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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劍的風情 第一部 第十二章 罌粟的傳說

作者︰古龍

,醫閣內的人都叫他「啞叔」。

這幢房子的門口上,掛有一匾額,上面寫著三個字︰太平屋。

因為被送到這里的人都很太平,他們不會吵,不會爭,也沒有七情六欲——

死人是不會吵,不會爭,也沒有七情六欲的。

所以死人都是太平的。

這間「太平屋」也就是停放尸體的地方。

杜無痕、溫火和藍一塵的尸身都停放在甲面。

啞叔手持一把點燃的香,走進太平屋。

外面雖是大白天,但太平屋內卻是陰森森的,光線也陰暗得很。

待在里面,就算穿十件厚衣服也部會兩腿」抖。

啞叔卻只穿一件粗布衣,他走人屋內,只見杜無痕、溫火和藍一塵各自停放在一個長形台子上。

啞叔走至藍一塵腳前,將二根香插在台子上,然後又詞至杜無痕處,一樣插上二根香。

等溫火的二根香插完後,啞叔毫無表情地走了出去。

三個人六根香,青煙緩緩鐐繞。

不管你生前是英雄?乞丐?是大官?是貧民?死後也都一樣了。

也只是換來二根香,一座孤墳而已——

所以做人又何必太斤斤計較,陰森、寂靜的太平屋內,忽然傳來一聲很輕微的響聲,「咕」的一聲。

隨著響聲後,溫火的長台突然下沉。

只一會兒的時間,就看不見溫火了,他已完全沉人地下。

又過了一會兒,「咕」的一響,長台又升上來,但上面已可見溫火。

他的人到了哪兒?

在這很「太平」的屋子內,為什麼會出現這種事情?

人己死了,難道尸體還有利用價值,他的尸體沉入地下,難道地下有著秘密?

如有秘密,又是種什麼秘密呢?

是有秘密。

是一種會讓人不相信的秘密。

就主太平屋的地下又有一間很奇特的房間。

房間內也有一個長形台子,這個台子不是木頭做的,而是用白鐵做成的。

白鐵長台旁有好兒個白鐵做成的小幾。

小幾上擺著各式各樣的怪東西。有小刀,有鉗子,有斧頭狀的小矮,也有鋸子狀的小鋸,更有剪刀和針,有針當然也有線了。

有二個白鐵小幾上,全放著瓶瓶罐罐,有高的,有矮的,有圓也有扁,還有些怪狀的瓶子。

瓶內部裝有各種顏色的液體。

房間雖在地下,卻比上面更亮,它的四周都裝滿了孔明燈。

房內充滿了各種藥味。

罷剛沉下的溫火尸體,此刻就擺在白鐵長台上。

此間房子是干什麼用的?

為什麼里面有那麼多怪東西?

