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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羅剎 第五章

作者︰唐絹

這一天,天氣很差。

擺壓壓、像火燒出來的,如濃煙般的烏雲,從遠方鋪天盞地而來。

雷聲一直悶悶地打著,稻禾總覺得自己的骨頭也跟著悶悶地痛了起來。

「快下雨了嗎?」大寶看著外頭問。

「這種地方下起雨來,一定很可怕。」二寶看著遍地的沙,說︰「會像黏黏的面團一樣,讓人走不動。」

稻禾抱著不斷在發抖的九寶。九寶這孩子,特別怕雷聲,以及陰暗沒有天光的空間,所以今天的路程里,她都坐在車蓬內陪他。

不過,他們走得越久,雷聲卻越大,沒有消減的跡象。

每轟隆一聲,九寶就將他的頭更深地埋在她的月復部。

稻禾咬咬牙,說︰「不如,我們叫杭悅離停一下吧!休息一下也好。」

于是稻禾將九寶托給大寶他們照顧,自己爬到車外,想跟駕車的杭悅離說話。

她拉拉杭悅離的衣角,說︰「杭悅離,天氣那麼差,我們停……」

她頓了一下。以前,通常只要她叫出杭悅離的名字,他總會馬上反應過來,笑笑地問他們有什麼事。可現在卻有些詭異,她都拉了他的衣角,他竟然還若有所思的盯著天空。那瞧得認真的模樣,似乎是想瞧出些什麼。

「杭悅離,你在看什麼啊?」稻禾爬出車蓬,坐到他旁邊。當她看清杭悅離的表情時,整個人一駭。

她以為杭悅離這個人只會笑,喜怒哀樂里頭,別人休想看到他的怒與哀。

他應該是個沒有脾氣的人,可如今,他的表情、他的眼神里,卻異常嚴肅,好像有一種病在他體內發作著,讓他想生氣、想發怒、想恐懼,想把所有所有負面的情緒都給發泄出來一樣。可他卻顧忌著什麼,只能冷著臉,忍耐著一切……

稻禾有些不安,只敢小心翼翼地問︰「杭悅離,你……你怎麼了?是不是待會兒要發生什麼事?」

憊是說,杭悅離的骨子里,其實還是個怕打雷的小男孩?她胡思亂想。

凹悅離一愣,轉頭看著稻禾,眼神復雜。

「沒事。」他勉強地牽起嘴角。「什麼事都沒有。」

稻禾皺眉。他以為她不了解他嗎?那種笑,一看就知道是有什麼的強笑!

