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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個季節 第六章

作者︰言妍

版白

不是對你無心,

只是在愛你的道路上,

我必須披荊斬棘,

可有你陪在我身邊,

讓我有勇氣追尋。

電腦的螢幕閃了一下!又恢復死寂。林世駿詛咒了一聲,又鑽到桌子底下,去弄那復雜的各色電線。

「我就說不必裝電腦嘛!憊讓你忙了一個晚上。」桑琳站在書房門口,身上穿著淺綠色毛衣及有墨綠格子的長裙,頭發如絲緞般披下,顯得十分雅致美麗。

但林世駿卻不想看她,因為,她要去和別的男人約會耶!由于心中郁卒極了,又不能明講,他只能拿機器和工具出氣,一想到連平日他拿手的專業技術都因而失常,心底當然是愈來愈火大。

「今天你太累了,或許改天再弄吧!」她又試著建議道。

「我非弄完不可!」他恨恨的剪斷兩條線路,又將它們接在一起說︰「你去約你的會,別理我!」

他那是什麼口氣嘛?根本就像個吃不到糖,在耍脾氣的孩子。

這半年來,桑琳的生活之所以起了這麼微妙的變化,主因全都在林世駿身上。

由最早的討論音樂,到偶爾吃個飯,到他能自由進出她家,一切都是那麼自然的在進行著,到最後,連她都想不到任何反對的理由了。

畢竟,一個只身在台灣的學生,想索求一點家庭的溫暖,再加上他總是一副單純可愛的模樣,完全不像從前那麼具有威脅性及危險性,誰又能忍心拒他于門外呢?

再者,有他的日子顯得既快樂又興奮,讓桑琳在日覆一日地上課、陪母親去醫院,及不時相親的單調生活中,有一種多彩多姿的充實感。

因此,她喜歡他來找她,也任由他來;只要他們的關系不要回到兩年前那種混亂又痛苦的情況就好了。

因為當他是弟弟,就不由得寵他、惜他,關心他的食衣住行種種,這種不自覺的付出,遠比她想像及預計的要多許多。

先前幾個月,他們還避著羅鳳秀,怕她知道後,又會說些難听話來阻止。後來,林世駿的母親或親人由美國捎來一些花旗參、維他命和營養品之類的東西,他一定全數往余家送,這才漸漸打動了老人家本來就很柔軟的心。

「你這孩子的腦袋清楚了嗎?有沒有再一天到晚想著追女老師的事?」羅鳳秀說得很白。

「當然不了!那是我以前沒見過世面。」他必恭必敬地說︰「現在我滿眼都是年輕的女孩,哪會再看余老師那麼「老」的女人呢?」

「老」?!他竟敢說她老?桑琳在旁邊听到這種污辱她的美的話,氣得差點沒揍他幾拳,這個學生果然欠教導。「老」這個字她可以說,他卻得乖乖藏在肚子里才對!

林世駿伺候爺爺慣了,很會討老人家的歡心;加上羅鳳秀原先就很喜歡這個俊秀聰明的男孩,所以才慢慢沒了戒心。

從此,他便把余家當作自己家,常跑來吃飯,起初還會拉著杜明峰來作陪,作為障眼法,現在則全無顧忌。

「阿駿,你心里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了?」杜明峰心生疑竇,不免好奇的問︰「你該不會是又要「追」余老師了吧?我可警告你,此路不通喔!」

「你看我像嗎?我自己身旁的女孩都應付不完了,哪還有心力去「追」桑琳?」杯世駿說。

「那你干嘛天天往她家跑?」杜明峰說。

「我們不是說好要「養」她的嗎?其實不必等她老,我們現在就可以照顧她,像親人一樣,這才不枉我們曾經「迷戀」過她的情分。」林世駿笑嘻嘻地說。

沒錯,是親人。現在羅鳳秀已把他當成兒子看待,雖然他的目標是女婿,但他會好好的隱藏住真正的企圖。

杜明峰自然沒他那種心,幾次後就不想陪一位嘮叨的老太大吃飯。這更可證明杜明峰的傾慕只是一種過眼雲煙的「伊底帕斯情結」,而他才是真正恆久的愛情。

因為有桑琳在的地方,就是他快樂的泉源,兩年多來,這種感覺不但沒變,還有增無減,他可以為她做任何事。

但不是今天!今天她將去赴一個男人的約會,還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簡直讓他痛苦而死!「噢!」他心一慌,頭竟撞到桌子。

桑琳連忙蹲在桌前,看看他的額頭有沒有紅腫。又忽然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橄欖綠毛衣肩部有散斷的線。

