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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夜话 第一章

作者:绿痕

办尘梦堪多,

看破的,继续前行,或许就将是柳暗又花明。

看不穿的,在原地兜兜转转,遍地都是伤心。

人生里需背负的忧伤,已教人吃尽万苦干辛,

爱情里割舍不下的重量,又岂重如千斤万鼎?

一切不过是情海翻细浪,何苦?何苦?

因爱情就如同生了翅的鸟儿,一旦振翅远飞,就永不再回来。

“破空斩——”

颁隆一声,震天巨响自午后的林间传来,刚刚返家的宫垣,无言以对地看着自家后院的山头,在一阵刀气划过后,林间的树木一一倒下,飞鸟惊飞四窜,尘土冲天不散。

居然拿破空斩来劈柴火……

那小子习武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说起他那个徒弟,说有多诡异就有多诡异,枉他这个师尊,卜卦医药天文地理无所不精,而那小子咧,样样都学,样样不精!成天就只会穿得花枝招展,三不五时拿刀把木头当人劈!惫无论大事小事,皆要坚持优雅的原则,因此就连砍个柴,那小子也要坚持来个……

丰姿绰约,一派优雅非凡。

他绝不承认,自家徒弟的那种性格是他教出来的。

抬首看向建地广阔、足以媲美官府建筑的柴房,宫垣轻抚着微微作痛的额际,至今他仍然很是后悔,当年他收徒弟时,为何就只收了那个臭小子一人而已。

这不,要是他当年再多收几人,那只闲到没事做的笨鸟,也不会动不动就上山劈柴当作消遣,还好他家住得山高水远、左右芳邻离得更远,不然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去向左邻右舍解释,为何每每在他家徒弟上山劈柴后,后山的山头就又平白无故秃了一整片。

无声无息自暗地里窜出的刀风,在下一刻直扑面门而来,宫垣微微侧首一偏,顺道抬起两指夹住飞向耳畔的宝刀。

“臭小子,你是想-师吗?”他额上青筋直跳地瞧着那个背着一堆柴火下山的自家徒弟。

“这把刀坏了。”与身后柴火完全不相衬,穿得花枝招展的孔雀,边说边走向他,“老头,再买把新的。”

“再买来让你劈柴吗?”为此损失惨重的宫垣恨得牙痒痒的,“天底下就属养你这徒弟最是花钱!都说过这把宝刀是家里的最后一把,你要再劈坏剩下的这把,往后咱们师徒俩劈柴就只能用菜刀了!”试问有谁会拿价值连城的绝世好刀来劈柴?有,他家徒弟!可他这个吃米不知米价的徒弟,却老以为他用的只是便宜货!

孔雀不屑地瞥了瞥那把不怎么耐用的宝刀,而后不满地将两手往胸前一拢,“我说老头,你床底下那些银子又不能带到坟墓里,你揽着那些钱干啥?还不如去多买几把能用的刀回来。”

爆垣火冒三丈地撩起两袖,“就算你家师父我有再多的钱也不够你买刀!”

不管大刀小刀柴刀菜刀,每一把刀统统都拿来练破空斩,最要命的是他家的这个臭小子还非好刀不用,价钱若是没个成千上万两,那小子还不屑用!偏偏每一把刀在那小子手中寿命绝不会长过三个月!他纵有再多的银子也不够那个不肖徒弟买刀四处乱砍!

“干啥摆个难看的脸色?”走到师尊的面前,发觉师尊的脸色臭得跟什么似的,他有些好奇,“你不是去开那劳什子武林大会吗?怎这么早就回来?”

爆垣更是没好气地将脸往上一抬,两个鼻孔很认真地与老天套交情。

“怎么,解神又找你晦气了?”孔雀连猜也不必猜,也知道唯有何人才能让自家师尊摆出这副德行。

在这迷陀域里,唯一能够与宫垣比肩而论的,大概也就只有那个活像半仙的解神了,这么多年来,他家师父与解神分据迷陀域各一片天,也一北一南而居,若非必要,两者是老死不相往来。

“喂,你命中注定会为两个女人而死。”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解神那个外行人,对占卜那类的东西,玩得还满精的。

孔雀停下手边砍柴的动作,不以为然地挑着眉。

“解神这么说的?”

