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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交 6

作者:蓝淋

庄维全家要移民去美国的消息被人打听出来,是在二年级快要结束的时候。

当时这是很惊人很了不起的事情,所以尽避庄维想要低调处理,这事还是传得全学院都知道了。

那几天人人见了庄维都要询问并恭贺一番,庄维反而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骂道:“恭喜个屁,有什么可喜的?”而后迁怒到曲同秋身上,对他愈发的粗暴。

而对曲同秋来说,别说移民,就连活生生的外国人他都没亲眼见过,自然也觉得搬去国外生活实在非常的新奇和有趣。

因此他完全不理解庄维成逃诩在生些什么气,比如明明是自己不小心才被开水烫了手,却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还用他的牙膏来敷伤处,一挤就是半条。

楚漠的情绪不稳倒可以理解,他对庄维很有好感,庄维这一走,他会心情不好那是自然的。

然而没过多久,楚漠也大声宣布他也要准备办理去美国留学了。

这让曲同秋很是吃惊,他虽然知道楚漠很欣赏庄维,但也没想到会追随到这种地步。

而他知道任宁远也对庄维也有好感,跟楚漠交情更好,到最后,说不定连任宁远也会和他们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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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这个,曲同秋就突然失眠了。任宁远如果去了地球另一端,那就算他再怎么努力去追逐,也没法跟得上。而大学里见不到任宁远的生活是无法想象的,更难以接受。

有一天帮任宁远捡完球,在球场边坐著休息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心里的惴惴,开口问任宁远:“老大,你也会出国吗?”

任宁远看了看他,道:“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国?要也是等大学毕业了才打算。”

“但是庄维要去了,”曲同秋想了想,忙又补上,“楚漠也要去了。”

任宁远笑了:“我和楚漠又不一样。”

曲同秋突然觉得很放心,立刻就高兴起来。无论其他人如何,大学四年里任宁远还是会留下来和他一起度过。只要这样便能心满意足。

只是想不到日后,最先离开的是他自己。

庄维当时在他们学校已经变得非常的有名。他长得好,成绩好,家世好,摄影作品还拿了全国大奖,甚至于上过电视,拍过一个平面广告,简直就是个万中挑一的翩翩佳公子。

人长得漂亮,不论放在哪里,都是很有用的。庄维是中性阴柔的美貌,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环境中,不仅外院外校的女生慕名而来,就连学院内的男生也渐渐对他很是追捧。

楚漠和任宁远就是他背后最为有名的两位支持者。

楚漠对庄维的额外袒护和露骨追求已是路人皆知,而任宁远虽然不动声色,却也表示过对庄维个性清高和才华横溢的欣赏。

同性之间的隐秘和禁忌正是八卦滋生的温床,大家都在隐隐约约地讨论新旧两位学生会长为庄维而暗生嫌弃的可能性。传言漫天,连当事人都不免耳闻。

任宁远对此只笑笑,一如既往地不置可否,楚漠则大骂“无聊”,把两个多嘴的男生暴打了一顿,看得曲同秋心惊胆战。

虽然一天到晚跟著任宁远,但曲同秋也不清楚这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对庄维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庄维的态度也一直不明朗,再加上流言盛行,三人成虎,如果楚漠真的心存芥蒂,最后两人反目,那不管这三角关系是怎么样一笔糊涂帐,他都绝对不想看到他的老大吃亏。

思来想去,曲同秋觉得该自己去帮任宁远打探点情报。于是买了一些啤酒,还有下酒的卤牛肉和笋干,带去找庄维。

庄维已不住在学校宿舍了,他自己租了个房子,方便洗晾他那些照片。曲同秋进去的时候他正往墙上贴一些黑白照,见曲同秋拎著的东西,便问:“楚漠让你送来的?”

“不是……”

“那么是任宁远了?”

任宁远可能真的对庄维很好。想到这个,曲同秋不知怎么的有点难过起来。

“不是,这是我买的。”

庄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你是有什么事?”

