剎輕點著頭,噙笑道︰「看來父皇大限已至。」月芽說的對,歷史確實是因為她的存在而有所變動。

當初是他親手弒君,皇上如今卻因為西合門爆炸一事,身體一日日地衰敗,至今已經是臥榻不起,恐怕不需要等到他動手,他就會提早駕崩。

「四哥,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難不成要我哭嗎?」

「四哥……」

「與剴,父皇快要駕崩了,你心里有何想法?」他突問。

華與剴不認同,「四哥,我知道你心底對父皇有怨,也犯不著詛咒父皇吧。」

「這不是咒父皇,更不是危言聳听,而是他真的快駕崩了。」他反身,雙肘靠在石欄上,望向偌大的廣場,想起他登基時,文武百官在此俯首,當時他感覺不到半點威風和喜悅,然而這條路他終究得踏上,而任何人事物都不能阻擋他。「我在近澤待了三年,在戰場上廝殺,那臉上死氣是騙不了人的,況且父皇還中了毒。」

「毒?」華與剴向前一步,壓低聲響問︰「可我問過御醫,御醫說父皇或許是西合門一事受到驚嚇所致。」

「那種話只能騙你這種傻子吧。」華與剎哼笑了聲。

「如果真如四哥所說,父皇中了毒,那豈不是代表……御醫已被有意造反的人給收買?」

「八弟,我說個頭,你就明白了,所以我才問你接下來要怎麼做。」華與剎斜睨他一眼,在呼嘯而過的風聲中問︰「凶手是誰,不用我點明,我現在只想知道,你要站在哪一邊。」

華與剴清俊面容浮現愁緒。「我非得選嗎?」若父皇真中毒,大皇兄是月兌不了關系……明明是親生父子、同脈手足,為何會走到這一步?

「你的選擇,決定了你的生死。」

「四哥會殺我嗎?」

「會。」他毫不考慮地道。

華與剴不禁失笑,不知該開心他的坦白,還是難過他的無情。「四哥,在你眼里,最重要的究竟是盛蘭……還是皇位?」思索半晌,他終究開口問了。

華與剎笑了笑,毫不猶豫地道︰「當然是皇位。」

有皇位才能擁有他要的一切。

睿王府的氛圍猶如今兒個的氣候,陰霾刮著寒風,卻又夾雜著吊詭悶熱。

當華與剎踏進主屋寢房時,桌上膳食分毫未動,而竇月芽虛弱地倚在床柱上,直到听見他的腳步聲,才讓她微掀眼。

「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還未用膳?」他笑問著。

「……你為什麼還笑得出來?」她不信武總管沒將今兒個發生的事告訴他。

「要不,你認為我該如何?」笑意依舊。

望著他柔情繾綣的眸,笑意讓那雙眸子如黑耀般閃爍,看在她的眼里,無疑是火上加油,抓起床邊的玉骰盅,往他頭上丟去。

華與剎動也沒動,任由玉骰盅在他額上砸出一道口子。

竇月芽愣了下,不解他為何閃也不閃,她不相信他閃不過。

「解氣了嗎?」他依舊笑問,任由鮮血滑下臉頰。

他不開口便罷,一開口便徹底地激怒她。「解得了嗎?!玉曇……玉曇不只是我的丫鬟,更像是我的姐妹,她待我的好,你會不知道嗎?!」當她看到那截帶著傷疤的斷指時,他可知道她快瘋了!

「我知道。」正因為知道,所以一再容忍,直到他再也忍不住。

「你知道?你知道為什麼還殺她?!」

「殺?」他哼笑了聲。「如果我說,我沒殺她呢?」

「如果不是你,還會有誰?就連武總管都認為是你,除了你,沒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置一個人!」

「那就姑且算在我頭上吧。」他雲淡風輕的說。

他只能說他小看玉曇了。原本是真想殺了她,但是顧及月芽,所以他給了玉曇兩條路,一是留下照顧月芽,不再當華與則的眼線,二是離開王府,豈料她的選擇出乎他意料,不過也無妨,看在那截斷指分上,他可以不跟她計較。

「你!」她氣喘吁吁,胸悶得像是要爆開,就連呼吸都萬分艱難。

「其實我也明白,你之所以不舍玉曇,是因為玉曇是八弟特地為你挑選的丫鬟。」他輕撫滴落在袍上的鮮血,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情。

竇月芽怔愣地望著他,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華與剎,你知不知道愛情是會磨損的?」愛情是禁不想一再懷疑一再挑釁的!