“对。”

“这你也信?”他朝天翻了个白眼,“你不会是又想诓你徒弟吧?”

“为师若要诓你,还需拿那家伙的名字来诓吗?”他以为他很爱提死对头的名字吗?

孔雀不怎么相信地问:“解神说,我会死两次?”死一次不够,还得死两次?还是有两个女人联手陷害她?

“谁晓得那家伙在打啥哑谜?”浑身充满挑战性心态的宫垣,一手紧握着拳心,“不过为师已为你打点好,同时也决定好了。”

“打点好什么?”他不感兴趣。

“保命要计。”

“决定好什么?”还是兴趣缺缺。

爆垣手指着他的鼻尖,“你,今日就离开师门!”

他挑挑眉,“又去帮你买酒?”

“是去扫荡江湖!”

孔雀晾着白眼问:“你要你家徒弟砍死全武林中人吗?”

“蠢鸟,是闯荡!”这才发觉用错字词的宫垣,赶紧改口澄清误会。

“我走了谁来帮你劈柴煮饭?”孔雀走至他的面前两手环着胸问。

“吃饭事小,扬名立万事大!”胸无大志!都什么节骨眼了,他还在意那些枝枝节节的小事?他要是动作再不快一点,等那个叫什么夜色的离开师门并去打天下时,那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一双微微上扬的凤眼一-,锐利的视线来回上下扫了自家师尊几遍后,心底有谱的孔雀没好气地哼了哼。

“说吧。”

“说什么?”被他一瞪就不由自主有些心虚的宫垣,刻意将一张老脸的脸皮绷得紧紧的,坚持不肯露馅。

他随便想想也推敲得出来。

“那个解神的高徒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使得你马上打道回府来鞭策你家徒弟奋发向上?”打从死对头收了个高徒后,他家师父就成天怕他会被比下去似的,老是动不动就打听那个叫……她什么色来着?哎,反正这回肯定又是那个色字辈的女人做了啥事就是了。

被逮着个正着的宫垣,硬是僵着一张老脸不吭口气。

孔雀烦躁地搔着发,“你干啥老要跟解神比?”这么多年来,他们两人都已是各自占据武林一片天了,这还不够吗?就算要比好了,他也没一次胜得过解神,还年年这样比来比去,这又何苦?

爆垣涨红了脸大吼:“我就不信我教出来的徒弟会输给他的,”哼,师父输人,可不见得徒弟也一定会输!

“万一输了怎么办?”他凉凉地问。

“你敢输给个女人?”对女人存有某种敌视程度的宫垣,当下激动地扯过他的衣领赏他一顿好吼。

“是是是,不敢。”他讨饶地伸着两掌,“我这回下山的目的是什么?就只是替你打响咱们师门的名号?”

爆垣笑得很得意,“为师不过是要你下山试试自个儿的身手如何。为师有把握,无论是人子或神子,这世上,无人会是你的对手,所以你记住,你得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并且替为师去砍了那个解神的徒弟!”

“真不知你是在夸我还是在褒你自个儿……”他咕哝给自己听。

“既然你要下山去闯荡江湖,别说为师什么都没给你。”宫垣先是一骨碌地跑进宅子里,拿了把大刀后放在他手上,“喏,拿着吧。”

“没诚意的糟老头……”还以为他会给个什么旷世兵器呢,没想到是他家那把旧到不行的大刀,又重又难用,搞不好连只鸡都砍不动。

爆垣兀自按住他的肩头交代,“记住,下山之后,你要输给谁都行,就是不能输给女人!”

“你少触我楣头。”孔雀大爷不屑地赏他一记白眼,“我可没打算输给任何人。”谁像他一样输了一辈子从没赢过什么?