這是她送給他的二十歲生日禮物,桑琳不禁問︰「衣服穿破了還不知道嗎?月兌下來我補一補,免得洞愈來愈大。」

林世駿默不吭聲,人卻站起來照著她的話做。結果,毛衣一月兌,桑琳馬上尖叫一聲,因為,他的上身什麼都沒穿,露出了光溜溜的胸膛。

她立刻避開視線,將接過的毛衣遮在臉上,生氣地說︰「你這人怎麼連件內衣都不穿?」

「舒服呀!我喜歡這件毛衣貼身的感覺。」見她那可愛又好玩的樣子,他的心情總算好了一些。

「才怪!憊不快穿上,萬一感冒就麻煩了!」桑琳把毛衣丟過去,轉過身說︰「毛衣直接接觸到皮膚,很容易引起過敏反應,最好有一層棉質衣服穿在里面比較好。」

後面發出一陣——聲,只听他笑著問︰「看你瞼紅成那樣,是沒見過男人嗎?」

「笑話,我幾歲了?我準備上小學時,你才剛出生呢!我什麼東西沒看過?」桑琳不服氣的以老賣老道︰「你少人小表大了!」

林世駿停下穿毛衣的動作,本想再嚇她一下,羅鳳秀卻在外面叫,「桑琳,賴先生來了!」

桑琳藉機走出去,不再和他鬼扯瞎鬧。

林世駿則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既然那家伙姓「賴」,嘿嘿!那管他是不是王子,等一下絕對會成了一只慘不忍賭的癩哈蟆!

賴建仲是羅鳳秀的牌友介紹的專科講師,比桑琳大四歲,一心有成家的打算,所以一見到端莊秀美的桑琳,態度就十分積極。

他有著標準的中等身材,斯文的臉上架著一副眼鏡,看起來成熟穩重,談吐也合宜。由負面條件來刪除的話,不酗酒、不賭博、沒有暴力傾向……似乎沒什麼好挑剔的,桑琳當下決定試著和他交往看看。

但前後加起來,他倆認識也有兩個月了,感情卻沒增溫,也沒有產生火花。

「頭幾次不準,一定要再仔細觀察,才能看到好處,所謂日久生情嘛!」巴不得她趕快找到歸宿的羅鳳秀這麼說。

客廳里,羅鳳秀正熱心地請客人吃水果。

賴建仲一看到她便站起身說︰「桑琳,希望沒讓你久等,你這套衣服好漂亮呀!」

桑琳正要道謝,冷不妨後面有個聲音說︰「你的意思是衣服漂亮,人卻不好看嗎?」

「當然不是,當然都好看!」賴建仲趕快解釋,兩眼打量著桑琳身後那名高帥的年輕男孩,不知他是何方人物。

「我來介紹。」羅鳳秀笑咪咪地說︰「這個林世駿是我們桑琳的學生,X大的高材生喔!」

「哦?沒想到桑琳的學生都這麼大了,真是失敬失敬!」賴建仲一听,馬上松了一口氣,堆著笑瞼說。

「他是來幫我裝電腦的,可惜沒有成功。」桑琳解釋著。

「裝電腦?」賴建仲一意想邀功,「唉!這我最在行,就讓我來啦!無論什麼型的都難不倒我。」

「感謝老天,我終于踫到救星了!」林世駿假惺惺地說︰「我已經弄了好幾個鐘頭都不行,看來還真的得找專家,那就全靠你了!」

桑琳瞪大眼楮心忖,阿駿是不是吃錯藥了?他自己是資訊系學生,又是做電腦生意的,不會裝電腦,還有誰會?

況且這是他的專業,他向來討厭別人羅唆,怎麼現在會卑恭曲膝地去巴結一個門外漢呢?

桑琳正想質問,正巧電話鈴響,是對面的張伯母正三缺一,要羅鳳秀過去打牌。

她只好看著笑得很夸張的林世駿,將月兌下外套的賴建仲帶到書房去。

等送走母親回來,只見林世駿正閑閑地坐在沙發上喝茶,一臉的享受。

桑琳一掌就拍下他的二郎腿,「你在搞什麼鬼?他明明是來請我看電影的,怎麼會變成在幫你弄電腦呢?」

「所以你就可以知道你在他心里的分量還不如一台電腦。」林世駿振振有辭的說︰「你沒听過「電腦寡婦」這個名詞嗎?這種男人是不能嫁的,他們既冷漠孤僻又不合群,寧可抱著電腦睡覺,讓你整日以淚洗面,過著悲慘的非人生活。如果你嫁給這種人,到時才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呢!」

