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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欲 第八章

作者︰岳靖

她說,兔子回歸樹洞,就沒什麼好擔心。

他說,你要陪我嗎?這里有很多罌粟花,我昨天也種下一朵罌粟花,因為鋼琴上的玫瑰全枯了,顯出那朵罌粟花。

她說,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罌粟花嗎?

為什麼?

法醫報告里,說她母親死于酒精中毒和藥物濫用,其中有來自罌粟的毒物。

植物有什麼罪?有罪的,從來是人類的行為。

她不會抱恨,不會怨。她品酒,在美麗的日子,到帕帕維爾湖摘罌粟花。她的拿手點心是檸檬罌粟籽咸派。他說他吃過,在藍絡里,在他遇見她的那一個美麗的日子。

他想,不要只是那一天,希望每一逃詡是美麗的日子,可以吃她做的檸檬罌粟籽咸派。

她拿出她野餐籃里的點心,正是他想吃的。他驚訝地問怎麼有?她說,因為你綁了一個希望得預言瓶,預言實現了。

雖然她不信任婚姻,她要喜歡人,也選一個已婚人,那人在她不信任的人類關系里,示範了愛的美好,她深感不可思議且安全。她為什麼喜歡藍獲?她不想像母親一樣,太過渴望而絕望,假使是藍獲,她一定不會渴望他來愛她,她一定不會妄想她不信任的婚姻。換個人,就不是這麼回事了。她看著和她一起坐在隻果樹不吃著咸派的他,眸底淚光隱涌。她是不是矛盾病態?她是不是該永遠一個人?

他說,霏霏,你嫁給我吧,我無法做到百分之兩百的忠誠,我在路上看到漂亮女人,會多看一眼,我沒有經營美滿婚姻的經驗,霏霏,我很你在一起很快樂、自在,我不愛注重穿著儀容,我喜歡光著身子在家滾露台勝過穿著華麗衣物在伸展台上走,我是個這樣的男人,你嫁給我吧……她在他的聲音里哭了,投入他的懷抱。他吻她,她說︰「湯舍,你如果是這樣的男人,想旅行,就去圖尼埃法爾——」

他們結了婚,互許彼此。

炳雷路亞。

新婚夜,他們听著歌,在他重新設計裝潢的她的房子,花園跳來一只兔子,一只看起來穿了褲子的兔子。他說是歸,歸回來了,回來慶祝他們結婚。歸回來了!

遍回來了!

她說,它不是,它是男生,不是女生。他說,歸是男生啊。她說,是女生。他們爭論不休,在新婚夜,最後,以熱吻和擁抱化解爭論。不管是男是女,他們一男一女結合,如此完滿,每一次都是天人合一,極樂至喜。

喜兔——日京子說的——到底是不是歸?它的外觀是,但它吃全素,不對啤酒火腿感興趣,有時卻流露出對主人的熟稔。好吧,不管是不是歸,他還是為它命名歸,歸寧得歸,因為她嫁給他了。

吃素的歸特別愛食花,他便跟妻子商量,別種毒花。妻子于是沒種罌粟花,但認真說來,罌粟花不算毒花,人類的行為比較毒。噴了農藥劇毒的花,才叫毒花。

在這些美麗的日子里,湯舍沒想太多花園的花問題。他的生活比花美,妻子為他生了一個粉雕玉琢的漂亮女兒,他嘗到育兒假的喜悅。他對妻子說,女兒像你,我愛你們一樣多。她說想我不好,我不是一個快樂的女兒,像你比較好。他抱住妻子,輕輕細細地直吻她產後疲倦的臉龐。

「霏霏,我會愛你多一點——」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媽咪,我們要走了嗎?女乃女乃說她在樓下等我們,你快一點!」