「怎麼了嗎?大家都還好嗎?」他像是很久沒看到他們、沒空關注他們一樣,突然陌生地詢問。

「我們是還好……可是九寶他——」稻禾正要回答。

蚌然,天空大刺刺地劈下一記如刀斧般銳利的電光,就落在他們眼前的地平在線,嚇得稻禾兩眼放直。

凹悅離趕緊捂住稻禾的耳,並朝車廂里大聲地喊︰「大家快捂住耳朵!」

緊接著,雷聲肆無忌憚地大作,好像雷公就在他們耳邊大聲咒罵,連捂著耳都受不了這尖銳得仿佛要刺穿耳膜的聲音。

稻禾的臉色發白。「我、我們……」她看著杭悅離,發現他的臉與眼,冷硬得像是在瞪視著仇人一般地看著天空。

此時,車廂內馬上傳來九寶的大哭聲。這孩子嚇到無法控制自己了。

凹悅離加快馬車的速度,最後將馬車停靠在一處逆風的山壁。若下起風雨,這里的石壁可以抵擋風雨的侵襲,保護好馬車上的人。

「稻禾,你進車廂里,好好看顧他們。」杭悅離下車,將馬車牢牢地系在一方石柱上。

「什、什麼?」

「听我的話,快進去。」杭悅離的口氣充滿威嚴與急促,好像是不講道理的暴君。

「那、那你呢?」稻禾問︰「你要去哪里?」

凹悅離掀起車簾,又催︰「不要多問,快進去!」

「呃,好……」他這副凶神惡煞的模樣,讓稻禾也不敢多問了,乖乖地爬進車廂里。

凹悅離嚴肅地向車廂里的大大小小說︰「大家,乖乖地跟好稻禾,不要跑出車外,車外很危險,知道嗎?」

「知、知道。」大家也被杭悅離這難得的表情給嚇愣了。

「大寶、二寶,好好幫稻禾。」杭悅離對大寶、二寶說︰「你們是男生,要擔起保護大家的擔子。」

大寶、二寶點點頭。

「九寶。」他再看向一直啜泣不停的九寶。「你是男孩吧?」

九寶淚眼汪汪地看著他。

「男孩不可以怕雷聲。」他像個威嚴的父親在訓話。

以前那溫柔的杭悅離,不見了,是什麼事讓他變了樣?稻禾看著他,心里不安地想。

最後,他望著稻禾,伸出手,握著她細弱的手腕說︰「拜托你了,稻禾。」

說完,就要走人。

稻禾趕緊拉住他。「你要去哪里?外面不是很危險嗎?那你還出去?」

「你不要擔、心……」

稻禾一急,月兌口而出。「你要丟下我們嗎?」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杭悅離那決絕的表情,以及方才交代每個人的沉重口氣,讓稻禾感到別離的恐懼。

凹悅離一愣。

稻禾再問︰「你要丟下我們嗎?」

凹悅離的眼神軟了下來,開口,想說什麼。

此刻,又是一道雷光劈下。這雷光之大,把每個待在陰暗中的人的臉,都給照白了。

大家有了經驗,馬上舉起雙手,捂著耳朵避雷聲。

凹悅離的臉色更難看了。

「絕對不要出來!」他吼,然後用力地甩下車簾。

「杭悅離!」稻禾好想追出去,可一听到九寶的啜泣聲。以及五寶他們牙齒打顫的聲音,她忍下沖動。

外頭又起了一陣大風。這大風就像在洞穴里的那一晚,轟轟轟響著,仿佛有什麼怪物陷在那風里,嗚嗚地吼叫,下一刻就要奔出來吃人一樣。

稻禾讓大家圍成圈圈,自己則護在最外圍,抱著每個顫抖的小身軀。

然後,他們都听到了……

雷聲、風聲,不斷在外頭交纏著、爭斗著。就像雷、風都化身;成了有身體的巨人,在外頭打得你死我活一樣。

那巨大的聲響、那猛烈的晃動,就好像天地要裂開、要毀滅了似的……

稻禾緊閉著眼,在心里吶喊。

凹悅離……不要、絕對不要,丟下我們!