「我知道,所以我累了!」他笑睇著她,掏出錦囊里的通寶銀。「月芽,和我賭一把,要是猜中了,我可以放你走。」

竇月芽張口,只能不住地喘息,壓抑著幾欲沖口而出的嗚咽。

他這是在做什麼?趕她走?不是說要她伴他一世的嗎?西合門事件之後,她願意再一次相信他,那是因為他誠意十足,對她開誠布公,如今她傻傻地把心交出去,換來的是他的情?她還未跟他算玉曇這筆血債,他反倒是想先趕走她?

「如果你累了,你又為何要在我住的院子栽種滿庭的紫陽花?」那花代表著他的心意,玉匣里的短箋寫的全都是他的愛……不是嗎?

「……安撫你嘍,不然呢?」

「華與剎,你不要後悔。」她怔愣半晌,氣若游絲地道。

「我沒告訴你嗎?」他拿著通寶銀在她面前晃了兩下,讓她看清通寶二字,彈指讓銀幣躍起,隨即落在掌心里。「本王行事,從未後悔。」

竇月芽胸口悶痛得難受,像是有石磨不斷地磨著她的心……「殺了那麼多人,你一點愧疚都沒有嗎?」

「人早晚總是會走上那條路的。」他晃動著手,像是迫不及待要她快猜。

「那為何直到現在,死的人不是你?!」話一出口,她驚覺自己罵得太重,可瞧他根本不痛不癢的噙笑神情,她不禁跟著漾笑,笑自己怎麼還在擔心他會受傷。

「我怎麼會那麼笨?我怎麼會傻到這種地步?」

他說服她、感染她、勾起她的同情,教她一再沉淪,原以為他有所改變,可事實上,他不會為任何人改變。

因為這個男人……沒有心!曾有過的深情注視,不過是國她尚有利用價值所做的偽裝,如今恐怕是她已無利用價值了,他不需要她了!既是如此、既是如此……

「通寶!」她要走,非走不可,不能再待在他身邊,否則她早晚會被他逼瘋!

華與剎噙笑,徐緩地張開掌心,讓她瞧見果真是她所猜的通寶二字。

「你可以走了,但不急于一時,因為本王不會再回睿王府了。」話落,他將通寶銀彈入桌上玉匣,轉身便走,毫不戀棧,和昔日的溫柔眷戀猶如天差地別。

她死死瞪著他的身影,無力地軟倒在床上。

原來他就快要登基了,難怪他不需要她了。

結果,她傾盡一切地愛一個人,卻還是成了一枚廢棋……

寒風刺骨,華與剎迎風走向皇帝所居的昭和殿,遠遠的便瞧見華與剴在廊道上來回踱步。

「還沒考慮好?」

「四哥……」回頭,華與剴愣住。「你這是怎麼了?」

「不礙事,倒是你……決定得怎麼樣?」

「我還能如何?四哥都這麼說了,我自然照辦,只是……你真要將盛蘭交給我?」華與剴神色惶惶地問,搞不清他四哥到底在想什麼。

「走吧。」華與剎快步向前,遣退了守殿宮人,和華與剴進了昭和殿內。

見曾睥睨天下的王者如今奄奄一息地倒在富麗堂皇的寢殿內,令人不勝欷吁。

「皇上。」走到床棍邊,他低聲喚著。

沉睡中的皇帝疲憊地張開眼,眉頭微蹙了下,然再瞧見華與剴亦在他身後,才微微寬心地松了眉頭。

「皇上,兒臣今日前來,有事相求。」他從懷里取出早已寫妥的信,攤開在皇帝面前,便見皇帝眯起眼看過一遍後,神色揪變地怒瞪著他。

「啊啊……說錯了,並非相求,而是皇上非頒這道遺詔不可。」

「四哥。」華與剴輕扯著他。「別對父皇這般說話,你……」

「八弟,你別搞錯了,他是你的父皇,不是我的父皇。」華與剎笑了笑,垂眼瞅著面色黑灰的皇帝。「對吧,皇上。」

「……嗄?」華與剴錯愕不已。

「當初命人炸了廣和殿的,也是皇上,對不?」華與剎笑眯魅眸,看在皇帝眼里,簡直像是拘魂鬼差般懾人。「甚至在母後將我帶到坤和殿後,皇上還下令要宮人不著痕跡地將我除去,對不對?」