“没有,我顺路带来的,你吃就好。”

庄维“哦”了一声,挑起一边秀丽的眉毛,放下照片,靠在桌边看著他。

对著少年那样出众的美貌,连曲同秋自己也觉得庄维除了过于骄傲,脾气不好之外,还是很有魅力的。

那种魅力和任宁远不同。任宁远是温和的自傲,让人心生敬畏仰慕,恨不得跪下膜拜。而庄维的冷傲反而招蜂引蝶。没有人敢打任宁远的主意,觊觎庄维的则不少。

他对庄维谈不上觊觎,模糊的羡慕和好感还是有的,只是庄维喜怒无常,总在小的地方欺负他,跟楚漠一吵架就拿他当挡箭牌,弄得他不喜欢跟庄维来往。

“你坐吧。”

见庄维盯著他,曲同秋隐约就有点害怕,往门口退了两步:“不用了。”

昨天他才刚因为那两人吵架而遭了殃。庄维大骂楚漠“我宁可亲一条狗,也不会让你碰”,而后把一旁呆立的他抓过来,在他来得及反应之前就亲了他,亲完又嫌恶地打他一个耳光,可怜他还没搞清楚状况,接著就又挨了楚漠一个耳光。

主角们的生活里都需要一些面目模糊的路人角色,可供差遣,陪衬,迁怒,嫁祸等等,而他恰懊就是。

“喂,都叫你过来了。”

曲同秋被揪住耳朵硬拉过去,庄维手上很是用力,痛得他!!了两声。

庄维拉开一把椅子:“坐吧,你先吃。”

曲同秋受宠若惊道:“我不用……”

“你不吃我怎么确定它没问题?”

曲同秋只得揉著耳朵坐下来,吃了一块笋干证明它无毒无害,想著要帮任宁远打听消息,便问:“庄维,你有女朋友吗?”

庄维夹起一块牛肉,“嗤”了一声:“我有女朋友你会看不见?你瞎了不成?”

“那有男朋友吗?”

曲同秋刚问完头上就挨了一下,见庄维对他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我长得像同性恋?”

“不不不……你怎么会像……”

庄维瞪著他:“干嘛这么紧张,你看不起同性恋?”

曲同秋双手乱摇:“不不不不……”

庄维骂了句“墙头草”,就不再理他了。

“庄维,我是想问,楚漠和任宁远,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庄维想也不想:“都不好。”

曲同秋正在为难,这种答案回去也不好向任宁远交代,却听他问:“胖子,我要走了你是不是很舍不得?”

“嗯,是啊,我们都会想你的。”

庄维望著他的眼神有些怪异,看了半天,突然说:“说老实话,你觉得我怎么样。”

曲同秋被看得全身发麻,觉得不太对,但不敢往那方面想,只能顺著他的话回答:“你挺好的。”

“有多好?好过任宁远?”

曲同秋不知如何作答,想了一想:“呃,老大和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庄维已经坐过来了,两人靠得太近,曲同秋有种被逼迫著的感觉,对上庄维的眼睛,一下觉得心慌,只得硬著头皮说:“你比较好。”

庄维不再说话,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命令道:“嘴巴张开。”

曲同秋打了个寒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按住肩膀。慌张中挣扎了两下,见庄维的脸逼近过来,吓得本能闭上眼睛。

两人嘴唇贴在一起,曲同秋瞬间鸡皮疙瘩竖了一背。偏偏庄维还抱著他,托住他的后脑勺,撬开他的牙关,舌头探了进来。

即使是跟男人,舌尖相碰的感觉也太过刺激了。曲同秋正全身紧缩,晕乎乎地等著庄维把舌头退出去,将这个莫名其妙的亲吻结束掉,突然领口一紧,脸上就重重挨了一拳。

这一下的力道著实厉害,曲同秋仰天栽倒在椅子下,痛得七荤八素。接著又被揪住领子提了起来,肚子上再吃了两拳,而后被一脚踹飞了出去。

曲同秋眼前黑了一阵,意识才又清明起来,耳朵还嗡嗡的,听见楚漠在气急败坏地嚷嚷:“庄维,你别再这样考验我了!”

“谁要考验你?”

“我跟那女人根本没什么,你拿这种货色气我,是不是太幼稚了?”

曲同秋在地上晕头转向地趴了一会儿,见那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已然无视他的存在,楚漠也不会再过来打他了,便慢慢爬起来,逃了出去。

即使已经被这样对待惯了,这下他也觉得,炮灰配角的滋味真是不太好受。

曲同秋摇摇蔽晃下楼,迎面有个男人也正往上走,曲同秋看到那个人的脸,立刻从心底冒出安全感来,高兴道:“老大。”

任宁远抬眼见他鼻青脸肿的样子,微微皱眉:“怎么又挨打了。”看了一眼他衣服上的鞋印:“嗯,楚漠已经来了?你怎么招惹他的?”

曲同秋不敢隐瞒,老老实实把挨打的原因说了,任宁远认真听著,而后笑笑:“他们的事,你别再掺和,免得惹祸。”

曲同秋答应著,略微有点委屈,但想到任宁远等下一进门,就会看到那两人在房间里纠缠不清,又担心了,尴尬道:“老大,你来是要找庄维啊?”