「夠了!別要嘴皮子,我的婚姻還不必你來操心。」桑琳說著走到書房,看到賴建仲已卷起衣袖,爬在桌底,勤奮地研究著。

「你還可以嗎?若不行就不要管它了。」她好心的提議。

「沒問題,我快抓到問題的癥結了,再一會兒就好。」他歪著脖子說。

結果,這一等就是一個小時。

賴建仲在書房忙得滿頭大汗,林世駿則在外頭又煮咖啡又弄點心,一邊還和桑琳閑閑的聊起天來。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她終于忍不住問︰「我就不信賴建仲的技術會比你好,你到底動了什麼手腳?」

林世駿露出大大的微笑說︰「我不喜歡他,尤其討厭他和你約會。」

「這不關你的事!」奇怪的是,她並不生氣,只是做做樣子罵人而已。

「你的幸福就是我的事。我並不覺得那個賴……呃!適合你。」他的表情很無辜。

每次都是如此,該訓他一頓的時候,她卻老想笑。桑琳無奈的板著臉孔,「你也鬧夠了吧?再下去,可能整個電腦都要報廢了。」

林世駿這才懶洋洋的站起來,由口袋中拿出幾個金屬零件,頑皮地眨眨眼,再走進書房去解救那個倒楣鬼。

桑琳正想綻開笑顏,可那笑卻又僵在唇邊,人也若有所思。真奇怪!他老是介入她的生活,迂回卻又別有用心,她怎麼會沒有感覺呢?

可她卻不想阻止,還很任性的投入其中,只是……再這樣下去會如何呢?

電話響了,她才接听,那邊的張伯母已驚慌地喊道︰「桑琳,你媽昏倒了!她牌打到一半,就兩眼翻白……」

「我馬上過來!」她丟下電話就往里頭大叫︰「阿駿!我媽昏倒了!我得去張伯母家,你快去叫救護車!」

林世駿火速沖出來,「救護車恐怕還太慢,我們直接送她去醫院!」

「可是她好重……」桑琳已經急得語無倫次。

「我有的是力氣!」說著,他已經沖下樓梯。

屋內人空空的,只留下衣衫凌亂的賴建仲弄不清自己是該留下、回家,抑或是追到醫院去?

總之,這完全不是他預期中的約會,好怪異呀!

☆☆☆

羅鳳秀再一次血管阻塞,手術直進行到天亮才結束。醫生神情疲憊地走出來叮嚀道︰「她的年紀太大了,能不能熬過就要看她的運氣了。」

桑琳的眼淚當場就流出來,她感到好無助,但瞬間就有個人環住她的肩膀,那感覺既溫暖又堅強。她不禁看了陪她熬了一夜,已生出胡碴的林世駿,她直到人輕輕的靠上去才能順暢呼吸。

林世駿有照顧爺爺的經驗,所以打理起醫院的各項事物都很熟悉,桑琳便全權交給他,自己則專心照顧母親。

羅鳳秀的復原情況比醫生們預估的要好,她清醒後第一句話便說︰「我可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那些小表沒那麼容易就抓到我……」

卑雖如此,這次仍不太一樣,羅鳳秀變得極為衰弱,有時還必須使用呼吸器才能安心入睡,以免在夢中不小心忘了呼吸。

桑琳請了一星期的假,再接連著寒假,她有足夠的時間照顧母親。

林世駿則無論課業、事業再忙不過來,晚上仍堅持來換班,他甚至把杜明峰也抓來當差,讓她能回去休息。

余家的親戚不多,大陸的太遠、台灣的又太疏,有緊急事時也只能靠自己。

另一個到醫院的常客就是目前猛追桑琳的賴建仲。此刻正是獻殷勤的時候,他當然不能放棄。桌子牆角那些鮮花和營養品,有一大半都是他送的。

羅鳳秀大概也自覺到自己來日不多,所以特別喜歡看到他,那感覺就像是女兒的終生有所托般,因此說話的語氣就如丈母娘對女婿般,談桑琳的脾氣、談婚禮、談未來……常常要等到桑琳出口打斷才停止。

賴建仲當然暗自竊喜,他甚至盤算著,若余伯母有個萬一,他是否能和桑琳在百日內結婚?

林世駿自然是暗自著急,他知道桑琳孝順,又想報養育之恩,她會不會在母親快要面臨死亡的壓力下,糊里糊涂就出嫁了呢?不行!桑琳可是他的呀!

他再度恨起自己的年齡太小,他今年虛歲才二十一,唉!為什麼地球不能再轉快一些,地心引力不能再強一些?

如果有一種機器,能讓他的一天飛快成一個月,那麼只要七十二天後他就能大過桑琳,他會立刻帶她走進教堂,過著比翼雙飛的日子。

如果,吃一種藥,能加速他的老化……

如果、如果……想了半天,他甚至還沒開大三呢!