這些事,在他上一回的人生里,他已經跟皇上確認過了,非臆測。

「父皇?!」華與剴雖不敢相信,可仔細想來,卻是不無道理。

廣和殿被炸一事,父皇並未詳查,再者後宮禁地,誰能擅闖?又是誰能取得大量的火藥,如入無人之境炸了廣和殿?

必定是父皇察覺四哥非親生,用火藥企圖掩埋這皇室恥辱……如今想個通透,教華與剴渾身爆開惡寒,看著華與剎,不知道他是何時得知,又是如何藏匿著這份恨……莫怪四哥對誰都不信,因為傷他的人竟是離他最近的人!

「所以……皇上,這帝位是你欠我的!你沒能炸死我,就注定要把江山讓給我。」華與剎揚笑地扶起他。「寫遺詔吧。」

當晚,華與剎代皇帝召來定國公和新任首輔、華與則,在眾人面前宣讀遺詔,華與剎不費吹灰之力得到皇位。兩刻鐘後,皇帝駕崩,華與剎登上帝位。

帝王駕崩入皇陵和新帝登基事宜,交由禮部和內務省處置,幾日忙碌,新帝即將登基,然而宮中卻有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凝滯氛圍。

而睿王府里本該喜氣洋洋,卻猶如一座死城般靜謐,直到一位貴客到來。

武賜三一見他,立刻迎著他進蘭苑,彷佛華與剎早有交代。

「盛蘭。」

竇月芽虛乏無力地張眼,一見是華與剴,眸眶瞬間殷紅。「與剴。」

「怎麼把自個兒弄成這樣?沒人好生伺候你?」一見她憔悴得不成人形,華與剴不禁微惱,想要把下人喊來質問,卻被她輕扯住。

「是我自個兒吃不下。」她勉為其難地勾著笑。「你怎麼來了?難道……這回你真要帶我走了?」

「是啊。四哥封我為敦王,屬地在近澤。」他替她端了杯茶,讓她潤潤喉。

竇月芽抿著茶水,疑惑之際,突地意會。「他登基了?」

「是啊,父皇頒詔,四哥繼位。」

「……沒有宮變?」

「怎會這麼說?」

華與剎說當初他是宮變弒君奪帝位的,再者……「皇上怎會將帝位交給他?」

「當然是因為父皇信任他。」華與剴笑了笑,轉移話題。「我還沒吃東西,你陪我吃一點吧。」

「等等,他既然要登基,你為什麼會來這里?」

「……我要帶你去近澤上任。」

「新皇登基,事務繁瑣,你應該是待在宮中吧……況且你父皇才駕崩,你應該要守喪,怎會要你在這當頭去近澤?」她不是故意把事想得復雜,而是這整件事都讓她覺得不對勁。

華與剴苦笑。「我……」

竇月芽愣了下,像是想通什麼,臉上笑意比他還苦澀。「難道說,你們做了什麼交易?他把我給了你?」說到最後,她神色有些恍惚。

這幾日,怒意褪盡,她開始冷靜,開始猜想他是不是瞞著自己什麼,猜想他是不是在做什麼危險的事,有什麼理由令他得故意把事做……可如今再仔細一想,也許她成了利益交換的籌碼了呢。

她以為自己可以憑著怨和怒,同樣不需要他,可是時間流逝,並沒讓她真正放下,她反倒開始期盼……多傻?多傻!