莫霏揪回差點被記憶洪流卷走的思緒,正了正神,美眸眨瞅鏡子里的自己,重新上眼影。

「媽咪——」女孩出去又進來,走到莫霏背後,趴抱她。「媽咪,你很漂亮、很漂亮了——」甜脆脆的嗓音說著,小手在她面前活潑揮舞。「媽咪、媽咪,不要抹這麼久,要不,那些穿歡花短褲的叔叔們都想娶你,以後,我要叫一堆人爸爸,會把困擾……」

莫霏凝眄鏡里的小臉蛋,放下眼影盒,回過身,抱著這個站著不過與她坐著齊高的女娃兒。「愛翔——」

湯愛翔,男人取的自私名字,她總是這麼跟丈夫——前夫——說,女兒的名字是他用來暗示自己想飛,愛自由甚過愛婚姻的私欲名字。他總是笑著回應,是想「霏」,非常想,時時刻刻想「霏」。她打他油嘴滑舌,他就吻她,說她好甜,說她越來越會撒嬌,說她好可愛,說他說愛她……「媽咪?」女兒眨著眼楮,歪歪頭。「媽咪做白日夢……」咧咧紅唇,取笑她發呆。

莫霏表情寵溺,輕輕捏捏女兒臉頰。「你有沒有把早餐吃完?」她站起身,牽著女兒走出梳妝室。「沒挑食吧?」

湯愛翔搖著頭,笑眯眯的說︰「吃完了,吃很干淨呢,管家把餐車推走了。媽咪,這個旅店的餐點好好吃,我留一個草莓巧克力給你——「掏出褲裙口袋里的小紙團,她一角一角打開,秀氣的眉頭皺了皺。「爛掉了……」

那裹著白巧克力當襯衫,還有一個黑巧克力小胞蝶領結的草莓人被她包成異性了……抬起無辜的眼神,她看著母親。

莫霏笑了笑,悠緩蹲下來,捧著女兒拿著餐紙的手,吃掉草莓巧克力。「好吃!」她挑眉圓睜美眸,雙手覆頰,發出驚嘆。

湯愛翔開心地笑了起來,摟著母親的脖子。

莫霏理理女兒的頭發,調整好她馬尾上的水藍緞帶,扳好她的身子,讓她站正,看著她依然帶笑的水亮大眼楮,靜默一會兒,說︰「愛翔,你想不想爸爸來你的入學參觀日?」

湯愛翔遲疑了一下,沒回答想不想,只道︰「女乃女乃說爸爸活該,他不可以見愛翔。」

湯愛翔听過君特舅公說爸爸不乖的事,那時候,她好小懊小,媽咪好忙好忙,爸爸好可惡好可惡,趁媽咪不在家、趁她在女乃女乃家,帶著一個戴兔兔耳朵的阿姨回家玩,他們家已經有歸了,還要什麼兔兔阿姨?媽咪很生氣,女乃女乃也很生氣,大家都很生氣,就把爸爸趕出去,要他像尤里西靳一樣好久好久不能回家。

「只有我說要見爸爸,他才能見我。」湯愛翔插腰跺腳,好像她是女王。「媽咪,你要見爸爸嗎?」她反問。

莫霏神色一柔,抱緊女兒。「媽咪好、有你就好了——」

「你還有女乃女乃啊,爺爺今天也會來。」湯愛翔拍拍母親的背,一副小大人口吻。「媽咪乖,我們快遲到了。」

莫霏笑出聲,站起,牽住這小小溫暖的人兒,離開Segeln頂樓的豪華套房。

懊久好久了,湯舍一回憶過往,會想灌醉自己。可他沒資格醉,他的心情就像出走回來改吃素的歸。他想醉,也不再喝醉。他成為工作狂,大量接案,他必須付妻子——前妻——大筆贍養費,直到他終老。痛苦嗎?有一點。他如果不是這筆天文數字,他和她就完全沒關系了,他不想這樣,一點也不想。

