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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牌小婢 第十一章

作者︰董妮

這是不是太荒謬了點?她閉上眼,淚落得更急。

擺鳥不叫了,歪著頭看她,它能感受到她的悲傷。

半晌,它啄了啄她的臉。「誰欺負你?」

她搖頭,哭得說不出話。

擺鳥又歪著頭,想了好久。

「我去找壞人。」

鋇人?誰啊?她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它不會想去找徐熙吧?

「回來。」她想要把鳥捉回來,卻慢了一步,黑鳥已飛出窗戶,飛入高高的藍天中。

徐熙帶著小雹去赴使君大人的宴會。

他現在常常帶小雹外出,他記得鳳四娘說過,要培養這個人,未來接替總管的位置。

他總是記得她的話,雖然有時候,他會為了徐淨然而放下她,但這不代表他不在乎她。

小雹偷看徐熙陰雲密布的臉,這種神色,最近他也常在鳳四娘身上看到。

難道大少爺和四娘吵架了?他不禁為鳳四娘擔心,被主子討厭,可不是件好事。

他猶豫著,要不要替鳳四娘說情?他對徐熙一直有種敬畏,這個主子是天神一般的存在,凡人不該輕易褻瀆。

但他實在太關心鳳四娘了,她說過,想要他當弟弟,雖然他們不是真姊弟,可在他心里,已經當她是姊姊。當然,他還不知道鳳四娘那些話,只是場面話。

「大少爺,你不要生四娘的氣好不好?」他小心翼翼地說。

徐熙轉頭,瞥他一眼。

小雹嚇一跳,徐熙的眸子好暗,比濃墨還要漆黑,好像聚集了世間所有憤怒、悲傷和孤獨。這一瞬間,他有種錯覺,大少爺是個比鳳四娘更脆弱、更需要被保護的人。

當徐熙把目光轉回去時,小雹的心還怦怦跳著。

「我沒生四娘的氣。」徐熙的聲音有點硬。事實上,是鳳四娘在與他鬧脾氣,而他不明白,她哪里不對勁了。

小雹看著徐熙挺直的背脊,那麼可靠,就像一座山似的,這樣偉大的人,怎麼會脆弱?他剛才一定眼花了。

「可四娘最近情緒好糟。」

「所以你認為是我薄待了她?」盡避徐熙覺得今天的一切是鳳四娘的反常造成,他依然反省自己,是否做了對不起她的事?

奈何他想了又想,還是沒有頭緒。

最後,他只能問小雹。「四娘有跟你說什麼嗎?」

小雹也陷入思考中,半晌,他搖頭。「四娘最近不太說話,每逃詡很忙,好像有做不完的事,瘦了好多。」這是讓他最心疼的事。

這件事徐熙也注意到了,所以才那麼拚命地要開解她,但她根本不接受他的好意,讓他好生氣悶。

他再一次把她反常的前後回思一遍,企圖從中找出讓她轉變的線索。

難道是頭發?

「小雹,你知道那天四娘為何把長發絞了嗎?」這個問題他問過她很多次,她始終不願回答。

「總管提過,那日,大少爺去救七爺後,大家都很緊張,雖然我們有武器、有護甲,又都受過訓練,但海盜那麼可怕,我們擋得住嗎?然後,四娘就將頭發絞了,說與其畏縮等死,不如跟海盜拚了,大家才鼓起勇氣,跟著四娘去打海盜。」就在那一天,總管不止臣服于鳳四娘,還敬重起這個姑娘,常夸她是女中豪杰。小雹很遺憾,沒能看到那感人的一幕。

徐熙忍不住嘆氣,世人果然迷戀英雄,卻不知,英雄往往是背負最多、最辛苦的那一個。

辛苦?一個念頭滑過他腦海,該不會,她是因為太累了,才與他鬧脾氣吧?

他沒有想過是自己的轉身離去讓她失望。從她進徐家的那一天開始,她就知道徐淨然對他的重要,她也一直理解他、幫助他,怎會為那種事發火?

所以,她一定是累壞了。

「也是,她又要打理家務,還要算帳、服侍我,工作確實太多。」他想著,是不是把那些帳簿接過來自己算。

「壞人、壞人……」一只黑鳥落到徐熙頭頂。

它喜歡窩鳳四娘的懷里睡覺,清醒時,會站在鳳四娘的肩膀上四處張望,但每次遇到他,它總是往他頭上的發髻抓去。

徐熙感覺到頭上的金冠歪了,一股怒氣在心里發酵,正想給黑鳥一個教訓,黑鳥又開口了。

「美人哭得好傷心,壞人,回去安慰她!」

「四娘哭了?」是因為他對她說話的口氣太重嗎?