房內四周不但沒有窗戶,也沒有門。

可是這時左面的牆壁忽然出現一扇「門」。

在「門」處的牆壁,因上升,所以才會出現一扇門。

然後在門處走出了一個人。

風傳神穿著一身草綠色的長服,口鼻之處帶有一個草綠色的布罩。

頭發用一頂草綠色的帽子戴著,手上套著一個透明的手套。

他緩緩地走至長台,眼色凝重,但又興奮地望著溫火。

他雙手用力地握了握,骨頭因彎曲而發出」喀、喀」的響聲。

然後伸手將溫火的衣服月兌掉,只一會兒的功夫,溫火已如初生嬰兒般地躺在白鐵台上。

鳳傳神拿起一把小刀,用另外一只手熟練地按了按溫火肚子。

等按到滿意的地方,才用小刀劃開溫火的肚子。

刀子雖小,卻很鋒利,毫不費力地就割開溫火的肚子。

風傳神放下小刀,拿起一把鉗子熟練地夾起腸子,然後用另外一只手又拿起一把剪刀,將腸子剪斷。

被剪斷的腸子,風傳神將它放人一個裝有淺紅色液體的圓罐子里。

不出半個時辰,溫火的內髒已都被風傳神分割開,而放入那些奇奇怪怪的罐內。

鳳傳神長長地吐了口氣,滿意地望著罐內的內髒。

風傳神走至一盞孔明燈前,伸手扭了扭燈架,然後燈旁就出現一個櫃子。

癟子內放著十兒個小鞭子,還有一大團寬約十公分的布條圈。

小鞭子內裝有各種不知名的藥粉。

風傳神拿出一瓶裝有深咖啡色藥粉的小鞭子,旋開瓶蓋,將藥粉倒入溫火已空的肚子內。

扒好蓋子,放回櫃內,鳳傳神拿起針線,一針一針地將已割開的肚子縫住。

布條圈是用一根細又長的棍子當軸,鳳傳神拉起布條頭,從溫火的腳開始一圈一圈地纏起。

瞬間,溫火已被布條纏滿了,整個人看來就宛如被布包起一樣。

另一盞孔明燈,風傳神模了模它的燈架,當然又是出現一個櫃子。

鳳傳神從櫃內拉出一個人形的盒子,打開盒蓋,抱起溫火,放入盒子內。

合上蓋子,鳳傳神提筆在蓋子上標明了號碼和日期——七十三。

十月初五。

十月初五就是今天。

七十三又代表什麼?

是第七十三個被解剖的人?還是要枚七十三天?

人形盒子已被放入原來的櫃子內。

鳳傳神望了望四周,覺得很滿意了,才轉身又扭了扭另一盞孔明燈。

門又出現,他疲倦地走出。

疲倦地走入黑暗中。

雖然沒有陽光,但也沒有昨日那麼寒。

戴天的衣服也穿得比昨日少。

他就坐在風傳神的對面。

他們兩個人之間隔了一張桌子。

一張略為彎彎的桌子。

桌子是用檀木做的,又大又精細,一看就知道價錢很貴。

這間房子是鳳傳神用來「辦公事」的地方,也是他接見「貴客」的場所。

「杜無痕他們是被什麼毒死的?」戴天間。

「在我國鄰近的一個很熱的國度里,有一個地方叫‘金三角’,那里盛產一種花叫罌粟花。」鳳傳神說︰「他們又稱為‘善惡果’。」

身為「現代」的人,當然知道這就是危害人類的毒品。

有的人說它是上帝的使者,也有人說它是撒旦的門徒,回顧人類幾千年的文明演進,罌粟與人類歷史的關系微妙而密不可分。

當我們面對這外形縴柔,色澤繽紛的罌粟時,禁不住要問︰它是造物主賜予人類的恩惠?還是對人類的詛咒?