“总之你不可以输给女人就是了!”一辈子都单身的宫垣,对女人很有成见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听见了。”他懒洋洋地摆摆手,随意将行李往肩上一扛,再一手拖着那把沉重又碍事的大刀。

“那还不快去?”等不及的宫垣脚将他给踢得远远的,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他的同意。

就在被打鸭子上架的孔雀出了师门大门后,宫垣随即脸色一换,快步地跑进屋内打开一间石室,并在里头排起孔雀的命盘。

命中将会为女人死两次?

斑,他就拆解神的招牌给他看!

他究竟来这干啥?

一面面迎风飘扬的各色旗帜,高悬在城墙上头,帝国众高官全数出席,参与这场由陛下举办的四域将军之选,台下坐在远处的,是也有官职的皇家人等,而在外头一点,则开放了一小区块给京城里的百姓一同观赏,这场难得一见的皇帝点将大会。

孔雀愕然地看着身旁一个个不是生得肌肉贲张,不然就是身上串了九个吓人的大环的男人,同场中那些造型跟他们不相上下的人,也都一同挤在列队中,准备听从指示抽签选择武台以及号码。

随意抽了个签的孔雀,走着走着,迎面差点撞上个壮如小山高、浑身又似擦满油的男人,他掩着鼻忙换个风水好的地方待。他想,他一定是又走错路了,因这里根本就不像是选武林盟主的地方,这里若不是哪个皇后在筛选绑宫男人,就是哪个将军在挑部下……啧,又挤又臭,光闻了都觉得反胃,早知道他就不没事闲晃到这来了。

其实这一切,说来说去都怪他家那个师父。

自己打不过死对头,就要徒弟出门去练个千人斩,累积了足够的经验后,再由他去打败死对头的那个徒弟。按他的师父说法是,师父输给了死对头就已经很不光彩了,要是他这徒弟也还敢输,那他这辈子就甭想再回师门,而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师父,则会直接在祖宗牌位前悬梁自我了断。

因此在被师父踢出师门前,他家师父只开给了他两个条件。

一是在江湖间扬名立万。二是杀了那个死对头的徒弟。

说真的,单就第一点,他就觉得似乎有点困难。

因打他下山以来,架,是有打了几场,人,也杀了几个,可江湖里的高手不知因何事跑个精光,或是学山里的大熊躲去冬眠了,别说是称不上高手的没一个留下来,就连登样点的也跑得无影无踪,害得他在迷陀域里找了近三个月,仍是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就在他已把迷陀域逛过一圈,仅剩中土这座京城没逛到时,他心想,反正来都来了,而这座京城也不知是在热闹些什么,他闲着也是闲着,那就顺道去逛逛吧。

待他两脚踏进京城里,他才赫然发觉,原来不论是在道上名声响当当的大侠、隐居山林的居士,背负着百来条人命的杀人狂……一些你曾听过或是压根就没见过的武林高手,全都跑来这儿凑热闹了,搞了半天,原来他不是没有高手可过招,而是高手全都一骨碌的往这跑。

只是,他们来这凑什么热闹呢?

那不重要。

也好啦,至少他不需一个门派一个门派的去下战帖或去踢馆,主办这劳什子活动的皇帝一口气省了他不少事。看样子,他要是想完成他家师父交代的这两件事,他只要待在这就成了,谁教它没事抢走了他得拿去交代的人们?

