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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不能不是你 第一章

作者︰萬里晴

第一章

熱,很熱,非常熱。

一雙長腿跨在桌邊,長腿的主人雙手盤胸,上身貼在椅背上,呆望窗外。

午後的陽光將柏油路面烤得干巴巴,每當有車經過的時候,沙塵飄揚,看起來就跟沙漠沒兩樣。長腿的主人將視線轉回螢幕上,那個記帳表格看起來一點都不吸引人。

炎炎夏日正好眠,當老板的如果不會借機偷懶,就太可恥啦!

眼皮愈來愈沉重,呼息逐漸悠長,他歪過頭去,切入睡眠模式。

下一秒,雞貓子鬼叫從遠而近飆進來——

「不好啦!力陽哥,出事了!」

「誰?什麼事?」他打了個機靈,瞬間清醒過來,搔搔後腦勺。

「力陽哥……」原來是暑期工讀生小七。

「停!不準叫。」他伸出手,摀住耳朵。「你听過自己的叫聲沒有?青春期沒過,嗓音要變不變,叫起來像拔了毛的雞,能听嗎?」

小七一臉尷尬。「別損我嘛!人家的毛很快會長齊的。」

「說什麼啊你!」幸好離得遠,不然他會一掌巴在他頭上。「怎麼回事?」

「那個女人又來了。」

「哪個女人?」他蹙起眉頭。

「前幾天到處打听阿泰的消息,說要去做家庭訪問的女人,今天又來了。」

是她?腦中浮現一道身影,女人——一種與他無緣的生物。鄭力陽沒好氣的打個大呵欠,再度把腳抬回桌邊。「要來就讓她來,有什麼好吵的?」

「今天工地的機器出問題,湯叔提早下工了,里長看見他買酒回家。」

鄭力陽听懂他的意思。「他喝醉了?」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湯叔的酒量很差。」

酒品更差。想到這一點,鄭力陽的頭有些痛了。

「我爸又干了什麼事?」另一個少年出現在門口,一手提著水桶,一手握著拖把柄,臉上看得出戒備。

「還有什麼事?不就是喝酒嗎?」鄭力陽再次把腳放回地面,雙手往椅子扶手上一拍,雖然不太甘願,還是站起身。「阿泰,你在這里待著,拖完地之後,去顧櫃台。小七,你別閑著,提幾桶水去外面潑一潑,熱死人了。」他走出去,襲來的熱浪像一條條爬在身上蠕動的蟲。

如果阿泰不是他罩的,這時在太陽底下走路的人不會是他,但他已經答應教練,暑假這兩個月會罩著阿泰,不讓他惹上麻煩。

這本來不難辦到,但一場校際比賽砸壞了這種可能,現在就算阿泰乖乖的,麻煩也會主動來惹他,所以一有什麼人扯上阿泰,他都得放下手邊的事,過去關照。

之前麻煩來找過幾次,都被擋下來,想來躲在暗處的家伙也知道他們不好惹。就在他認為對方要鳴金收兵的時候,出現了一個陌生女人。

那個女人,他遠遠的觀望過幾次,有別于之前來的打手,她嬌小玲瓏,看起來毫無威脅性。不是他歧視女人……好吧!他可能沒把女人的攻擊力看在眼里,不過一個企圖用鞋跟彌補身高不足的女人,有何威脅可言?別說不確定她是不是敵方派來的,就算她是,敵方出的這招是哪招,他也看不出來。

他任由她天天造訪湯家,只確保她每次都撲空,心想,閉門羹吃久了,她早晚會放棄。然而,湯叔與酒精是最糟糕的組合,讓她踫見了還得了?

走不到幾步路,汗水冒出來,原本干爽的棉質背心貼在身上,悶得像是第二層皮膚,他穿著夾腳拖的腳丫感受到來自地面的熱力,一腳踩得比一腳快,走過一排排透天厝,來到湯家那個巷口。

「鄭力陽,你終于來了!」里長擦擦汗,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里面什麼情況?」他一副主事者的口吻。