她就這麼一直在心里喊著,喊得眼淚都掉了下來。

他們的恐懼持續到了夜晚,持續到了隔日清晨,一直都還在。

因為,杭悅離都沒有回來……

☆☆☆☆☆☆☆☆☆

棒了一天,風勢變小了。雷聲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漸漸幾不可聞了。

因為怕、因為餓、因為冷,車里的稻禾與孩子們個個抱頭昏睡成一團。連稻禾都天真地以為睡著了,就可以不用面對外頭危險的狂風暴雷,還有杭悅離不在他們身邊的事實。

然而睡得沉了,稻禾的夢囈里依然有這個名字。

「杭悅離……」她皺著眉,緊緊地抓著她身旁大寶的衣角,好像在抓著她叫著的那個人一樣。「不要走,不要……我很怕,很怕……」

大寶只是動了一下,繼續睡。畢竟這群人受驚了一整晚,誰也沒睡足。

此時,有腳步聲,靠近了車旁,還夾雜了微帶痛苦的喘息聲。

車簾被悄悄地掀開一角,外頭的日光刺進了車廂內。

稻禾嚶嚀一聲,不舒服地動了一下。發現怎麼避都避不了日光,便勉強睜開了眼……她見到了那高大的人影。

「哇!」她叫了一聲,倒吸一口氣。這一叫,把大家都給叫醒了。

「是誰!不要過來!」她直覺地伸出手臂,把大家抱成一團,像縮頭烏龜一樣縮著發抖。

「噓,稻禾,是我,沒事了,是我啊……」那人趕緊出聲安撫。

稻禾一愣。這說話的溫柔勁……除了杭悅離之外,沒有別人。

稻禾顫顫地抬起頭,眯著眼,細看那逆著光的模糊人影。

人影伸出手,替稻禾睡亂的頭發理了理、撫了撫。

「杭悅離?」

「對,是我。沒事了。稻禾。」

稻禾總算清醒了點,認出了那人影的輪廓。真的是杭悅離,是恢復笑容的杭悅離!

整夜的恐懼與緊繃,在此刻都瓦解了,稻禾哇了一聲,整個人撲向杭悅離,緊緊地抱住他寬闊的胸背。

「稻禾?」杭悅離輕喚她。

稻禾的臉深深埋在杭悅離的胸口,不說話,也不動。

凹悅離模模她的背,問︰「你在哭嗎?」

「才沒有!」稻禾倔強地說︰「我只是怕……怕你發生什麼事,怕你受傷了、死掉了,從此就丟下我們,再也不回來了。」

凹悅離知道稻禾的個性,明明在哭,卻硬要說沒有。

曉得她在擔心他,他的口氣放得更軟了。「我沒事,我什麼事都沒有,倒是你們……還好嗎?餓不餓?冷不冷……」

稻禾忽然覺得不太對勁,她發現杭悅離說話時,胸口好喘。

她趕緊擦干眼淚,抬頭看杭悅離。她說︰「你先別問這個,倒是你,昨天到底發生什麼事?你真的沒有怎樣嗎……」

稻禾越說越小聲,臉上既驚訝又擔心。她叫︰「杭悅離!你的臉色怎麼那麼蒼白?」

「什麼?」杭悅離卻呵笑兩聲帶過。「有嗎?」

他看起來一副重病在榻的模樣,眼窩深黑,嘴唇微紫,明明額頭都冒冷汗了,竟然還輕松地反問一句「有嗎」?

稻禾想繼續追問,杭悅離卻馬上轉開了話題。「大家一定餓了吧?車上還有吃的嗎?沒有啊!沒關系,再趕個半個時辰的路,北方有一個小村落,應該會有飯館與旅舍,我們今晚就住在那兒吧!大家可以睡床鋪嘍!忍著點,很快就到了。到了以後,我馬上煮熱呼呼的東西給你們吃……」

說完,他立刻走到前頭,解了馬繩,上了馬車,駛動了車子。

稻禾不放棄,想爬到前頭,再問杭悅離。她太擔心他了,不能放著他不管。

「杭悅離……」

可杭悅離卻伸手止住她。「稻禾……」他的聲音很輕,輕到像是疲累、病弱。

他說︰「大家都餓了,也很害怕。你就先待在車廂里,幫我照顧他們,好嗎?」

「可是……」

「稻禾,拜托你!」杭悅離的口氣重了。「我沒事,不要再問了。」

稻禾被堵得啞口無言。

他倆沉默了一會兒。最後,稻禾說︰「我知道了。」頓了一下,又說︰「我不會再問了。反正,你什麼都不會跟我說……」

凹悅離仍是靜默。

稻禾咬牙。「從以前到現在,你有事都不會跟我說,難道我就這麼不可靠,不能分享你的心事嗎?難道就要像廢人一樣,一直接受你的好,卻什麼也不能為你做嗎?原來,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這樣的人。」

