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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 上 第二十三章

作者︰綠痕

一蓬蓬搖曳的青焰色鬼火,在鏡中閃閃爍爍,照亮了紀非的側臉,也映亮了皇甫遲無聲滑下的淚,就在這時,鬼後突然出現在鏡里,朝他猙獰一笑,登時皇甫遲手中的霧鏡碎裂成兩半,斷絕了他尋找她的最後一線希望。

他再也見不著她了……

自霧鏡碎了後,皇甫遲病得更沉了,連著十來日也不睜眼,軒轅岳紅著雙眼,日日都守在病榻邊不肯離去,後來在體力不支時,這才被蘭總管派來的人架去歇息。

直至某日,始終守在榻旁的蘭總管听見了陣嘶啞的低喚。

「蘭……」

「老奴在。」見他總算清醒,蘭總管欣喜地湊上前。

皇甫遲勉強睜開沉重的眼簾,卻沒見到那個一直在他的胸坎上睡到六歲,這才被蘭總管揪著耳朵帶走另睡一室的孩子。

「……燕兒呢?」

蘭總管呼吸一窒,淚水頓時浮上了干澀的雙眼。

猶不清醒的皇甫遲喃喃說著,「天色晚了,該叫那孩子回宮吃飯了……」

經他這麼一說,始終堅強撐著的蘭總管再也禁不住,噗咚跪在地上,面上老淚縱橫。

「國師大人……」怎麼會病成這樣……這教他日後怎麼去見皇後娘娘?

「燕兒又出宮去玩了嗎?」

「出去玩了……」蘭總管用力以袖拭去淚水,強打起精神哄著他,「燕兒帶著岳兒出門去找龍王玩呢。」

皇甫遲不放心,「別教龍王給欺負了……」

「不會不會,燕兒那麼聰明……」

久久沒再听見皇甫遲接下來的話音,蘭總管低首一看,這才發現他又睡著了。

蘭總管心痛地為他蓋妥錦被,小心翼翼取走擱在床畔已碎裂的霧鏡,一想起以前紀非也總是鏡不離身,他兩手掩著臉,將破碎的哭聲埋進掌心里。

「娘娘……」

不遠處案上的孤燈,焰花伴隨著蘭總管低低泣音,一同度過這清冷的長夜。

數日後,皇甫遲終于清醒了,蘭總管自丹房里挖來一瓶又一瓶的丹藥,天天往皇甫遲的嘴里灌,在軒轅岳期待的目光下,皇甫遲的身子也一日日地康復,軒轅岳總算能夠放下主持鐘靈宮的棒子,重新由皇甫遲接手。

鐘靈宮重新步入正軌,該救百姓的依舊出門救百姓、該四處堪災的依舊派出宮四處堪災,只是無論他們再如何念想著往日,再怎麼想回到皇後死前的時光,卻再找不回那已經失去的。

少了隔鄰的鳳藻宮,也少了總是在鐘靈宮中竄上跳下的燕吹笛,皇甫遲的目光不再有暖意,冰冷深沉得有如最漆黑的深夜,為此蘭總管白了不少頭發,思索了幾日,最終還是忍不住想要為燕吹笛求情。

「國師大人,燕兒他……或許他真是無辜的。」那夜事情發生得太快了,且皇甫遲又幾乎快殺光了前來的眾生,現下追究起來,反而覺得處處皆是疑點。

皇甫遲並沒忘了這一點,「那些眾生是他所結識的朋友。」

「燕兒或許是誤交損友遭他們所騙,抑或是被他們利用了……」蘭總管沒法否認這點,但他還是皺著眉,「燕兒說他沒有,應該就是沒有,那孩子從不對您說謊的,您比誰都清楚燕兒那孩子的本性不是嗎?您怎可以不相信他?」

相信?