他真是個卑微的失婚男人。

母親說他自作自受,霏霏不信任婚姻,卻願意嫁給他,他該珍惜,霏霏全心信任他,他讓她看到的畫面太強烈。

那是孟千瑰的風格,不是他,為什麼他們不明白,他是被設計的——那幾天,他總在他投資的餐館「空間」,吃飯喝酒;婚後,他很少外食,但那段期間,妻子出差,女兒被母親接走,歸被晾魚干的歐陽晾晾——日京子借去當繆思,家里太冷清,他便和幾個朋友天天聚餐,喝酒喝到盡興也爛醉,他爛醉上了一輛車,車開很猛,像要載他進地獄,地獄里有他曾經交往過的時尚設計師孟千瑰,她啊他亂七八糟的夢中剝他衣服,仿佛他還在幫她走秀的後台情景……那真是地獄之夢,清醒後,他真的處境如進地獄。

妻子堅持離婚,他想他傷了她的心。那當下,他真的讓她太傷心。

母親說,你們分開吧,照霏霏的意思,霏霏是你的法律——父親說,不用試圖解決,放著就好。你所面臨的艱難,以後都會是你的財富。

他簽了字,一無所有。

他和妻子離婚,不,是妻子和他離婚後,他被趕出她的屋子是理所當然,回到他單身時住的公寓,離妻子太遠,岩石區——巢的二樓事務所也是,那些地方讓他很難以「偶遇」、「巧遇」的借口見妻子,索性搬到港區、可以鳥瞰零號碼頭尤里西斯街的辦公大樓,他的辦公室在三十一樓,也是他的家。他吃睡都在那兒就像尤里西斯在海上漂流。

一個不錯的案子像浮木讓他攀上。地點在他的妻子——前妻——曾居住的雙層樓房隔壁。他有個借口可以接近她,她對他太狠心,隻果花嶼的法律對他太狠心,一朵噴了農藥劇毒的花插在他背上,並非他所願。

他接了案子,沒多久,開始在那片臨海橄欖園建造橄欖樹宮殿。他天天去監工,以為可以「偶然」看到妻子和女兒,並且與她們聊上兩句,但一直到完工,他都沒見到她們,一次也沒有。

「是不是搬走了?」湯舍苦惱皺著眉頭,手里玩著電視遙控器。七十二寸大熒幕播報著加汀島新聞——帆船祭典盛大展開,隻果花嶼酒商共襄盛舉,贊助……無意識地切換著頻道,湯舍人到了加汀島,心依舊在隻果花嶼。妻子為什麼連搬家也不讓他知道?她們不住尤里西斯街了嗎?還是搬得離他更遠,不在隻果花嶼?

霏霏啊,霏霏——我有這麼讓你難以忍受嗎?他知道,她們可以常常見到他,在電視上,他接受訪問,寫建築史之城堡的故事發表在各大雜志專刊,這城堡的故事是他為女兒講的,每一篇開頭都是「我的小鮑主愛翔」,每一篇內容的城堡里都住著國王和皇後,附上大量相片解說對照,故事很生動,使得枯燥建築史變有趣,大受各界人士喜愛,後來還集結出書,賣到缺貨。他送了一套特別限量版有聲書給女兒,遭到退回。他想,妻子是認為他在消費女兒。

真糟糕,越做越糟糕。莫非,真要他走一趟圖尼埃法爾?

湯舍又轉了幾個頻道,站起身。他還是的喝些酒。抓著遙控器,他走出視听間。他倒滿是扶桑花紋飾雕刻的客廳吧台,取了一瓶隻果花蜜酒,要開瓶,才發現自己捏著遙控器。真是習慣難改!妻子老是笑他,什麼都要遙控。

妻子哪知道,他的遙控器,早被她帶走,讓他無法遙控她回他身邊。

湯舍放掉遙控器,開酒灌著喝了,一口就是三分之二瓶,他看看剩下的三分之一,好像有種「難舍的」調酒是用隻果花蜜酒調的,想著,他把這旅店套房吧台提供的所有酒品,和隻果花蜜酒混在一起,喝光光。