在尚武崇俠的時代里,人們視罌粟為止痛仙丹。

在許多宗教的儀式里,罌粟也是被說為「靈丹」的神方。

罌粟實在是一種很怪的藥方,用得適量,那實在是一種良藥,能止住你任何病痛。

但一旦被濫用,對人類社會的毀滅,又不是用言語可以形容的。

一點一點的讓你食用,不用多久你就會上癮,成為癮者後,即使活著,也已拋棄尊嚴,出賣靈肉,過著作踐形骸的日子。

如果一次用量過度,心髒會急速麻醉而停止跳動,從外表是查不出死固的。

「杜無痕和溫火就死在罌粟上?」戴天問。

「是的。」風傳神說。

「是他自己服食?或是被強迫?」

「不是。」風傳神的目光望向遠方,聲音也仿佛來自遠方。

「他們中的這種罌粟不是吃的,而是一種氣體。」

「氣體?」

「對。瞬間從人的身上毛細孔進入,然後人就在不知不覺中死亡。」

「你的意思是,罌粟被提煉成一種氣體,將這種氣體散布在空氣中,人只要一接觸到帶有這種氣體的空氣,就會立刻死?」

「是的。」

「誰有這麼大本事,能提煉出這種氣體?」

「你知不知道五麻散?」

「五麻散?」戴天說︰」那是華倫的秘方,華倫死後,就失傳了。」

「可是有個人卻決心要將這種配方的秘密再找出來。」鳳傳神一字一字他說︰「他花了十六年的功夫,嘗追了天下的藥草,甚至不惜用他的妻子和女兒做試驗。」

「他成功了?」

「不錯,他成功了。」鳳傳神慢慢地點點頭。「可是他的女兒卻已經變成了瞎子,他的妻子也發了瘋。」

鳳傳神的雙眸仿佛有了一絲落寞。接著又說︰「听說他的兒子是第一個為了那五麻散而犧牲的人。」

「這個人是誰?姓什麼?」

「不知道。只不過他在跳河之前,將這秘方傳給了一個人。」

「他跳河,自殺?」戴天吃驚地問。

「你的妻子兒女若是也因為你而變成那樣子,」鳳傳神注視著他,「你也會跳河的。」

戴天想了想,同意地點點頭,接著又問︰「他將秘方傳給了誰?」

「姓段,叫段十三。」

「段十三?」

「他有十三把刀,都是救命的刀。」

「我怎麼從來沒有听說過這個人?」

「因為只要燕十三活著,他就不敢露面。」

「你說的是那奪命燕十三?」

「是的。」

「他不是死了嗎?死在自創的奪命第十五式劍法上?」

「是的。」

「燕十三已死,段十三為何也沒露面?」

「因為段十三也死了。」

「段十三死了?」戴天疑惑地問︰」誰殺了他?」

「燕十三。」

「你越說我越糊涂了。」戴天說︰」段十三不是一直在躲著燕十三,為什麼又會被燕十三殺死?」

「因為段十三就是燕十三。」

日已垂西,變得更紅。

醫閣內的百花爭艷,夕陽更艷麗。

在黑暗籠罩大地之前,蒼天總是會降給人間更多光采。就正如一個人在臨死之前,總會顯得更有善心,更有智慧。

這就是人生——

如果你真的已經能了解人生,你的悲傷就會少了些。快樂就會多些。

戴天茫惑的眼楮里忽然有了光,忽然長長吐了口氣,喃喃自語。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風傳神也長長嘆了口氣。「我知道你一定會明白的。」

「一個人如果要成為劍客,就要無情。」戴天說︰「可是那個人在跳河之前將醫術傳給了他,就等于在他心中種下了一顆‘情’的種子。」

風傳神同意地點點頭。

「所以才有了段十三。」戴天的聲音也仿佛來自天空。「燕十三殺人,段十三救人,兩個本就是不同性格的人,難怪段十三要躲燕十三。」

「不錯。」

「燕十三和三少爺謝曉峰的那一戰是勢在必行。」戴天出神地望著窗外寒鳳中的夕陽。「謝曉峰中了毒,本已無救,段十三卻救了他。」

「也唯有五麻散才能救得了三少爺。」

「燕十三最厲害的劍法並不是他的。奪命十三劍,而是十三劍外的第十五種變化。」戴天說︰「普天之下」,絕沒有任何人能招架閃避。」

「三少爺也不能?」

「不能。」

「可是他並沒有用那一劍殺了三少爺?」

「那一劍若是擊出,三少爺必死無疑。」戴天輕輕嘆了口氣。」

只可惜到了最後一瞬間,他那一劍竟無法刺出來!」

「為什麼?」

「因為他心里已沒有殺機。」「燕十三一心想殺三少爺,為什麼到了最後關頭反而沒有殺機?」

「因為段十二救過三少爺的命。」戴天說︰」雖然段十三和燕十三是不同性格的人,但在他內心深處那一顆‘情’的種子,卻已發芽了。」

「如果你救過一個人的命,就很難再下手殺他。」風傳神說︰「因為你跟這個人已經有了感情。」

「對的。」戴天點點頭。「這是種很難解釋的感情,也只有人類才會有這種感情,就因為人類有這種感情,所以人才是人。」

「就算燕十三不忍下手殺死三少爺,也不必死的!」

「本來我也想不通他為什麼要死!」

「現在你已想通了?」

「因為在那一瞬間,他心里雖然不想殺三少爺,卻已無法控制他手里的劍。」戴天說︰「因為那一劍的力量,本就是任何人所不能控制的,只要一發出來,就一定要有人死在劍下。」——