「不知道,還沒進去看。」里長答得有點心虛。

「我先進去吧!」

「怎麼可以?我才是里長,保護里民是我的責任!」正氣凜然的話一說完,他馬上把脖子縮回去。「不過既然你堅持,就隨你的意思吧!」

鄭力陽懶得跟他辯,率先走過去。

門才剛拉開一條縫,一個啤酒罐飛射出來,他及時閃開,啤酒罐擦過身側,砸中跟在後面探頭探腦的里長。

「哎喲!」

「小心點。」鄭力陽的雙手往兩旁推,兩扇玻璃門被分開。

屋里已是一片凌亂,原本放在茶幾上的報紙、遙控器被掃到地上,啤酒泡沫流了一地,酒氣沖天。

一向沉默寡言的湯叔變了樣,此時他臉色潮紅,氣喘吁吁,像是經過劇烈搏斗,那雙長了繭的手舉在身前,緊緊抓住一個真皮提把,齜牙咧嘴。

提把接在一個女用公文包上,包包底部,兩只屬于女人的女敕手十指怒張,緊揪著。一個女人身體微弓,姿勢跟湯叔差不多,兩只高跟鞋抵死踏在地上,完全是拿命出來拼了的架式。

「你不是說有錢要給我嗎?拿出來啊!」

「不可理喻!這是我的包包,放手,快放手!」

「你要是不給,我自己拿。」喝了酒的湯叔力氣奇大無比,而且很不講理。

她也不遑多讓,雖然一頭鬈發濕漉漉,還是火力全開,狼狽歸狼狽,斗志絕對高昂。

「老湯好像打過一輪了。」里長小聲嘀咕,指著那女人的額頭。「你看。」

她額頭上有一抹紅印子,跟里長頭上那個很像,鄭力陽一肚子火冒上來。他早該想到,一個連吃幾天閉門羹還不肯放棄的女人,性子一定很執拗,好不容易敲開湯家的門,又怎麼會因為幾罐亂飛的啤酒就打道回府?

她有沒有想過,她的個頭那麼小,怎麼跟湯叔拼?先別提那身上班族套裝綁手綁腳,她明顯也缺乏打架的經驗,只能被動的跟著湯叔甩來甩去。

「笨女人!」他低聲咒罵,卻有點佩服。照她那種豁出一切的氣魄來看,最後投降的人肯定是湯叔,不過到那時候,她就是沒死,也去半條命了。

這個想法令他蹙起眉頭,盤起雙臂,怒喝一聲,「住手!」

拔河兩方,沒有人要听他的,只有里長急得猛撓臉頰。

看來只有動用以前的老方法了,鄭力陽朝里長抬了抬下巴,「你過去那邊,想辦法帶開湯叔。」

里長苦著臉,一把抱住醉漢,探頭出來勸道︰「老湯,先放開人家小姐。」

「不放!你們來得正好,幫我問她,既然說有錢要給阿泰,為什麼不交給我?是怎樣?難道我不是阿泰的親爸爸?」

那女人听了,雙眼噴火,「基金會又不是散財童子,才剛要做家庭訪問,怎麼會帶錢來?我們做事是有流程的。」她提起一口氣,「首先,要……」

「不拉不拉不拉!」粗魯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瞬間,除了湯叔以外,屋內每個人的神情都變得精采。

里長露出生吞雞蛋的表情,凸著眼珠,瞪著鄭力陽,活像他剛剛不是說了一句話,而是對著空中噴出一把火。

鄭力陽張著嘴巴,一臉不敢置信,好像自己突然擁有超能力。剛剛那串聲音是他發出來的嗎?他?看到年輕女人總是說不出半個字的他自己?

「你什麼意思?」她沉下臉,傻瓜也听得出他的不耐煩。

里長古怪的瞧了鄭力陽一眼,「你那個……還是讓我來說吧!」

「不用,你抱好湯叔。」鄭力陽繞到她身後。她往後挺翹的臀部包在窄裙里,勾出美好的曲線,跟她的拗脾氣一樣,讓人印象深刻,可惜此時不適合欣賞。他一臉凝重,緩緩的張開嘴,「我……是叫你不要廢話。」這一次他說出了完整的一句話,雙眼因而迸出興奮的光芒。

她在設法奪回公文包的同時,分神瞪他。這一分神,她的手勁松開了點,公文包迅速朝湯叔那邊移過去。

看到這一幕,湯叔立馬來了精神,右腳一跺,要一鼓作氣把公文包搶走。

休想得逞!她也跟著加大了力道。

沒機會多想自己居然突破了恐女癥的窒礙,鄭力陽眯起雙眼,只得先處理眼前的問題。「我數到三,你們都給我放手。一,二……」

忽然,湯叔哼了一聲,雙手往自己這邊死拽過去。

沒人料到他會突然撒潑,尤其那女人更是無所防備,被拽著幾乎往前摔去。

下一秒,湯叔又往前猛推,然後松手。

「啊……」尖叫聲倏地響起。

屋外,幾只在騎樓下避暑的小麻雀掀開翅膀,四散逃去。

這招太賤了!