「壞人,回家、回家……」黑鳥在他頭頂跳著。

徐熙一把將它捉下來。現在,他滿頭烏絲已變成一蓬稻草。

「你先回去,看著四娘,我會盡快趕回家。」既然他沒在最開始的時候拒絕使君大人的邀約,現在便不宜爽約,不過他會盡快把這邊的事處理完畢。

擺鳥畢竟不是人,有些事它還是想不通的,例如,它就不懂,明明美人最重要,為何不立刻回家?

徐熙也不指望這只鳥真能成精,所以黑鳥呆住綁,他便跟小雹說︰「你帶它回去,小心照顧四娘,知道嗎?」

「是,大少爺。」小雹帶黑鳥走了。

徐熙隨手打理一下門面,趕著去赴那麻煩的邀約。

徐熙用了半個時辰應付使君大人,還有——他的千金。

想不到那位小姐喜歡他,還對他投懷送抱。

他知道自己樣貌不錯,但氣質偏冷,說好听點是生性端嚴,實則冷厲陰鷙,多數人與他交往,只為謀利,平時,能避就避遠點。

男人尚且如此,女人更怕他了,除非他自願讓對方接近,比如鳳四娘,所以沒有女人敢對他動手動腳,這是第一次。

靶覺……很討厭。

他回丹霞院後,便去沐浴,沒讓鳳四娘服侍,不想她知道,他被輕薄了。

洗完澡後,他開始找她,從前院一直到最偏僻的柴房,他走了一遍,沒看到人。而徐家足足有八十個院落。

綁來他問了總管才知道,她去了碼頭。

他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傻,怎不一開始就找人問呢?非得浪費大把時間才挖出答案?

但他真的沒想到問人,只是憑著心里想見她,身體就自然去尋找了。

這種情緒讓他有一瞬間的呆滯,但很快地,他便釋懷了。

他不是留戀過去的人,與其頻頻回首,不如大步向前。

眼看金烏即將西落,他邁步回丹霞院。這里有間小廚房,是鳳四娘專用的,只料理他的三餐。

他走進廚房,灶台收拾得干干淨淨,蒸籠里有一盅湯,是烏雞炖竹笙。幾個月前,他夸過這道菜,此後,她每隔十天、半個月,便做一回給他吃。

她真的很在乎他……想起她的用心,他心里很暖。

取下菜刀,在掌中轉了一圈,那俐落的動作,好像他使刀已有千百回。

敗多人知道他是個食家、他很挑嘴,卻不知,他做菜更有一手。

他伸手探向水缸,隔空取出一條黃魚,在台上拍暈——

「大少爺!」一個驚訝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鳳四娘回來了。

「四娘。」他回頭,給她一抹笑,恍如是明珠夜放。

她的心怦怦、怦怦地跳,很難想像一個白衣勝雪的男人,站在昏黃的小廚房里,身上的光彩勝過牆邊的油燈,但他的存在一點也不突兀,彷佛他就該在這里——不,應該說,無論他到哪里,那地方的氣氛都會隨他而改變。

只是……

「大少爺,你怎會在這里?」君子遠庖廚,不是嗎?

「我在做菜啊!」他的手指刷過她鼻尖,沾得點點汗珠。她是趕回來的吧?為了替他做飯。「你不必緊張,偶爾一回沒做飯也無所謂,可以讓大廚房送過來,或者我也會做。」

她鼻子聞到淡淡的魚腥味,他是認真的,他真會做菜?