只是他一直很好奇,来到此地的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十分地肃杀,且他们似乎都非常敌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每个人。于是闲着也是闲着的他,索性就从城外一路眼进了京城里瞧热闹,而在内城城门处,则有个报名表格,他连看也没多看一眼,就随手画上了名字,兴匆匆地钻进人群里准备看戏,接着他就发现,他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堆架可以打。

接下来的日子,他被安排上了武台,连续打了两天架,可两日下来,他整个人仍是兴致缺缺提不起啥劲。

到了第三日,位于主楼的看台处,来了一名身着皇服的男子,在他身边则有两名身着相服的一男一女,一幅幅飘扬在武台四处的旗帜,掩去了他们的面容让他看不清,也不知那三者的来历,随后一袭红纱帘自身着皇服的男子身后放下,远远看去,里头似坐了个女子。

办色的纱帘,遮去了女子的容貌,他颇为惋惜地掉过头将精神集中在武场上。

武场上那三个人,他注意很久了。

现下这名正在武台上的,名叫破浪。这几日来,这小子无论何时何地都对人摆着一副高傲的脸色,听旁人说,这个叫破浪的,是当今皇帝的亲皇弟,他根本就不该出现在此地等等……他对破浪出身何处,没兴趣,他只是很好奇,怎么会有人的脸可以长得那么嚣张?

他将两眼往旁一撇,就见那个先前只用一拳就将挑战者轰下台的石中玉,此刻完全感染不到四下紧张的情绪,他老兄只是两手捧着一只大饭桶埋首猛吃,吃完了就往后一扔并再要来一桶,完全无视于他人怎么看他。

然后是场中唯一的女人,夜色。

也正巧是他师父死对头的徒弟。

久闻解神徒弟大名,却始终未曾见过她一面,在来到这后,孔雀终于见到了那个让他家师父老是悬在嘴边唠唠叨叨的女人,生得究竟是何模样。

出乎他意料的是,几乎被宫垣视为背上芒刺的她,既长得不像场中其他练武之人常见的吓人体魄,还生得如花似玉的,可他在第一眼见着了她后,他不禁也同他家师父一般,看她不是很顺眼,因为……石中玉的大摇大摆,和破浪的趾高气昂,这两种资质,眼下全都集合在她的身上。

啧,这女人是怎么回事?为何在她的脸上,他就是随时随地都找得到一副看不起在场所有男人的神情?瞧她,娇小的身躯看似没几两重,她不会以为,单凭她是解神的徒弟、黄琮之女,这就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吧?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这么想时,一道人影横飞过天际,他侧首一瞧,就见方才踏上武台的夜色,两手背在身后,单只是一脚就轻松解决了上台找她挑战的男人。

懊吧,或许她的功夫还行,但究竟有多行,这就有待商榷。

看人看了好半天的孔雀,抬起一手抹去额际又流下来的汗水,他仰首看向天际那颗毒辣的烈日,而后在四下又传来阵阵叫好声后,他缓缓蹙起了两道朗眉。

斑坐在台上观赛的浩瀚,见一旁的临渊已耐不住热,频频以袖拭汗时,他再看向另一旁神情也显得懒洋洋的丽泽,他朝两旁扬手。

“天热,皇兄不必在这陪朕,到里头歇歇吧。”他先对大汗布满额际的临渊委婉地说着。

“谢陛下……”对下头的事本就没多大兴趣的临渊,谢了恩后,忙不迭地走进宫里避暑。

“丽泽,去歇着。”他再掉过头看向那个坐姿大剌剌,已经不顾仪态,将双脚搁放在栏台上的皇弟。

“你早说嘛。”他一脸不耐,边打着呵欠边往里头走。

跋跑了两名观赛者后,浩瀚才坐回椅内,自红色的纱帘后即伸出一只小手轻拉住他的衣袖。

“我真不能下场参赛?”

“不能。”他头也没回,语气甚坚。

“我未必会输。”

“就算会赢朕也不会让-参赛。”

她将秀眉一挑,“我不配当你的四域将军?”

“不是不配,是不能。”他伸手拍拍她的头顶,“安分点。”

坐在他身后的女子,在被打了回票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地瞧着下面愈演愈烈的竞技,过了好一会,浩瀚忽地掀开红帘一小角,低声轻问。

“看了这么久,可有看中哪一个?”

她不情不愿地瞪着浩瀚,在他讨好的笑容下,她伸出一指点向近处场中。

“穿红衣裳的女人是谁?”