鞋跟先在地上往前猛刮,再往後猛擦,呂成儀無法控制力道,只能往後跌出去。

臉抬高時,她看到身後電器櫃最上端立著一個大花瓶,瞬間瞪圓了眼楮。要是撞上去,花瓶一定會摔下來,粉碎在她頭上,她會被毀容,還可能變成瞎子。

不要啊!她直覺要抱住頭,卻抬不起手,身體因過度恐慌而無法控制。砰的一聲,她重重撞了上去,花瓶晃了幾圈,向前傾倒,栽了下來。

死定了!這一刻,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它在眼前愈變愈大,愈變愈大……

忽然,左肩被抓痛,一股巨大力量扯過來,她猛地倒下,下一瞬間,一道黑影轉到另一側,像是倒塌的牆,毫不留情的把她壓向地面。

乒啷!一陣巨響傳來,她知道那是花瓶砸到地面的聲音,不過不如想象中驚心動魄。那聲響依然很大,但听起來像是在隔壁,不是在身邊。

之後,一片死寂,她的眼前全黑。

吸了一口氣,胸口的刺痛告訴她,自己之前屏住呼吸,嚇得連氣都沒喘。她眨了眨眼楮,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看到東西,想模模臉,檢查有沒有受傷,但整個人被緊緊箍住,無法掙月兌。

她急了,想快點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鼻尖卻踫觸到一片帶著濕氣的溫熱。難道是血?她被毀容了嗎?她蹭上去嗅聞。

「安分一點!」警告聲隨即響起,感覺就像她貼在聲源上,感受得到聲浪傳出的振動。「你們有沒有事?」

你們?她听得胡里胡涂,這不是在跟她說話吧?

「老湯沒事,我就難說了,剛好趕過來當他的肉墊,要不是後面有沙發擋住,我的已經開花了。」里長的聲音听起來悶悶的,好像隔了好幾床棉被。

「你呢?」又一陣振動貼上她的鼻尖,竄入肌膚。

圈住她的束縛終于松開,壓在身上的重量也倏地減輕,當光線進入眼眸時,她才發現那束縛來自于他的雙臂,重量來自他。

她愣愣的看著面前陌生的男性臉龐。他一雙濃眉攢起,雙眼炯炯盯著她的臉,氣息有些不穩,或許是因為過度緊繃,頸子上的青筋一突一突。

他的眼神近乎野蠻的鎖住了她,「說話啊!你怎樣?」

好凶!「我……還好。」

他多看了她幾眼,確定她沒有受傷。

她瞬間明白,是他搶先擋到她身邊,把她按倒在地,用身體做遮擋,讓她避開爆開的花瓶。他怎麼會那麼好心?跟她說話的時候,他不一直都是橫眉豎目的嗎?

傻愣愣的看他別開頭,她抽了抽鼻子,忽然想起剛才那片濕熱。那不是血,至少不是她的血,她已飛快將臉模過一遍,自己沒受傷,那麼那是什麼?

他站起身,彎腰對她伸出一只手。她沒多想便遞出自己的手,他看似沒用幾分力,卻立刻將她拉起。

重新用自己的雙腳站起來的感覺真好!

「謝……」還沒謝完,她沖進他的懷里。

這家伙用力過猛了!她抬起頭要抗議,卻發現這個位置有些熟悉,蹭在鼻尖的感覺跟剛才一模一樣,潮濕,溫熱,好聞,那是……他的汗水!原來她剛剛就窩在這里,以男人與女人擁抱時嵌合的姿態,被他保護在懷里,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鄭力陽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撞擊嚇了一跳,迅速扣牢她的腰。圈抱下,那縴瘦的身體聞起來有點甜的氣息,讓他意識到眼前的情況跟以往不同。

過去他用這種方法把人拖起來,只限同性,那些家伙長得三大五粗,不說多耐撞,光是力氣、敏捷度,都強過她許多,隨便一扯就活跳跳的像尾蝦,哪里像她?

這種虛弱的身子要是屬于男人,那就慘了,但她是女人,所以還好……等等,她是女人!這個事實忽然敲進他的腦子里。那抵在身上,從未感受過的柔軟起伏,讓他徹底感受到她是個女人……噢,女人。

天哪!女人!下一秒,他暈呼呼,一連串險狀前的記憶回到腦中,想起自己剛剛對她說出了「完整的」一句話——這簡直是天大的奇跡!

對于任何男人來說,跟女人說話不難,對他卻是一大障礙。出于某種原因,他無法與年齡層相近的女人相處,這個癥頭雖然是近十年才發生的,但愈來愈困擾他。盡管他很哈女人,卻連句最基本的招呼語都說不出口,無法自如的與她們相處。

可是在面對她的時候,這個問題居然消失無蹤,像是從來不曾發生過。這是他第一次靠女人這麼近,甚至沒時間讓他產生排斥反應,他們就緊緊抱在一起,還一連兩次,讓他如何不激動?他忍不住收緊了雙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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