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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衣 4

作者︰饒雪漫

丁當的畢業典禮。

他和她竟然都來了,這是丁當沒有想到的。

一大群同學穿著學士服在操場上照相,有人拍拍丁當的肩說︰「哎呀,那是你爸爸、媽媽呀,看上去很年輕的哦。」

他們離婚已過了十年,各自的生活各自承擔。

丁當忽然為他們感到悲哀,他們曾經的愛情,惟一留下的證明竟是一個千瘡百孔的自己。

苞一同也來了,他又是玫瑰,他的愛情濃烈單調卻也是逃不掉的俗氣。玫瑰讓一操場的女生尖叫起來,紛紛探頭來看丁當的王子到底長什麼樣。胡一同很職業地笑著,深得一幫女生的好感。

等到人群終于散盡,胡一同在丁當父母前微微鞠躬,發誓一樣地說︰「我會照顧好丁當一輩子。」

「抽煙嗎?」丁當爸爸問他。

「偶爾。」胡一同說。

「做什麼的?」丁當媽媽問。

「導游。阿姨想到哪里旅游盡避找我。」

「這一行會不會危險?」

「怎麼會,現在在社會主義新中國。」

「你倒是挺會說的。」

「憑這張嘴吃飯,沒有辦法……」

對話漸漸變成他們之間的,和丁當再無關系。不過丁當知道,他們都會滿意胡一同的,像胡一同這樣的男孩子,應該是他們想象中的那種女婿。

晚上胡一同請吃飯,他有很多新鮮的話題,知道他們都想听一些什麼,晚餐的氣氛被他調節得恰到好處,爸爸和媽媽之間也很客氣,沒有往日的冷言冷語,爸爸甚至還替媽媽夾菜,這讓丁當感到詫異。趁著他和爸爸上衛生間,媽媽捏著丁當的手,悄悄對丁當說︰「眼光不錯,我也放心了。」

丁當吃著一片西瓜,有些惡作劇地回嘴︰「你什麼時候替我擔心過呢?」

媽媽尷尬地看著丁當,說不出話。

「你們打算復合?」丁當問。

「什麼?」她裝做听不懂。

「就當我沒問。」丁當用餐巾紙抹抹嘴。

若麥寫來電子郵件,她和他在廣州,開了一家小型的美發店,原來小東的專長是替別人理發。

若麥說︰「他手藝很好,我們顧客很多,有我管著他,他開始漸漸地收住性子。我們店對面就是一家小書店,有時候我會進去逛一逛,買本書看看,不過我好像並不太懷念過去的日子,守著他,一日一日,都充滿了愛和新鮮。剛去的時候,我們請不起人,我替客人洗頭,老是弄濕他們的衣服,不過現在已經沒關系了,你下次來廣州,會發現我很能干哦,他忙的時候,我甚至也敢給客人理一個發了呢,嘻嘻,是不是有點不負責任?」

若麥是個多麼文縐縐的女孩,可是為了愛情,她竟然變成了一家美發店的老板娘。丁當不得不承認,愛情改變一個人真的很容易。

當然,丁當也給若麥回信,丁當的信是這樣寫的︰若麥,親愛的︰南京的天氣又開始變冷了,今年居然下了兩場雪,雪都不大。我租的房子離單位很近,我每天走路去上班,秘書的工作很簡單,老板對我也不錯。我這人,也沒有什麼大的理想,好像就這樣過一天算一天似的。胡一同整逃詡在外面帶團,房子裝好了,我們元旦的時候會結婚,大學畢業不到一年就結婚,好像是早了一點兒,可是早也是嫁晚也是嫁,隨他去吧。

你在外面,好好的,小東要是敢欺負你,我來廣州替你出氣。我結婚的時候,你回來替我做頭發啊。

想你的︰丁當

十二月的聖誕節,丁當結婚的前五天,城市里下起罕見的大雪。雪下得很大,一片,一片,一片,如白色的煙火,在天空靜靜繽紛。媽媽忽然闌尾炎發作,住進了醫院,要動手術。丁當下班後立即趕過去,發現竟然是爸爸在陪著她。媽媽的嘮叨少了,爸爸的脾氣也收了,他們看上去像是換了兩個人,也很親密,像是從來沒有離過婚,復合的跡象也越來越明顯。丁當留下一些錢,覺得沒有留在那里的必要,于是跟他們告別出來。

天很冷,丁當忽然看到一張熟悉的臉,一個走路走得很慢的女人,手里拎著一個保溫桶,和她擦肩而過。

「阿姨?」丁當回過頭遲疑地喊。

女人回頭,看著她。從她的表情看來,她的視力還不是很好。

「你是,阿明的媽媽?」

「是的。」她說,「你是?」

「我是阿明的朋友。」丁當說,「真沒想到在這里遇到你,怎麼,你看病嗎?你的眼楮還好嗎?要不要我替你做點什麼?」

「不是的。」阿明媽媽說,「阿明住院了,我來給他送飯。」

「阿明,住院?」丁當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還不知道吧,阿明得了重病,住院都一個多月了。」