也許他在小廚房里站得理所當然,但听到他要做菜,她還是很訝異。

「你認為我不會?」他笑著,菜刀劃過魚身,魚鱗片片飛起,落入旁邊的木盆中。

她目瞪口呆,確實沒想過,堂堂徐家大少爺居然會做菜。

他低頭看著魚,記憶回到遙遠的過去。

「你覺得徐家老少的相處如何?」

她抿唇,不敢答,徐家人愛內斗是遠近知名的。

「其實這幾年,家里的氣氛算好了。」因為那些斗得最激烈、手段最殘忍的人,都被他清理干淨了。

在他十五歲到二十二歲這段時日,直接和間接死在他手中的徐家人,沒有一百,也有數十。

在徐家,他是公認的活閻羅。

「有段時間,家里斗得很厲害,我和七叔根本不敢吃大廚房送來的東西,天曉得那里頭放了什麼致命毒藥,所以我學會做菜。」血腥的往日不堪回首,相比起來,和她相處的日子,盡避仍有波折,卻如此美好。

也正因如此,他更渴望這段美好能持續下去。他跟她一樣,都很在乎相處的日子,只是他從未提起。

他回過頭,再看她一眼,那楚楚可憐的外表不是她真正的樣子,她的原貌是更具侵略性、更妖媚的。

但不管她是什麼樣子,他都喜歡。

其實他不如外表強悍,在內心深處的某一角,他也很怕孤獨。

他轉回身,專心地料理那條大黃魚。

她恍恍惚惚看見,一個不比灶台高多少的少年,在廚房里揮汗如雨,就為了求生。

她本來堅定抗拒他的心,在這一瞬間,垮了一角。

他其實也是個可憐人,出身富貴,有那麼多親人,卻只能跟徐淨然相依為命,所以他在乎徐淨然,也是理所當然,她真的不該為這種事惱怒他。

偏偏,她又很害怕,他對徐淨然的關切,已到無可救藥的地步,這對他、對徐淨然甚至對徐家,都沒有好處。

而她最擔心的是——有一天,他會為了徐淨然,毀掉徐家、毀掉他自己。

她壓下了心湖的潮涌,逼自己冷靜,只要她獨立,不依靠他,不管將來他變得怎樣,她都不會受傷害了。

這種做法有點自私,但她顧不了太多。

他雖沒看她的臉,卻能敏感地察覺到,她才軟化的心又變得堅硬了。

他又有哪里做錯了?為什麼她總是一下子親近、一下子冷淡?

他有些無奈,但他從來是個執著的人,當他打定主意做一件事,不達目的,是不會罷休的。

所以他假裝不知她心情的起伏,只道︰「四娘,你想吃什麼口味的魚?紅燒?糖醋?還是清蒸?我們——」

「大少爺。」不管徐熙到哪里,總管都能準確找到他的位置。「老太爺請你過去。」他在門口說。

徐熙放下菜刀,不由得懷疑自己被詛咒了,為什麼只要他想跟鳳四娘談話,就一定會有事情發生?

他拒絕再被老天耍弄。

「你回去告訴老太爺,我有事,今天不能過去,明早再去請安。」

「不行啊!」總管哭喪著聲音。「使君大人派人過府提親,大少爺不能不到。」

就算徐熙平時再冷靜,現在也不由得吃驚了。

「向誰提親?莫不是使君大人的千金和……我?」

「是的,大少爺。」總管說。

連鳳四娘都听得呆了,但轉念一想,這也很正常,徐熙都二十七了,至今只有她一個通房丫鬟,這在豪門大戶里,本是件反常事。

驚訝過後,一股濃濃的恐慌吞噬了她。

他要成親!丹霞院真的要迎入新主人了!那她呢?她一心想離開他自立,卻忘了最基本的事——他是主,她是僕,她的命運就系在他身上,她憑什麼跟他鬧脾氣?

她之所以敢給他臉色看,只是仗著他寵她,一旦新婦過門……他以前雖說過不會偏听偏寵,但事情真的發生後,到底會怎麼樣?只有老天知道。

她的將來呢?她如今比危機來臨,而他卻拋下她遠去時,更加惶恐不安。

「四娘。」突然,他雙手扳過她肩膀。「我會拒絕這樁婚事的。」說完,他走了。

她沒有追逐他的身影,往常,不管他去哪里,她都要看著他的背影完全消失,才舍得將視線收回來。

但此時,她的目光里只有那條魚。

自己與它,何等相似?同樣地身不由己,同樣地,他們的命運只能交由別人定奪。

眼眶里又有水霧迷蒙,她該怎麼做,才能把握住自己的人生、把握住眼前的幸福?

她努力了五年,以為自己夠堅強,事到臨頭才發現,她仍如當年被拖出閨閣、賣入青樓般脆弱。

要堅強到不依靠任何人就可以屹立天地,她該怎麼做?

廚房里,她閉著眼,無聲的淚如斷線的珍珠,紛落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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