任宁远“唔”了一声,看著他,倒也没急著上楼,只伸手托起他下巴,让他侧过脸,看了看他肿胀的脸颊,起了大包的后脑勺。

又让他把衣服掀起来,帮他察看肚子上的淤青。而后探出手指,在伤处轻轻一按。曲同秋“嘶”地倒抽一口凉气。任宁远将手收回来,皱著眉:“你去医院吧。”

曲同秋敷衍著点头。要是挨了打就去医院,那他每逃诩得跑一趟,饭钱也得拿来垫药费。

“走吧。”任宁远转身下了楼梯。曲同秋料不到他是要亲自陪著去,顿时受宠若惊,连说:“不用不用。”

“不检查一下,打坏了你都不知道,”任宁远看他犹犹豫豫的样子,又说,“费用不要担心。”

曲同秋感激涕零:“老大……”

任宁远笑道:“我也不能让你白叫我老大这么久。”

曲同秋紧跟在他身后,感动不已。两人一前一后地下著楼梯,任宁远又问:“走得动吗?”

“能走能走,我没事的。”

“嗯。以后楚漠不会再打你了。”

曲同秋挨打的时候没感觉,听他这么一说,倒是眼泪都快掉出来了。能当任宁远的跟班就是他进大学以来最幸福的事。

日后除了一心跟著任宁远,认真对付功课之外,还有一件吸引曲同秋这种青春期男生的,就是交女朋友。

眼见班里的同学都蠢蠢欲动,各自有了约会或者献殷勤的对象,周末不再窝在宿舍里打牌,举动也变得成熟起来,装出“男人”的样子,弄得曲同秋也很是羡慕。

然而要去哪里找女朋友,这是个大难题。他又没法像一些同仁一样勇于搭讪,在图书馆看书总能千方百计要到坐在对面的女生的电话号码;活动的圈子也窄,男生的朋友还是男生;而作为交友捷径的联谊往往变成聚餐,交了几次钱大家吃吃喝喝之后,他也不想再去了。

宿舍几个人,除了他和庄维之外,都有了交往对象。庄维是高岭之花,多的是人爱,只是没人采得下罢了,唯有他孤家寡人。

一开始倒还没觉得有什么,而有一天他照旧跟著任宁远去吃饭的时候,楚漠却骂他:“你成天跟著宁远,他连跟女朋友单独相处的时间也没有了,烦不烦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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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同秋没想过任宁远会有女友,更想不到自己和贴身仆从差不多了,竟然会毫无觉察,顿时呆若木鸡,半晌才说:“啊,老大有女朋友了啊?”

楚漠嗤了一声:“喜欢宁远的女孩子可不要太多,我们学校有哪个不喜欢他的?交到女朋友有什么稀奇。”

任宁远笑道:“楚漠你别乱说。”

“你啊,公开恋情又不会怎么样,偏偏爱装神秘。要不是我火眼金睛,差点就被你瞒过去了。”

任宁远笑笑:“点菜吧,羊肉有谁不吃的?”

曲同秋也捡了个位子坐下来,不时看看一脸平静的任宁远。任宁远到底是喜欢美丽女生,还是对庄维有好感,或是博爱花心,抑或淡薄无欲,他即使跟得这么近,也从来不知道,都快糊涂了。

楚漠说:“算了,看你怪可怜的,胖子,我有现成的,帮你介绍一个。”

庄维冷笑一声:“就你多事。你知道他要什么条件的?”

“他能有什么条件啊,是个女的就行了。”

曲同秋不好作声,听得脸上微微发红,鼻尖都出汗。

“我知道有个急著要找男朋友的,艺术系的那个小薇,见过吧。没见过起码也听说过吧。”

曲同秋一愣:“那个……好像不是很合适……”

“怎么不合适,她配你算很不错了,胸部大。难道你不喜欢大的?”

曲同求急得脸都红了。有胸部当然好,但又不是只要有胸部就行了。风流韵事全校闻名的女生,一天缺了男人就不行,他哪里有那个本事镇得住。

“个性可能不是很合……”

楚漠“切”了一声:“就你还挑三拣四的。这样谁还帮你啊。”

曲同秋尴尬地不敢吭声。对于别人的帮忙都该感谢才对,但楚漠这样,让他想起一个舍友,那人常把穿得快破的旧衣,过期又舍不得扔的零食,还有淘汰下来的盆盆罐罐,都塞给他,说:“这个给你,挺好的吧,底还在呢。”

得到馈赠按理都要表示谢意,只是他又不是乞丐,拿著那堆无法使用的破烂,有时候也会为其中究竟是否包含善意而觉得困惑。

冷场之中,菜也陆续送上来了。任宁远温和道:“不急吧。这种东西要看缘分的。该到的时候自然会到,强求也没用。”

“但他不早点交个女朋友,岂不是天逃诩还要缠著你?你受得了啊?”

