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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為帝妻(上)︰離情正苦 第二章

作者︰余宛宛

花開花謝,如同洛陽城里的皇帝興廢一般。

爾朱榮入洛陽殘殺百官,不過才兩年光景。現下,爾朱家族的勢力卻早已被如今的宰相高歡所逐。

一年多前,高歡領著六鎮軍隊佔領洛陽,新立元修為大魏新皇。如今洛陽城仍然隨處可見兵災後的斷垣殘壁,像是在提醒人們,這處血洗過的京城在短短數年間,已隨著大權的更迭而換了三個皇帝的悲哀。

赫連檀心坐于洛陽大市西邊延酤里的酒樓窗邊,看著遠處。

平心而言,里間酒樓林立,仍是京城景況。遠處幾座修整過後的佛寺依舊矗立在香火間,亭榭樓閣也還是華麗氣象。

「窗外有什麼好看的?」

赫連檀心回頭,看見六爺一臉淺笑地立于她身前。

「是我頭一回見識到這麼多酒樓,覺得有些陌生罷了。」

她起身正欲行禮,六爺攙住她手臂,引她到矮榻前坐下。

「記得你入府一年時,我帶人回府用餐。要你說說你對客人的觀感一事嗎?」他接過她倒的茶,握在掌中暖手而不喝。

「記得。那時不懂分寸,才蹙了下眉,便被六爺發覺了。」她見六爺眉宇輕松,便以輕松姿態回答。

「那時,你注意到我在舉箸挾肉時,肉片因為屢挾不斷,對方又不出手相助一事,因而蹙了眉。我事後問你,你說此人于小事都不上心,日後危難時,必然也不會出手相救。後來,此人果然背叛了我,幸而我因為你的話而沒對這人委以大任。」他看著她,輕薄唇角噙著一抹笑。「你有一對好眼。」

她真有一對好眼嗎?家人走後,她不想再傷心,因此便讓自己總是站在一種不即不離的態度看事情。

「不過是旁觀者清,不過是早年偶隨著我祖父治病時,听他說過一些面相罷了。」她淡淡說道。

「你可還記得不久前,我要你看過的那名男子?」他將手里熱茶遞到她手邊。

「謝六爺。」她接過茶。「我記得那人,那人風骨清朗,言談聰慧。」

他淺淺一笑說道︰「他如今已位居你我無法到達之高位。」

赫連檀心看著那抹笑,卻覺得後背一冷,連忙低頭喝了口熱茶,才又抬頭試探地問道︰「六爺今日要我出來,是要我看人?」

「正是。」他起身站到窗邊,放下竹簾,撥開一條眼縫大小。「听見外頭的喧譁聲了嗎?應當是士兵在淨街了。」

赫連檀心站到竹簾另一端,看見道路兩旁站了士兵,阻止行人擋住快馬前進。

「我要你注意帶頭的那名男子……」

他的聲未落地,一匹黑色駿馬已經馳進她的眼里。

男子一身黑色軍裝,腰系獅蠻寶帶,胸前明光盔甲映著天光,閃亮得讓人無法逼視。

赫連檀心眯眼一望,才看清那張剛硬面孔,便不由自主地站直身子——

男子眼目如電,雙肩如山。黝黑臉上一對不怒而威的沉眸,刀鑿般五官加上威嚴剛猛神色,竟擁有稱霸一方的帝王氣勢。

好一張氣宇不凡的面孔,好一雙黑白分明的龍眼,好一個剛硬不屈的偉男人!

赫連檀心屏住氣息,不意她正打量的墨色冰眸卻倏地迎上她的。

她心一驚,明知對方看不到自己,還是後退了一大步。

這男人的氣勢驚人,即便隔了一段距離,都讓人感覺到不該招惹的壓力。

「怎麼?」六爺的大掌穩住她的肩膀。

「沒事。」赫連檀心後退一步,不著痕跡地避開六爺的踫觸。「敢問六爺,此人是……」

「宇文泰。」他臉上毫無笑意地說道︰「此人如何?」

「此人氣勢驍勇過人,墨眸似火卻帶深慮,是個人物。」赫連檀心輕聲說道,看見六爺眼里閃過一絲光芒。

「說得好,與我所想不謀而合。」他指尖拂過她的頰畔,白袍一揚便離開了廂房。「此人可否為我所用?」

赫連檀心一驚,第一次猜忖起六爺身分究竟有多不可想像?