「他不在北京?」

「研究生畢業後他就回來了,還不是為了照顧我,我在北京呆不慣,一個人在這里,他又老是不放心,所以就回來工作,誰知道……」阿明媽媽開始抹眼淚。

「阿明到底是什麼病?」

「胃癌。」阿明媽媽說,「他從小吃飯就不定時,唉。」

丁當靠在牆上,不做聲,也做不了聲。

她終于又見到他,她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見的人。

他躺在床上,沖她微笑。

她走上前,流著淚,揉了揉他變得稀少的頭發說︰「阿明,我來看你了。」

「丁當。」他喚她,「是你嗎?」

「嗯。」丁當把兩個手指捏起來,舉得高高的,啪的一下放開說︰「嘻,一個湯匙啪的一下掉進了碗里。」

「丁當。」他說,「我一直在找你。自從我知道自己生病以後。」

「是嗎?」丁當俯身問,「你找我干什麼呢?」

「我想跟你說聲對不起。」阿明說。

丁當捂住他的嘴︰「不許說,永遠都不許說對不起。」

「那我換三個字,」阿明說,「好不好?」

丁當緩緩地松開她的手。

阿明緩緩地說︰「我愛你。」

丁當的淚猝不及防地流了下來。阿明繼續說︰「那年,從你離開北京後,我就發現我愛上了你,那個在小時候借給我一條紅裙子的小泵娘,那個坐在高高的樓頂上奮不顧身要往下跳的小泵娘,那個在我做了混賬事後不聲不息消失的小泵娘,我剛打算要給她幸福,卻又遲了,你說,這該有多遺憾?」

「不遲不遲。」丁當搖著頭說,「你一定會好起來,一定會。幸福一直都離我們那麼遠,這一次,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

阿明伸出手來,把丁當的頭摟到他的胸前。他的心跳如那夜一樣清晰,丁當死死地抓住衣服,不肯放手。

罷剛裝修好的新房寬大的客廳里,胡一同和丁當面對面地坐著。丁當有些艱難地說︰「我打算跟他結婚。對不起,因為為了這一天,我已經等了整整十年。」

「我早就猜到。」胡一同說,「我一直擔驚受怕,沒想到只差五天,我還是沒能得到你。」

「對不起。」丁當說。

「我要听的不是這三個字。」胡一同站起身來,背著丁當揮揮手說,「你走吧,你本來就是自由的,不用給我說理由。」

「一同。」

「走吧。」

丁當轉身,推開門,離去。

「恭喜你。」丁當對阿明說,「主治大夫說,你有完全治愈的可能。」

阿明很高興。

「我們結婚吧。」丁當對阿明說,「就下個月,好不好?」

「等我好了,我一定娶你過門。」阿明伸出手,揉了揉丁當的頭發。

「可是,」丁當撒嬌地說,「人家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嘛。」

「不知羞!」阿明刮她的鼻子。

「等你病懊了,追你的女孩一大串,哪里還輪得到我。」丁當把嘴嘟起來。

阿明把頭仰起來,像是在思索。丁當啪的打他一下說︰「拜托,女生倒過來求婚,你還那麼轉啊,你也太不給面子了吧!」

丁當的樣子很可愛,阿明忍不住咧嘴笑起來。病房外,阿明的媽媽靠在門邊,偷偷在哭泣。

春天來了。

便州的春天來得比任何地方都早,花裙飛滿了每條街。

若麥一早來到店里開門,就看到了蹲在門外的丁當。她驚喜地拉她起來說︰「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早打個電話?」

若麥的肚子已經高高地隆起。丁當興奮地敲一敲說︰「壞若麥,隱瞞軍情。」

「你不是新婚嗎,我可不敢打擾你。」

「我們沒有結婚。」丁當說。

「啊?」

「醫生說,他應該還有半年的時間。我瞞著他的病情,求了他好久,他才答應和我結婚。可是沒想到,就結婚的前一晚,他死掉了。」丁當說,「只差這一晚,我終于還是沒能如願。」

若麥擁抱丁當,在她耳邊嘆息︰「丁當,你打算怎麼辦?」

「還沒想好。」丁當說。

「總會過去的。」若麥安慰她。

「我相信。」丁當說著,眼角掃到桌上的一本書,笑著拿到手里說︰「還是那麼喜歡看書?」

「店里多點書好,顧客做頭發,有時候要好長時間,看愛情小說,最能打磨時間。」若麥微笑,「這本不錯的,你看了準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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