任宁远笑一笑:“也没那么夸张。”

“喂,胖子,宁远是不计较,但你也该自觉点吧?难道宁远约会上床你也要在门口守著?没见过你这么烦人的。”

任宁远点了点筷子,口气还是温和:“别闹了,快吃菜吧。”

曲同秋看看楚漠,又看看喜怒不形于色的任宁远,突然害怕地意识到,他连当跟班这样的愿望也没法实现了。

喜越是担心,越是撞鬼。第二天上公共大课,曲同秋去得迟了,从后门偷偷溜进梯形大教室,一眼就找到那醒目的三人组,然而任宁远边上的位子坐了个女生。

能固定坐在任宁远身边,是他从任宁远那里荣幸地得到的奖励之一。位子留给他这个忠实小苞班,平时就不会让别人坐。曲同秋左看右看都觉得女孩窈窕的背影很陌生,并非班里同学,应该是混进来陪著任宁远听课的,心知那一定就是现在的女朋友了。

老座位没得坐了,曲同秋只得在最后一排找了个位子,边赶紧翻书抄黑板上的笔记,边看前面那两人的脊背。

女孩很活泼好动,不时侧头仰起下巴和任宁远说悄悄话,任宁远素来冷淡,听课时不喜被人打扰,但对她倒颇有耐心,低头倾听的样子很温柔。

曲同秋看了一会儿,隐隐有些伤心,知道楚漠说得对,任宁远在谈恋爱,他就不能像以前那样跟前跟后。

二人世界偶尔可以和朋友们分享,比如跟楚漠庄维。但却不能被手下打扰。以后甚至连帮老大打扫清洗买三餐,恐怕也轮不到他了。

不好意思贸然上前打招呼,自己情绪也有点低落。等下了课,曲同秋在任宁远站起来之前就收拾课本从后门溜了。

之后两天曲同秋都老老实实的,上完课就回宿舍,没再去当任宁远的小尾巴,也没和任宁远碰过面。

虽然很想念任宁远,想继续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端茶送水代为跑腿什么的都行。但任宁远有了女朋友,需要更多的个人空间和隐私。老大的幸福,他要自觉捍卫才是。

等到第三天,两人还是在路上巧遇了。任宁远主动和他打了招呼,微笑著,倒也不问这两天怎么见不著他,似乎对于他的出现与否并不留意。

爱暄了两句,便道:“对了,我要换一些新家具,你今天若有空,就来帮忙收拾吧。”

曲同秋一听有自己还能有用处,立刻精神抖擞,忙跟了过去,任宁远主动指派事情给他做,就让他高兴得一颗心砰砰跳。

仅是租来暂住到毕业的公寓,任宁远却也很讲究,把房东留下的床,沙发和窗帘都换了,又添了几个别致的壁挂。

大东西有家具店的人帮忙摆好,只剩了琐碎的清扫工作要做,曲同秋很快便打理得差不多,而后搬了梯子,要把夜光时锺挂到墙上。

他身上的衣服都是旧的,现在穿著过于宽大,以至于裤子被梯上的钉子头勾住了他也没发觉。脚上一蹬,借力大步窜上去,瞬间只觉得后面一凉,裤子竟“刷”地被扯了一半下来。

曲同秋顿时傻了眼,这还不是最糟的,天气太热,他就只穿这么个旧棉布裤子,里面光著,这一扯,大半个都露在外面了。

想到任宁远还在背后看著,曲同秋窘得人都僵了,忙要爬下来,岂料听得“嘶啦”一声,裤子干脆撕破了一道大口子。

曲同秋手忙脚乱,好容易把缠在钉子上的布料解开,总算转过身来,出了一头汗。这下太过尴尬,连任宁远表情也有点不自然,两人面对面,僵硬著沈默了两秒。

幸好任宁远没取笑他,见他提著裤子不知所措,反而温和道:“别急,等我找条小点的裤子,你先穿著吧。”

败快任宁远便翻出一条材质清爽透气的长裤,还附了内裤,笑道:“里面还是记得穿比较好。没有新的了,你不介意吧。”

曲同秋面有愧色,连连道谢,感激不已地去换上,只差没跪叩谢恩。穿著任宁远的东西,全身上下都觉得不一样了,就跟得了奖状一般,荣幸得全身发热,

“那,我今晚穿回去洗洗,明天就给你送过来。”

“没关系,”任宁远打量了他一下,“你穿还挺合适,就留著吧。”

曲同秋受此重赏,颤抖道:“老大……”

任宁远笑道:“你是来替我帮忙才把裤子弄破的。我赔你一条也是应该。别收拾了,歇歇吧,想喝点什么?”