每個人都難免會遇見一些連自己都無法控制,也無法了解的事。這世上本就有一種人力都無法控制的神秘力量存在。

「他想毀的,並不是他自己。」戴天接著說︰」而是那一劍。」

「那一劍既然是登峰造極,天下無雙的劍法,他為什麼要毀了它?」

「因為他忽然發現,那一劍所帶來的只有毀滅和死亡。」戴天同情他說︰「他絕不能讓這樣的劍法留傳世間,他不願做武學中的罪人。」

「可是那一劍的變化和力量,已經絕對不是他自己所能控制的了。」鳳傳神神情嚴肅而帶有悲傷。「就好像一個人忽然發現自己養的蛇,竟是條毒龍,雖然附在他身上,卻完全不听他指揮,他甚至連甩都甩不掉,只有等著這條毒龍把他的骨血吸盡為止。」

戴天的眼楮里也露出了悲意,所以他只有自己先毀了自己。」

「因為他的生命骨肉,都已經和這條毒龍溶為一體。」風傳神黯然他說︰」因為這條毒龍本來就是他這個人的精華,所以他要消滅這條毒龍,就一定要先把自己毀滅。」

這是個悲慘和可怕的故事,充滿了邪異而神秘的恐怖,也充滿了至深至奧的哲理。

這故事听來雖然荒謬,卻是絕對真實的,絕對沒有任何人能否定它的存在。

一代劍客燕十三的生命已經被他自己毀滅了,所以段十三也死了。

燕十三所創出的那一招天下無雙的劍法也已同時消失,段十三的五麻散和醫術一樣不見了。

這就是人生。

人生中本就充滿了矛盾,得失之間,更難分得清。

名劍縱然已消沉,可是劍仍在。

醫術呢?

靈藥呢?

人類的進步之所以緩慢,就因為有這些因素在。

「五麻散也就是從罌粟中提煉出來的?」戴天注視鳳傳神。

「是的。」

「劍客已亡,劍法已失。」戴天說︰「五麻散也回歸大地,如今又是誰將它再找出來?」

戴天不等鳳傳神回話,接著又說︰「難道又是一個使妻子發瘋,使兒女發狂的人?」

不知道——

這個答案到目前為止,沒有人能答得出來。

落葉在寒風中飄蕩,掙扎。

戴天凝視風中的落葉,神情仿佛也有了落寞。

「如果死人也有知覺,燕十三現在是不是寧願自己還活著,死的是三少爺?」風傳神喃喃自問。

這個問題,同樣無人能回答。

秋風瑟瑟,風傳神的心情也同樣蕭瑟。

「燕十三真的能死而無憾?」

「是的。」戴天回答。

「你相信他殺死的那條毒龍,不會在別人身上復活?」

「會。」戴天說︰「也不會。」

「這是種什麼回答?」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人能同樣使出那一劍來,那個人當然一定是三少爺。」

「所以劍鋒割斷燕十三咽喉的那一瞬間,他的眼楮里已不再有恐懼,在那一瞬間,他的眼神忽然變得清澈而平靜。」風傳神望著遠方。「因為他已將一顆‘毒龍’的種子種在三少爺的心深處。」——

這顆種子遲早有一天會發芽的,等到那一天來臨時,也就是「毒龍」復活之時。

這條毒龍會在三少爺的身上復活嗎?

燕十三寧死也不願殺死自己救過的三少爺,為什麼還要將一棵「種子」留在三少爺的心深處?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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