見她笑著流淚,華與剴別開眼,握了握拳,啞聲道︰「我讓丫鬟進來替你更衣。」竇月芽沒有回答,她的心像是被狠狠碾成粉末,不痛也不動。

要她走……她走,把她給人……她認了!事已至此,一切都無所謂了。

華與剴走出門外,讓丫鬟進房將她攙起,她像個無知覺的木偶由著丫鬟梳發更衣,沒一會兒工夫便打理好,然而她身體虛弱,步伐虛浮,拒丫鬟攙扶,反倒是撞到桌子,擱在桌上的玉匣應聲落下,碎成片片,震得她滿心驚惶。

「發生什麼事了?」巨大聲響令華與剴急步入門,武賜三和幾個侍衛跟著。

「沒事,我只是撞倒了玉匣……」垂眼著著碎成片的玉匣,原本裝在里頭的短箋散了一地,玉飾更是粉碎;一如她碎得不成形的心。

玉匣里裝的,全都是她最珍貴的,短箋上的字句在在代表著他對她的重視,曾幾何時,走樣至此?在淚水滑落之際,她瞧見玉匣軟緞底下露出信紙一角。

「你別動,這兒交給丫鬟整理。」華與剴伸手要將她扶起,卻見她手伸向玉匣,從紅色緞布底下,抽出幾封折起的信。

信封上。署名是給她的,但那字跡是她不曾見過的娟秀。

「欸,這不是我寫給你的信?」

「你寫給我的?」她微詫抬眼。

「是啊,你尚在近澤時……怎麼會在這玉匣里?」

竇月芽搖了搖頭。「不對,你的字不是蒼勁有力的嗎?怎麼會是……」

「我的字總被四哥嫌,說我的字像姑娘家的字體,沒有脾氣。」

「你四哥認得出你的字?」

「當然,我可是跟著四哥一道習字的。」他說完,就見竇月芽無力地坐在冰冷地板上。「盛蘭,先起來吧,別坐在地上,寒意傷身。」

竇月芽被他扶著在桌邊坐下,手指卻死死掐著信封。

不對……這和華與剎成親那晚玉曇交給她的信,字跡截然不同!她無法辨別是因為她根本不曾看過與剴的字,可是華與剎是識得的,為何他沒道出這其中有問題?這是否表示他在意的不是誰寫來的信,而是她的回答……這分明是有人故意藉她激怒他,對不?可他又怎麼會把與剴的信擱進這玉匣?

「這枚通寶銀……原來四哥還帶著。」華與剴撿起兩枚通寶銀,揚笑試圖緩和她的心情。「你見過嗎?通寶銀有兩枚瑕疵品,當時鑄造錯誤,有一枚兩面都是通寶,另一枚同樣是夔龍。」

竇月芽顫著手接過,這兩枚通寶銀,是華與剎臨行前丟進去的,而此刻拿在手上看,兩面竟都是通寶,而另一枚竟都是夔龍……在他手上明明是一枚的,怎會變成兩枚?她怔愣著,腦袋像是有什麼想法正匯集著。

「小時候四哥最喜歡拿通寶銀戲弄我,象戲法變來變去,我永遠也賭不贏。」

「……可是,我從沒猜錯,一次都沒有……」她低聲喃著。

這是為什麼?她的棋技不如他,搖玉骰更沒贏過他,唯有賭通寶銀……而他總是在最後拿出通寶銀,讓她有機會扳回一城,這又是為了什麼?

兩枚同字同龍的通寶銀,只要他手法純熟,就可以決定亮出哪一枚,但總讓她贏,分明代表他的寵溺,可是……那般寵溺她的人,為何突地改變決定?

「是嗎?」華與剴察覺她像是發現什麼,催促丫鬟。「好了,快去準備。」

「我的玉匣……」她撫著玉匣碎片。

武賜三撿起她手邊碎片,怕割傷她的手。「公主,不打緊的,這玉匣只要到近澤就買得到,當初王爺回去帶紫陽花時,順道挑了這只玉匣。」

「紫陽花是王爺帶回的?」她詫問。在那麼短的時間里帶回栽種在蘭苑里……

他為了她做到這樣,心竟怎可能突然生變?!