他看得出桑琳並不愛賴建仲,她之所以和他在一起,不過是安慰瀕臨死亡的母親而已。

一個四月的晚上,杜明峰被林世駿找來醫院,他現在是個有名氣的歌手,沒事出門總愛戴鴨舌帽和墨鏡,深怕被人認出。

「不夠!明眼人還是會看出你來。」林世駿丟給他一頂滑雪帽,遮住整個頭,只露出兩只眼楮。

「媽的!你確定嗎?若是惹上警察,我可就「大紅大紫」沒臉見人了。」杜明峰說。

「錯了!這種知名度才酷哩!」林世駿調侃道。

「你老弟還真是來一個「殺」一個咧!你不累我都累了,有時候我心里還真是不平衡呢!」杜明峰不悅的抱怨。

「廢話少說!」林世駿用力拍他的頭一下,「我已經用三首歌做代價了,你還敢喊虧?」

「我說的是桑琳,是我先的……」杜明峰欲言又止。

「拜托!你那是戀母,我才是戀愛,請你記清楚這完全是兩碼事好不好?」林世駿冷冷地說。

杜明峰還想再說些什麼,林世駿已經替他套上滑雪帽了。

此刻,正是桑琳奉母親的命令送賴建仲回家之時,他們會按慣例先穿過醫院旁的一座公園。

這一帶住宅少,加上氣溫降低,所以一入夜,四周便沒什麼人,正好方便他們兩人「作案」。

那個一看就讓人討厭的賴建仲果然坐在長椅上,正口沫橫飛地在高談闊論,完全不顧桑琳的疲累,及環境的不安全性。

斑!真是標準不為人著想的大男人主義者!

桑琳又打個呵欠,她白天上了四節英文課,剛剛又陪母親聊天,早已沒力氣開口了。

突然,由樹叢後頭竄出兩個蒙面歹徒,全是一身黑衣,手上拿著兩把形狀奇特的利刃。

這種場面電視上是常演,但桑琳沒想到自己竟會親身踫到,因此有一種在作夢的不真實感,連尖叫都忘了。

反而是她旁邊的賴建仲先歇斯底里地嚷了起來。

他的叫聲彷佛更刺激到歹徒,矮的那個立刻沖向前,把刀抵在他背後,用極尖的聲音說︰「敢再喊一次,我的刀就刺到你的心髒里啦!」

賴建仲嚇得趕快把肚子前面突,深怕歹徒下手。

斑的那名歹徒也同時抓住桑琳的手,但她並沒有害怕,還很鎮靜的說︰「你們到底要什麼?要錢我們會拿出來,可千萬別傷人命,那會判重刑的!」

「錢!」高的歹徒用刀指著賴建仲說︰「全拿出來!」

「求……求你們,這里有我這個月的房貸,如果給你,銀行就會抵押我的房子呀!」賴建仲幾乎下跪的哀求道。

「那是你家的事!錢包丟到地上!」矮的歹徒大叫。

「我……」賴建仲還在遲疑,身子就被推了兩下。

「快點給他們!命要緊,錢還能再賺!」桑琳著急的催著。

這時高的歹徒已經不耐煩了,向前走幾步想親自動手。他本來將桑琳抓得很緊,趁此機會她用力的反撞他,人馬上就往樹叢飛奔。

可才沒跑幾步,又被人攔腰抱起,她一時火大,以細細的嗓音罵起來,「你們年輕力壯,有頭有腦的,干嘛不好好念書,或找份工作來做?你們無父無母嗎?竟敢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你們不怕傷家人的心嗎?如果沒有錢,可以用各種途徑尋找幫助,而不是用搶劫的方式——」

唉!老師就是老師,在這種緊要關頭,她居然還發表長篇大論,林世駿不禁輕笑出聲。

另一頭的杜明峰已經快要吐血了,女朋友試著逃跑,賴建仲不趁亂反擊,竟然還先趴到地上,企圖拿回他的錢包。

實在輸給他了!杜明峰也懶得再理他,急忙走到樹叢里,看見林世駿正抱著罵人的桑琳。

桑琳一見到他,罵人的話語戛然而止,「你……你把他怎麼了?」

「能怎麼樣啊?他正在撿他的錢。」杜明峰恢復正常的音調說。

「喂!賴建仲,你快來救我呀!」桑琳又扯著嗓門急呼。

那邊的人才恍如大夢初醒般,「桑琳,你忍一忍,我立刻去叫警察來!」

腳步聲竟杳杳走遠,桑琳幾乎為之氣結,拜托!他叫她忍一忍,是要忍什麼?她正要開口再罵,矮的歹徒竟說︰「這人真沒種,連女朋友也不會保護,等他叫完警察就太晚羅!」

斑的歹徒則放松桑琳,似乎對她並無惡意。

她開始懷疑,冷不妨拉下矮的歹徒的帽子,一看竟是杜明峰!