莫霏有點頭暈,她覺得自己醉了。加汀島名飲——海神的復仇——果然不能小覷,她才喝了兩杯,就走路輕飄飄,腳步踩不實,虛噓浮啊,好像有人操縱著她的手腳,都快跳起舞來。

她的心情確實在跳舞,好久沒這麼輕松了。女兒不用她操心,小小年紀自己決定要念寄宿學校,今天的入學參觀,小人兒開心地在海上操帆,笑得美麗小臉蛋驕傲又得意。女兒很喜歡帆船,說是海上飛翔,愛翔喔!爺爺很放心,稱贊寶貝孫女獨立早,女乃女乃是學校董事,更無須擔心,他們要她安心回隻果花嶼工作。今晚,女兒就交給他們,培養祖孫感情。

莫霏拐進廊彎,雙腳絆在一起,她輕聲笑了,真的是喝醉了呢!她月兌掉高跟鞋,唱起歌。「Thebaffledkingcomposinghallelujah——Hallelujah——」

「霏霏!」一個聲音響起。

莫霏頓了頓,柔夷抓緊高跟鞋,正要開房門。

「霏霏!」羅馬式牆鏡上閃過人影。

莫霏轉身,對門沖出一個男人抱住她。她的高跟鞋咚咚落地,她推著男人。男人後退,抱著她後退,像在跳探戈。

「放開我!」莫霏嬌喊。他身上——好濃的酒味!

「霏霏,你怎麼會在這里?」湯舍摟緊懷里的女人,她越掙扎,他越摟緊。

「是夢嗎?我捉到你了!霏霏、我的霏霏——」

「湯舍!放開我」莫霏認出男人了,早在他抱住她的瞬間,她就知道是他,不,更早,是她恍恍听到他喚她時,她以為自己醉的幻听。

「霏霏,你喝酒了?」一個醉鬼質問她。

「你管我!」她捶他的胸膛,捶不開貼粘。

湯舍實在太興奮了。這如果是夢,覺對是他離婚以來最美的夢!靶謝加汀島!

靶謝花神主人找他來設計!靶謝隻果花蜜酒、啤酒、威士忌、苦艾酒、伏特加……感謝——哈雷路亞。

他得把握,別讓夢醒。他狠狠地纏吻懷里的美人,她還想逃,結果兩人跌在一起,摔進門里。

「喔!霏霏、霏霏……你痛不痛?」湯舍擁著懷里的寶貝。

莫霏壓在湯舍身上,沒摔疼,可她听見很大的踫擊聲,不由得擔心起他的頭撞到玄關桌獅腳。她想起身,他不讓,手臂牢箍著她。

「霏霏……」他翻身,將她罩住,俯首吻她的嘴。

「湯舍——」

「是,是我,霏霏,是我,我好想你,你不想我嗎?霏霏……」他吻她的唇,吻她的鼻,吻她慢慢沁濕的眼。「你去哪兒了?我在你隔壁的橄欖園蓋宮殿,怎麼也看不到你,你去哪兒了?我親愛的霏霏——」。

猶若吟詩,他的嗓音充滿深情

炳雷路亞。

他要旅店用妻子每听必月兌鞋的歌曲,作他的起床號。醒來卻不是音響系統啟動,是他美好的夢結束。

湯舍坐在Soge豪華套房的國王大床中央,有些遺憾這大床沒有一個皇後,同時有些慶幸自己單獨坐在這兒。那一年他同樣喝醉醒來,同樣夢見妻子,結果慘烈難堪。

他跳下床,發現自己一絲不掛,穿上晨衣,走尋一趟,沒有任何他月兌下亂丟的衣物,可能是旅店管家、服務員收去送洗,地板上干淨得看不出一根掉落的毛發。

那麼,就真只是夢嗎?