「是啊,還是王爺親自栽種的呢?王爺那里要見王妃,玉曇總說王妃睡了,好幾回都撲了空。」

「玉曇這麼說?」她呆愣,一時消化不了突來的消息。

那紫陽花,竟是與剎親手栽種的……可玉曇為何不讓與剎見她?

「是啊,她……」

「好了,別說了,得趕緊上路。」華與剴趕忙打斷武賜三的話。

為何一直催促她?「與剴,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華與剴勉強笑了笑。「我先去準備馬車,你弄好了就下來。」

看他像是怕被追問般地帶著武賜三快步離去,更教她起疑,愣在原地,直到丫鬟催促,她才抬眼道︰「幫我找個匣子。」

「是。」

待丫鬟先後離開找匣子,她隨即起身,加快腳步往外走去,站在廊欄邊一望,到處都是侍衛,剛剛瞧見與剴身後跟著幾個侍衛便讓她覺得不對勁,如今更加證實她的猜測。肯定是出了什麼事了……

有問題,與剎定是隱瞞了她什麼!正忖著,余光有抹影子掠過,她側眼望去,竟在廊道轉角處瞧見一抹天青色的身影。

「玉曇……?」她吶吶地道,舉步走向轉角,果真瞧見玉曇。「玉曇,真的是你?!」雖說天色陰霾,但她不會認錯的!

「公主……對不起。」玉曇一臉愧疚。

她正要追問,後頸卻遭重擊,軟倒在有力的臂膀上,而那男人……

「華與則?」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說……玉曇是他派到她身邊的眼線?

黑暗鋪天蓋地襲來,她不禁想,如果與剎在成親那晚就察覺不對勁,恐怕早已對玉曇起疑,而她竟還誤會他殺了玉曇……可他為何不解釋?是怕她傷心,還是怕她不信?抑或是……為了讓她失望,好讓她遠離他,遠離危險?

天色昏暗,恢宏宮殿內闐暗無聲,華與剎一身銀白色盔甲獨坐龍椅,他微閉著眼,輕晃著白玉捻金絲酒杯,听著殿外廣場上炮聲四起,殺聲正隆。

痛楚如刃,從後腦蔓延,痛得他得欽酒緩痛。

好痛……可是,再痛,也比不過見月芽落淚引發的心痛,所以,他要忍,只要過了今晚……他能到近澤,牽著她的手看余暉……

黑暗中,他微掀長睫,冷戾肅殺的眸,閃動危險光痕。

瞬間,有幾抹影子躍入殿內,他掀唇一笑,酒杯一拋,抽起龍椅旁的長劍,在來者尚來不及防備時,迅雷般地在空中劃過,霎時血濺宮殿。

「王爺!」卓凡跟著踏進殿內,明顯是追著幾人而來。

「華與則呢?」他低問著,徐步走出殿外。

一刻鐘前,長濟候麾下兵馬聯合兵部皇城外的防軍涌進宮內,但他早將近澤最精的五萬大軍調派進宮戒備。如他所料,華與則是對不可能眼睜睜地看他坐上龍椅,而他也不可能容許華與則在這世上多待一刻鐘。

雖說桂子玦的東北軍因為路上大雨耽擱,來不及赴京,但……無所謂的,他渾身亢奮著,消減了幾分頭痛,猶如征戰前,身體每一處都鼓噪著。

「王爺,至今還是不見華與則。」

「是嗎?」他眯眼看向遠方,好似瞧見南慶門外又有兵馬到來。「卓凡。」

「屬下在。」

「你要為本王保重著。」

卓凡微愕抬眼,不懂他何出此言。

「可是本王……要大開殺戒!」他躍起,玄色披風被風刮得獵獵作響,迅疾電般地竄入敵陣,所到之處,血濺四方。

他忍得夠久了!這段時間,為了月芽,他一再忍讓,一忍再忍,可天曉得他向來就不是個懂得忍讓的人,胸口里這股悶氣,非找個出口!而今晚是無月的夜,適合掩埋一切丑陋,待黎明升起,這王朝即將重生。

卓凡迅速跟上他的腳步,追隨其右,而其弟卓勤也跟著會合,守在其左,不讓任何人傷及華與剎半分,可事實上……別說傷他,就連刀劍都砍不到他面前,對手便已身首異處,從丹墀來到大全門,整整兩百匹馬的長度,成了血染修羅道。