“第一武将黄琮之女,夜色。”浩瀚马上催促一旁的日行者记下。

将夜色傲然的神态,和她双手里隐约可见的茧看了一会后,她想起夜色的父亲是谁,于是她下定论。

“好女人。”

不解此话其意的日月二相,一头雾水地看着浩瀚,而浩瀚也只是摆摆手思索着她方才的话。

“穿得花不溜丢的那个是谁?”她再拉拉他的衣袖,将目标指向庄下穿着最是光鲜亮眼,大老远一眼就可认出的人。

“孔雀,来自迷陀域。”浩瀚好笑地问:“他也是好男人?”若这个美男真要入了朝,相信他会让这座死板呆调的京城多点乐趣的。

她的眼眸闪亮亮的,“他可会是你的桃花将军哪,要好好珍惜。”

捌瀚边点头边叫日行者记下,“还有吗?”

“正在吃饭的那个。”素指一指,直指向底下坐在草皮上,大口吃饭还差点给噎着的大汉。

日月二相再也难以掩饰满脸的不同意。

“什么?一就那个没品没行,搞不好连礼义廉都没学过的野人?

捌瀚兴味十足地撑着下颔,“理由?”

“他会是个人才,且青出于蓝。”她摇头晃脑的说着,还转头瞪了他一眼,“他是帝国开国元老的子孙,你这当皇帝的都不查一下的吗?”

“朕会去查的。”浩瀚承诺道,一回头,就见日月二相的眉头锁得紧紧,还一脸反对的样子,浩瀚只是朝他们摆摆手要他们别管。

“朕还缺一个四域将军。”算来算去,她也只找到了三人,他的四域还有个空缺呢。

“就破浪吧。”内举不避亲,她把最后一个位子给了自家人。“我喜欢他不服输的脾气。”

破浪是很有脾气,但那大多是被他宠出来的坏脾气,只是不服输的脾气?这怎可能?到目前为止,破浪从不曾败在任何人的手下。

“日相,你都听到了。”虽然心有怀疑,浩瀚还是要日行者再添一笔。

“陛下,难道您就这么决定——”满月复疑惑的日行者实在是不得不问。

“就照她说的办。”他沉稳地说着,“她有种天分,或者该说是才能吧,她看人向来很准。”

“我看可不一定。”完全不吃这套,只承认在刀剑下见真章的月渡者,隔着红帘又多看了她一眼。

“这样吧。”浩瀚忽地心情大好,两眼朝他们睐了睐,“你们要不要同她赌赌,看最终究竟是不是她所点的这四人?反正竞艺还有一日才终了,咱们就看看到时是她说的准,还是你们太多心。”

“我赌。”月相毫不犹豫就入局。“臣还不一定会输呢。”

帘后的女子深深看了月相一眼,接着她起身走至浩瀚的身旁,附耳在他耳边说了一些话,浩瀚两眉先是耸得高高的,然后再朝她摇首,她没好气地用力推他一把,也不看完前头的竞技,拉起身后的长裙就走向宫内。

日月二相都以很好奇的眼神看着浩瀚。

“她说……”他只说了一半的实话,“她说若这四位将军在日后能联手为朕打下一片江山,朕得好好谢谢她。”

打下江山?想得那么远?该说她是过于天真,还是她把一切都看得太简单了?日月二相皆不语地在心底暗忖。

“陛下打算如何谢她?”月相清了清嗓子,多心地注意到此时在浩瀚的脸上,似乎有着一种难以察觉的兴奋。

“就由她开条件吧。”他很大方,“朕很乐意讨她欢心。”除了与他抢人外,一切,都好谈。

八年后。

“陛下,臣先走一步了……”

出兵西域,与马秋堂交战得难舍难分之余,却大意中了雨师的暗算,因而被马秋堂两斧给砍去了性命,此时此刻,躺在黄沙里的孔雀无法动弹,身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生命亦在最后致命的一斧里狠狠被截断。