他記得他和妻子先是在玄關,然後在浴室、在床上,還有窗台的軟榻。大掌模著一塵不染的鋪墊,湯舍在不願意只是夢一場,但是又何奈?他現在連妻子在哪兒也不知道。嘆了一口氣,通信系統響起,他退離窗台,回床畔,按了免持听筒。

旅店老板詢問他昨晚沒事吧?他們相約海灘酒吧談工程事,他沒到。他說他在房里喝醉了。老板問他需不需要解宿醉的藥,要不要旅店駐醫上樓?他說不用,他馬上下樓和他吃早餐。

繼續待在這個讓他做春夢、醒來望不見妻子的房間,他只會被心上黑洞般的空幽感覺吞噬。

湯舍梳洗更衣之後,走出房門,不禁看了一眼對門,那門開著,好幾個清潔人員在里面,顯然住宿之人已退房。他撇開視線,去搭電梯,直下一樓,沒被其他樓層叫停打斷。開門時才擦撞一抹要上樓的人影。

「抱歉——」兩相同聲,四眼對看。

「爸!」湯舍叫出。「你怎麼在這里?」

湯萊驚訝挑眉,退離電梯,兒子跟了出來。

「你不是在哪個鳥不生蛋的孤島寫文章?」湯舍說,他的父親現在是旅行作家,這也是湯萊多重身份最具明顯指標的一個職稱。

湯萊長指點點額際,思吟地說︰「你呢?你啊這里做什麼?和情人幽會度假?」

「我來工作。」湯舍回答得理直氣壯。「旅店老板找我幫他重整這整幢建物,還要設計他姐姐的花店——」

「喔?」湯萊雙手環胸,看著兒子。「旅店老板的姐姐是個美女吧?」

「已婚婦女!」湯舍強調,慍怒了。「我現在的生活就只有工作,我未來二十年的生活還是只有工作,我要一直付錢給那個我見不到的妻子和女兒——」

「是前妻。」湯萊提醒兒子。

湯舍不說話了,沉著臉,表情難看。

湯萊指指中庭花園,示意湯舍和他一起走近。湯舍下意識跟著父親,像個乖兒子。踏下廊廳時,湯舍听見海浪聲穿過花園傳來,不過,一陣女孩的清朗笑聲更近,比海浪近,他放眼循去。

就在流線的碎步道上,一個穿焦糖色燈籠褲、桃紅T恤的女孩不知看到花叢里什麼趣事,格格笑個不停。

「你母親還在樓上餐廳,我正要上去催她,你看著辦。」湯萊聲線壓得低低的,在兒子耳邊沉語。

湯舍若有似無地點頭,眼楮離不開女孩,雙腳邁了過去。

湯愛翔覺得花葉上的瓢蟲好有趣,偷偷模模不知道在干麼?她輕輕用手指一踫,它居然翻到像烏龜!

「呵呵呵呵……」

「愛翔——」一個叫聲在她正開心的此刻,打擾了她。

湯愛翔分神轉頭,眼楮一望。湯舍加快了步伐,來到女兒面前。

「愛翔!」他幾乎要哭了,好似尋女萬里的痴父。

湯愛翔仰著臉,對往高大的男人,一開始沒什麼表情,後來微笑了,她嗓調波俏地發出。「爸爸,你怎麼在這里?你在電視上看起來比較胖,在書里看起來比較瘦——」

「現在呢?」湯舍笑了,蹲低身軀,與女兒平視。

湯愛翔拍拍他豐厚的頭發,說︰「現在剛剛好。」

「剛剛好,不胖也不瘦?」湯舍笑著說,目不轉楮地看著女兒。她很漂亮,越來越像母親,眼神靈動,活潑聰明。

「女乃女乃看到你在這里一定會很生氣,她說你不能見我,這是法律規定——」

「媽咪呢?」湯舍打斷女兒嬌甜的聲音。「你媽咪看到爸爸在這里會不會很生氣?」

湯愛翔沉了一下,垂眸像在看自己的鞋子,鞋尖打拍子似地點兩次,才又看著父親,說︰「媽咪沒來。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媽咪你偷偷來見我。」