那高的就不用說,他自己已把帽子月兌下,露出一張熟悉的瞼,眼亮晶晶的、嘴笑嘻嘻的正看著她。

桑琳火冒三丈的根本說不出半句話來。

「我猜桑琳現在最想找的是一根藤條,想來揍我們用的。」林世駿小心地說。

「別看她身材嬌小,藤條可是輕輕地舉起,重重地放下,嘿!她打人才痛呢!我可是有英文作業沒交,被打五下的經驗呢!到現在都還餘悸猶存。」杜明峰故意呼呼手說。

「我看我們最好把手心伸出來。」林世駿還不怕死的逗著她說。

「你……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鬼?」桑琳的怒氣終于爆發出來。

「是林世駿出的餿主意,我是被脅迫的。」杜明峰趕忙試著洗刷他的清白。

「錯了,你是接受我的利誘才對。」林世駿又說︰「你快回醫院照顧余伯母,免得她叫不到人。」

「唉!一下是歹徒甲,一下是護土乙,又沒錢賺,做人真難!」杜明峰把從戲劇組借來的假刀藏在衣服里,喃喃離去。

桑琳仍是一頭霧水,一肚子的氣,她恨恨的瞪著林世駿。

「你可以打我。」他掌心向上,可憐兮兮地說。

「為什麼要用假搶劫來嚇我?你們還嫌我最近受的罪不夠多嗎?」她生氣的拍掉他的手。

「桑琳,對不起!」林世駿試著消除她的怒氣,「我只想向你證明賴建仲並不適合你。伯母一直說他忠厚老實,但忠厚不表示可靠,老實也不能帶給你快樂。像今天晚上,他遇事慌亂,膽小怕事,甚至棄你于不顧,這種男人你能嫁嗎?」

「我說過,我的婚姻不關你的事!」她咬著牙說。

「有關的,一直都是有關的!因為……因為你始終是我最愛的人,你始終在我心中佔有最重要的位置。今晚若換成是我,我一定會為你拚命。為了保護你,我可以流下最後一滴血都甘心!」他再也壓抑不住的傾訴他心中所有的愛,「桑琳,我不能忍受失去你,失去你就好像在我的心里挖個大洞,我的心都變得空虛了!在這世上只有我最知道你、最憐借你,再也不會有其他的男人比我更愛你了,你難道真的無法感受到嗎?」

桑琳感到雙頰一陣潮濕,這才發覺淚已潸潸流下。兩年前她拚命排斥拒絕的感情,不但未曾消退,還蘊生出更大的力量,像反撲般的排山倒海朝她而來。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眼前看出去的是,泛在水霧中的夜色、迷蒙的樹林、淹暈的高樓;而在她身後的是,她這一生中得過最深、最濃、最純的愛,這股愛意像是極柔極美的絲綢,沁暖溫香地包圍著她,是一個女人所能擁有最華麗的感覺。

問題是,她有勇氣去享受嗎?桑琳痛苦地說︰「我告訴過你,我們是不可能的!」

「你告訴我的東西太多太多了,但它們並不全是對的。比如你說我很快會改變,但三年了,我愛你的心意只有愈來愈堅定。」

他再舉證道︰「為了你,我跑回台灣念大學;為了你,我努力讀書做事;為了你,我總是心痛,因為你的無情。桑琳,我知道你其實也是在乎我的,對不對?」

為何要說出呢?!為何要將那些危險又大膽的熱情說出來……

遠處傳來警車的嗚笛聲,閃光隱約可見,桑琳推著他說︰「一定是賴建仲去報警了,你還不快走!」

他們像逃命的雌雄大盜般遁入黑暗中,腳步未曾慢下或停歇,就怕敵人靠近。

跑了幾分鐘後!桑琳幾乎喘不過氣,林世駿乾脆抓住她的手,直到出了公園,來到大馬路為止。

「你看,賴建仲並沒有不顧我,他只是使用比較理性的做法。」她捂著胸口說。

「你還替他說話?好在歹徒是我,不然就算警察來也沒有用了!」他皺著眉說。

「你根本沒有必要費心演這段戲,我一點也不喜歡賴建仲,只是還沒時間對他說明而已。」她的心跳漸漸平穩下來。

「桑琳,能不能答應我不要再去找別的男人了,你的生命及生活里就只有我好不好?」他懇求著。

巷道好長,路既深又遠似無盡頭。桑琳開始往前走,不!她需要靜下來想一想,此時的她,心與理智各有不同的方向,它們爭著吵著,就是不能平衡及決定,她需要時間和空間把一切厘清。