曲同秋心口发热,正美满得要发晕,忽然听得门铃响了。任宁远放下手里的冰酸梅汤,过去开了门。进来的是个穿著泡泡袖公主裙的卷发少女。

曲同秋一开始觉得眼生,见她一把拉住任宁远的手,声音软软甜甜地撒娇:“宁远哥哥,陪我出去逛街吧~”就想起来她是任宁远现在的女朋友。

任宁远任她拉著,微笑道:“哦,这可不行,我有客人在。”

曲同秋不安地想自己是不是得让出空间给两人独处,就听得少女说:“那也可以请客人跟我们一起去逛啊。”

任宁远温柔地安抚她,而后转身介绍:“这是楚纤,楚漠的妹妹。小纤,这是曲同秋。”

曲同秋紧张地和她打了招呼,只觉得实在是长得甜美又可爱,难怪任宁远对她那么宠溺,自己继续站著就太再碍事了。

“老大,那我先走了……”

任宁远看看他:“你有事?”

“没有,”曲同秋嘿嘿傻笑,“你们,你们……”

任宁远“哦”了一声:“没关系的,我本来就还有点事要处理,也不能陪她出去玩。”

楚纤做出委屈的脸:“我哥忙,你也忙,我这么远跑过来,怎么都没人陪我玩。那我自己去好了。”

“不行,女孩子家晚上不要一个人到处乱逛,乖乖回去,恩?”

楚纤噘了噘嘴,伸手指向曲同秋:“那他陪我也行啊。”

任宁远笑著道:“别闹。”但也只得望了望他:“你会有空吗?”

能帮得上任宁远的忙,曲同秋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有,有,我一直闲著。”

楚纤立刻兴高采烈起来,任宁远笑了一笑:“那么也好,带她去逛逛吧,别玩得太晚。”

曲同秋领了任务出门,满心盘算著要带这看著一身富家小姐气的小泵娘去什么文艺些的地方玩才好,楚纤就已经高高兴兴招手叫了路过的TAXI,探头朝司机说:“师傅,去华街。”

曲同秋吓了一跳,那地方一条街都是酒吧,虽说灯红酒绿煞是繁华,但巷子一深就乱,传闻皮肉生意也是有的。要拦住楚纤,却见她灵巧地一闪身子便钻进车里。曲同秋只得也紧跟著进去,边著急说:“不能去那里,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就是知道才要去啊。”

“这可不行,任宁远一定不会同意的。我不能带你去那种地方!”

楚纤不以为意:“你不去也没关系哟,反正我一个人也进得去,我已经成年了呢。我可是要去瞧热闹了,你不想玩就回家吧,我不会告诉宁远哥哥的。”

曲同秋哪能丢下她一个人,任宁远托付给他的,怎么都得一根毫毛也不少地送回去,只得更警惕地跟紧楚纤。

楚纤的样貌穿著都太引人注目,从刚踏入地下酒吧的大门,就有不少人盯著她看。以她这种被宠爱著长大的女孩子的天真,只觉得骄傲而羞涩,全然不觉得有什么危险,倒把旁边的曲同秋紧张出一背的汗。

“那个人拿的酒好漂亮,我也要喝。”

曲同秋不敢走远,但拗不过她,只得向人打听了那种酒的名字,再挤到吧台替她买了一杯。等回来的时候,便发现她身边多了几个嬉皮笑脸的男人。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曲同秋只得硬著头皮,拿著酒挤上去,挡在她身前,鼓起勇气道:“你们要干什么?”

“你谁啊?没你的事,滚开。”

曲同秋见了凶神恶煞的人,心下害怕,但任宁远交代给他的事,他无论如何得做好。于是壮著胆子:“她是跟我一起来的。你们有什么事?”

几个人完全不把他撑出来的气势放在眼里。

“请美女喝杯酒而已,用得著这么紧张吗。”

“美女你怎么会跟这种人一起来啊,要找护花使者,怎么也该是我这样的嘛。跟我们玩会有趣的多,要不要来?先喝了这杯再说。”

“怎么,我们请的酒,你是不想喝?”