在紀非走後,他什麼都不信了,眼下他就連自個兒都不信。

「燕兒在哪?」

「他……走了。」蘭總管一頓,那夜他光忙著擔心皇甫遲,也忘了燕兒那夜在殿上到底跪了多久,又是在何時離開的。

皇甫遲一臉平靜,「既是走了,那就走吧。」

蘭總管難以置信,「國師大人?」就……就這樣?那不是他一手養大的孩子嗎?近二十年的感情難道就這樣……

「本座累了。」皇甫遲垂下眼簾,轉身欲往寢宮的方向走。

蘭總管追在他的後頭問︰「國師大人,您所派出的式神還在外頭,您不下令收回式神嗎?」

「式神?」皇甫遲一愣,「本座什麼時候派出式神了?」

「您忘了,就在……」蘭總管急急收住了話尾改用別的代替,「就在數月前。」

數月前?腦中有段模模糊糊的記憶,始終都像片迷霧般無法吹散,皇甫遲回想了許久,總算憶起他在悲痛過度後究竟做了什麼。只是,就算是憶起了,他也不想收回成命。

「就讓它們去吧。」

「可式神受了命……」沒記錯的話,那些式神是要殺盡當夜逃出鳳藻宮的眾生,不達目的,行動將不會止息。

「那些三界眾生該還。」皇甫遲的臉上浮出一抹蒼涼的笑意,「還血還肉,還她的命來。」

「那燕兒……」

皇甫遲別過臉,「日後別在本座的面前提起他。」

「國師大人……」

「出去。」

「是……」

皇甫遲站在窗前眺望著早已不存在的鳳藻宮,濃密的綠蔭遮去了他的視線,夏蟬聲嘶力竭地在樹梢賣力嘹唱,風中的熱意遠遠驅散了回憶里那夜的風雪。

他抬起手,以指在空中畫了個虛圓,圓中一片黑暗,過了一會兒,雪花開始浮現在黑暗中,隱隱一道他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幾乎就要被雪花掩埋……

當夜離開鳳藻宮後,燕吹笛沿著雪地上的血跡直走出皇城,來到城外的一座小山上,映入他眼簾的,是遍地的尸首。在那其中,幾張驚恐卻死不瞑目的臉孔,是他認識的好友,幾張身首異處的,是曾聊過幾句或打過招呼的眾生,更多張認識的、陌生的臉孔逐漸被堆積的白雪隱去,取而代之的,是盤旋在他腦海中,皇甫遲那悲痛欲絕的模樣。

殘殺完這些眾生的式神,踩著沉重的步伐,準備追擊猶在逃的眾生,燕吹笛跪坐在雪地里動也不動,靜靜聆听著那遠去的腳步聲,一想起皇甫遲那份多年來只能藏在心底,卻不能攤在日光下、始終都不能說出口的愛意,他的眼淚便不可自拔地往下掉。

他拿什麼去償還這些無辜被他師父殺死的生命?他又該拿什麼去償還皇甫遲那一段逝去的愛情?

而他,又怎會是什麼魔子?

師父他……怎麼就這樣不要他了?

他顫抖地以掌掩住臉,也不知是在為皇甫遲還是為自己哭,寂靜的雪地里,哭聲很快即遭風雪卷走,再听不清。

罷調任的鬼衛一臉茫然。

他們鬼界……啥時起蓋了這麼一座金碧輝煌的皇宮來著了?

眼前這座緊臨鬼後居所忘魂殿的新皇宮,佔地幅員廣闊,外觀雄宏氣派,殿內雕梁畫棟甚是堂皇富麗,他瞠目結舌地一路走進宮殿里頭,沒走幾步路,接著又被眼前大殿上的景況給嚇了一跳。

身在鬼界,本該不是一身血衣就是一身墨衣的眾鬼差,些刻男的皆扮成人間皇宮中太監的模樣,女清一色都打扮宮女,一個個齊跪在玉階之下,哭喪著一張臉懇求著高坐在鳳座上的女鬼。

到底是怎麼回事?

懶懶斜倚在鳳座之上的紀非,慢條斯理地掃了底下的鬼差們一眼。

「本宮要投胎。」

殿上頓時哭聲四起,吵吵嚷嚷有高有低,「皇後娘娘、姑女乃女乃、我的祖宗,求您就高抬貴手饒了我們吧……」

站在殿門邊的鬼衛看得是一頭霧水,他往旁一瞥,在眼角余光中掃到了守川人那張熟悉的臉龐,發現守川人正自殿柱後探出頭來,偷偷模模地對他招手示意。

「你剛到任?」守川人光看他茫然的模樣,也知道殿上的情況對他造成了多大的沖擊。

溜過來與守川人一塊兒躲在柱後鬼衛,遲疑地點點頭。

「嗯,奉鬼後之命剛自寒冰地獄調過來,听說你們這邊人手短缺……」怪,殿上那些鬼差好歹也有五六十個吧,人手還嫌不夠?