「沒來——」真只是夢……湯舍悵然若失,卻仍有一半滿足安慰,視線聚回女兒臉上,他又問︰「愛翔,你和你媽咪不住尤里西斯街,你們搬家了嗎?」

湯愛翔歪頭一愣。「媽咪回去住了啊。」她說︰「媽咪被偉特大舅公叫去祭家海島工作,我就去那邊念白家學苑,媽咪現在調回隻果花嶼,我換來這邊念寄宿學校——」

「你要在這邊念寄宿學校?」湯舍吃驚地問。「你一個人?」畢竟女兒在他看來還太小。永遠女敕生生,需要呵護。

湯愛翔倒是一副胸有成竹。「嗯,我告訴你喔,爸爸——」頓住語氣,她又看鞋,點了點腳尖,抬眸睨父親。「這種事不可以讓你知道,但我偷偷告訴你,我要念女乃女乃的學校,我們學校都是女生,可是他們讓女生劃船、騎馬,還有射箭和攀岩喔!我喜歡帆船,我昨天出海了,自己駕小帆船呢!女乃女乃說我大一點,要換大船給我,我最喜歡帆船了!」說到最後,臉龐一片輝燦,是真的開心至極。

湯舍神色韋柔,不再那麼擔憂。「愛翔,你喜歡帆船啊?比喜歡爸爸還喜歡嗎?」

「比喜歡爸爸還喜歡。」湯愛翔直言。

湯舍一臉受傷,苦笑。「比喜歡爸爸還喜歡啊……」

「你別難過嘛。」湯愛翔拍拍父親的肩膀,補道︰「媽咪喜歡你就好了呀!」

湯舍眸光一亮。「你媽咪跟你說喜歡爸爸?」

湯愛翔搖頭。湯舍臉又垮下。小女兒逗要父親似地接著道︰「生氣又不是討厭。媽咪也沒說過討厭你呀,她讓我看你上電視,可是,爸爸,你如果是講帆船的故事,我一定會喜歡,城堡真的很無聊,我不想要那一套,你還說「我的小鮑主愛翔」,害我好丟臉,我在白家學苑的同學都笑我……」

所以,不是妻子把他的作品退還!

湯舍彎咧唇角,俊顏笑開。「對不起,愛翔,爸爸不知道你不喜歡——」

湯愛翔一听,怕父親又受傷,于是說︰「爸爸,你的嗓音不要放在機器里,比較好听。」

湯舍頷首。「謝謝。」最後一問︰「愛翔,你呢?你看見爸爸在這里,會不會像女乃女乃或媽咪那樣生氣?」

湯愛翔眼波一溜,說︰「你剛剛打擾到我愉快的自然觀察——」

湯舍哈哈笑,起身,牽起女兒的雙手。「愛翔,你長大了,轉一圈讓爸爸看仔細。」勾提女兒的指尖,讓女兒像跳舞地繞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笑聲被海浪淹沒。

湯舍以為自己是喜悅地回到隻果花嶼。他完成加汀島的任務,一歸返,便直奔尤里西斯街,雖已是過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但他欲將那日美夢實現。他要擁抱妻子,和她,她是他永遠難舍的。

他飛車到了那幢有美麗花園的雙層樓房前,一下子駕駛座,屋門里走出他思念的人兒,她行過花園,挺著微凸的肚子,看見了他。他們都僵住了,隔著白柵,相視。

她提高公事包,掩著肚子,仿佛不想讓他看見。

他心一震,像人說的刀割。「你再婚了?」割破心頭,聲音就自那淌血的縫冒出來。難怪女兒說她沒去,她再婚,自有生活要過。他頭一回,沒說第二句話,上車,離開了。

莫霏美顏一頓,轉身,進屋去。她內心激動,靠著門板顫抖,她該說什麼?這孩子是那一夜懷上的,她想生,即便他們沒了婚姻關系,隻果花嶼沒規定未婚不能生子。他沒有權利管她,就算她再婚!他定好!最好不要再來!