“别给脸不要脸啊。”

楚纤也有点怕了,慢慢躲到曲同秋身后。曲同秋势单力薄,真要动手,一巴掌就会被拍飞出去,只得大声说:“你们知道她哥哥是谁吗?S大的楚漠你们听说过没有?”

瞎猫碰上死耗子,楚漠算是恶名远播,那几人倒还真的有所忌惮,相互对望著,有退却的意思,但又似不甘心。双方僵持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男人嘻笑道:“行,我们卖楚漠一个面子。但你们也得卖我们一个面子。这杯酒可是特意买来要交朋友的,没人喝,可就太不够意思了。”

曲同秋听得楚纤在背后小小声说:“我才不要喝。”

他的酒量也就一杯即倒,而且这酒看著就让人觉得不怀好意。如果是庄维在,应该会跟他们硬拼,争一口气也好。但倘若翻脸吃了大亏,就算以后楚漠十倍报复回去,女孩子家吃的亏也一样补不回来,就算把他们揍烂了又有什么意义。

曲同秋思来想去,还是息事宁人,把酒接了过来,屏住棒吸一口一口把它喝干净。

放下杯子就已经开始觉得晕眩,摇蔽著,视野变得怪异,酒吧里的温度似乎高起来,令他极其燥热,外界的声响忽远忽近。浑浑噩噩了一会儿,听得心脏扑通扑通急速乱跳,突然眼前一黑,便一头栽了下去。

而后的知觉被便被杂乱扭曲的梦境吞噬。

美梦和噩梦交缠著铺天盖地而来,时而是身在天堂般平和甜美,时而又如同地狱一般苦痛难熬,再过去却又简直是在烈火中焚烧,身不由己地被反复煎熬著,像快要爆裂开来。

等终于从混乱过后那安息一般的无边黑暗中猛然醒来,一睁眼,视野里便是白花花的一片。

反差之大令曲同秋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明白过来自己是在医院。

“他醒了。”

听到有人这么说,曲同秋转动著眼珠往屋子里瞧了一瞧,发现了任宁远,而后也看到庄维和楚漠。

“老大……”

开口就发觉喉咙疼痛,声音也嘶哑。曲同秋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记忆只到酒吧喝酒的那一场景为止,完全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隐约觉得身上很痛,强烈的不舒服,自己又身在医院,便问:“我是挨打了吗?”

三人的表情都有些怪异和尴尬,一时竟然无人回答他。

沈默了一会儿,楚漠先开口,咳了一声,而后说:“你们在酒吧遇到点麻烦。然后我也不清楚。不过楚纤没事,她现在很好,她让我代她感谢你。”

曲同秋一听就很是欣慰,总算能对任宁远有个交代,便高兴道:“她没事就好。我是被酒吧里的人打了吗?”

任宁远安静著没说话,庄维的脸色则非常难看,全然发青了,过了半晌,从牙缝里说:“不是挨打!你这个傻子!”

曲同秋呆了一会儿,满心疑惑,努力回想揣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身上的痛确实跟平日挨打的痛不一样,手脚似乎都没受伤,肚子倒是有点不舒服,再往下……

下半身撕裂般地痛。就算最严重的便秘过后,火辣辣的疼痛感觉也比不上这十分之一。

呆想了一会儿,看著那三人的的表情,曲同秋忽然明白了点什么。

先是难以置信。他根本没想过世界上会有这种事情,或者说男人跟男人是用这种方式,甚至于发生在他身上。他觉得根本不可能是真的。这就像要他相信这世上有鬼一样。

而后便混乱了。说不出话,脸部肌肉都动不了,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连他们讲话也听不见,只能呆呆坐著。

幸好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三人在病房里坐了一会儿,任宁远弄了点果汁给他喝,又用外面买来的餐点代替了医院的食物,还留了一些杂志给他看,又问他有什么想吃想玩的,说等下都会给他送来。

大家都绝口不再提,免得面对的时候尴尬,也免得刺激他,只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如果是楚纤出事,那酒吧大概会整个被楚漠他们翻过来,腥风血雨都免不了。而他不一样,事情就这样在刻意的回避和忽视中含糊地过去。他自己也情愿要这种约好了一般的缄默。反正他根本一点也记不起来,只要没人说,就可以当成没人做过。