蚌然间,他觉得天地都安静了下来,这一切是那么的自然,就像是重新回归到了原点。终于,他能够不需再承担些什么,也不必再继续活得那么辛苦,不知为何,在闭上眼的那一刻,他有种如获大赦的解月兑感。

啊,一切都结束了。

真好,终于结束了。

无止无境的黑暗朝他涌来前,耳边……似乎还听得见什么。

飞沙行走在沙丘的声音,伴随着法器银铃的清脆声响,像两条无名的锁链,将他的双脚锁住,不让他往前走……

逼泉路,就在近处了,他试着想要挪动脚步朝那个方向走去.可是他动不了,动不了……

远远的,在路的尽头,有座远比帝京宫墙里还要高耸的建筑,矗立在一片充满灰雾的迷蒙之中,他很想上前,但在他的身后,有个女人叫住了他。

“主子,我来接您了。”

他茫然地回首,注视着她哭过的眼,和她眼角尚未抹去的泪。

“-是谁?”

“我是乐天。”

远处勾魂使者的亡铃一摇,他又忍不住想跟着走,可是那个女人双手紧紧拉住系在他脚上的铁链不让他被拖走。

“主子,大业未成,您还不能走。”

“大业?”是了,他似乎还有件事没有做。

“主子,陛下还等您回宫呢。”她边说边使出力气将就快被拖远的他再拉向自己。

“陛……陛下?”他的眼中充满了迷惑,眼角余光中,似乎捕捉到了一抹似曾相识的身影……他还记得,他向来就是一直瞧着那具背影的……他还曾对那具背影起誓过……此生忠诚……

“帝国皇帝浩瀚,您忘了他吗?”扯住链子的她,大汗不停落下。

犹举棋不定的脚步,在听到浩瀚两字时立即止步。

蒙蒙的灰雾中,这时走来一名壮硕的中年男子,在一找到他后,劈头就是给他一拳。

“不肖徒弟!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师父……”孔雀呆愣愣地看着难得出山的自家师父。

爆垣气吼吼地拎着他的耳朵开骂,“叫你劈的柴都劈完了吗?”

“我……”他想了想,记忆里的片段,有些不能完全的合拢组织起来。

“给我过来!”在乐天就快拉不动他时,宫垣把扯过粗链,大步大步地将他给拖向阳世,“这回我非祭出家规好好修理你一顿!”

一具具躲藏在一旁的黑影,登时自四面八方冒了出来,而远处通往阳世的大门,也正遭人关上。

“看什么看?”宫垣以强力狮子吼,清楚地道出来意,“这小子欠钱不还就想走,没这么好的事!在他把欠我的债都还清之前,他哪也别想去!”

不等四下的黑影又要扑上来,宫垣把将孔雀拉起放至肩上,大步地奔向大门,就快被推上的大门,在乐天的阻晓下,勉强留下了一线空间,他们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外头灿眼的阳光里,恍如隔世。

找至宫垣隐居的地点后,就一直待在练功房里等待着的喜天,在帘子里已有七日没发出声响的这天,总算是有了动静。

焦心到一个尽头,终于可以放下心的喜天,大喜过望地拉开帘子一看,映入眼帘的,一个是宛如槁木死灰的乐天,一个是脸色仍然灰败得与死人没两样的孔雀,而另一个跑去助一臂之力的宫垣,则是两脚盘坐,正努力调养着气息。

血不知是什么时候渗出来的,当喜天感觉到脚边忽有股湿意时。她低首一看,轰地颜色甚黑的血水,自床上的乐天身下不断渗出,她忙着伸手将乐天的背扳过来.这才看见乐天的背后竟以血写满了经文,而地上的那些黑血,似乎也浮现着什么文字。

“-……过来。”宫垣喘息地朝她招手。

喜天不明所以地靠上,随即遭他一把捉住衣领高高提起。

“-的那个同僚不行了,-还有没有什么巫力可用?”

“哪方面的巫力?”