「若能為六爺所用,很好。若不能,六爺便務必小心防備。」那男子不是個能久居人下的平凡角色。

「好,都听你的。」六爺唇角浮出贊許笑意,黑眸便不曾再從她臉上移開。

赫連檀心耳朵微紅,為了避開這樣的注視,再度掀開竹簾往外瞧去——見那宇文泰已經策馬遠去,她的目光移向了兩旁的商社,被那些新奇玩意兒勾走了注意。

畢竟,就算宇文泰再出眾,與她也不過就是這一面之緣啊!

首都洛陽城里的紛紛擾擾,赫連檀心原本是不上心的。

只是,打從她那日從洛陽大街回到府里後,府里的小廝便湊了上來,興致勃勃地說在街上遇到皇上剛冊封的關西大行台賀拔岳,身邊還跟了個威風凜凜的黑將軍宇文泰。

小廝說得眉飛色舞、滔滔不絕,赫連檀心就是不想听,但也被迫听了一些宇文泰先前一人一隊輕騎,當年一戰為賀拔岳取下長安、威震關中的事蹟。

還說什麼如今大魏西邊,除了秦州刺史侯莫陳悅之外,泰半盡是賀拔岳「武川軍」的天下,而這其中關鍵便在于那個被稱為戰神再臨的黑將軍宇文泰……

赫連檀心相信宇文泰有那樣的能耐,畢竟他眉眼里的威儀肅殺之氣,實在駭人。只是,戰場上無論勝敗都與人命有關,她如今是寧願蒙起耳朵也不想管那些的。

這日夜里,赫連檀心記得六爺交代過,入夜後會從清心酒樓過來,于是連同兩名婢女及一名小廝坐在側廳里待命。

赫連檀心翻閱著六爺讓人送來給她的成堆醫書,心里卻不免轉起心思。打從她來到這府里,六爺問過她的身世背景,知道她的祖父生前曾是名醫,還曾留她在身邊習醫一年之後,他便找來幾名醫者,讓她再度熟稔醫事。還不時用小轎載了她到一處隱密府邸,探視或醫治一些傷者。

那處隱密府邸里,據說有著一名善于煉丹的老醫,府里所聚集的疑難雜癥,盡是老醫醫治中的病人。不過,赫連檀心去過幾回,總沒看過這個每月只現身一回的老醫者,只是因為面對了不同病患的身體病痛,因而練就了更多膽識。

不過,正因為六爺給予了她這些特殊際遇,赫連檀心總是不免要忖測——

六爺待她究竟是何用心呢?

赫連檀心放下醫書,愈是不去想,偏偏就愈沒法子不想。

「姊姊,你說六爺今晚何時過來啊?」秀屏撫了撫鬢角,想著要不要回房再補個粉、抹個胭脂。

「六爺說他今晚在清心酒樓談事情,入夜之後才來。」赫連檀心看了秀屏一眼——這事她已經說過兩回了。

「姊姊,六爺是生意人吧?」秀屏挨近她,一臉好奇地問道。

「六爺沒提。」赫連檀心說道。

「瞧六爺那一些氣度、還有咱們屋子的氣派,搞不好是皇親國戚。」和秀屏同時入府的青寧丫頭吱吱喳喳地說著話。

「六爺要是皇親國戚,何必還在郊區弄了個宅子,氣派是氣派,可總少了些珍奇古玩嘛。」秀屏說道。

「會不會是因為想金屋藏嬌哪?嘻。」青寧丫頭偷瞄了赫連檀心一眼,格格笑了起來。

赫連檀心拿起銀撥子,挑高了燈芯,繼續看她的書——

六爺不喜歡她們嘴碎,否則怎麼會每隔幾個月,府里就要換一群奴婢?