林世駿陪著她走,他開心的暗忖,至少這次她沒有斷然的否決他,沒有像上回那麼傷透他心的毫無轉圈餘地,讓他直墜深淵。

夜愈來愈冷,透著春寒,有清明時節哀愁的雨味。

不知過了多久,桑琳突然開口道︰「孫慧芬老師離婚了,我提過嗎?」

「沒有。」他回答。

「是上個月的事。」她說︰「她和先生結婚五年,表面恩愛,私底下卻有許多矛盾。想當年他們也是愛得轟轟烈烈,先生甚至不顧父母的反對而娶她;結果五年後,先生卻站在父母那邊,絕情到判若兩人。你說愛情能恆久嗎?」

「我相信我是恆久的。孫老師的離婚只告訴我一件事,就算是年齡適合,也不能保證幸福。而且在我離開洛杉機,回到台灣時,早就堅持站在你這邊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任何人事物都不會迫使我們分開。」

他們又走了一段路,家家的燈火由明轉暗,四周更寂靜,久久才有一輛車經過。

「我們若在……一起,別人會怎麼說呢?」桑琳低聲問︰「因為你的事,我曾收到一封黑函,上面罵我誘惑學生,殘害民族幼苗,罪孽深重……」

林世駿震驚極了,憤恨難當地說︰「是什麼人如此惡劣且沒有口德,他媽的該下十八層地獄!若說「誘惑」,應該說是我誘惑你,而不是你誘惑我!什麼民族幼苗,簡直難听死了!」

「這還只是起頭呢!如果我們逾越了師生情誼,不顧年齡差距談起戀愛,輿論還會更可怕。而我因為比你年長,錯便會全在我身上,你想過嗎?」她介意的不只是年齡,還有所有的壓力啊!

「說實在我從沒想過,因為我一直認為錯全在我,若是我們相愛有錯的話,」他動情地說︰「我願意也預備扛起所有的責任。我會以性命來保護你,他們丟石子,打到的只會是我;他們拿刀子,刺到的也一定是我,我絕不讓人傷你一分一毫。」

「阿駿!我不是教過你,不能毫無保留地愛一個人嗎?」桑琳又有流淚的沖動了。

「對你,我不想保留任何東西!」他倔強地說︰「你老說我小,對!我表面是二十一歲,可在我的內心,我已三、四十歲了,我至少比那個賴建仲懂得愛、有擔當,年齡根本不能代表什麼!」

到了一個十字路口,紅燈兀自亮起。前面還有路,假如不停,他們可以走到山里,甚至去到海邊,把鞋子走破,把人走死。

綠燈亮起,他們慢慢踱過去,像是到了某個彼岸。

「阿駿,我並不完美,這些年來你應該也看見了,我不值得你傾命來愛。」看他想開口,她立刻阻止他,「你說你誘惑我,說不定真是我有問題。我常在想,是不是我的舉止中有什麼邪惡的東西,才會讓你沉迷到無法自拔,畢竟我是老師……」

「桑琳,我懂「誘惑」,從十四歲開始,就有女生想誘惑我。而你和她們完全不同,你只要像一陣風行過,根本不必看我一眼,就足以讓我愛上你。」他遲疑了一會兒又說︰「我本來是不想提的,但我又真的很想對你說清楚。若說到女老師誘惑我,那是孫老師,不是你。」

桑琳停下來,驚異地望著他。

「每次看到你這種表情,我就覺得你應該比我小,很多事還等于無知。

呀!先別抗議,」他急忙又解釋道︰「你沒注意到嗎?孫老師特別愛帶男生班,她上課時聲音特別嗲,眼楮老用瞟的,長發甩呀甩的,一有空就教我們念情詩。她教我國文兩年,動不動就找我談話,還叫我寫詩給她……雖然我才十七、八歲,心里卻很明白我算長得不錯,也曾吸引過一些女老師。但桑琳,那不是你,你和她們完全是兩回事。所以當你說孫老師離婚時我並不意外,我早就猜到她過得並不幸福。」

「你們這些男生,竟然這樣批評老師?」她不禁搖搖頭。

「我沒有批評她,只想強調一件事,當我說愛你時,既不天真也不幼稚,而是以一個成年男子的心來待你,我腦中想的全是要娶你及與你長相廝守的事。我不是一直都很努力嗎?我試著融入你的生活、接受你的想法,拚命賺錢……我做了那麼多,如果你再不感動,那就真是太鐵石心腸了。而我呢?恐怕只會做到老、做到死,永遠可憐……」