「華與剎!」華與則一馬當先,從大全門外急馳而來。

「等候多時。」華與剎長劍柱地,卻在見到他從馬背上抱下的人時,笑意凝結。

「四弟,記不記得宮宴時,有個賊人擄了二皇子妃你是怎麼處置的?」華與則笑得萬般愉悅,如同那一晚,冰冷的劍就擱在竇月芽頸上。

那冰冷觸感將昏厥的竇月芽驚醒,雙手欲動卻發覺像被捆綁動彈不得,虛弱張眼,竟見華與剎就在幾步之外,整個廣場因為兩人對峙而各退一方。

完了……她竟然成了被用來威脅的道具。

「四弟?」華與則笑眯眼。

華與剎忍著頭部痛楚,穩住心間震動,不讓瞬間汗濕的掌心甩月兌了長劍。「我只能說哥想有所成就,還真是缺不了女人。」他揚笑譏刺。

他不該心軟的,就算朋芽再倚重玉曇,他還是該殺了她!他對玉曇早就起疑,甚至認為是與剴特地安插的眼線,直到那一封信才教他確認幕後指使者是華與則。

睿王府他早就布下天羅地網,華與則不可能也不該進得了睿王府,但是有玉曇引路……那就難說了。可恨他一步踏錯,竟讓她身陷險境!

「能成就大業,男人女人皆該重用,你也該承認,玉曇起了不少作用,至少她從中做的手腳,確實動搖了你。」

「所以你注定成為我的手下敗將。」

「是嗎?」他揚笑,猝不及防的大步向前,斜揮長劍,劍鋒削過了竇月芽的發髻,掃過華與則的頸項。

華與則猛地扯著竇月芽退上一步,閃過致命一擊,卻已見血。

幾乎是同時,卓家兩兄弟上前,就等華與則疏忽,奪回竇月芽,豈料他卻像是早有防備,大吼道︰「把她給本王拉上去!」

「停!」華與剎趕忙阻止卓家兄弟再向前。

瞬間,箭翎飛掠過去,箭矢綁著長繩,長繩另一端則系住竇月芽的雙手,當另一頭猛地扯動,竇月芽隨即被高高懸起。

華與剎想也沒想地往前沖去,足點卓勤肩頭,往上躍去,卻只模到她的鞋,又落回地面。

「混賬,給我住手!」華與剎往高處望去,握住長劍的手青筋迸現。

「四弟,我真沒想到你居然一樣揮劍……但是,你失了準頭對不?你終究還是怕傷到盛蘭,所以劍鋒偏了,對不?」

華與剎泠凜面容,陰鷙懾人。「我會將你碎尸萬段。」

「那也要你過得了這一關!」見竇月芽已經被高懸在大全門底下,華與則一聲令下。「放箭!」

華與剎往旁望去,就見大全門外的弓箭手早已持弓拉弦待命,而那箭領上全都系著火藥,他想也沒想地再度往大全門躍去,就在半空中,一張鐵鏈織成的網將他從頭套牢,橫向一扯,讓他重摔在地。

「與剎!」竇月芽放聲喊道,在半空中不斷地搖晃。

「王爺!」卓家兩兄弟沖上前欲護他,然而華與則的人馬在一聲令下也上前應戰,瞬間雙方混戰,擋住了卓家兄弟的去路。

「華與剎,你可知道我等這天等了多久?」華與則喜出望外,簡直不敢相信一場勝負難料的戰爭,竟因為一個女人而讓他佔盡了上風。

「等你割下我的首級再開心也來得及。」華與剎尚未放棄,只因竇月芽仍在險境。他不能放棄!他做了這麼多,就為了要保住她……不能讓任何人傷她半分。

「不,我是打算將你萬箭鑽心!」華與則放聲大笑,突地見到天空降下鵝毛般的雪,不禁仰天大笑。「這是今年的第一場瑞雪,就連老天爺都覺得這皇位合該是我的!來人,放箭」

「不!」竇月芽聲淚俱下地吼著。

她不知道老天為何讓他重生,更不懂為何讓她穿越來此,但既然他們在最不可思議的狀況相遇,那麼老天是否該給予另一個結局就算他曾經將這王朝玩弄得天翻地覆,就算他手段殘虐駭人,可既讓他重生,豈不是該給予他扭轉錯誤的機會?