于是,凡是新人進來前,她總一律交代過別多嘴。偏偏,能管得住嘴的人,還真是沒幾個。

「大膽盜賊!竟敢擅闖門宅!」門外傳來一聲大喝。

刀劍互擊的鏗鏘聲,在瞬間傳遍屋內。

「大伙兒先躲到儲藏室……」赫連檀心話還沒交代完,門外侍衛的慘叫聲便讓她慘白了臉,再也說不出話。

秀屏嚇得動彈不得,青寧則是立刻跳起身,躲到赫連檀心身邊。

赫連檀心憶起當年親眼目睹的殺戮,雙膝不住地發抖起來。

大門被人踹開,四名面蒙黑巾、手持大刀的壯漢,踩著門口四名侍衛的屍體走了進來。

赫連檀心連忙抓住她們的臂膀,拼命地往後院沖去。

「說!六爺如今人在何處?」壯漢才踏了幾步,便擋住她們的去路。

「不知道。」赫連檀心將青寧和秀屏推到自己的身後。

壯漢揮舞手里大刀,吆喝地說道︰「胡說!他經常睡在這里,你們咋會不知!」

「這里沒有六爺這個人。」赫連檀心眼也不眨地說道。

「嘴硬是吧。」蒙面歹徒抽出腰間長鞭,啪地甩向她。

赫連檀心閃躲不及,臂膀挨了這一鞭。長鞭劃破衣袖、肌膚,逼出一道血肉模糊的血口子。

熱辣刀割的痛,讓赫連檀心痛得蹲到了地上。

「說!」蒙面歹徒又是一鞭揮下。

赫連檀心蜷成一團,後背接住長鞭燒刀子割肉一般的疼,整個人被打癱在地上。

「說,六爺人呢?」蒙面人一腳踩在她的傷口上。

赫連檀心痛得一口氣上不來,整個人半昏了過去。

「這里沒這個人……」她氣若游絲地說道,雙唇已無血色。

「好,老子倒要看看你的骨氣能值幾鞭。」蒙面人聲未落地,長鞭早已一鞭接一鞭地落在她的身上。

四、五鞭之後,赫連檀心倒在血泊里,痛到寧願自己已經死去。

「這丫頭不死也半條命了。換一個吧!」領頭蒙面人隨手再抓來一個奴婢。

「大人,饒命啊!」被抓的秀屏嚇得跪在地上直磕頭。

「六爺在哪里?」蒙面人舉起被血染紅的長鞭,猛戳她的臉。

「大人饒命。」秀屏一見鞭子,哭成一張大花臉。「我說我說——六爺今晚在清心酒樓,入夜之後才會回來。」

蒙面人贊許地點頭,放下手里長鞭。

「看在你說實話的分上——」蒙面人嘿嘿一笑,朝旁邊的伙伴使了個眼色。「賞你一個好死。」

秀屏來不及說話,另一人手里大刀已經穿過她的胸口,讓她瞪眼斷了氣。

「這是教訓你當奴才也得講忠義。」大刀從秀屏胸口被抽走。

秀屏咚地一聲倒在地上,氣已絕,胸前血液汩汩染紅了泥土地。

青寧眼白一翻,嚇昏了過去。

赫連檀心看著秀屏的死,唯一能做的,便是閉上眼,眼不見為淨。

「可惜了你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忠心姑娘。」蒙面人用長鞭挑起她的下顎。

赫連檀心睜大眼,用盡最後一分力氣,唾了他一口。

蒙面人一僵。「你找死!」

「找死的人是你。」一道冷涼的聲音傳來,蒙面人頸間被割出一道紅痕,往旁邊倒下咽了氣。「誰也不許動她。」

聲落聲起間,另一個蒙面人的人頭落了地。

赫連檀心神思昏迷間听見六爺聲音,她勉強睜開眼,看見——

六爺白衣翩然地手執長劍,起落之間,長劍穿心地解決了另外兩名蒙面人。

那殺人不眨眼的冷厲,讓她一驚,但那俐落身手卻讓她安了心。

赫連檀心唇邊揚起一抹笑,垂眼的前一刻,看見六爺朝她走來。

「檀心。」六爺握住她的手。

「六爺沒事,我就放心了。」話和鮮血從她的唇間流出,她頭一側,昏了過去。

六爺望著她死白臉龐,低頭吻住她唇間為他而流的血。

他打橫抱起她,頭也不回地對著身後護衛說道︰「叫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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