他懒得长篇大论,“我这么说好了,-能不能把-身子里的命,给我家徒弟?”要不是他得救人不能给,否则他才不屑拉下颜面向女人开口。

“可是他不是已经……”不是都已救回来了吗?为何还要……

爆垣烦闷地搔着发,“他还是个死人。”

“我的……给他……”乐天挣扎地说着。

“乐天……”喜天忙要她打消这个蠢念头。

看着乐天脸上义无反顾的表情,从小就讨厌女人的宫垣也忍不住要赞赏她。

“-够忠心,比汉子还汉子!”这小子何德何能啊?

“喜天……”乐天颤抖地捉住她的手,“代我转告陛下,臣……不负陛下所托,主子,就还给陛下了。”

“不……”

“-出去,迟了就不成了。”宫垣看了看乐天的气色,不打算浪费她的一片心意。

棒绝的帘子再次放下,喜天怔怔地站在帘子前,恍惚地想着里头正在发生什么事,忽地她的面颊有点湿意,她以指去模,是泪。

三日后,喜天所等待的帘子再次掀起,宫垣自床上抱起了个有呼吸,且看上去像是睡得正熟的孔雀。在邻房安顿好孔雀后,他又回来走至床前,两手叉着腰看着已经深睡不再醒的乐天。

“孔雀将军真的已……”不用问也知发生何事的喜天,强忍着喉际的哽咽,非要把心中的话问出。

“放心吧,解神说过,他得为女人死两次。”宫垣擦去一头的汗水,愈想就愈生气,“这小子究竟是怎么搞的,竟被砍成这样?他当我是织娘呀?这是叫我要怎么补啊?”他还以为他家的徒弟天下无敌呢,没想到竟被砍到连小命都没了。

喜天愕然地问:“前辈……认识解神?”

“他是我的死对头!”化成灰他都认得。“哼,打不赢那个死对头没关系,至少我家徒弟迟早会打赢他的徒弟!”

“……孔雀将军从未胜过我家主子。”她实在是很不想说,但,她有维护夜色名声的责任。

“-家主子是谁?”他双目微-,火药味隐隐散了出来。

“夜色,解神之徒。”

“臭小子!”简直快气炸的宫垣,差点没拆房子。“老子没用,你居然比老子更没用?家耻!早知道就让你曝尸荒山野岭算了!我还没事把你养得这么大,浪费米粮!等你醒来后就统统给老子吐出来!”

当作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看见的喜天,只是将手中那件已经准备多时的寿衣,捧至乐天的身旁。

爆垣瞥她一眼,“我在后院掘好坟了,我看过风水,那儿很适合她。”

“多谢……”她难过得连多说一字都觉得很困难。

“喂。”宫垣在走出房门前向她交代,“等那小子的伤好了后,顺便把那只臭小子也给拎走。”

“你不让他留在这?”再怎么说,这里也是他的师门。

他阴沉地咧出白牙,“我家不收输给女人的男人!”

夜阑人静时分,自离开浩瀚身边后,就急着赶回离火宫的石中玉,焦急的步伐声回荡在子夜的回廊上。

自孔雀在西域战死后,一直不愿让孔雀下葬的乐天,先是盗走了孔雀的尸首,再躲至无人找得着的地方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就在夜色派出喜天前去寻找乐天,并自乐天手中带回了孔雀后,一丝从不敢抱着的希望火苗,终于在石中玉的心中悄悄点燃,因这回特意回京的喜天,所带回的,并不是孔雀冰冷的尸首,而是可再度与他并肩站在沙场上,一同继续捍卫陛下河山的同僚。

远远即望见离火宫宫门大敞,且宫门外停了两辆日月二相所乘的车马后,原本满心欣喜的石中玉,更是加快了脚下的步子赶往宫内,但就在他跑进烛火通明的大殿内时,却没见着他想见的那个人,只见着了两个愁眉不展的不速之客。

慢了一步才赶至离火宫的阿尔泰,一踏进殿中见着了他们三人,却未见第四者后,有些纳闷地问。

“人呢?”不是说已被喜天送回来了吗?怎不见人影?