凹悅離一震,回過頭想澄清。「不是的,稻禾……」

可來不及,稻禾已合上車簾,拒絕談話。

☆☆☆☆☆☆☆☆☆

丙然半個時辰後,北方出現了一座小村落。

他們出了點錢,借了一間有鋪、有灶的農房一天。

一下馬車,杭悅離便馬不停蹄地開始劈柴、生火,一邊為孩子們煮洗澡水,一邊又在灶上熬了小米豆粥。

大寶、二寶都來到杭悅離身邊幫忙。他們抱著柴,站在杭悅離身旁,隨時遞給他柴薪。

此時,大寶問︰「悅離,你真的沒事嗎?你的臉色,真的很像生病。」

凹悅離強笑。「大概是听太多雷聲了吧!其實我這個人很膽小,很怕雷聲。」

「是嗎……」大寶不太相信的樣子。

二寶說︰「我們知道你跟稻禾吵架了。」

凹悅離愣住。

大寶說︰「你看,她都不肯進來。以前她不是老吵著要幫你嗎?」

凹悅離默默地攪著灶上的豆粥。然後,他低聲問︰「她在外頭做什麼?」

「她坐在後院,顧洗澡水。」大寶說。

二寶又說︰「不過看她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洗澡水燒干了,她可能都不會有反應。」

「好了。」杭悅離說︰「不用再添柴了。大寶,你去準備碗筷吧!我來準備一些配粥的小菜。二寶,你……」他停頓了一下。

「嗯?」二寶等著。

凹悅離嘆口氣,說︰「你去叫稻禾進來吧!要吃飯了。」

吃飯時,大家也如往常一樣,自動圍坐成圓圈,並等著杭悅離為他們盛粥。

只是,平時總坐在杭悅離身旁的稻禾,卻換了位置,離他好遠,像是要避著他似的。

凹悅離當然知道她在避著他,但是在孩子面前,他也不便露出低落的情緒。他依然強顏歡笑地說︰「今天沒什麼好菜,就小米粥加花豆,還有一些酸豇豆、腌黃瓜。大家將就一點,等我們到令丘以後,再找一間象樣的館子,吃得飽飽的,好不好?」

「好——」大家開心應和。

凹悅離笑了笑,巡視著大家的碗,看誰還沒有盛粥的。

看到了一個空碗,他一愣,隨即笑著對稻禾說︰「稻禾,碗拿過來吧,我幫你盛……」

「其它人的都盛完了嗎?」稻禾冷冷地問。

「就只剩下你啊,稻禾……」

「不用了。」稻禾站了起來,走到那鍋粥旁。「我自己會盛。」

凹悅離難得皺起眉頭。

大寶、二寶幾個會看臉色的孩子,紛紛昨舌噤聲。

「我來,稻禾。」杭悅離說著,就要拿過稻禾的碗。

「我自己來。」稻禾不听。

凹悅離深吸口氣,一把拿住稻禾的碗。稻禾卻不放手,擺明要跟他爭。

「稻禾!?杭悅離又驚又氣。

「我又不是廢人!」稻禾沒好氣。「連盛個粥都不會。」

「你當然不是。」杭悅離的口氣也激動了起來。「你為什麼要這樣說自己?」

稻禾被這樣一凶,心悸了一下,眼眶紅了。手一軟,碗便被搶了去。她為了掩飾自己想哭的情緒,便也不跟杭悅離爭了。

「不要再說這種話了,知道嗎?」杭悅離說,邊為她盛粥。

稻禾低頭,不說話。

凹悅離將盛好粥的碗遞給她。

稻禾正要伸手接。忽然,她看到杭悅離的手猛地一抖。

他手上的青筋與血管的顏色,竟穿透皮膚,顯露得如此清楚鮮明。再一抖,抖得連粥都灑了一些出來。

稻禾忽地一震,趕緊眨眨眼楮,她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她怎麼會看到,有一片一片像魚鱗的東西,從杭悅離的手背上長出來呢?

此時,他趕緊將碗擱在桌上。哆地一聲,太過急促大力,把稻禾嚇了一跳。

「你們先吃。」杭悅離別過頭,快步走開。「不用等我。」

稻禾愣怔地看著他走出屋外。她本想追上去,問……

問……問什麼呢?