至少、至少給她道歉的機會,至少讓她再一次抱抱他,至少……讓她陪著他一道走……別讓她辜負一個愛她至此的男人!

大雪忽地漫天飛旋,閃動著銀光。就在箭翎射出的瞬間,月牙從雲層後頭露臉,迸射出清冷光芒,打在她衣襟底下的月牙玉佩,光芒迸散開來,將她團繞,瞬間眼前的景致快速飛掠,停止的瞬間,他就在眼前。

華與剎驚詫地望著平空出現的她,還未來得及開口,鮮血濺在他的臉上,溫熱黏膩的感覺教他膽顫心驚。

「月芽!」他舍了長劍,探手抓著跪坐在地的她,瞪著箭頭從她胸口穿出,他渾身顫著,不曾有過的熾燙酸麻充斥著他的眼。

竇月芽張了張口,笑了笑,欲開口,喉間卻像被緊掐住,教她無聲地哀號著。

「不!」華與剎隔著鐵鏈網,撫著她的喉口她的臉,淚水模糊著他的眼。

巨大的痛,在胸口爆開,令他腦袋空白,恐懼瞬間充盈心間,逼得豆大的淚從眼角滑落。

竇月芽使盡最後氣力緊捧著他的臉,張口發不出聲音,只能用嘴型告訴他--

「對不起……我誤會你了……我害了你……」

他不住搖頭,魅眸痛苦地緊縮著。「你可以誤會我,可以不愛我……但你必須活下去……」他忍受被誤解,選擇不解釋,就為了讓她全身而退。

他不管天下蒼生,更不管王朝興衰,可他要她活下去!用盡所有方法,只為讓她退出斗爭之處,可為何……

「我愛你……很愛……很愛你……」她笑著卻滿臉血淚,很想再說些什麼,可她好冷,她的嘴不听話了,她動不了了……

「月芽?」他緊抓著她,望著她臉色逐漸灰敗,手不再抓著他……他喉頭不斷抖顫,發出細碎的哭嚎聲。「不……我不登基,我帶你回近澤,我都安排好了,到時我們去逛玉鋪子,我們策馬逐日,劃舟訪月,我會為你栽種滿庭院的紫陽花,咱們當不管事的王爺王妃……只要你說好……我都好,我可以封劍不殺人,我不會再胡亂責罰人,我……留下來、留下來!」

他哭嚎著,將她擁入懷里,可倏地,她竟平空消失,不留半絲余溫,教他錯愕地瞪著身旁,淚水還噙在眸底,可她已不見蹤影。

他瘋了嗎?是他的錯覺嗎?

「王爺!」

卓凡的聲音傳來,以劍打掉襲至他面前的箭矢,他徐徐往前望去,就見華與則一臉錯愕,驚惶地喊著放箭。

月芽不見了……如果不是他,月芽不會消失……

卓凡一劍斬斷了鐵鏈網,華與剎拾起長劍,射向華與則的胸口,同時卓勤從後方奔來,踏過卓凡肩頭,往前躍去,砍下胸口中劍的華與則首級,高聲喊道︰「大皇子首級已取,拿下叛軍!」

華與剎望著瞬間逆轉的局勢,看著大全門外,華與剴和武賜三領兵前來,就連桂子玦的東北軍也到了……他身子卻搖搖欲墜。

沒有……他找不到月芽……沒保住他愛的人,他還在這里做什麼?

他的頭好痛……沒關系,再痛一點、再痛一點,如果不將月芽還給他,就讓他痛到死去,讓他回到最初,讓他可以好好珍惜她!

「王爺?」卓凡在他倒下前將他扶住,卻見他狀似昏厥,怒聲喊著--

「開出血路!一個不留!」

後來局勢如何,華與剎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在無盡的黑暗中尋找她的身影。

這天地間,唯一能讓他大慟大悲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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