她一手指向大殿,「看了後有什麼感想?」

「人間的皇後……都這麼難搞?」來到鬼界後不安分的鬼他見多了,可他還真沒見過這種膽敢在鬼界擅自稱後,行事作派還如此囂張招搖的女鬼。

「也並非全是這樣。」守川人一在他身邊坐下,愈想愈是感慨,「上回的那一個,成日就只會呆呆在記川里撈回憶,說來也挺安分的,哪像這尊……」

表衛再三瞧了瞧紀非那張皇後臉,很確定在幾年前就見過她,只是他不明白的是……

「她都已待在這兒幾年了,怎麼還不去投胎?」沒記錯的話,有七年了吧?本身無大罪大惡的她,怎在鬼界一耽擱就那麼久?

「怎麼投?」守川人白了他一眼,「上面不讓投啊。」

表衛嚇了一跳,「她得罪過鬼後?」

「她倒是沒有,但她男人有。」一想到那個讓鬼後恨得牙癢癢的皇甫遲,守川人便覺得他們這些鬼輩的苦恐還要繼續下去。

「她男人?」人間的皇帝這麼厲害?

守川人幽幽一嘆,「就那個挖了咱們鬼子心的人間國師皇甫遲。」這些年來,為了那位整得鬼界雞飛狗跳的皇後娘娘,待在人間的皇甫遲因為記恨可殺了不少鬼界眾生,那狠勁……簡直就像故意要和鬼後作對似的。

什麼,皇甫遲?

「我看也這下永遠也甭想投胎了……」大抵也听說過殺鬼子事件的鬼衛直搖著頭。

一殿的哭號聲中,一道清澈的女音成功地壓制住壯盛的哭音。

「本宮有些渴了,來人,去把孟婆叫來,本宮要喝湯。」

「娘娘,求您就別再為難咱們了……」奉命得日夜伺候她的鬼差哭喪著臉,甚是希望她能夠早日打消喝孟婆湯或是投胎的妄想。

「還不快去?」她明眸一轉,朝鬼差笑得甚是嫵媚,「怎麼,耳朵又不好使了?」

「不……不敢……」

紀非優雅地起身,順著玉階緩緩踱下,「你在這鬼界待得挺舒服的是不?能夠爬到今日這位子,想必是花了數百年的心血吧?」

「你、你想做什麼?」鬼差氣息一窒,心中猛然敲響起陣陣警鐘。

紀非嫣然一笑,「既然本宮過得不痛快,你們又怎麼可快活呢?」

表差听了當下轉身就跑,但下一刻,一柄疾射而來的大刀已自天而降,豎插在他的面前堵住他的去路,他顫巍巍地向四周,卻不見任何同僚施予援手,反倒皆恐懼地對他退避三舍。

「認分去投胎吧。」紀非聲音緩緩自他的身後響起。

「不要啊--」他側過臉,害怕地發現熟悉的金光已朝他罩來,「我不要投胎!」

「由得你選?」紀非揚起一指,指尖金光大盛,璀璨耀眼的光芒轉瞬間即將他吞沒。

刺目的光芒淡淡地在殿中消散,當其他的鬼差終于能睜眼時,不出他們所料,不只先前那位鬼差已不復在,就連稍微靠得近些的一些鬼差也一並遭受波及。

紀非數了數殿上的鬼差數,「來人,轉告鬼後,本宮身邊服待的人手又短缺了,叫她再派百名鬼差來。」

「是……」

躲在柱後的鬼衛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

「……你們不阻止她?」怪不得這尊皇後死後還能這麼張狂。

「怎麼阻止?」守川人懶懶抬了抬眼皮,「打也打不過她、罵又罵不過她,你也瞧見了,她還隨時地就能讓鬼投胎。」

「怎可能打不過她?」

「甭說打了,咱們連動她一根寒毛都不成。」

「為何?」

守川人苦惱地搖嘆,「你也見著,她那一身福澤,誰踫她誰就要受罪,誰踫她誰就會被福澤洗清罪孽強迫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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