探望的三人一起离开了,而他仍然得在医院躺著。具体原因他不想知道,医生说的时候他赶紧屏气不让耳朵听。

反正大概就是“损伤”。被人拳打脚踢也是“损伤”,“损伤”并没什么了不起的,就只是痛罢了。

他又不比楚纤那样娇贵的女孩子。他是个男的,运气又不好,经常吃皮肉苦头,倒一次霉会比现在这种程度的“损伤”厉害得多,还未必有这种病人的待遇。

起码任宁远给他送来的鲜鱼汤很好喝。

只是连任宁远送给他的裤子都烂了,想到这个就很伤心。

晚上看了一会儿杂志,那些故事不知怎么的一个都读不进去,曲同秋便关了灯,闭眼睡觉。不知躺了多久,依旧清醒著,全无睡意。隐约听得门口略有动静,曲同秋把眼睛睁了一条缝,往那微弱的光亮处看去。

门口是熟悉的高大身影,曲同秋心里憋闷,此时见了他,也有些高兴:“老大。”

任宁远仍然放轻著步子走进来,也不开灯,只在昏暗里走到他床边坐下,温和道:“我吵醒你了?”

“没,我醒著。”

“睡不著?”

“嗯。”

“是身上不舒服吗?”

这样的关心,曲同秋却觉得没法回答,便换过话题:“老大,你不陪楚纤吗?”

“她好好的,又有楚漠陪她。你呢?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任宁远这样的温柔让他觉得很感激,心里软软的发酸:“我没事了。老大你有时间,该多陪女朋友的。”

“恩?”任宁远似乎愣了一下,而后笑道:“你说楚纤?她不是我女朋友。她是小妹妹。”

曲同秋才知道自己弄错了人,有些不好意思。任宁远接著说:“她很感谢你。要不是你,她那种性子,就该吃大亏了。”

被任宁远表扬是大喜事,只是他把这件事来回想上一想,就怎么也没法高兴得起来。

两人对著坐了一会儿,任宁远突然说:“委屈你了。”

曲同秋憋了一天,这下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任宁远拍了拍他的背。曲同秋只觉得他的掌心很温暖。

“老大,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他一直都比窝囊废还要窝囊废,出了这种事,连男人都算不上了。

任宁远柔声说:“怎么会。”

曲同秋抽噎了一会儿,红著眼睛问:“老大,你能帮我忙吗?”

“恩?你尽避说吧。”

“那个人是谁?”

“……”

“老大,你一定查得到吧?”曲同秋吸著鼻涕,但拳头捏紧了,“我……”

任宁远看了看他:“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因为你对他做不了什么。与其觉得受不了,不如干脆不要知道。”

“但是……”

任宁远伸出手指,安抚似的,轻淡地碰了碰他的头发。

“不用担心。我会替你惩罚他的。”

出院之后,曲同秋就不再想这件事了。

任宁远一诺千金,既然说了会替他报仇,那就值得他全心全意相信。这难以承受的阴影,此后都由任宁远帮他负担了。他非常的感激。

任宁远对他很好,这种好倒也不是什么实在的好处,而是眉梢眼角一点点的同情和温柔,一起吃饭时偶尔给他夹一筷子。

这样曲同秋就很够了,任宁远全身上下都带著魔力,只要在他伤口上抚一下,什么痛都会飞走了似的。

上完课,他就去任宁远的公寓打扫,然后看录像。任宁远拿钱让他去借了不少录像带回来,而租来了却又爱看,买的卤味也不怎么吃;曲同秋为了不浪费,在还掉之前就一盒盒看过去,边吃最喜欢的卤鸭翅,边看故事片,倒也很开心,似乎这样一来,那些难受的东西就可以全忘了。

任宁远坐在沙发上读著杂志,突然问他:“你是不是很想交女朋友?”

曲同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嗯”了一声。

任宁远若有所思:“你喜欢什么样的?”

“呃……温柔的。”

“恩,还有呢?”

“讲道理的。”

“嗯。”

“成熟的……”

任宁远笑道:“原来你喜欢姐姐型的。是想交漂亮的女朋友吗?”

曲同秋一下就脸红了:“这个,只要顺眼就好了。我觉得性格比较重要。”

任宁远“唔”了一声,点点头,也不再问,而后继续看他的杂志。

对话结束曲同秋也就忘了这回事,其实他跟在任宁远身边,就想不起来要找女友。

第二天他奉了任宁远之命去一家餐厅,一进去,就见任宁远在面朝门口的方位坐著,抬眼看到他,便招手叫他过来,温和道:“我介绍朋友给你认识。这是杨妙。”

在任宁远对面坐著的是个气质让人很舒服的女人。看起来年纪比他们略大,谈不上多靓丽,但皮肤甚是光滑,一双丹凤眼,脸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卷发在脑后松松挽著,相当别致。有种媚入骨髓的女人味。冲著曲同秋微微一笑,就把他弄得脸红了。