桑琳站定,看著他期待的眼眸,嘆口氣,又繼續往前走。

遠遠的大樓有一座鐘,標明此刻是深夜三點十分。兩人都不覺得累,因為他倆的心在拔河,賭的是人生,一旦下了注就收不回。

大樓雖然棟棟都是漆黑的,但有些二十四小時的店卻給了他們溫暖及光明,陪他們在這漫漫長夜傾談著、辯論著。

有電話亭時,他們會撥杜明峰的號碼,而他會在電話那頭說他們瘋了,最後再加上一句醫院沒事,叫他倆有話慢慢講,千萬別自相殘殺。

漸漸的有地工、有些車陸續出現,天不再是沉沉的墨黑,東方出現了淡淡的霞影。他們經過一座公園,和晨跑的人打著招呼。

突然,桑琳扶住一棵樹,接著臉都皺了起來,「我的小腿抽筋了!」

走太久的結果是好痛好痛!她緊抓著林世駿的手臂,那痛似乎要撕裂她的肌肉般。

「坐下!」他安置好她,將她的腿伸直,扳開腳掌。

「好些了。」她雖這麼說,淚水卻已掛在眼角。

「早告訴過你,教書的人要多按摩雙腳。」他蹲在她面前,手指輕輕按著她的小腿肚,一圈又一圈,緩和著那僵直的感覺。

他的手帶著粗糙,赤果地滑過她的肌膚,感覺像一團火,燃斷了所有疆界與障礙,只剩下他們彼此間的親密。

她抬起眼看他,他也正凝望著她,眼眸內只有純真的愛。沒錯,她曾經動心、曾經縈懷,她知道自己再也踫不到如此心意相屬的男人,她能讓他愁悵而去,悔恨以終嗎?

她伸出手,模著他的臉頰說︰「阿駿,這不只是玩火,你要想清楚,那火焰雖然燦爛美麗!卻可能會將我們焚得尸骨無存。」

「我知道。」他說的斬釘截鐵。

「這也不只是掘一口井,享受那甘醇的水,事實上,那結果有可能是足以埋葬我們的地獄深淵。」她又說。

「我知道。」他仍然言簡意賅的回答。

桑琳再也無法說什麼,只能撲到他懷里,像女人對她所愛的男人般的依戀和順服。

林世駿激動地擁著她,她的嬌小在他強壯的胸前,多像是個易碎的瓷器。他吻著她帶著花香的發,眼角不禁微濕。

天已大亮,他們整整走了一夜,穿過半個市區,才做出決定,她將不再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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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鳳秀動手術後,呼吸方面受到影響!常需要靠機器輔助。兩個月後又不幸得到肺炎,治療速度極慢,不時陷入深度昏迷,醫生都提醒桑琳要有心理準備。

六月底,羅鳳秀因一口痰除不去,呼吸衰竭,結束了病痛折磨的生命。

桑琳悲痛已極,就算不管那無解的身世之謎,她仍是桑琳唯一知道的母親呀!

母親疼她愛她,是她過去和未來的一座橋,如今橋斷了,相視皆茫然。

「現在我才是真正的孤兒。」她像個小女孩般的說。

林世駿卻設法替她蓋一座新的人生橋梁。他因為有處理爺爺喪事的經驗,所以大小事都由他安排,雖然對外聲稱他是羅鳳秀的乾兒子,但仍有幾次被不熟的人誤認他為女婿。

他和桑琳的戀愛談得很隱秘也很低調,在這件事後,兩人的默契更好,將他們的緣分當成是命中注定的。

杜明峰是了解內情最多的人,對這段師生兼姊弟戀,他抱著愛護及祝福的心情,沒事就警告林世駿,「你給我好好待桑琳,若她有一點委屈,我一定饒不了你!」

「那我八成是神智不清了,你就算殺了我也不冤!」林世駿開玩笑地回答。

另一個知道的人是呂雲,她則是持保留的態度,不贊成也不反對。還當著林世駿的面說︰「我看你最好再去做一下心理輔導。」

「花錢叫人听我的童年?省省吧!」林世駿一口回絕。

呂雲是結過婚的人,想法比較實際且深入,她曾私下問過桑琳說,「你和他……呃!有沒有「性」……關系?」

「你好無聊呀!」桑琳紅著瞼說。

「我只是要確定,林世駿不是只想找個年長的女人翻雪覆雨一番。」呂雲怪聲怪調的說︰「若是如此,他找你就找錯人了,你的經驗搞不好比他更少哩!」

「拜托別用有色眼光來看我們。」因是朋友,桑琳也不生氣的解釋道︰「我們和一般情侶沒什麼兩樣,你少拿出這種沒見過識面的嘴瞼。」

「先不說「外患」,你有沒有想過「內憂」?」呂雲仍不放過她,「你比林世駿大六歲。每個人都知道,女人是不經老的,三十歲以後就會開始走下坡。等你四十歲時,林世駿才三十四,你色衰,他正當壯年,難保他不會被年輕的女孩勾走。再來,還有更可怕的更年期,到時你根本滿足不了他,怎麼能保證說你們可以白頭偕老呢?」