“问他俩。”也同样是一肚子惑水的石中玉,老大不爽快地瞪着那两个大半夜联袂杀来离火宫,却啥事也不干,就只是坐在阶上发呆的日月二相。

来不及阻止憾事发生的日行者,在被他俩瞪了好一阵后,先是叹了口长长的气,再将两掌埋进发中。

“孔雀……现下不在宫中。”这下可好,居然来得太迟了。

“但喜天说——”石中玉才想反驳他所说的话,却被面色也显得沮丧无比的月渡者打断。

“他不在。”她一个头两个大地抚着额,“我们抢输了。”完蛋,这下他们该怎么去向陛下解释?若是陛下向他们要人,他们该上哪再生个孔雀去赔给陛下?

石中玉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两个差点害他以为认错人的二相。

这是玩真的还是骗假的?打他入朝以来,这两个素来高高在上的日月二相,不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嚣张的程度几乎不下于破浪的两尊宰相吗?他们居然也有踢到铁板,且愁云惨雾的一日?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可让他们一同皱眉头?

日行者满心挫折地看向石中玉。

“孔雀被带走了,我们虽已尽快赶来此地,但还是没法将他给留下。”

“他被谁带走了?”谁的消息这么灵通,知道孔雀在今夜回到离火宫了?

月渡者愈想愈头痛,“一个连我们也不敢去跟她索人的人。”

石中玉瞪大了眼,“连-也不敢?”这怎么可能?大摇大摆的月相向来就是横着走的,朝中除了破浪外根本就无人敢跟她作对,而她居然也有怕的人?

她消受不起地抚了抚右臂,“打死我都不愿去。”上回去了的下场,就是差点陪上一只手臂,和在那被关了足足两个月,那种地方谁想再去一回?

石中玉随即将两眼扫向日行者。

“不去,绝对不去!”日行者像是受了什么惊吓般,不断朝他摇头还摇手。

般不清状况,一头雾水的阿尔泰,四下观察了一番,在没发现什么打斗或是强行带走的痕迹后,有些怀疑起这两个宰相,是否连抢都没抢,就这么把好不容易才回来的孔雀奉送给了那个打劫的人。

“孔雀人在哪?”他暂且压下满月复的疑惑,先问起较重要的另一事。

日行者迟疑地开口,“还在这城里,只不过……”

“有话快说、有屁快点放!你俩啥时起变得这么吞吞吐吐?”没啥耐性的石中玉,在他一再支吾时,忍不住两手叉着腰朝他大吼。

月渡者抹了抹脸,振作起精神后,慢条斯理地拉起日行者,同时顺道接完他先前未竟的话。

“只不过,要是那个人不放人,那么任谁也别想找回孔雀。”

石中玉用力哼了口气,边间边撩起了两袖。

“是谁带走了孔雀?”抢人?要来硬的那大伙就都来硬的,他还怕会抢输人不成?

月渡者却得意地将下巴一扬,“就算能说也不告诉你们!”

“慢着!”石中玉在他俩想就这么离开时,忙不迭地冲至他们的面前将他俩拦下。

“这么想知道是谁干的,那就去问陛下。”已经接受事实的月渡者,邪邪朝他一笑,一点都不打算亲自去解决这个问题。

“这事与陛下有关?”

日行者煞有介事地点了个头,“大大有关。”

什么都问不到,也不知来者究竟是何人,碰了一堆软硬皆有的钉子后,石中玉就只能站在原地想不通地抚着下巴,而一旁的阿尔泰,则是在此时走上前,再问了个石中玉疏忽的问题。

“我只想问,孔雀要到何时才能回来?”他可不能死了一回后又再死过一回。

突如其来的沉默蔓延在显得空旷的殿中,兀自思索了一会后,日行者与月渡者互视对方一眼,而后,无止无境的叹息同时自他俩的口中逸出。

“这就得看她的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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