女人见了满脸通红的曲同秋,有些意外:“真清秀啊,这么害羞,我还以为你的朋友都跟你一样是早熟款的呢。”

任宁远微笑:“你不是最喜欢照顾小弟弟吗。”

曲同秋紧张地坐了下来,两人互相自我介绍,彼此大概认识了,才知道对方与他竟是同乡,已经工作了,比他大了好几岁,但温婉甜美的面容,并看不出真实的年龄差距。

心知这就是任宁远介绍给他的女朋友,一颗心都紧张得快要蹦出喉咙口。他不擅长和女人交往,一开始都不知该聊什么话题才好,生怕冷场。

幸而任宁远在一边帮忙,虽然话不多,但淡淡点拨几句,对话就能很顺利地进行下去,一顿饭倒也吃得融洽。

饭后任宁远结了帐,便告辞先离开了。送女性回家这样的重任自然是交给曲同秋,曲同秋便小心翼翼,陪杨妙坐进计程车。

他对杨妙已经很有好感了,两人虽然所处环境大不一样,却谈得来。一路聊下来,觉得她是让他很舒服很喜欢的类型。并不奢望对方就一定能看上自己,但哪怕做朋友也是好的。

送杨妙回到她的住处,在楼下分手的时候,她说:“你们好像快期末考试了吧?功课会不会不轻松?”

“也不会,我都复习得差不多了。”曲同秋平时都很认真,到考试的时候就不必临时报佛脚。

“那这样,”她微笑著,“明天有时间可以再见面吗?”

曲同秋高兴得一颗心都砰砰跳,面河邡赤地连连点头,把她也逗笑了,点了他额头一下:“小朋友就是可爱啊。”

曲同秋得了如此好运,目送她上了楼,转头就飞奔回去,只想立刻去告诉任宁远。

任宁远果真是有魔力,简直就像无所不能的阿拉丁神灯一样,许下的愿望都帮他实现了。

然而任宁远却还没回到公寓,曲同秋在门外兴奋难抑地等了好一会儿,到了半夜,也不见他回来。

又没电话可打,想到宿舍管理的门禁,只得先回学校去了。

此后任宁远似乎忙碌起来,曲同秋很难碰到他闲暇的时候,去他的公寓,也是吃闭门羹居多。

而杨妙那边,两人的交往渐渐热络。姐弟恋的感觉很不坏,杨妙是很有魅力的女人,又喜欢他的青涩老实和真诚勤恳,慢慢的,曲同秋闲下来的时间便都是带著书去她家里了。

熟了才知道,杨妙的工作是夜总会的陪酒小姐。这令曲同秋一时有些意外。然而女人笑著说“陪酒小姐可不是妓女啊”的时候,那份淡定的坦诚又让他放松下来。

毕竟是任宁远介绍给他的人,他会因为相信任宁远而相信杨妙。何况杨妙这样的女人,会让他觉得这职业远没有自己固有印象中的那般轻贱。

她通情达理,懂生活,有情调,有精明利落的时候,也有天真可爱的一面,能有这样的女朋友,已经是他的幸运了,职业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杨妙对他讲夜总会里的奇闻轶事,告诉他要怎样伶牙俐齿才能躲酒又多劝酒,令客人多开名贵的酒,甚至觉得她比他这个大学生要懂得多得多。没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

时间虽不长,但曲同秋已经开始在认真恋爱。无论杨妙那边对他究竟是什么程度的感情,初恋总是令人心如鹿撞,整个世界都变得明朗美妙了。

这种快乐的事情,他忍不住要跟任宁远分享。任宁远偶尔有空与他相处,就会耐心听他唠叨各种二人相处的趣事,而后微笑著说句“喜欢就好”。

曲同秋坐在他脚边的垫子上,抬头和他说话,看著他沈静俊朗的面容,这种时候就会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巴杨妙交往以来,曲同秋开始在深夜到夜总会去等她下班,再护送她回家。

其实杨妙是场上老手,身段灵活,深知进退,比他圆滑老练不知多少,总笑著说根本不需要他解围,更不放心他来这种场所。但年轻女性单身夜行总是危险的,他有保护和照顾女友的义务。

去了几次,他已混得脸熟,保安看他站得辛苦,也会放他进去,让他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找个位置坐著等。

这回曲同秋等得比平时要久,看了几次手表,又伸长脖子望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见穿著露肩酒河谔裙,盘著好看头发的女人身影,便高兴地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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