老實說,桑琳從沒想那麼多,因為,眼前就有數不清的問題要應付,他倆能不能結婚都成問題,誰還去管到了更年期時能否相守幸福呢?

總之,一旦豁出去,就只能硬著頭皮大步往前走,過著類似沒有明天的日子,數著太陽升太陽落,享受其中愛情的甜蜜罷了。

八月,林世駿回到洛杉機父母家,他們便開始嘗起兩地相思的滋味。

九月秋陽下,他們循著所能找到的資料,來到偏遠山腰的一所孤兒院,打探有關桑琳身世的線索。

甭兒院淹過水、失過火,院長又換了好幾個,二十七年前的相關文件早就殘缺不全。新院長說︰「你是棄嬰,醫院、社會局和衛生所都沒有任何紀錄,要找出你血緣的親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你的父母主動想尋你。」

可若要尋,當初她也不會被隨意丟棄,連一點蜘絲馬跡都不留了。像古代,好歹還會有個玉佩、手環之類的信物,以備將來相認之用。而什麼都沒有,就是表示存心不要她,當這世上根本沒有這個女娃兒的存在,所有的思念、好奇或內疚都不必有。

桑琳感到非常難過。

林世駿牽著她的手說︰「你想出去走一走對不對?」

他們漫步在山林小徑。台灣的秋天,雖然沒有楓紅葉落,但也隱隱有盛夏後的寂寥。

「你有我,所以此生永遠不會孤獨。」他看著她認真的說。

「我其實早就預知此次是白來的。」桑琳老實說︰「我反而有點怨母親,為什麼她要說出這秘密呢?她不會就當我是她親生的不就好了嗎?」

「也許她希望有一天你的親人會來認你。」他說︰「不過目前請你忍一下,只能有我這個「親人」了。」

本想讓她破涕為笑,但她卻仍然眉頭深鎖,「你有你自己真正的親人,他們會反對我們的事情。」

「你放心,我從小到大還沒有做不了主的事,我會說服我的家人接受你。林世駿很篤定地說︰「等我大學一畢業,我們就到美國,拋開一切人事的紛擾,就我們兩個。」

「你繼續讀書,我做事賺錢,還順便照顧你,就像現在一樣。」她也很期待。

「不,你也讀書,反正我們存了一些錢,暫時夠兩個人用了。」他計畫著美好的前景。

走到一塊小小突出的石崖,對面山嵐輕飄過來。桑琳試著抓住那輕煙,「你記得我們上回看的一篇文章嗎?它說好的愛情會令你愈來愈寬闊;壞的愛情卻讓你的世界愈來愈狹窄,到最後只剩下屋檐一片,冷得發抖。」

「我們是屬于好的愛情。為了你,我寫歌創業,早早開創了自己的天地,由你而看到整個世界。」他立刻說︰「我覺得生命是從未有過的豐富美麗。」

「可在世俗里我們是壞的愛情,很可能被逼得無立錐之地。」桑琳低聲說。

「那是他們不懂,我們不必和他們一般見識。」他似在保證。

山嵐拂上她的瞼,她的晶眸在露冷中有著絕美的光彩,他低頭輕吻她微啟的唇。

她整個人貼在他身上,縴腰感受到他的力道,像是在海洋中搖蕩般的昏眩。

「前年暑假你不理我時,我曾經有個希望,」他緊抱著她又說︰「我希望發生一場戰爭,讓你成為我的俘虜,任我擁有你,讓你完全無法拒絕,只有听命于我。」

「傻瓜!」她笑著說。

「我甚至有性幻想。」他也笑了出來。

「我還以為那愛慕是純心靈上的呢!」桑琳瞪善他說。

「我當時是十八歲,又不是十歲,生理上早就是男人了。還記得我寫給你的信嗎?每天早上起來,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夜闌人靜時想到的也是你,你以為那代表著什麼意思呢?」

「不要再說了!」桑琳笑著打他,「你們男生都很惡劣,連你也不例外!」她的雙頰被風吹紅,林世駿用力吻了一下,兩人又陷入深深的忘我熱情中。外面的世界,在極遙遠的山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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