反正,他什麼也不會告訴她……她什麼也不能幫他分擔。

最後,她只好乖乖地听杭悅離的話,坐下,自己先吃了起來。

☆☆☆☆☆☆☆☆☆

吃完晚餐,大家合力收拾過後,稻禾便讓孩子們先睡。

凹悅離曾回來幫忙收拾一陣子,可現在到了入睡時間,見大家都躺下了,他竟然悄悄地起身,又出了屋去。

稻禾一直都睜著眼,注意著他的動靜。

腳步聲越來越遠,越來越听不到……听到的,反而是自己越來越不安、激烈的心跳。

凹悅離到底怎麼了?他的手上真的長出了那些怪東西?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他是不是在隱瞞他們什麼?

這些疑問一直盤旋在稻禾的心中。

最後,她受不了了!她也起身披衣,出了屋。

走出院子後,她遠遠地看到一個人影幽幽地往西邊的樹叢晃去。不知為何,她直覺那人就是杭悅離,于是她跟了上去。

進了樹林,靠近了那人影,一看那熟悉的發式、袍子、背影,她知道自己沒看錯,是杭悅離。可半夜深更的,他一個人來這兒做什麼?

蚌然,杭悅離站定在一處略小的空地上,稻禾一驚,以為他發現了自己,屏息不動。

「出來吧。」杭悅離說。

稻禾倒吸一口氣。真、真的……被發現了嗎?她還是不敢動。

「我知道你在那兒,快出來。」杭悅離又說。

稻禾想,大不了被念一念!挪了挪腳步,準備出去自首。

此時,她卻听到有另一個男聲,回應了杭悅離的話——

「你以為,躲到這窮鄉僻壤,就可以逃過良心的譴責嗎?」

稻禾僵住,大駭。

「昨天,我可以殺了你。」杭悅離以她從沒听過的冰冷語調說︰「我既然放過你,你就不準再靠近我半步。」

她打著顫,心想,這是杭悅離嗎?這是總微笑對人的杭悅離,會說出的話嗎?

她不相信……她鼓起勇氣,微微探出頭,朝那塊空地打量著。

除了杭悅離,那里又多了一個人。天色昏暗,那人又披了一身黑袍,稻禾看不清他的模樣,只從他的身形與聲音,知道他是個年輕的男人。

「好啊,那你就殺我啊,殺啊。」男人諷笑說︰「你為什麼不殺?就像你當年殺了自己的家人一樣,全部狠心殺光啊!」

稻禾听了又是一驚。她繼續听下去。

凹悅離沒有正面回話,只說︰「你到底有什麼目的?杭噩。」

「沒什麼。」男人無所謂地說︰「只是看到你假慈悲的做善事,自以為是的認定自己是好人,就讓我覺得很惡心!」

「那不關你的事。」

「你一定以為收養那些孩子,就可以贖罪吧?」男人突然狠戾起來。「我告訴你,你永遠贖不了,你手上永遠沾著自己兄弟姐妹的鮮血!」

「如果你再出現,我不在乎再沾上你這個弟弟的血!」杭悅離發狠地說︰「你從沒搞清狀況,杭噩。當初要不是你們野心勃勃,想要靠家族的力量打擊皇室,篡位稱帝,我也不會痛下殺手!」

「那你為什麼連小妹也殺?她什麼錯都沒有!」

「……」杭悅離無法反駁。

「你害我杭噩現在,什麼狗屁親人都沒有!」男人發怒。「而你竟然在那里假惺惺的,享受那種假慈悲得來的天倫之樂,你這種怪物怎麼不會遭到天譴呢?」

「夠了!」杭悅離喝道︰「你現在離開,永遠不要讓我看到你。」

「那個女孩,相處起來很像自己的親妹妹吧!」男人說不夠,又說︰「瞧你疼她的,就像在疼自己的妹妹似的!你的想法我難道不了解?怪物也想做善事,想要彌補你當初錯殺那些無辜弟妹的錯,對不對?嗤,真是太可笑了,可笑透頂。」