湯舍跑到藍絡法研中心,在藍獲得辦公室大肆發泄。

「怎麼可以?」這簡直令他難以接受,他看著坐在辦公室那頭的藍獲,問︰「她怎麼可以再婚?霏霏怎麼可以再婚?她是我的妻子!」

藍獲眼皮都不掀一下,只道︰「她是你的前妻——「

「我要告她通奸。」湯舍大概瘋了。

藍獲放下辦公的鋼筆,站起來,轉動一下辦公椅。「你們已經離婚——你大概忘了你們當初為什麼離婚——」

「那是誤會。我被設計利用!」湯舍是真的氣急敗壞。「她呢?她懷孕,肚子已經這麼大了!」比手畫腳做動作。

「又如何?」藍獲一針見血地說︰「湯舍,你和莫霏離婚了,你們各過各的生活,你娶她嫁,兩不相干。記住,你無權了。別再胡鬧,趕快回去工作——」

「我干麼回去工作賺錢讓她用我付的贍養費和那個渾蛋過好生活!」一口悶氣難消,他槌胸頓足,像頭憤怒公獅,拱起肩,雙掌按著辦公桌邊緣,眼神惡狠狠。

「你不幫我,我找君特舅舅,我要告那個弄大她肚子的渾蛋——」

「你看到那個渾蛋了?」藍獲坐回辦公椅,抬眼一問。「你想打莫霏一頓嗎?」

怎舍得?湯舍一愣,呆了許久。

「你氣得像要殺了她一樣,很難看。」藍獲重拾鋼筆,繼續書寫文件資料。

湯舍回神,徐徐轉身,和來時的風風火火不一樣,默默提起行李離開。

晚間,他重返她的屋前,帶著一張字跡工整的經咒,他親手用毛筆抄寫的。這次,他按了門鈴,不出聲。她在對講機感覺不到人,就出來查看,一個人出來,沒有那個渾蛋在她身邊。她站在門廳,看見是他,似乎遲疑了一下。

他便喊她的名。「霏霏,呃,有東西要給你,拜托——」

她走了下來,到白柵門前,像早上那樣與他相望,但她沒再遮掩肚子,手伸向門鎖。

他搖頭,說他不進去,法律規定他不能出現在這兒,他能這樣站著就好了。他拉起她的手,像多年前那樣,把一個圖筒交給她。

「我可以吻你嗎?」他忽然問。

她沒回答,他的嘴已經啄了她的唇一下。然後,一句「再見」傳揚在船艇汽笛回鳴的夜空中。

那是莫霏對那一夜最後最後的印象。

她再也沒見到湯舍,媒體上沒有,路上偶遇更不會有。

她生產時,才從藍君特口中得知他去了圖尼埃法爾。坐月子期間,她天天掉淚,日京子說她得了產後抑郁癥,她將兒子取名「莫晴空」,真不理想。

她問藍君特,他會不會死?藍君特說,會先審判,如果他被抓到的話,得由國際軍團押解,送到羅布林瑞斯審判,再交回圖尼埃法爾吊死。

于是,她決定,她要成為義務的戰俘人權律師。

幾年過去,未見他在法庭受審。她相信,他不會被抓,更不會死,他會回來,因為這兒有他永遠難舍的。

考拉瓦利經常說,應向任何一個女人鞠躬,不管她是小泵娘,妙齡女郎,或者太婆,也不管她是美是丑、是善是惡。絕不可以欺騙女人,對她說不義之言,對她行不義之事;亦絕不可以打她。所有這些行為都會阻止人們修成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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