稻禾緊緊地握拳,緊緊地咬著唇。

「杭噩!」杭悅離低吼。

「既然她是你贖罪的對象,那我就要殺了她,讓你贖不了罪!」

「你敢——」

稻禾捂著耳,趕緊轉身,循著原路跑回去。

正在氣頭上的杭悅離仍是听到了這腳步的動靜。他一驚,別過頭去察看,只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在樹林間莽撞地奔跑。

他的心被擰住了,嘴里不由自主地吐出稻禾的名字。

「稻……稻禾?」

此時,那個名叫杭噩的男子瞬間消失在杭悅離眼前,不知所蹤。

凹悅離擔心杭噩會狙擊稻禾與孩子們,也趕緊奔回屋子。

屋子里正彌漫著睡意,與平和的呼息聲。

看著每個床鋪上都有人,每個人都均勻、平靜地打著鼾,杭悅離松了口氣。

不過他還是巡視了每個孩子的狀況,就怕有什麼萬一。

當他來到稻禾身旁時,他靜靜地站在她身邊。

稻禾正背對著他。他知道,稻禾沒有睡。

稻禾也真的沒有睡,她正半眯著眼,注意杭悅離的動靜。

她希望他不要叫醒她,不要理會她,就當她一直都睡在這里,壓根兒沒有听過他和那個男人的對談……

她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不知道他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她也不想追究杭悅離過去曾犯下多麼恐怖的錯,可是、可是她沒辦法忽略那句話——

瞧你疼她的,就像在疼自己的妹妹似的!你的想法我難道不了解?怪物也想做善事,想要彌補你當初錯殺那些無辜弟妹的錯……

如果這話是真的的話,是真的的話……

稻禾緊緊抓著自己的胸口,此刻心里想著杭悅離對她的笑、對她的好、對她的溫柔、對她的體貼……

但是越想,她的心就越痛。

原來,那些令她心動的東西,全都是假的——她不過是杭悅離用來贖罪的工具罷了!

身後的杭悅離,坐了下來,就坐在她的床鋪上。

然後,他掀開她裹住腳的被子。

稻禾一驚。

凹悅離伸手,模了模她沾滿泥沙的腳。他的手好溫暖,更凸顯了她的腳是如何的冰冷。

她听到杭悅離嘆氣。他低啞地說︰「都在被子里躺那麼久了,怎麼腳還那麼冰呢?稻禾。」

稻禾緊張的閉緊眼,不回應。

就當杭悅離在對他自己說話吧!她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想听——

沒想到杭悅離又說︰「你是不是跌倒了?」

稻禾一听,腳不由自主的縮了一下,想遮蓋她袍裙上的髒污。可這動作反而是欲蓋彌彰。

可惡!為什麼在杭悅離眼前,她總是像個說不了謊的小阿?

「我不是告訴過你,再怎麼急,也不要跑嗎?」杭悅離想掀開她的裙擺,檢查膝蓋的傷口。「摔得嚴不嚴重?我看看……」

稻禾突然一氣。

她不過是他的一件善事罷了!善事罷了!

她翻了身,故意把裙擺壓住。也因為翻身,離杭悅離遠了幾步。

她這麼做,只是生氣。但看在杭悅離眼里,卻是另一番解讀。

他愣了好一會兒。他知道,稻禾听到他與杭噩的對話。

必了神,他想開口,問稻禾一句話。

你……你是不是怕我?稻禾。

可最後,他苦澀的把這句話吞下。

他仍是溫柔的、輕手輕腳的,幫稻禾蓋好被子,不希望她冷著了。

「好好睡吧,明天再趕個路,就到令丘了。」他自言自語似的說。

他也不奢求響應,便自己睡下了。

不過那一夜,兩人都一夜無眠,各自想著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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